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士贞突然被省委组织部退了回来,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地打击,而对于玲玲来说更是一种无法言表的伤痛!
要说组织部,中国的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又是无人不无限羡慕而想往的地方。一个官场上的人,一旦进入组织部门,那就意味日后官运亨通,前程无量了,更何况是省委组织部呢?想当初,贾士贞夫妻俩接到省委组织部借调士贞的通知后,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是从没有过的;现如今,贾士贞却突然被省委组织部给退回来了,天哪,这不是一下子从天堂跌进了地狱吗?!
且不说玲玲得知丈夫被退回来的消息后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也不说贾士贞是如何闭门在家,不出家门一步,不愿见到任何人的郁闷生活。
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在许多人的痛苦和煎熬中匆匆消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的生活照样还是那样平凡而有规律。伤心和痛苦在自然界的循环中被慢慢淡化。作为一个人,虽然在自然界属于高等动物,可对于宇宙来说,却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大千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发生着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情。有人走运,有人倒霉,新的生命诞生,旧的生命消亡……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构成了这奇妙的世界;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自然界的规律和法则。同样,对于莫由省委组织部里的每个人来说亦不例外,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这次省级机关的机构改革中,省委组织部一下子提拔了五位处长为副厅级,这在莫由省委组织部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前所未有的人事大变动,引起了省级机关,乃至全省上下的关注。一些人感叹着:组织部真是干部的摇篮啊!一些年轻干部也极力想通过各种关系调入省委组织部。
听到这个消息,贾士贞如同五雷轰顶,要知道他可是一只脚已经迈进省委组织部了,却又被推了出来!不过,此时身为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的仝世举心里,并不比他贾士贞好到哪里去!
按仝世举原来的设想,自己无论资历、地位、影响在莫由省委组织部所有的处长里堪称首席,这次省级机关干部大调整,即使从组织部的处长中只选拔一位副厅级领导干部也是非他莫属,更何况,他的年龄已接近干部提拔的关键线了呢!因此,他认定自己这次必定稳稳当当得到提拔和重用。他判断他被任命的职位虽不一定最好,但一定会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比如:省人事厅副厅长、省劳动厅副厅长……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在他仍坐在这在别人眼里十分显眼、十分荣耀的机关干部处长位置上!虽然当初他刚到这个岗位时,心里是那样兴奋,那样激动,可现在在他眼里这个位置再好,也只不过是个正处级,而这处级和厅级则正是干部职位的分水岭啊!
无论哪一个副厅级干部,都有自己的专车。早上上班前,专车在院子里候着,只需夹着公文包,得意扬扬地晃着身子钻进自己的专车;下班时,无论迟早,司机总是在那里等着。可他每天上班仍需自己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潮中,夏天顶着酷暑,冬天冒着寒风,在待遇上这就和厅级领导差一大截。双休日,节假日期间,看着那些厅级领导干部带着老婆孩子乘专车到处跑,仝世举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满足这个机关干部处长的宝座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天都在渴望着副厅长、厅长的帽子,渴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一辆专车。可惜,他仝世举苦苦等来的却是一场空。他不明白,组织部几位部长为什么还让他待在机关干部处长的位置上?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连一向被认为是不受领导重视的研究室孙主任,都被提拔到民政厅当副厅长了,可就没有他的份儿!这简直就是当着所有的省直机关干部面,打他仝世举一际响亮的耳光啊!他想骂,骂不出;他想哭,又哭不出。
连日来令他更加恓惶不安的是,部长们是不是要在组织部内部,挪动他这个机关干部处长的位置啊?要真是那样,他简直不敢想象。难道他仝世举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上面?这些天,他吃不下,睡不好,日夜苦思冥想查找原因。
突然,他担心起提拔王学西的事来了。为了王学西的提拔,他算是费尽了心机。想到这,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贾士贞。平心而论,自从贾士贞借调到省委组织部那天起,他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等闲之辈,居然在报到途中就能制造出那样惊天动地的新闻来!贾士贞不仅聪明过人,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样的人在省委组织部,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具备,将来还了得!让仝世举愤怒的是,他贾士贞竟敢在王学西的考察材料上多嘴多舌。万一哪天这小子真把王学西的事捅到领导那里去,领导再认真起来了,那对他仝世举可是致命的一击。而且即使这事贾士贞不说出去,只要他还留在组织部,凭他的聪明才智,年纪轻轻的必有飞黄腾达、官运亨通的那天,或许那时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所以当时仝世举思来想去,决定趁几位副部长不在的时候,绕了个弯子,得到了郭部长的默许,轻轻松松地把贾士贞给打发掉了。
不过,除掉了贾士贞,他心里总不是那么踏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组织部干了这么多年,无论是论资历,论职务,还是论年龄,贾士贞与他相比悬殊太大了,他们之间根本就毫无竞争而言,可他怎么就容纳不下一个年纪轻轻的贾士贞呢?贾士贞被退回乌城地委党校之后,他还特地给乌城地委组织部机关干部科打了电话。他没有指出贾士贞的任何缺点错误,只说是因为省里要搞机构改革,各部门都要精简人员,所以,部领导研究决定,省级机关干部考察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贾士贞可以回到乌城地委党校原来的工作岗位了。当时接电话的干部科长心里在想,按说,过去类似这样的情况,省委组织部至少会建议地委组织部调用此人,或者安排到地委机关其他合适的单位,而仝处长不但没有提出这些要求,却提出让贾士贞回到地委党校原来的岗位上……既然是这样,接电话的刘科长也就如实向领导汇报了,几位部长听了之后都未加任何意见,这事也就自然地过去了。
贾士贞回来了,仝处长也给乌城地委组织部打过电话了,但并没有人给乌城地委党校打电话。领导没交代,谁又去干这种事呢?这又不是什么讨当事人好的事。贾士贞当初是地委组织部通知借调到省委组织部的,不仅工资在原单位照发,而且一切福利待遇不变。贾士贞回来后已经多日,虽然机关里也有人传说他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了,可乌城地委党校并没有接到通知,领导们更不相信,自然也就没有人过问贾士贞是否要回到地委党校上班的事了。
经过一场悲痛伤心的折磨之后,贾士贞却过上了无人管、无人问津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可这种生活不仅无滋无味,更是一种无聊的煎熬。虽然工资一分钱不少,但是每每想到在省委组织部那段时间的工作、学习、生活,心里还是十分留恋和向往的。尽管遇到了仝处长这样的领导,可他对组织部这样崇高的部门还是充满渴望的。回来的这半个多月,他每时每刻都还像置身在省委组织部一样:驼副部长对他的关心;唐雨林兄长般的指教;还有省委那雄伟壮观的大门……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兴奋,顿时淹没了心中令他悲痛欲绝的愁苦和迷茫!
他觉得自己非常适合那种工作,简直是如鱼得水。省委组织部这块金字招牌的分量,他很清楚,虽然现在自己只是一个任人使唤的临时工作人员,但一旦在省委组织部镀了几年金之后,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还是很难想象的。仝处长当年不也只是莫由机械厂的一名翻砂工人么!据说他被借调省委组织部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可是若干年之后,居然由一个翻砂工人变成了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了,而且即将戴上副厅长这顶万人之上的高级领导干部的红帽了。如果不是抓住了机遇,他仝世举说不定现在只是一个到处求人找工作的下岗工人呢!
人哪!你千万别瞧不起那些小人物,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宇宙,阴阳造化,相克相生,深奥隐秘,没有穷尽。有的人遇到挫折会泰山压顶不弯腰;有的人碰到困难会从此一蹶不振,甘愿沉沦。
生活就像天上变幻着的云彩,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样。人,也不会永远是一种情态。经过这次坎坷打击之后,贾士贞觉得自己似乎成熟了许多。他渐渐地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如果他不遇到仝世举这样的领导,不碰到王学西那样的考察对象,他现在很可能是另一番景象了。
炎热的夏天已经到了,贾士贞每天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望着热风下斑驳的树影,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暮霭照在窗台上……
大自然就是这么复杂,自然界有些现象谁也解释不清,因为解释不清,所以统统归结为命运,因此便任凭命运摆布?
这些日子里,贾士贞想了太多。令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在去省城途中翻车的事。奇怪的是,那次车祸并非是他逃过一劫,而是他偏偏遇上了王学西这个克星,偏偏王学西又和仝处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冥冥之中,贾士贞总是感觉,虽然他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了,但是他和仝处长,和省委组织部,和王学西之间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还有那个和王学西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男子,他不仅用自己的轿车送受伤的旅客,还在现场那样果断而干练的指挥!他觉得他们之间还会有重逢的日子……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搅碎了他的思绪。自从回家之后,贾士贞不知道为什么,他是那样害怕电话铃响,他明明知道,他目前的处境,不会有谁给他打电话,除非是父母亲的安慰,玲玲的叹息。老实说,刚回来那几天,面对父母的安慰,贾士贞委屈过,伤心过,也流泪过;面对玲玲的埋怨和不理解,他后悔过,愤愤不平过,夫妻俩也争论过。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时间是医治伤口的最好良药,贾士贞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一天一天,艰难地度过的。
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不知为什么,贾士贞迟迟没有接。有谁能真正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电话响了很久,贾士贞看着那烦人的电话,无奈地拿起了话筒,可电话里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贾士贞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说:“喂……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