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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上空的暮色与周边城市的暮色没什么不同,北京天黑的时候,天津、廊坊、东升这些地方也会天黑,这与城市大小无关。现在北京天黑了,北京周边城市里的灯自然也会像北京一样亮起来。
带血的隐私,在猜测和传播中少不了血腥味……下来你联系一下李局长,看看他需不需要来北京检查一下。
去赢巢的路上,自驾车的温朴,脑子里问号频闪,反复琢磨苏南刚才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里明显含有忧虑什么的潜台词。
苏南现在是某部的副部长,温朴是他的贴身秘书。
苏南那会儿所说的带血的隐私,是指李汉一吐出的一口血或是一点血丝。
前几天,部直属东升工程二局局长李汉一和工程一局局长袁坤双双进京汇报工作,中午在部机关小餐厅吃饭时,苏南说他身上的部件都不抗酒浸了,医生也劝他不要再接触酒了,让温朴招呼两位局长喝点白酒。就在李汉一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袁坤抢先对苏南说,李局长怕是也不能再沾酒了苏部长,前几天参加市里一个活动,晚上喝酒时,李局长在饭桌上吐血了。毫无心里准备的李汉一,听了袁坤这话脸色一下子不对劲了。紧接着袁坤不等李汉一开口,又一脸要紧地问李汉一去没去医院查体,吐血这事,可不比头疼脑热打喷嚏,得当回事,工作再忙,也得抽时间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万一……话到这儿,袁坤像是意识到了万一后面的话,此时甩到饭桌上不大合适,于是就把万一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在脸色上,把没有用言语挑明的万一后面的意思露了露。半截话外加一脸多少有些神秘的表情,袁坤如此一搞,反倒让饭桌上一开始对这事并不怎么在意的人,一下子对李汉一此时的健康状况格外关注了,甚至让一些人刹那间就有了他现在是个疑似绝症患者的沉重感觉。那一刻温朴心里也窝了一下,他本能地把不安的目光泼到了李汉一脸上。苏南操起双手,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异样地瞅着李汉一。现在李汉一有机会开口了,但他却是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瞟了袁坤一眼。虽说是不动声色的一眼,但敏锐的温朴,还是从这不动声色的一眼后面看到了李汉一心里的不满。
温朴动着脑子,琢磨着袁坤的那番吐血话,不大像是脱口而出,虽说他这人有时候说话是不如李汉一讲究,但毕竟是有时候而不是常常如此,况且今天是吃苏南的招待饭,他不但要讲究而且还得格外讲究才合乎情理,看来他这是在故意拿官场潜规则不当游戏规则。当官的人,有几个不在乎人家揭老底曝隐私,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说些老气横秋、能力一般、浑身是病、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块不富,以及捧上级臭脚拍领导马屁之类的话,这些话落地了还好,顶多也就是个不恭维的贬损话,可是这些话一旦飞起来久久不着地面,就不再是什么不恭维你脸面的贬损话了,会变成一把把无形的飞刀,说要你命就要你命。温朴进而意识到,袁坤在这种场合不分深浅道出李汉一吐血的事,猛一听是句嘴上的疼人话,可往细处一想,脚底下绊人的意思顺道也出来了,这话里买一赠一的玄机,心眼儿活泛的人是很容易觉察到的。
李汉一稳住气神,尽量往放松上笑笑,对苏南说袁局长这是在找辙给他挡酒呢,哪来的吐血,当时就是一口酒喝呛了带出来一点血丝。苏南瞥了袁坤一眼。袁坤就拱起双手,冲着李汉一一劲儿说,不好意思李局长,我这人关心人总是关心不到正地方。部机关里的一个局级主任瞧瞧袁坤,瞅瞅李汉一,接过话茬一本正经地说李局长,你可别不当回事,去年部机关纪检郭主任是怎么走的?起初还不就是因为马虎了肺上的……说到这儿舌头突然打挺了,挂上一脸对不住的表情。饭桌的气氛又压抑了,刚刚缓过来的李汉一也再一次陷入被动之中,在究竟是吐血还是血丝的解释上,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了。苏南明白此时的李汉一难在何处,不管是吐血还是一点血丝,总之这是个带有隐私意味的话题,不能再往下说了,于是就语气平淡而意不乏味地对李汉一说,李局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认真对待的时候,就得认真对待。我说小温啊,今天两位局长喝好喝不好,可都是你的事了。苏南这么一招呼,李汉一那天在市里到底是吐了一口血还是呛出了一点血丝的明细说法就算是撂下了,后来李汉一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白酒喝得不比平时少……
带血的隐私,在猜测和传播中少不了血腥味……下来你联系一下李局长,看看他需不需要来北京检查一下……温朴等绿灯时,使劲摇晃了几下被苏南这番话顶涨的脑袋。
作为副部级领导的贴身秘书,温朴平时从领导言谈举止里揣摩领导心事的能力,现在远不是入门的那种能力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成了他的日常本能。今晚苏南开完部委会回来,抽冷子又提起了李汉一的身体状况,温朴就敏感到了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复杂问题。出入官场的人,尤其是像李汉一与袁坤这样在京城外手握实权的正局级干部,他们身体好坏,可不比一两个普通员工身体好坏,他们身体一旦有了毛病,那就不是他们个人身上的事了,这不仅仅影响他们自身在官场的权势、地位与未来命运,也牵扯周围某些人的仕途走向、人际关系平衡与利益再分配指数,更要命的是你身体上的三长两短,也许会干扰领导正在酝酿之中的某项重大决策。
温朴想,李汉一的那口血(也许是一点血丝)真要是吐出一个肺癌来,甭管是早期还晚期,那么与他在明明暗暗处争斗了多年的袁坤,这一次想必就要去念老天爷的好,不战而胜,宣告结束两局对峙的日子为期不远。走在仕途路上,有些人丢掉前途或是利益什么的,大多时候是丢在别人的阴谋算计里,但有时也会意外败在自己身上。
这时温朴脑子里一跳,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项预算两个亿的扶贫工程,尽管那两个亿的扶贫工程现在对虎视眈眈的李汉一与袁坤来说,还是个飘忽在部机关大楼里的诱人影子,然而温朴这时却是清楚地明白,在官场上,越是飘忽不定的东西,越容易让人拴在心上,越容易用来制造矛盾和灾难,或是从观望中放大利已的期待值。再就是官人之间,一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时彼此就是彼此到达一个高度或是一个地点的台阶、梯子、码头,无力回避或是想保存实力的时候,你就不能小气,得容人踩,容人登,容人停靠。温朴始终认为,官场说白了就是权力与利益的代名词,在这个用权力与利益平衡一切的舞台上没有幸运儿,这个舞台只有强者与弱者,主角与配角。
在左一个疑问右一个感慨中,温朴不知不觉就把车子开到了赢巢,刚把车子的火熄灭,就接到了小姨子朱团团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哪儿干什么呢。
温朴嘟着嘴,一脸倦容,想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在开会。
小姨子老大不高兴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会?开会开会,一天到晚你老开会,只知道这京城里有房奴、车奴、性奴、卡奴、股奴、药奴、证奴、书奴、婚奴、节奴,就是没听说过会奴。
温朴小声问,有事吗?
小姨子怪声怪气地说,我郁闷,想请我亲姐夫出来喝个茶,不知道这算不算个事?
温朴咬了一下嘴唇道,找你姐吧。
小姨子说,她给人请去做美容了,她不是给你发信息说过了嘛。你们一个比一个忙啊,我算是看透了,这年头要是没个交易谈,光是请人吃吃喝喝,那叫不容易,小姨子请姐夫也是费劲啊!
温朴道,不说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小姨子朱团团自打二次离婚后,就变成了一个闲情少妇,日子里躲不开打牌、逛街、看碟、喝酒、游山玩水泡男人,用她姐姐朱桃桃的话说,就是她妹妹现在做梦时,脸色都玩世不恭。如今朱团团的活法,还真是让一般人不得要领,上万块钱的国外品牌时装,像什么索拉卡、贝丝妮、莱香蘑这些她说买就买,刷卡时连眼皮都不抬;而贫困山区老大妈的粗布褂子,土布短衫什么的她收购来照样能穿出时尚感觉。在吃上,她的嘴几乎不挑食,鲍鱼熊掌与窝头油炸臭豆腐的味道,她认为一样爽口。说到男欢女爱,她的诠释是男欢女不爱,女浪男才欢,她不相信北京城里还有所谓的爱情,谈情说爱对她来说既无聊又没劲,她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嘿,快歇菜吧,扯什么呀扯,爱你个情呀,爱你条腿啊,现在甭说七环以内找不到爱情影子,你就是在七环以外那些个虚构的电影电视和小说里,扒着眼皮不吃不喝、日日夜夜连连看,实在看不过来了,号召国内外情人团队起早贪黑帮你看,你也看不到上世纪那种摸摸手就能幸福晕死的正版传统爱情,传说中的那些无公害绿色环保爱情,早给上一辈人用光了,压箱子底了,这会儿盗版的都难找了,这年头能看到疑似爱情,就算是饱眼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