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简又然接到杜光辉的电话。杜光辉说桐山的干部们在民主推荐时推荐了他,要他留下来当县长。他想听听简又然的意见,留,还是不留。
“不留。”简又然只说了两个字。
杜光辉问:“那留呢?”
“留总得有目的吧。你现在已经是正处了。而且还是干县长,又在桐山。家里还有生病的孩子,我认为你是没有选择,只有不留。”简又然说得果断,杜光辉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谢谢了。”
放下电话,简又然却又实实在在地想了一会儿。杜光辉在桐山,难道真的搞得那么有特色了?干部们居然在民主推荐时,把一个挂职副书记推荐了出来。这里面,要么就是一些人别有用心,矛盾太大,找杜光辉来搪塞;要么就是杜光辉确实得到了大部分干部的依赖。桐山是个山区县,人说山区人实心,一旦跟你好,走遍天涯海角,也不死心。简又然也了解过桐山,这地方虽然整体贫穷,但是干部们并不穷。矿业支撑着桐山的经济,也造就了桐山畸形的繁荣。这种畸形繁荣的背后,直接的后果就是这地方这么多年来,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新闻。有干部腐败被抓的,有花边新闻出人命案的,更有时不时会发生一起的矿难。杜光辉到桐山一年,几乎赶上了一半。简又然有时都替他担心,这么个老实厚道的人,在桐山那畸形的繁荣里面,是不是能经得住?挺得住?守得住?
杜光辉打电话来征求他的意见,这恰恰说明了杜光辉心有所动。对于这一点,简又然从下来挂职那一天开始,就打定了决心:挂职只是一种手段,目的是回到部里。当然,更潜在的目的是解决副厅的问题。这对于每一个下来挂职的人来说,都应该是很明白的。不然,下来干什么?两年时光也不算太短,放在县里,真的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来?真要干事,两年的时光确实又太短了。简又然也不是不想干事。可是干每件事之前,他都得好好地权衡一下,这事我能不能干?能不能干好?干了,或者不干,对我的挂职生活有没有什么影响?特别是现在,挂职已经过了一年了。马上又是春节,翻过年来,就等于挂职生活结束了。以前在下面挂职过的同志告诉他,这后半年你可不能再待在县里了。你得在上面活动。为什么活动?还不简单。你不活动,回来能有好位子吗?没好位子,回来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那这两年的挂职,岂不是失败?
从这一年的挂职经历看,简又然在心里已经把杜光辉排除在了他的竞争对手之外。杜光辉因为矿难,已经背了个处分,将来回到部里,解决得再好也顶多只能是个副厅巡视员了。而他简又然,他的目标则是……
小郑进来,说:“简书记,会议要开了。其他的人都到齐了。”
简又然说:“就来。”
这是一个小范围的会议,人不多,也就两办、组织、人事、宣传等部门的分管领导。会议的议题单一,却十分耐人寻味——“十差干部”评选。
评选“十差干部”,是简又然上一次会上偶尔看刊物得到的灵感。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自从罗望宝案件又被拎了出来之后,湖东的政局又开始动荡了。李明学书记心里也着急,财政缺口庞大,东部物流港用地却迟迟批不下来。同时,连简又然也感到,湖东的形象正在不断地被“腐败化”。湖东本来是江南省的经济强县,又是文化之乡,这一年来却因为不断的腐败案件,被罩上了一层黑纱。招商环境也因此被打了折扣。一些本来谈好的项目,也临时撤出了。昨天晚上,李明学同简又然一道,接待省计委的焦主任。回头两个人在湖海山庄的小厅里闲谈。李明学就有些急躁了。说湖东这样的局面,看着让人着急啊!怎么才能……
简又然适时地抛出了“十差干部”的评选。
李明学听了,开始没有表态,但是今天早晨,两个人散步时,李明学说:“这是个好办法,就由又然书记牵头,轰轰烈烈地搞起来。”
“那当然。我也在考虑,要么就不搞,要么就搞得轰轰烈烈。既然明学书记说了,我下午就召开会议,来商量一下这事。然后再由县委最后定。”
“范围一定要广,措施一定要严密,奖惩一定要兑现。这是必须坚持的原则!”李明学强调说。
简又然点点头。既然轰轰烈烈地搞,那就肯定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没有代价,怎么可能有影响?
“湖东在现在的这种局面下,必须有大动作。又然哪,这个动作好。”李明学两次肯定,然后问简又然可可化工的项目到底怎么样了。
简又然说:“应该没问题了。他们技术人员已经作了前期准备,元旦前后,可能要来举行开工仪式的。到时,正好闵开文副部长要到江南省来考察。他们也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可可化工的主要业务都在水利部这一块的。”
李明学说:“还是得盯紧点,这方面辛苦又然书记了。”
进了会议室,大家正在看“十差干部”评选的方案。这里面涉及的部门,都是经常搞评选的,评的也大多是“十佳干部”、“十佳公仆”、“优秀公务员”等,评“十差干部”,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因此看着方案,一个个都沉默着。简又然坐下后,问:“梅白主任呢?”
小郑说:“梅主任刚刚有点事,马上就到。”
简又然把茶杯移了移,又拿起方案,问:“大家都看完了吧?这个方案是不是很新鲜?”
组织部的副部长朱庆生,也是一个老资格的副部长了。他翻着方案,道:“简书记,这方案的想法十分好。不过,真要组织起来实施,可就……”
“可就怎么了?行不通是吧?”简又然问。
“我也不是说行不通。”朱庆生说,“我是担心能不能真正地落到实处。特别是惩这一块。奖的事好办,大家欢喜。可是惩的事,就难办。惩谁?怎么惩?惩到什么程度?这方案上虽然有,可是操作性不强哪!”
“我也觉得操作性不强。”人事局的黄局长插话道,“比如,评选方式这一块,方案说要基层评议、领导评议、群众评议和网民评议相结合。这网民评议可是放开了牛栏,难以控制啊!”
简又然听着,却不说话。梅白主任进来了,简又然说:“大家继续说。首先,我得告诉大家,‘十差干部’的评选是肯定要进行的。我们今天不讨论这个。我们要讨论的是如何使现在这个方案更完善,更具有操作性。大家都是搞过多年各种考评的同志,我相信既然能有办法奖励,怎么会没办法惩戒呢?”
梅白也道:“又然书记指示得到位。明学书记对这件事也高度重视。这个方案大家讨论修改后,还要报联席会议最后决定。‘十差干部’评选的第一轮工作,在年底之前必须开展起来,要形成一个声势,达到教育干部、改善经济发展环境的目的。”
朱庆生和黄局长听着,都沉默了。
简又然看了看表,梅白说:“大家都再谈谈嘛,刚才谈得很好的。”
其他各个部门的同志,都在望着朱庆生。刚才朱庆生放了第一炮,显然是被简又然副书记给灭了的。这会儿,朱庆生正眼望着天花板,梅白只好点名道:“庆生部长,你说说吧。啊!”
朱庆生这回首先肯定了“十差干部”评选的必要,然后才说到方案的修改。简又然点点头。朱庆生心里想,说的还是一样的话,只不过是前提改变了一下。刚才你一下子否定了,现在却在点头。唉!
会议断断续续地开了两个小时,小郑记下的意见足足有七八张纸了。当然,梳理起来,可用的也无非就是七八条。简又然让小郑认真地对方案加以修改,同时初步决定今天参加会议的同志,作为“十差干部”评选办公室成员,县委一旦确定开展此项工作后,将集中办公。同时,他要求宣传部门马上组织一些相关稿件,在报纸和电视台上先吹风,营造一下气氛。
“要的就是大张旗鼓,全民参与。”简又然重点强调道。他说这话时,脸色微红,好像夜行人突然看见了前方微茫的光亮。
散会后,简又然到李明学的办公室,向李明学说了一下会议的情况。李明学说:“这很好,就这么办。你们方案要尽快出来,争取这两天就开会研究。”正说着,纪委书记开劲来了,向李明学报告说:“省纪委的黄潮黄副书记,明天要到湖东来。”李明学似乎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问:“那是好事啊,黄书记来的……”
“啊,重点是党员干部作风建设。”开劲道。
“这不正好吗?又然哪,明天我们就重点向黄潮同志汇报一下我们的‘十差干部’评选。这就是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具体做法。”李明学说。
简又然道:“可以的。我马上让小郑通知他们,晚上将方案搞出来,明天黄潮书记来了,我们就可以直接给他过目。这项做法,应该说在全省是第一个,也许在全国也是率先。”
李明学说:“好啊,好!”又请开劲做好接待准备:“我和又然同志明天都参加。中田同志,也通知一下吧。还有向民同志。”
开劲望了下李明学,又望了望简又然。简又然说:“那我先过去让他们准备了。开书记你坐。”
简又然出门后,开劲对李明学道:“罗望宝的案子,我们查了一下。确实可能有班子内的同志参与了后期上访工作。至少是有一定的鼓动性。但是,这不违法,也不违纪。我们已经不打算立案再查了。现在,整个案件的重点是对照罗望宝留下的信,逐一排查。”
“整个的工作都是你们在做?还是……”
“省纪委的一个调查组明天随黄潮副书记一道过来。这也是我要向李书记汇报的。”
“啊……”李明学叹了声,随即道:“也好嘛,调查清楚了,有利于湖东的工作。不然,湖东老是被蒙在这案子的阴影里。压抑得很哪!”
“我理解李书记的心情。我从省里下来的时候,领导也专门跟我谈过。”开劲说着。李明学觉得开劲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冷板一块。有时候说话,还是挺和气的,而且,就开劲的长相,也不是什么大冷漠之人。这样的人,怎么得了个“铁面”的雅号呢?
或许“铁面”是在内心里,而外界……这样的人,可能就更难以看透了。
李明学朝开劲再看了看,开劲说:“李书记如果没事,就这样了。明天黄书记过来了后,我再向你汇报。”说着就转身,刚出门又折回来,道:“吴大海的案子纪委这边已全部侦结了,正式移交到了司法部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可能要审判的。”
“……”李明学点点头,开劲没再说话,走了。李明学看着那背影,总觉得很神秘。这个人不会这么简单的,上周,李明学同黄玉斌一道到省城,晚上请黄潮喝茶,就谈到开劲。黄潮说这个人有个性,当初放他到湖东,我也是很不同意的。但是一把手定了,我也不好理论。他这个人喜欢小事化大,大事化烦,容易把小问题整出个大问题来。比如,省委宣传部王化成的案子,本来嘛,是可以政纪处分的。可是到了他手里,硬是将王化成以前在市里的事情也挖了出来。这样一挖,不移交司法机关才怪呢。
李明学说:“开劲同志到湖东这一个多月,似乎还不错。工作都是及时汇报了,也很透明。”黄潮笑笑,说:“他是刚到湖东,情况不熟,也许是忌讳,也许本身就是一种低调的策略啊!”
李明学觉得有理,他以前就说过:强者低调,弱者高调。真正想成大事者,往往是能屈能伸、能高能低的。官场上有多少人,就是一味地高,结果栽下去了;而一个在官场行走的人,如果一味地低,那往往会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到了尘埃里,谁还能发现你?除了寂寞,就不会再有什么了。
简又然回到办公室,立即安排小郑召集组织部的朱部长和人事局的黄局长,连夜突击“十差干部”的评选方案。小郑问其他人呢。简又然说其他人只是开会的,真正做事的,只要你们三个就够了。
小郑有些无奈,说:“简书记,这晚上……本来我……”
“是约了女朋友吧?那也不好意思了。不行我给她打电话?”简又然笑着道,“你们年轻,有的是时间。他们来了后,你领着他们吃个工作餐,然后就开始工作。我晚上会过来看的。”
小郑说:“这就不必了,谢谢简书记。搞好后,我送过去。”
简又然明白一个谈恋爱的年轻人的心思,可是这方案明天就得给黄潮副书记汇报。机关工作就是这样,来了突击性工作,你得把其他一切都抛开。有时,工作清闲时,你想工作做,找工作做,也找不着。你一伸手,人家说你碍事。“十差干部”的评选,如果真的搞起来,也不是很简单的,毕竟是惩人嘛。身在干部阵营,好的赞美的,听惯了。光环戴在头上,快乐;要是把荆棘戴在头上,不疼才怪。一疼,就保不住会出乱子。简又然要的就是这种“乱”,这种疼,一疼一“乱”,才说明这事有了成果。
晚上,简又然陪同李明学书记,接待了市交通局的王局长。王局长是李明学的党校县干班同学。因此,喝起酒来也就放得开。喝酒间,大家就谈到党校。说这也是中国的一个特色。王局长说:“似乎外国是没有党校的。”
“这就不对了。外国也有。不过不一定叫这名字罢了。”李明学举着杯子,问简又然:“又然同志博学,你说是吧?”
简又然道:“应该是有的。党对党员进行教育,也是政党正常生活的一项内容。”
王局长同简又然碰了下杯子:“简书记不愧是省委宣传部下来的。分析问题一下子就上升到了制度层面和普遍性了。”
酒喝了整整一件,李明学说:“不能再喝了,头有些晕了。明天还有接待任务。县里就是一个大杂烩,不比你王局长在市里啊!”
王局长酒也多了,眯着眼,说:“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又喊县交通局长贾泉:“走,请李书记唱歌去。”
简又然没有去。他让车子送自己到了县委大门口,然后下来了。进了大院,他并没有急着到办公室,而是站在花坛前,先静了一会儿。头晕,胸闷,气短,真的应了一岁年纪一岁人的俗话。去年这个时候,他和省城的老吴他们赌酒,还是气定神闲的。可是刚刚过了一年,感觉就明显差了。那一次赌酒后,简又然也有些醉,是赵妮扶着他到了她的房间,给他专门做了醒酒汤,又拿热毛巾替他敷额头;现在,“唉!”简又然深深地望了下天空。十二月的夜空,清冷高远。一轮毛边的月亮,使天空显得更为沉寂。以前,他喜欢和赵妮一起看月亮看星星。有时,他们就在月光下,尽情地依偎,拥抱,接吻,然后成为一体,在彼此之中透明、燃烧、澎湃……
此刻,赵妮在干什么呢?上一次庞梅请客,当赵妮出现在王也平部长的身后时,简又然知道,他和赵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切都仅仅只是回忆,既没有了来路,更没有了去路。
花坛里种着一株桂树,秋天的时候,简又然从楼上的办公室里,总能闻到桂花的香气。现在,桂树的枝子,在夜色之中,漆黑地立着,没有一片叶子了。所有曾经的香气,都回到了它的根和泥土之中。
简又然伸手摸了摸桂花的枝子,手机响了。
简又然接道:“是我,简又然。”
“又然哪,吴纵!”简又然一激灵,问:“在哪呢?”
“在北京嘛,你说我能在哪?李雪就在我的边上。你们那儿的东部物流港项目搞得挺大的,要不要我给他们搞搞策划?”吴纵问。
简又然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给庞总说说吧。”
“那好,我等着你的信儿。前几天,见到开文了。他好像老了些。你最近也没见过吧?”
“没见过。”简又然想,闵开文比自己只大一岁,怎么就老了呢?
吴纵似乎正在和李雪说话,不一会儿,就传来李雪的声音:“简书记,你不是说和李书记一道来北京吗?什么时候到?”
“啊,是的,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最近几天可能不行。等定了,再通知你吧。”
“那好。”李雪挂了,简又然握着话筒,觉得李雪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那两只小酒窝,金盏花一般,甜蜜极了……
第二天,省纪委黄潮副书记带着六七个人,到了湖东。黄潮生就一副大块头,高大,威猛,一看就是北方人。一问,却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李明学说:“可见南北之分,也未必就全准。黄书记就是……”他没有说“就是一个例子”,而是哈哈一笑。黄潮道:“我自小就在北方长大。虽然是南方人,可真的是吃了北方的馍长大的。”
“南方的水土滋润人,北方的水土茁壮人。”简又然说,“黄书记既是南方人,又是北方人,可是两者兼得了啊!”
开劲看着简又然笑笑。李明学问:“向民同志呢?”
梅白说:“向民县长有些事,他说晚一点过来。”
李明学望了下黄潮:“黄书记,那就不等了吧。我们先汇报。”
黄潮点点头。开劲将湖东县纪委工作作了全面汇报。汇报完后,李明学道:“开劲同志的全面汇报,是从纪委正常工作出发的。我们湖东县委最近正在研究制定‘十差干部’的评选。这是一件很有意义触动很大也很有挑战性的工作,黄书记如果有兴趣,就请又然书记专门汇报一下。”
“十差干部?这个好,有创意。说说。”黄潮向前倾了倾身子。
简又然将昨晚上才赶出来的方案递了一份给黄潮副书记,然后道:“干部的作风问题,其实是党风问题在干部身上的一种具体表现。现在,群众对我们的党政机关有想法,企业对我们的机关有意见。为什么呢?一是官僚主义,二是缺乏服务意识。这两点,总结到一起,还是思想认识不到位,以官为本,缺乏以人为本、以民为本、以企为本的理念。而我们以前的各种考核,重在激励,却缺少对后进的有效惩戒。‘十差干部’的评选,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建立一种相对完善的考核制度,以惩戒后进为主,全面提高干部服务意识和机关工作效率。”
黄潮副书记翻着方案,问简又然:“这方案关键是如何进行操作,这个……”
“在操作上,我们建立了一整套的制度,从四个方面进行评议。这在方案里都有详细的规定。”简又然说着,翻到方案的第六页,指着第十二条,说,“黄书记,这就是具体操作的规章。”
黄潮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仔细地看了会儿,抬起头道:“很好,相当好!这个要向全省推广。我们的纪检工作,我们的机关作风建设,就要有创新。湖东‘十差干部’的评选,就是最大的创新。”说着,他向省纪委办公室的小刘道:“回去后,好好地整理个材料出来,送纪委各位领导,同时报省委相关领导。争取省委领导作个指示,在《江南日报》上重点推广。这件事虽然看起来不大,可是意义深远。很好啊!”
小刘说:“我回去就整理。”简又然道:“黄书记,这……我们也才刚开始,现在就宣传是不是……不过,既然黄书记说了,明学书记,你看……”
“就按黄书记的指示办吧,啊!”李明学唱起了“双簧”。
开劲在边上看着,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头。黄潮副书记说:“这事要尽快宣传,为全省下一步开展的机关作风建设专项整顿提供范例。”
“这下我们压力大了啊。不过黄书记这么重视,我们有信心干好。”简又然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他抱歉地笑笑,拿着手机出了会议室。老吴说:“又然哪,黄书记在你们湖东吧?”
“是啊,正在听汇报。”
“啊,他带了个调查组过去了,知道吧。”老吴压低了声音。
简又然说:“看出来了。”
老吴说:“黄书记跟开劲之间是有些……这个你们要把握好啊!不过,又然哪,我以为你在湖东,还是要多考虑下一步的事。”
“这是……”
“我是说要多考虑将来回来安排的事。湖东那边能丢则丢。”老吴笑道,“马上过年了,过了年,他们就当你是回省城的干部了。掺和太多,事多必失呢。”
“这个我也想过。我会记着的。哪天回去再喝茶。”简又然说,“会议正开。再见。”
正要进门,开劲也拿着手机出来了。简又然听见开劲说:“请书记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这项工作的。”
什么工作?简又然心里起了疑,脸上却还是笑笑。
进屋坐下,简又然想着刚才老吴的话,突然有些空茫。黄书记和李明学讲话的声音,就像一只只小棒子,叩击着他的耳鼓。他只感到“嗡嗡”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这不是第一次了。有好几次,当他坐在主席台上,眼望着下面一张张面孔时,大脑中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无以言语的苍白。那一刻,一切都是空的。整个人,似乎进入了混沌。这种感觉,简又然相信,一定不止他一个有过。官场上的很多人,平日里思绪万千。到了开会时,可能就是一种休闲了。而会议往往是无关痛痒,听着听着,人就容易飘起来。一旦飘起来,思绪便开始空茫。以前,他看过一篇文章说这叫“短暂性真空”。其实是人的思维的瞬间缺失。别人看你,似乎在思考。而只有你自己在回过神来时才知道,那一刻是真正从名利场中“出神”了。﹩米﹩花﹩在﹩线﹩书﹩库﹩http://boOK.mIHu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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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然哪,还有什么吗?”李明学一问,简又然马上回了过来,道:“没什么了,没了。黄书记!”
“那就请黄书记……走吧,梅主任,中午在……”李明学问。
“在风波庄。”梅白道。
李明学向黄潮解释说:“这可不是《水浒传》里的风波庄。不过也是很有特色啊,等会儿请黄书记好好地欣赏。”
黄潮问:“欣赏?”
“是啊,请吧!”李明学在前,五六台车子一块出了县城,上了进山的公路。简又然坐在李明学的车子上,李明学问:“向民同志今天怎么回事了?一直等到现在。”
“大概有事吧。不然他……”简又然说。
“有事也不能这样嘛!”李明学开始打汪向民的电话,接通了,就道:“你马上过来。风波庄。”然后挂了。
简又然知道,李明学对汪向民是很有看法的。本来,现在县一级,党政一把手之间有些矛盾,也是很普遍的。李明学以前与汪向民之间,主要的矛盾也无非是人事安排上的分歧。不过这一点,汪向民似乎看得开。有一次,汪向民同简又然就谈到县级的行政体制,说是党政分开,可是根本就分不了。政府的县长,在党委那边,本身就是副书记。按照组织原则,下级服从上级,也是正常的。慢慢来吧,只是像我这样,没挨到当书记,就被先给踢走了。简又然说书记你肯定是要当的,这也是组织程序。
汪向民虽然看得开,但如果说心里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有些汪向民提议的人事,被李明学否决后,他嘴上没有再争,心里也许起了大疙瘩。这次,罗望宝的事情,算是把这两个人的矛盾半公开化了。汪向民假使真的让罗望宝的亲属向各级递交了罗望宝最后的那封信,那汪向民这种做法,也是很值得商榷的。没有目的的事,不可能有人做。那他的目的呢?是为了进一步反腐倡廉?还是为了通过这一招,达成他个人的意愿?事实上,李明学早就已经传着要离开湖东了,正是因为吴大海和罗望宝,他才被滞留着。简又然相信,李明学现在应该是湖东最想离开的人之一。湖东是个是非之地,罗望宝之后,还会有谁呢?难道汪向民希望的是,李明学不仅仅是离开,而是要成为下一个罗望宝?
如果是这样,那汪向民就太低估李明学了。
李明学从市里下到湖东,干了这么多年的书记,虽然这人看起来有些张扬,但在大事面前,看不出糊涂。相反,对有些事情的处理,是谨慎有余,开拓不足。吴大海出事后,简又然也替李明学担心过,可是很快风波就过去了。被“双规”的不是李明学,而是已经成了二线人物的罗望宝。罗望宝进去后,不仅仅是简又然,湖东大部分干部都在议论,李明学这次可能……但事实呢?据说罗望宝的名单上有李明学,可是后面没有具体的内容。也就是说,他对李明学也只是猜测。猜测正常嘛!一个县委书记,在这样的官场规则下,被猜测成“贪官”,有什么意外?一点也不意外。猜测是不能作为法律依据的,至少到目前为止,简又然感到李明学就像一道悬崖上的风景,也许危险,但更加风光。
到了风波庄,李明学亲自陪着黄潮副书记,到庄后转了一圈。足足有一个小时,才转回来。简又然看李明学的脸色,红润健康,就道:“这山里就是好啊,清新宜人。进来后,心情也好多了。”
李明学说:“这庄后的树林,就是天然的氧吧嘛,黄书记,是吧?”
“是啊。再过几年老了,我就到这来盖一幢小房子,多惬意!”黄潮道。
李明学说:“那最好了。我也过来。咱们做邻居吧。”
大家都笑。李明学看了下,汪向民还没过来,就对梅白道:“不等了吧。”进了餐厅,刚坐下,黄玉斌到了。李明学说:“过来,玉斌啊,今天坐在黄书记边上,好好地陪黄书记喝一杯。”
黄潮说:“就随便吧。啊!”
黄玉斌到底还是没往黄潮边上坐,简又然坐过去了。坐的时候,简又然又愣了下,然后低声问梅白:“向民同志到底过不过来啊?”梅白点点头。简又然就将椅子挪了下,空出一张椅子。刚挪好,汪向民到了。汪向民先是向黄潮副书记道:“我得检讨。上午那边有些事,一直处理到现在。”
李明学木着脸,汪向民在黄潮的边上坐下了。
礼节性的酒喝了后,黄潮举着杯子道:“明学书记,我敬你们湖东的几位一杯吧。啊!还有开劲同志,咱们一道。”
李明学说:“我们得敬黄书记。”黄潮说:“不都一样嘛,喝。”
酒喝了后,黄潮望着李明学,说:“今天到湖东看了,收获不小。湖东最近出了一些事,确实有些影响,但是,我感到现在风气很正,作风很扎实嘛!一个地方发展,首先要的是环境。良好而稳定的发展环境,是基础啊!”
“这也正是我们湖东县委为之努力的。”李明学道。
黄潮点点头:“我清楚。回去后,我得给领导同志汇报。一来重点推广湖东‘十差干部’评选的做法与经验。二来对有些问题的处理,我看是可以转变思路的。一要稳定,二要建设。开劲同志,这个度,你这个纪委书记要把握好啊!一定要把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