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筱雨离开河州一个礼拜之后,杜林祥便接到徐浩成的电话。徐浩成说自己在香港与宋红军又见了一面,徐浩成专门提到将冶金厂打包进矿山收购案的事情,宋红军当即首肯。
杜林祥心头泛起一阵小小的激动,接着说:“徐总费心了。”
徐浩成说:“矿山收购已进入操作阶段,咱们之间关于冶金厂的收购协议也要尽快签署。”
杜林祥问:“徐总不方便回国,要不我来香港一趟?双方签署正式协议。”
徐浩成思忖了一会儿说:“收购冶金厂,我打算以矿山的名义。这样宋红军收购矿山时,顺理成章就把冶金厂也拿过去了。矿山的四个股东里,胡卫东、赵筱雨与我,都不适合抛头露面,站在台前的是张贵明。矿山位于宁古县,张贵明最近也一直在矿上,要不你安排人过去一趟?”
杜林祥点头答应:“好的!”
关于冶金厂的收购,幕后推手是徐浩成,宋红军那边是否愿意做个顺水人情,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杜林祥与徐浩成、宋红军都已谈妥,所谓签署协议,就只是个例行公事。杜林祥原本打算让庄智奇代自己跑一趟,但张贵明打来电话,热情邀约杜林祥亲赴古宁。杜林祥推辞不过,只得亲自走一遭。
宁古县位于中国北方三省交界之处,一直以来都是个偏僻荒凉的地方。直到20世纪90年代,宁古还是个常住人口万余人的小镇。
蕴藏在地下的矿藏,最终改变了宁古。当地经济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飞速增长,小镇上建起了高级酒店、别墅小区,各类桑拿洗浴城、KTV歌厅更是鳞次栉比。就在数年前,以宁古为中心,涵盖周围十余个乡镇,被单独划为一个新的县级行政区域,新县城的名字就叫作宁古。
距离宁古最近的机场,也在一百公里外。杜林祥一行飞抵机场时,张贵明率领着三辆悍马前来迎接。
张贵明身上有着北方汉子的豪迈之气,在机场,他张开双臂,同杜林祥来了个熊抱:“老杜,上次在缅甸见了一次面,就觉得俺们俩投脾气,能尿到一个壶里去。今天可总算把你盼来了。”
同样出身贫寒,在底层奋力打拼的经历,让杜林祥对张贵明也有着几分亲近。杜林祥拍着对方肩膀:“老张你发了话,我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一行人登上汽车,开始朝宁古县进发。杜林祥抬头望着窗外,只见黄褐色的土地上种植着成片的玉米,干旱使地面龟裂,玉米的叶子已经发黄。远方一道道纵横的沟壑,犹如老人脸上的皱纹。
悍马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而过,像旋风一样,卷起漫天的尘土。美国陆军的装备,顶级越野车的代表,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飞奔,总让人感觉不那么协调。
满是浮土的路上,伴随着的是发动机低沉的怒吼声,吼得人心里发颤。路边,一个肩搭毛巾的老人,拉着装满煤的板车经过,上坡路似乎使他用尽了力气,腿肚上的青筋鼓了出来……
车队驶入宁古县城。县城有一条南北长近十公里的主干道,餐饮、娱乐、金融、商圈……宁古几乎所有的重要场所都集中在这里。张贵明在车上指点比划,告诉杜林祥哪座酒店是他开的,哪家夜总会里有自己的股份。
沿主干道向北,进入依山而建的山路。道路上散落的石子,在车辆的压力下,发出碎裂的响声。迎面大量装满矿石的卡车呼啸而过,而更多的车辆则是排着长队,等待进入矿场拉货。
车队最终在一栋办公楼前停了下来。张贵明跳下车,抢先几步为杜林祥打开车门:“老杜,我的办公室就在这里。离晚饭还有一阵,先上去坐一下。”
小楼有四层高,正面贴着白色瓷砖,侧面是灰土色。里面的装潢却极尽奢华,门口大厅铺着地毯,楼顶挂着一盏水晶吊灯。
趁着等电梯的空隙,杜林祥瞟见旁边的小屋里,站立着几个彪形大汉,脖子上都挂着指头一般粗的金项链。再仔细一瞅,地板上还跪着几个人,双手被反捆着。
作为客人,杜林祥不方便多问。张贵明却主动说起:“最近来了几个耗子,昨晚俺们抓了几个,正在修理。”
“耗子?”杜林祥有些不明白。
张贵明说:“俺们矿山里,把偷矿的人叫作耗子。”
电梯升到顶层,一行人走进张贵明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宽敞,足有一百多平方米,里面的陈设五花八门,既有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也有红木书桌。办公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合影照片,既有政界要人,更不乏影视明星。
杜林祥礼节性地称赞道:“老张的办公室,很气派啊。”
张贵明摆摆手说:“这地方就临时用一下。有些寒碜,老杜别见笑。”
张贵明身边的马仔插话说:“公司总部的办公大楼在张总老家的县城,离宁古县还有一百多里地。这里的办公室,张总只是偶尔过来一下。”
杜林祥点了点头。他听徐浩成说过,张贵明的主业是开矿与炼钢。他旗下的矿山,遍布好几个省。另外在老家,还投资建设了一家大型钢厂。县城里四分之一的常住人口,都是钢厂里的职工以及职工家属。
落座后,杜林祥问:“矿山里的耗子,不好对付吧?”
张贵明摇头叹息:“反正老耗子抓得差不多了,新耗子又会出现。那些罪行较轻的,也不过是把钱追回来,再把人痛打一顿,最后叫他们滚蛋。难对付的不是这帮人,而是俺老家的钢耗子。”
“钢耗子怎么个厉害法?”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来偷矿的,好些人还背着背篼,上点道的大不了就开个小货车,矿里正儿八经的损失也不大,而且也很容易发现。那些钢耗子可不简单!俺曾抓到一伙钢耗子,一年多时间,在我厂里偷了近千万。”
“他们怎么偷的?”杜林祥颇为诧异。
张贵明说:“就是在地磅上做文章。大卡车拖着钢锭进厂时,这帮人躲在地磅下面。每次少弄个几百斤,日积月累可就是大数字。后来俺发觉不对,直接把地磅撬开。你猜怎么着?居然在地磅下面发现了方便面盒子和用过的避孕套。”
“啥意思?”杜林祥对于钢耗子的手段,显然还很陌生。
张贵明说:“说明他们已经长期派人住在地磅下面,把那儿都当成家了。”
“对这伙人,你又怎么处置的?”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领头的是一对父子,俺被偷的近千万里,他们只挥霍了几百万,剩下的都存在银行。能追的钱追回来以后,老子也给他们指了两条路:一条是俺去报案,他们老老实实去蹲十几年大牢;另一条是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让老子剁了解气。”
“是个人都得选第一条路吧。”杜林祥说。
张贵明摇着头:“你还是不了解这帮人啊,他们选择了第二条路。这倒不出乎俺的预料。他们的钱和房子都没了,再到牢里蹲个十几年,一辈子就算完了。不如再搏一下,试着去其他地方,看能不能干单大买卖。”
“你就把人家的手剁了?”杜林祥问。
张贵明轻描淡写地说:“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俺有什么办法!老贼的两只手,都被剁下来。儿子的手伸出来时,俺心软了一下,叫人把左手的手筋挑断,右手给他留着。就为这,父子俩还给我磕头谢恩。”
杜林祥感觉到一阵恶心,他问:“这对父子现在去哪儿了?”
张贵明面无表情:“听说去了东北一家大钢厂,继续在外面当钢耗子。”
杜林祥赶紧转换一个话题:“我看旁边的矿区挺热闹,大货车进进出出的。宋红军准备买下的,就是这座矿山吧?”
张贵明摇了摇头:“这座矿山规模很小,是我个人投资的。咱们这回谈的,是另一座大矿山。矿山在山区里,从这里出发,开车还得一个多小时。”
杜林祥笑着说:“听说宋红军收购矿山的保证金都打过来了,最后完成收购也就这几个月的事。目前矿山里徐浩成是大股东,老张是二号股东,你的这笔财,发得可不小。”
张贵明挥了挥手,脸上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表情:“人家喝汤吃肉,老子就啃了几块骨头。”
显而易见,对于矿山的利润分成,张贵明颇有微词。杜林祥不想搅和这些事,闷头点燃一支烟。张贵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徐浩成从香港传来的合同,是有关收购冶金厂的。他说具体细节你们都谈好了,签协议就是履行一下手续。俺已经签了字,老杜你再签一下。”
杜林祥接过合同,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名字。张贵明呵呵笑起来:“老徐交代的事,俺算是办完了。”张贵明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该俺们兄弟叙旧聊天了。俺在楼下准备了一桌,今晚不醉不归。”
楼下的包间很大,实木餐桌旁摆着十几张椅子。杜林祥与高明勇作为客人,坐在上席。张贵明带着两名手下作陪。其他的座位上,都坐着打扮时髦的美貌女子。
这些女子见着张贵明,都站起身来招呼“张总好”。张贵明朝众人挥了挥手,然后说道:“老杜和老高,是俺最尊贵的客人,你们今天一定要把二位客人陪好。”
一看这阵势,高明勇自然笑开了花,杜林祥内心也不免欢喜。酒宴进行了一阵子,杜林祥却发现在座的美女们,言谈举止与一般的陪酒女郎大相径庭。
高明勇凑到张贵明身边:“张总……”不料话刚开口,就被张贵明打住了:“什么张总!俺听着就别扭!大家都是兄弟,叫俺老张。”
“好,老张!”几杯酒下肚,高明勇也拿出几分江湖本色,“我瞅着你这里的姑娘,可不像小县城里的。”
“老高好眼力!”张贵明哈哈笑道,“这些姑娘,都是为了迎接你们,专程从北京空运过来的。”
“老张,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坐在一旁的杜林祥说道。
张贵明说:“你们都知道俺挖矿出身,后来又开了钢厂。其实这几年,俺还投资了另一个产业,就是娱乐业。”
张贵明得意地点燃一支烟:“俺在北京投资了一家文化公司,还在昌平买了块地,建起了一座影视学校。今天在座的姑娘,都是俺公司签下的演员。别看现在还不出名,假以时日,没准就是大明星。”
张贵明又指着对面座位上的一名女子:“这个小谭,是俺最看好的苗子。人长得俊俏,歌也唱得好。今年之内,俺就要拿出两百万包装她。同各大卫视的选秀节目正在谈,不管他什么狗屁选秀,反正小谭必须进前三名。不承诺这一点,老子一分赞助也不给。”
对面的小谭端着酒杯,起身走了过来:“多谢张总栽培。”
张贵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给小谭斟满一杯:“你得再敬一下老杜。老杜可是大老板,他要看上你,你就有福气了。老杜想捧红谁,能三点,不四点!”
“老张过奖了,我哪儿有这能耐。”杜林祥客气地站起身,“能认识小谭很荣幸,我敬你一杯。”
有美女在一旁助阵,众人的酒量愈发大起来。放下酒杯,杜林祥拍着张贵明的肩膀:“老张,投资娱乐业,赚钱不?”
张贵明一本正经地说:“短期来看比不上挖矿、炼钢,但未来的收益不可限量。”
“是吗?”杜林祥将信将疑,“就算捧红一个明星,能有多少收益?一年的演出费、广告费,撑破天也就几千万,还赶不上你这里的一座小矿。”
话说到这里,杜林祥甚至想起了自己在博鳌睡过的那位女明星。那位女明星近来的演艺事业迎来第二春,连续出演多部电视剧。杜林祥则守在电视旁,当起忠实观众。他尤其喜欢其中的一部爱情剧,片中这位女明星上演了一段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故事。每每看到这一段,杜林祥心中便会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张贵明摆着手说:“捧红了明星,收益可不止那点演出费、广告费。俺的一个老乡,十年前就把老家的矿卖了,去北京开了间演出公司。开始那几年不温不火,资金周转不开时,还经常问俺借钱。”
张贵明弹了弹烟灰,低声说道:“这几年,那小子可发达了。旗下有好几个一线歌星,关键是靠着这几个歌星,在京城搭建起一张关系网。连政府的人去北京跑项目,有时都拜托这小子当中间人。凭着这层关系,这些年他又回到俺们省里,低价吃进了好几座大矿。”
张贵明继续说:“前段时间为了给几座矿山的采矿权办理延期手续,俺托了好多关系都不成。最后这小子带着几个歌星回省城,几顿饭的工夫,就把事情搞定了。”
杜林祥终于明白了,张贵明是把影视业当作公关业来经营。他饶有兴趣地问道:“能红起来的明星毕竟不多,剩下那些没红的,怎么办?”
“连卖带送,打发走人。”张贵明附在杜林祥耳边,“哪怕没出名,只要在荧幕上出现过,就是抢手货。现在这些个老板,真能带个三流演员的二奶出去,也是长脸的事情。老杜,这桌上的姑娘,除了小谭以外,你看上谁直接带走。”
杜林祥哈哈笑起来:“你大老远叫我过来,敢情就为了甩卖美女啊!可惜我无福消受。”
张贵明嘿嘿笑了几声:“老杜不感兴趣就算了。俺请你过来,当然不光为这事,还有一桩生意要和你谈。”
“什么生意?”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今天酒喝得太多,生意的事明天聊。”
宴席结束后,张贵明又邀请众人去夜总会。杜林祥让高明勇去,自己则回了酒店。杜林祥知道,以张贵明的个性,到了夜总会少不了干那事。自己虽然对那种事并不排斥,但毕竟身份不同了,有些事还得顾忌影响。让高明勇去,既是给了张贵明面子,也算让高明勇享受一回福利。
第二天一大早,张贵明来到酒店,陪着杜林祥吃早餐。高明勇凌晨三点才回到酒店,这么早又被叫起来,一脸倦容。杜林祥私下问过高明勇,昨晚在夜总会,张贵明也玩到三点过,他喝了不少洋酒,另外又带了两个小姐去夜总会楼上的包房。与高明勇的倦容相比,张贵明倒是神采奕奕,两眼炯炯有神。杜林祥甚至有些羡慕张贵明,不愧是矿工出身,有着一副好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