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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带关系》第四章 贵权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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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松岩一直在找的沙老太和姜家有着不为人知的深交。

沙老太一直认为姜松岩的母亲,她称为老姐姐的人和有出息的儿子会给她带来好运。老姐姐在这个村子里为人周正,勤俭朴素,养育着一个儿子也是勤学忠厚的少年。同样是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的沙老太,对他们既同病相怜也十分敬重。

老姐姐和她的交往是从借钱开始的,那一年夏天老姐姐的儿子姜松岩在省中读书,到了开学的时候学费和生活费却还没有着落。说来让人不相信,也就是区区十元钱。一分钱逼死英雄汉的事情是经常有的,何况“开口向人难”!

沙老太当时并没有立即同意借钱给老姐姐,她要想一想再说。并不是谁向她借钱都借的,村子周围的人都知道她有点儿钱,她男人死在矿山上,单位给了一笔抚恤金。有人传说是两千元,也有人说远远不止这些。但这些钱是她男人拿命换来的,花出去一分钱少一分钱,每一分钱都带着她男人的血,带着她男人的肉。再说,她还有两个女儿要抚养,要花钱的地方多呢。

沙老太决定借老姐姐钱是在第二天姜松岩给她提来小半篮子鸡蛋以后。她不是贪小便宜,二十个鸡蛋不算什么。她看中了这个长相俊朗而又有礼貌的少年,觉得这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生了两个女儿的沙老太,最在意别人家男孩子的一举一动,早就听说老姐姐有一个儿子书念得很有出息,一见到觉得果然不错。

沙老太放心地让姜松岩将钱带回去。十元钱是一把票子,最大的票面是一元的,仅一两张,更多的是毛票。姜松岩将钱数了一遍,没有喜形于色的表情。沙老太打量着他,觉得他这时的表情,一定就是她当初在矿上数抚恤金时的样子。姜松岩的父亲早两年患胃癌死的,沙老太觉得老姐姐的日子虽说难过,有这么一个儿子一定非常开心。

姜松岩拿了十元钱后给沙老太写了一份欠条,说明借的钱在这年春节前一定归还。沙老太以后将这张纸条不时拿给快到上小学年龄的大女儿看,姜松岩一手端正的钢笔字是照庞中华的字帖练的,让沙老太赞不绝口。

农村人借钱很难准时还。不过有的人借钱一副脸,还钱一副脸。钱借到手以后就抱有“千年不赖,万年不还”的想法。姜松岩家借的钱到年底如数还了不说,还钱时还捎给沙家半边猪头。还钱仍然是姜松岩来的,沙老太留他吃饭,他怎么也不肯。有一个细节让沙老太很是感慨,姜松岩将还给他的欠条折起来收好,而不是马上撕掉。沙老太目送他,见他走了很远才将欠条拿出来撕了。他将碎纸屑抛向天空,他的轻松和愉快沙老太可以感受到。

过了年,沙老太主动地到姜家,送去二十元钱,给姜松岩做学费,说不还都没关系。到暑假的时候,沙老太还将老姐姐和这个有出息的大侄子一道请到家里吃饭,顺便给自己的两个女儿现身说法,要说村周围还真找不到能激励两个女儿学习的人。沙老太要两个女儿将姜松岩这个大哥哥作为榜样。以后只要姜松岩学校放假,沙老太就要叫他过来吃一两顿饭。

她的两个女儿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姜松岩,对于一个借了她们家钱而又到家里来白吃白喝的大男孩,她们怎么说也是不欢迎的。有时候,她们的这种不悦会摆在脸上。沙老太就曾经在桌上用筷子敲过小女儿沙红霞的头,姜松岩在桌上时她总是嘟着嘴,还过分地拦他的筷子。

姜松岩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到沙老太家吃饭,但母亲让他去是非去不可的。沙老太这么喜欢姜松岩让她非常过意不去。她问沙老太,让姜松岩给她做干儿子好不好?这是农村里惯常的一套,没有男孩子的人家喜欢认个干儿子,两家就成了干亲家。处得好的还可能成为儿女亲家。

沙老太一听老姐姐这么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哪敢啊,你儿子是有大出息的人。他叫我沙姨娘已经委屈他了。”说什么她也不肯认姜松岩做干儿子,不过两家的交往倒是更加频繁,老姐妹之间互相帮衬记挂,感情更深厚了。

姜松岩上了大学后,沙老太干脆将她的老姐姐接到了家里,照顾得比亲姐姐还好。姜松岩母亲有小学文化的底子,这在农村很难得,加上她教子有方,沙老太的小女儿沾了光,在她的盘弄下成绩拔尖,考到了县中学。这么一来沙老太对老姐姐更敬重了,觉得她真是给自己带来好运的贵人。

姜松岩大学毕业后,工作分配在平江市环保局,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了台12的三洋黑白电视机送到沙老太家里。沙老太听说姜松岩要将母亲接到市里去,饭一口吃不下去不说,眼睛也红红的。姜松岩的母亲也舍不得离开,只口口声声地说,要走就一起走,享福吃苦一根绳子上拴着。

这次没走成,就没有了机会。接下来姜松岩结婚生孩子,夫妻俩工作都忙,孩子断了奶送到乡下,由两个老人带着,一直到入学年龄才接回平江市。

姜松岩到泊州后有了一大套房子,他和苏可可两次到乡下接老人,让她们一起去泊州享福,她们都不愿意随他走。沙老太对姜松岩说:“在乡下我们是自己的负担,到了泊州就是你的负担。你还是一心放工作上吧!”

到姜松岩母亲在乡下病倒,非去泊州治疗不可的时候,她们才坐着120救护车到了泊州。沙老太要在医院里陪护姜松岩母亲,可看到医院里有医生护士将市委书记的母亲照顾得跟亲娘一样,她是一个明显多余无用的人,就悄然地离开了。

母亲去世时,身为市委书记的姜松岩不想操办丧事,怕产生不好影响。他只为母亲在殡仪馆举行了极为简单的告别仪式,也就等不及沙老太的到来。

事后赶到泊州的沙老太,抚着姜松岩母亲的骨灰盒哭了一场,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回去了,姜松岩怎么挽留她也没用。

姜松岩想想,这些年沙老太说她和自己母亲是相依为命,互相照顾。而他和母亲都知道,人家是在姜家最困难的时候照顾和接济他们,是大恩,是大德。

姜松岩心里对沙老太是充满感激的,也要求自己终生铭记不忘。他家孤儿寡母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沙老太俨然已经是他们母子的亲人,是家庭的一员,是他母亲的姐妹。但在母亲丧事的安排上又没有顾及到沙老太的情感,她好像生了他的气,躲着他似的。打这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沙老太。

姜松岩在离开泊州去北京工作以前,和苏可可专门去了一趟乡下,准备留些钱给沙老太将老房子翻建一下。但沙老太已经不在乡下住,去向不明。

2

姜松岩母亲去世以后沙老太遭遇了很多周折,许多事都不合她的心愿。

她将大女儿嫁了城里轻工机械厂的一个车间副主任,小女儿考上大学这样的好事都记在老姐姐身上,觉得是她和她那有出息的儿子给沙家带来了运气。而老姐姐刚一离开她到了泊州儿子那里,她的噩运就来了,摊上了层出不穷的不顺心事情。

先是大女儿和丈夫感情不和。大女婿所在的工厂不景气,工人都下了岗。大女儿成天在沙老太面前抱怨嫁错了人,夫妻俩纠纷不断,在家里三天两头地上演全武行,摔锅掼碗是常事,离婚都闹了几十次。沙老太知道问题出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她为人刻薄,将钱看得很重。沙老太怎么说也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

小女儿的工作和婚姻其实也不合沙老太的心愿。她想,要是姜松岩母亲在世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们会经常交心,开解这些家务事,她会帮着说服小女儿。沙红霞也很听姜松岩母亲的话。

沙红霞在南京气象学院读书期间谈了对象,男朋友柯易平是南京林业大学森林工程系的。沙老太不反对这门亲事,因为柯易平是外省的,她有话在先,毕业后必须双双回A省。

沙红霞不会不明白母亲的心思,回A省是想他们到泊州工作,姜松岩是那里的市委书记。当年那个清秀上进的少年,如今已是一方父母官,以他们的亲情关系,不会不帮他们。

毕业后沙红霞和柯易平一个也没有回A省。他们在柯易平的老家,一个沙老太一点儿也不喜欢的省城落了户。沙老太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浑身发抖,大女儿自己不顺心,对别人也不顺气,讥笑母亲几十年做的是无用功,心机用尽只落得个血本无还。虽然没有上过大学,觉得自己比不上妹妹前程好,也还算胡乱看了点儿书的,竟然生吞活剥来一句《红楼梦》里的话,对着母亲长叹:“机关算尽太聪明,竟误了卿卿性命。”

沙老太被女儿说中了,果然大病一场,卧床两个多月,差点儿送了性命。病好没几天,她又遇到姜松岩母亲去世这件雪上加霜的事。

她在泊州抚着姜松岩母亲的骨灰盒哭老姐姐时,是非常悲痛的。一是伤心,几十年相伴,姐妹情深;二是灰心,姜松岩对母亲丧事的处理,让她感到当官的人,心是又冷又硬的。最后明白一个道理,人一走茶就凉,谁也靠不上,姜家与沙家原本就是非亲非故!

老姐姐去世,小女儿嫁到外省,沙老太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她的原本要依附姜松岩的念想,也可以说是理想,都破灭了。心灰意冷的沙老太在大女儿闹离婚要上法院时,决定离开平江,眼不看心不烦,住到小女儿那里去。那时候正好沙红霞怀孕需要人伺候,她宁愿去当不拿工资的保姆。

临走时沙老太怨气冲天地对大女儿说:“你就当我死了,你离了婚一个人在这里做孤鬼。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去了哪里,包括姜家没有死的人。我这辈子不会再和他们有什么来往。”

沙老太尽管和沙红霞、柯易平他们为没有去泊州工作闹得不可开交,但从心里还是喜欢他们两个的。毕竟他们都是读了大学,有文化的人。她留意过,大女婿在外人面前对老婆指三划四的,在家里却是奴才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一类男人。小女婿在她面前,对沙红霞恩爱有加,照顾得细微入至,什么事情都抢着去做;但平时在家里,照沙红霞的说法,他是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懒汉一个。

柯易平第一次到他们家来,见未来的丈母娘,也见准大姨子和连襟。沙老太做的家宴当中有一道黄豆焖猪蹄。她交代大女婿和柯易平,由他们负责将猪蹄上残留的毛拔干净。柯易平的准连襟拿个镊子比划两下就不耐烦地扔下跑开去,说吃不成也不干这等麻烦事。柯易平则不声不响地将猪蹄上的毛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还端到厨房里给沙老太。

沙老太知道,不是小女儿的男朋友有耐心、有本事,而是他会投机取巧。她窥见他拿出行李包的剃须刀,避着人三下五除二地将毛刮了个一干二净。

沙老太没有不高兴,相反地还窃喜。在她看来,这个有文化的未来小女婿会动脑筋,有心机,会做别人不会的表面文章,将来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沙红霞和柯易平不听话已经是陈年往事,她不想再计较了。都说倚着大树好乘凉,姜松岩在泊州市也没有扎万年根,说调走就调走了。老话说“树倒猢狲散”,也说不定他们到泊州就是好事。

到沙红霞那里去住时,沙老太有雄心壮志,她要帮助小女儿相夫教子。她想她受老姐姐数十年的耳濡目染,不信就培养不出一个有出息的女婿来。

3

柯易平是个农民子弟,分配到省城这件事,在老家乡下的亲朋看来是个非常长脸面的事。做村支书的父亲认为,大学毕业能分到北京工作,那是第一好,前途无量;其次是分到省城,那也是大出息;分到老家是最不济的。他要求儿子一定要在学校里入党。

柯易平上大二就开始巴结教道路工程的柳老师,这么做不是为了留校,而是他知道柳老师有个关系很好的学生在家乡的省农业厅当副厅长。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去不可能,但能够到令人羡慕的省城去,也就光宗耀祖,遂了父亲的心愿了。他要走这层关系,让柳老师在工作分配上帮他的忙。

巴结人最讲究投其所好,柳老师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身板前后扁平,浑身有一股子雅霜味,一年有十个月系着花花绿绿的围脖。柯易平作为男生,送女老师围脖是不合适的。最后还是通过对柳老师的深入了解,利用她喜食的鸭血粉丝汤这一点,打开了缺口。

柳老师喜欢吃鸭血粉丝汤。她不是在外面吃,而是在家里自己动手做。柳老师喜欢鸭血粉丝汤到了迷狂的程度,因为南京有这么一个著名美味小吃,她就想方设法留校,还在经常吃鸭血粉丝汤的小店里认识了她后来的老公。说起来,和老公离婚也是因为鸭血粉丝汤,老公吃烦了,不愿意再一天两顿吃这种他看到都要吐的东西。关于他们俩离婚,学校里有传说,是她老公起诉到法院的,诉由是夫妻生活不和谐。人家夫妻关系不和谐一般是在性生活方面出问题,他们不是。她老公向法庭陈述的事实和理由,是他不能忍受她这种将鸭血粉丝汤当饭吃的喜好,这种喜好也确实是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最后发展到他看见她吃鸭血粉丝汤就起生理反应,夫妻之间该有的反应没有了,不该有的就是经常恶心反胃,彻底厌恶这个女人。离婚后的柳老师就再也不到外面去吃鸭血粉丝汤了,在家里自己做,她的冰箱里塞满了鸭血、鸭肝、鸭肠子等鸭杂件。要怎么吃就怎么吃,一天三顿都这么吃也没有人好管她,她每天咂摸着美好滋味,心里有彻底的满足和安慰,生活里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鸭血粉丝汤。不吃这一口,她就觉得日子平淡,全世界看着都不顺眼都跟她作对。

单身的柳老师话都说在了课堂上,课下很少有片言只语,通常是下课铃一响就边收拾讲义,边宣布下课。柯易平要接近这样的老师,让她产生好感,让她出力帮他,该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要经历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

好在兵法里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一天柯易平在教师办公室外面等着柳老师,见到她后鼓足勇气说自己太喜欢太喜欢吃鸭血粉丝汤了。柳老师一定对他所说的两个“太喜欢”感到骇异,眼镜后面的眼睛鼓了起来,她有点儿狐疑,不知道这个还咽了咽口水的学生究竟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她喜欢吃鸭血粉丝汤是一回事,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且又是个学生,这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毕竟鸭血粉丝汤影响过她的生活,属于她个人生活、个人喜好的方面是不希望别人介入的。

柯易平马上告诉柳老师,他几乎吃遍了南京传说中的顶级鸭血粉丝汤,并随口报出一串小吃店的名字,里面自然有柳老师过去喜欢去的一两家。

柳老师的疑虑消除了,她给柯易平推荐两家做得好的小吃店,这表明她对他的爱好不反感。柯易平摇摇头,说最好吃的鸭血粉丝汤肯定是柳老师做的。柳老师警觉地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是他猜的。柳老师露出很难得的笑容,说好东西未必人人喜欢。

似乎有些过分,柯易平说他非常想吃一顿柳老师亲手做的鸭血粉丝汤。柳老师没有料到他提这种要求,请学生吃饭是她这辈子从没有过的事情,她连忙推说工作忙婉拒了他。

不过,第二天柳老师让课代表捎话给柯易平,要他到办公室去一趟。柳老师一见到柯易平就告诉他周六有时间,叫他约几个同学中午的时候去她家,不过范围不要大。她还写了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他。

喜出望外的柯易平装着这件事不存在,和两个同学聊柳老师和鸭血粉丝汤,说能不能小敲柳老师一下,到她家尝尝她做的“鸭粉”。私下里,男生们将鸭血粉丝汤叫做“鸭粉”,也有叫“鸭屎”的。

“做梦吧!”马上就有人讥笑他。柯易平装着不服气,说宁愿为这件不可能的事情与同学打赌。

打赌就打赌,为这件事他们赌了五十元。柯易平的同学觉得他赢的希望不大,因为规定的时间很短,只一周的时间,逾期就算输了。话说回来,即使柯易平赢了他们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就当做花五十元钱去柳老师家吃一顿饭。

柯易平用赢来的五十元钱买了一个漂亮的花篮,又带上了班上的课代表一起去。四个同学,三男一女,不多不少。人多了吵闹,少了又难有气氛。

柳老师没有只让他们喝鸭血粉丝汤,特地做了酸菜鱼、肚肺煲等好几样南京的特色菜。柯易平似乎只钟爱鸭血粉丝汤,对那几个菜只是象征性地尝了尝。肚子被汤灌圆了的柯易平说汤做得是好,但如果将粉丝换成粉皮味道会更好。柳老师脸色立即就变回到课堂上去了,不知趣的柯易平还继续说下去,说他们家乡有名的土特产水晶粉皮泡软之后切宽条,和煨烂的甲鱼一起炖,味道在甲鱼之上,有素裙边之称。如果将粉丝换成粉皮……

柯易平像是极不知趣,同学都用脚在下面踩他了,他还说个不停。

鸭血粉丝汤里面没有粉丝哪行?柳老师觉得这个农村学生真是土包子。

柳老师总归有些不高兴。过了几天,柯易平将一包老家快寄来的装有粉皮的包裹给她,并附了一张纸的说明,详尽地介绍了粉皮如何浸泡、如何煨制。

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得不为这个学生的用心所感动。

柳老师大概也是要换换口味了,觉得粉皮比粉丝是好吃一点儿。鸭血粉皮汤好吃,粉皮放在肉汤或者鸡汤里味道口感也不错。改变了单一食品元素的柳老师面色红润,表情也生动起来,估计是神清气爽,生活里出现了新的体验而且是越来越美好的味觉,全身的气味都好像从雅霜换成了妮维雅。做完专业实验道路检测,柯易平工作的事情也落实了。柳老师对学生哪这么好过?有人自然想到男女关系那方面去,编排一个身强力壮的男生和一个长相性格都不怎么好的半老徐娘老师的绯闻是很吸引人的。但柯易平和沙红霞的恋爱堵住了那些人的嘴,那段时间里沙红霞往林业大学跑得很勤,大饭堂里他们用一把勺子吃饭。沙红霞虽说长相一般,但在女大学生的青春朝气之外还加上了半熟女郎的甜美,一头浓密长发顺滑乌亮,身材最是一等好,前凸后翘,腿颀长腰细软,再朴素简单清爽的打扮也掩饰不住得天独厚的曲线。吃完饭,他们牵手搭肩走出饭堂,让人眼馋。前面的男生转过来看她身后,身后的男生疾跑几步回头看她前面。

柯易平毕业前去沙红霞家,未来的丈母娘对他提的要求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何去何从曾经让他十分为难。到泊州固然好,有一个当市委书记的椅背可以靠一靠,只能算椅背吧?他仔细地问过沙红霞,知道姜松岩并不是他们家的亲戚,也没有过多的来往。做柳老师的工作花了很大的心血,副厅长那头也答应了,最主要的是他还通过了那里的公务员考试。要是驼子跌跟头,两头不靠实怎么办?年少时的姜松岩到沙家做客,小女孩沙红霞对吃她家饭又借她家钱的姜松岩横鼻子竖眼睛,姜松岩怕是不会忘记。人都有自尊心,特别是到了他这种地位的人,巴不得将过去生活中的不愉快、不体面和尴尬处境都忘得一干二净呢。想到这一层,沙红霞也坚定不移地支持柯易平的决定,愿意随他回去。

柯易平说毕业后找工作等于第二次投胎,很重要。他有一本《名人名言录》,柳青的一段话对他很有启发:“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他最关键的一步踏在鸭血粉丝汤上,代价还不算太大,结果算是完胜。

柳老师的那位副厅长学生确实替柯易平帮了忙,他最后进的单位是市环保局。虽说专业不太对口,但总归是到了家乡的省城,柯易平还是很满意的。

第二年沙红霞毕业,还是那位副厅长帮忙,考进了市气象局的气象台。副厅长帮忙是一方面,沙红霞的专业好也是重要的原因。后来他们结了婚,新房是沙红霞单位的福利房。

4

刚开始时柯易平是在环保局的执法支队工作,他仗着能吃苦和头脑活络得到领导的喜欢,这种喜欢也仅仅是将一些棘手的、琐碎繁杂的事情让他去做,在他吃了苦以后适当地表扬一下,或者偶尔带他上不怎么重要的饭局作为鼓励。

两三年下来,柯易平还是一个成天坐着标有环境执法字样的依维柯,到处查处违排的一般工作人员。其实,有时候他宁愿成天在外面跑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在外面他是执法者,到区县的基层单位吃香喝辣连用带拿不说,他还可能被恭维成市局领导,心情很是舒展。

早在柯易平上中学的时候他父亲就当上了村支书,他每次从县城的中学放假回家,在村里都会领略被人巴结和恭维的滋味。这样的待遇刺激着他,这是父亲在村里的地位给他带来的好处。当官,哪怕是当一个不入品,没有级别的村官也是有实惠的,就像他送给柳老师的两麻袋粉皮,是父亲让两户人家连夜赶制出来,又着人开着农用车跑了一天送到南京的。

美国哲学家约翰·杜威教授认为,人类天性中最深切的动力是“做个重要人物的欲望”。柯易平上大学时知道了杜威教授这个理论,也由此明白自己拼命考大学,一心想离开农村,离开土地,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地位和威风。

柯易平的父亲开导过他:“共产党的权比钱厉害一万倍。”

他由衷地佩服父亲,这一个一辈子和种地打交道的老农民简直就是最能提炼和总结思想的哲学家。如此朴素的社会经验,简洁而又铿锵有力。他经常用此来提醒自己,也继承和发扬,总结出他的进一步认识:权可以做钱办不到的事情,而权的取得又和钱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柯易平苦于缺少钱,就像一个想做大生意的人缺少本钱。他觉得有了钱才可以巴结领导,才可以打通关节,铺平前进道路,垒砌晋身的台阶,笼络人心和搞好群众关系。作为一个村支书的儿子、本质上的农民子弟,他的目光难免狭隘,思想也有着局限性。他只看到权钱关系而忽略了权权关系,不知权力在当今社会虽不世袭却是衍生的。站在地面上的人,只想往高处拔,光看见纵深里的高度差,而没有宽阔的视野,体会不到左右逢源横向编织网络可以帮助他发展的高妙。

而他的丈母娘,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沙老太,在这一点上似乎要比他明白得多。

沙老太让柯易平很有压力,这种压力不是经济上的,是无形的来自精神上的。沙老太过来和他们生活的两三年里,平时在家里并不多说什么,只要求女儿不要拖丈夫后腿,让他一门心思用在工作上。沙红霞贤内助做得累的时候,难免有牢骚怪话,沙老太会安慰和教育女儿不避女婿,她直言不讳:“女人要想丈夫有出息就要多吃苦。”

沙老太只在春节的时候“紧”一下女婿,大年初一柯易平给丈母娘拜年,祝她健康长寿时,她恰到好处地祝他步步高升。第一年柯易平没有在意丈母娘的用心,第二年她居然教才会含混不清喊妈妈的外孙女琥琥,对她爸爸一字一顿地来一句“步步高升”。

柯易平不由得脸红心跳。步步高升是他梦想的,为之努力的,可他在单位是一步也不升,连升的迹象也没有。一年又一年地就这样过去了,他也着急。有什么办法呢?这样一来,每逢春节柯易平就很郁闷,也很怵这个老婆子,内心里不敢小觑她,但又很憋屈。

2009年底柯易平和沙红霞的矛盾多了起来,夫妻俩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搞摩擦。有一天还动了手,柯易平的脸上被沙红霞挠了三道红红的指甲印,沙红霞身上肉多的地方则被柯易平捣了好几拳。

事件是夜里发生在小两口的卧室里,是不出声的暗战,沙老太一点儿也不知晓。到第二天早上,沙红霞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的样子去上班,她只是臀部疼,走路时有一条腿酸胀。柯易平不行,被破了相,痕迹消除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他只有编了个谎,对单位领导说沙红霞病了,要陪她到医院去看病。睡到中午爬起来的时候还是被沙老太发现了。

沙老太自然要追问怎么回事,柯易平起初不说,只一个劲儿地抽烟,抽着抽着眼圈就红了,似乎有千般委屈。沙老太问柯易平,他和沙红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柯易平说沙红霞瞧不起他,嫌他在单位没有发展。沙老太要他说具体一点儿,柯易平吞吞吐吐的,似乎一言难尽。

沙老太知道了,沙红霞让他有了压力。她安慰柯易平,小两口斗嘴没有问题,不要往深处想,不要上纲上线。柯易平说:“反正她就是那个意思,嫌我几年都没有发展。我日子不好过。今天我们吵架,是她在卧室里,在我的面前教女儿‘原地踏步走’,她是借此讽刺我。我一个大男人,总要点面子吧?”

“于是你们就吵了,就动手了?”沙老太的脸一点点地拉了下来,她觉得有的话非说不可了。

“小柯啊,我来做你们的保姆,是考虑你们的负担重。我要求沙红霞家里的什么活都不要你干,让你饭来张开,衣来伸手。为什么?就是想你搞好工作,在单位有发展,事业上有出息。”

柯易平说这一点他知道。沙老太说:“你知道就好。问题是你有没有下劲儿?你下劲儿了,问心无愧,怕她说什么?我就怕你没有下劲儿,心虚了。”

柯易平说:“我怎么会心虚呢?我们那样的单位要有发展比登天还难,一批进的年轻人有十多个,板凳、桌子一般高,谁也没有出头,都着呢!这一两年还进来个把研究生学历的呢!”

沙老太站到柯易平面前来,背着手对他说:“会有人比你早出头的,这一天不会是久远的事。到来时你也不要难过,那一定是有背景的或者是当官人家的孩子。你一个农村出来的,优势只在你们村里,你说你要是想做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是不是吃豆腐一样的容易?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个儿子会打洞’。有好出身的人,人家不生在龙窝就生在凤巢,哪像你出生在乡下的老鼠洞里。

“你不要不服气,也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当初要你们到泊州市,是因为什么原因你不会不知道。还是老话——‘朝中无人莫做官’,那么好的阳关道你们不走,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就踏踏实实地干工作,我们没有近路走,路不平就要脚下小心,就要多吃些苦。你就做一个本分的人,老老实实做事也是一种方法。你只是太需要有人托你一把。机会总会来的,我经常给你说的那个有出息的姜松岩,也是碰到的,等到的。人家的底子也是农村的,人家的命好。你不要着急。”

沙老太的这番话,话糙理不糙,柯易平心里也还是认的。只是她又搬出来教育他的榜样姜松岩让他烦。在他认为,一个农村老太婆懂什么?她怎么知道那个姜松岩的市委书记是怎么做上的?在她面前不吭气,听她说几句,是碍着她丈母娘的身份,还有刚和沙红霞吵了架,在家里需要一个革命的统一战线。

沙红霞与柯易平是晚上在床上和好的。

谈恋爱时他们就有约定,再怎么有矛盾也不许拒绝对方的拥抱。沙红霞除了被母亲数落,也检点了自己,她主动抱了柯易平,贴近似乎已睡着了的柯易平后背,见他没有反应就扳平了他身子,随之而来的是贴身的搂抱。

身下的柯易平尽管没有睁开眼睛,但感觉得到她温热的光溜溜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将手移到胸前,合围那贴着他,挤压他的两大坨绵软乳房。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受,她的丰盈让他震颤,她的柔软让他结实。寻到两粒花生样的乳头,搓揉成两颗硬硬的红枣,让她柔软的乳头在他的指头间膨胀变硬,这是他最喜欢,最享受的过程,接下来他会下移身子或者改变她的体位,用嘴叼上一粒呜呜地呻吟。

沙红霞撑着身子拿起床头的遥控器举到背后打开电视,电视的伴音可以掩盖他们剧烈起来的动作声响。

像很多年轻夫妻那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以后他们和好如初。

5

沙红霞是个很讲究实际的人,因为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几乎一举一动都受母亲的影响。沙老太一个寡妇,带两个年幼的女儿生活,用一个“熬”字概括。许多方面,不讲究实际不行。

沙红霞考上大学以后,沙老太对她有过交代,以后谈对象切记,不要谈农村的,更不要嫁家在农村的。沙红霞问为什么,沙老太说人往高处走,她父亲当初要不是在矿上送了命,早接她和两个女儿到矿上,到城里去了。那是嫁给她父亲以前说好的条件。沙老太告诉女儿,她现在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她们身上。

因为母亲的这种要求,听话的沙红英千方百计地谈了个城里的对象并如愿以偿地嫁到城里。唯独沙红霞偏偏和同样是农村人的柯易平谈恋爱和结婚,还随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云邑市。

沙老太对不听话的小女儿没有办法,沙红霞在告诉她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前,坦白了一件事,她和柯易平“有过了”。在平江的乡下,“有过了”通常是指打过胎。她姐姐沙红英的城里对象在结婚前曾经因为户口、工作问题想和她吹,沙红英最后几乎是赖上人家的,她端了一碗拌了碎玻璃渣的饭在对象的厂门口吃,吓得对象的父母亲要跪下来求她,不得不压着儿子和“有过了”的乡下女孩结婚。不过,沙老太在听沙红霞说“有过了”时还心存侥幸,细问是什么有过了?沙红霞说什么都有过了,这样的情况下沙老太就不再坚持什么。到沙红霞告诉母亲,柯易平不想去泊州,她也决定随他一起去时,沙老太看出女儿是铁了心要跟这个男人,就是想拉也拉不住了。

沙红霞刚到云邑市,也就是刚结婚不久那会儿,怀疑自己路是不是走错了。在云邑市,除了丈夫柯易平,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想找个知心的,哪怕是熟悉一点儿的人说话都找不到。

在沙红霞有了女儿以后,母亲来到云邑市来和他们一起生活,慢慢地沙红霞的心态得到了调整。她开始想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也有了对未来的规划。

对柯易平,她希望他有个一官半职,觉得那样的话他们的日子才好一些。

小家庭的经济负担很重,上有老下有小,暗地里沙红霞还要接济下岗离了婚后带着孩子生活的姐姐沙红英。沙红英那里像是一个填不满的坑,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要解决她的根本问题,沙红霞只有想办法让她翻身。只有经济上宽裕了,离婚的姐姐其他方面才会好起来。开洗衣店是沙红霞出的主意,钱也是拿的她和柯易平的积蓄,买干洗机和租门脸房花了近十万,基本上掏空了他们。柯易平极不愿意,无奈家里强势的不是他,沙红霞说掏也就掏了。也不知道气象台是从什么地方生的钱,沙红霞的工资奖金比柯易平高很多,况且沙老太还在身边,这事绝对只会向着女儿而不是他。

柯易平在大姨子将家里的钱借走以后,天天盘算着怎么收回。沙红霞被他逼得紧了,就埋怨他没有出息。依沙红霞的理,柯易平要是有出息,不仅仅靠工资吃饭,明里暗里的收入都有,这点儿钱就不会计较。

她开导柯易平:“你要是能在单位当个部门领导多好,我们单位的小领导都从来不用工资卡上的钱。工资卡交给儿女零用或者给老婆做美容。有权势的人钱是数不过来的,巴不能有一万面值的人民币。”

逢这种时候,在沙红霞的说辞下,柯易平什么话就都说不出来了。谁叫自己出息不大的呢?

沙红霞要逼一逼柯易平,让他有压力,有努力的方向。夫荣妻贵,柯易平要是有出息了,她就不至于在单位里被那个於台左右。

说到於台这件事,连自己的母亲都有感觉。於台只要对她有什么照顾,批她照顾假什么的,就总是不停地往他们家打电话,动机说来好笑,说喜欢听沙红霞的声音。

沙红霞不敢得罪他,只有不厌其烦地接他的电话,还要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让他感到舒服。他要是不满意会直接质问她:“你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让我听了不舒服了?”

凭什么就要让他舒服,即使是自己的声音?沙红霞也在内心里问过自己。但没有办法,於台也就是这么点儿要求,相比他对台里的其他女同志,其他那些她听说的绯闻,自己的这点儿麻烦不算什么。

有次沙红霞来例假肚子疼,请了假在家时於台打来电话,沙红霞怕他说到这个话题,就避开母亲到房间里去接电话。打完电话出来见母亲的脸挂着,很不好看。她问是不是领导来的电话?沙红霞只有承认是的。

沙老太将手上捡的菜扔到地上,带有怨气地说:“电话也忒密了点儿。”

沙老太的眼睛毒,能够明察秋毫之末。在这之后她经常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沙红霞单位领导的情况,对於台尤其问得多一点儿,不仅问於台太太的情况,还问到他的孩子,是男孩女孩,有多大岁数了?

沙红霞不胜其烦,也没有办法。她知道母亲在换着法儿敲打她,不让她做出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