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杜林祥过人的商业嗅觉惊叹的同时,庄智奇也为自己的老板捏了一把汗。所谓天才般的计划,往往也意味着一场豁出性命的豪赌。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就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拿这个计划来说,不仅需要纬通集团闯过资本市场的险滩暗礁,杜林祥本人,也要在徐万里、徐浩成、张贵明这些一等一的人精中游走穿梭,其分寸拿捏、火候掌控,需要何等的沉机默运,智勇深沉?
1 惊魂未定中,杜林祥想到一个更冒险的计划
游艇驶回岸边,张贵明抱着被砍断一只手的杨龙上车,发疯似的奔向医院。杜林祥出于怜悯之心,也在一旁照料着杨龙。
杨龙不愧是条硬汉,在医院稍事包扎之后,就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对守在病床边的张贵明说:“大哥,别担心,俺没事。”倒是惊吓过度晕厥过去的赵筱雨,送到医院后几个小时也没醒过来。后来又是挂吊瓶,又是输氧,总算可以开口说话。
眼瞅着天色渐晚,杜林祥起身告辞。临走时他还不忘安慰张贵明几句,不过张贵明的心情郁闷到极点,只顾闷头抽烟。
离开医院,杜林祥没有回酒店,而是乘车前往香港。今天受的惊吓着实不小,或许只有温柔可人的谢依萱,才能纾解自己心中的紧张。
车刚过皇岗口岸,杜林祥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刘光友,一上来他就问道:“大哥,你在哪儿?”
杨龙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始终萦绕在杜林祥的脑海中,他有气无力地答道:“我在深圳出差。”
刘光友又问:“收购信丰集团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什么信丰集团?”杜林祥的脑袋依旧迷迷糊糊,说起话也有些结巴。
“大哥,这才六点过,你是不是就喝醉了?”刘光友拉高嗓门,“上次徐万里不是跟你说过,希望纬通集团出面收购信丰吗?”
杜林祥一下回过神来:“是,是。怎么了,你干嘛忽然提这事?”
刘光友说:“今天下午,徐书记召集几个部门负责人开碰头会,会上又提到信丰集团。他专门让我问你一下,考虑得怎么样了。”
关于收购信丰集团的事,纬通的高层会议已达成一致——绝不碰这个烫手山芋。为了不和徐万里撕破脸皮,他们甚至想过鼓动工人闹事的主意。不过此刻,惊魂未定的杜林祥实在没心思同刘光友说这件事,他搪塞道:“从深圳回来后,我再跟你细聊。”
挂掉电话,杜林祥脑中又浮现出杨龙那只被剁掉的右手。离开游艇时,张贵明抱着奄奄一息的杨龙,还不忘吩咐手下,把那只手一起带走。被剁掉的右手,就在船舱角落的血泊中。有人捡起这只手,脱下外衣包裹住,很快,包裹的外衣就被染成鲜红色。想到这里,杜林祥又泛起一阵恶心。
来到谢依萱家中,杜林祥瘫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为了杜林祥的到来,谢依萱早就精心准备了一番。她端上杜林祥喜欢的猫屎咖啡,然后脱掉外套,只穿着一件性感的内衣,依偎在杜林祥的怀里。
杜林祥用手搂住谢依萱,下半身却没有丝毫反应。谢依萱摆出许多撩人姿势,杜林祥依旧无动于衷。一番尝试无果后,谢依萱停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怨:“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杜林祥浅浅一笑:“宝贝,我有多爱你,难道你还不知道?”
谢依萱坐了起来,小嘴巴噘得老高:“那你是不是在河州有其他女人了?”
杜林祥捏着谢依萱的大腿:“这话你可冤枉我了。在河州,除了我老婆,哪儿还有其他女人?”
“骗人。”谢依萱不依不饶地说,“你不是说,跟你老婆好几年没干这事了吗?要不是有其他女人,怎么今天到了我这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应?”杜林祥点燃一支烟,“今天还能有反应,倒真他妈奇了怪了!”
杜林祥猛抽一口烟,接着站起身来,一边在屋里踱步,一边向谢依萱讲述着刚经历的血腥一幕。讲完之后,杜林祥又缩进谢依萱的怀里,口里嘟囔着:“太吓人了!一只好端端的手,就这么没了。”
这种事情,听人转述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恐怖。谢依萱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来,她抚摸着躺在自己怀里的杜林祥:“没事的,没事的。”这副模样,不像一对相差几十岁的老夫少妻,倒似姐姐在宽慰受到惊吓的弟弟。
隔了一阵,谢依萱问道:“宋红军死了,徐浩成又同张贵明闹掰了,那你的河州冶金厂怎么办?”
杜林祥摇头叹息:“看着今天动刀动枪的架势,我哪里还顾得上冶金厂的事?”
谢依萱又问:“都闹成这样了,接下来他们那座矿山怎么收场?”
杜林祥继续摇头:“徐浩成与张贵明,就接着黑吃黑,比比谁更狠吧。老子可不去操这份闲心。”
“对!”谢依萱一脸关切地说,“咱们正正经经做生意,可千万别去蹚这浑水。我看徐浩成同张贵明都不是善茬,这种人,咱们往后都躲着点。”
“就怕有些人,想躲也躲不了啊。”杜林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让谢依萱早点休息,自己却踱到阳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南国星空、香江夜景,是多么令人沉醉。但杜林祥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
从权钱交易、官商勾结到撕破脸皮、黑帮火并,一桩矿山交易,真是没有最黑,只有更黑。从宋红军到徐浩成、张贵明,都他妈是心狠手辣的角色。杜林祥惋惜杨龙那只右手,更后悔砸到冶金厂的几千万。局势发展到现在,这单生意看来真要泡汤了。
商场里的大佬够黑,官场里的权贵又能清白到哪里去?杜林祥不禁想起了刘光友从河州打来的电话。徐万里可也盯着自己兜里的钱,指望着用纬通的资金去为他的政绩埋单。既要看住自家的钱,又不能得罪权势熏天的徐万里,这游戏还得继续玩下去!
徐浩成、张贵明,矿山、冶金厂,还有徐万里与那个亏损得资不抵债的信丰集团……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杜林祥心烦意乱,掐灭一个烟头后,不自觉又重新点上一支。
徐浩成的冷笑,杨龙的呻吟,还有刘光友催促的电话,徐万里焦急期待的眼神,像放电影似的在头脑中一幕幕出现。最后,他又想到谢依萱的问话:“那座矿山怎么收场?”
等一等,等一等!杜林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仿佛是一根神奇的线,用这根线,可以将一件件原本毫不相关的事情串联在一起。
杜林祥手里夹着烟,任由烟雾飘散,却没再去吸。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他在反复思量,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太大胆了?
燃烧的香烟烫到自己的手指,杜林祥警觉地抖了一下。扔掉烟头,再点上一支。烟雾缭绕之间,他依旧没空去吸上哪怕一口,只是任由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般飘荡。
最后灭掉烟头时,杜林祥心中的郁闷、惊恐已被一股狂喜与兴奋所取代。他兴冲冲地走进卧室,一把搂起已进入梦乡的谢依萱。
睁开惺忪的睡眼,谢依萱懒懒地说:“死鬼,刚才给你你不要,这会儿我困了,明天再弄吧。”杜林祥似乎没听见谢依萱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按程序办事。
谢依萱胸中的欲火终于被点燃,她伸腿迎了上去,还一把撕开了杜林祥的上衣……
两分钟后,杜林祥停止了动作。谢依萱满面愠色,显得比当初杜林祥拒绝自己更加生气:“今天你搞什么鬼!一会儿说不行,一会儿又死缠着人家,真弄起来了,又这么扫兴。”
杜林祥并不沮丧,只是嘿嘿笑起来。他又拍着谢依萱的屁股:“没事,睡吧!”
“把手拿开!”谢依萱没好气地吼起来,然后披着睡衣走向浴室。
杜林祥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悠然自得地哼出一首诗:“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谢依萱却有些莫名其妙,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杜林祥,为什么没头没脑地来上这么一句?
整个晚上,杜林祥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自己的计划。第二天一大早,顾不上身体的疲倦,杜林祥就拨通了徐浩成的电话。得知徐浩成还在香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拜访。
一见到徐浩成,杜林祥就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徐总,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徐浩成淡淡一笑:“一点皮肉伤,不足挂齿。”
杜林祥又摆出一副悔恨抱歉的神情:“昨天在船上,眼看张贵明那帮人嚣张跋扈,对徐总不敬,兄弟我竟不敢站出来主持公道,真是羞愧难当。”
徐浩成挥着手道:“杜总不必自责。昨天那种情况,任谁也是不敢站出来的。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杜林祥伸出大拇指:“徐总才是真正的高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张贵明螳臂当车,简直不自量力。”
徐浩成得意地笑起来,接着说道:“昨天走得匆忙,我离开时连句招呼都没同你打,真是失礼了。今天你来,我还要向你赔礼呢。”
“哪里话。”杜林祥笑着说。
为了将脑海中的计划付诸实施,杜林祥必须先来探一探徐浩成的口风。闲聊一阵后,他便将话题引到那桩矿山交易上:“徐总和张贵明,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也是交友不慎。”徐浩成叹了一口气,“张贵明有个同乡,叫柳林,以前也是做矿山生意的,后来出了事,躲到香港。我就是通过柳林,认识的张贵明。”
徐浩成接着说:“这座矿山,原本是柳林和张贵明合伙搞的,张贵明是大股东。后来柳林出了事,把股份转让给我。当时张贵明资金链很紧张,根本没钱继续投入。后期通过几次增资扩股,我的股份超过了他,成了大股东。”
“再往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徐浩成抿了一口茶,“为了把矿山高价转让出去,我们引入了胡卫东和赵筱雨两个股东。不承想,宋红军却在关键时刻,自己结果了性命。”
“矿山如今真卖不出去了?”杜林祥问。
徐浩成说:“昨天我已说得很清楚,交易只能中止,宋红军之前付的几笔款,也得还回去。”
“我知道,”徐浩成顿了顿说,“矿山交易泡汤,你投在冶金厂的几千万也打了水漂。但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互相体谅,共渡难关吧。”
杜林祥赶紧说:“徐总,我今天一来是探望你,二来是负荆请罪。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来说冶金厂的事。你是我的恩人,当初没有你仗义出手,纬通就没有今日。我可不会为了几千万,来和徐总纠缠。”杜林祥嘴里说得动情,心里却在嘀咕,就你昨天凶神恶煞剁掉杨龙右手的样子,我也不敢和你纠缠。
“多谢理解。”徐浩成抱拳道。
杜林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对于矿山,徐总日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徐浩成摇着头,“事情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让我为了一座矿山,去跟张贵明这王八蛋低声下气吧。”
“那是当然。”杜林祥说,“徐总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了一点小利自降身份。”
徐浩成流露出憔悴的神情:“这个项目,的确是我经商多年的一大败笔。宋红军死了,矿山卖不出去了。同张贵明也闹翻了,矿山的未来运营会更加艰难。”
杜林祥搓着手说:“恕我直言,徐总同张贵明都是生意人,求的是一个‘利’字。张贵明狗胆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也扎扎实实给了他一点教训。未来嘛,大伙还得一起商量个法子,让矿山继续运转下去。”
见徐浩成闷不作声,杜林祥知道自己的话已戳到徐浩成痛处。他趁势说:“据我所知,矿山如今已处于半停产状态,矿上的工人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你和张贵明怄着气,双方都不愿继续往矿里投钱,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徐浩成盯着杜林祥:“你有什么办法?”
“我也就这么一说,面对如今的局面,能有什么好办法?”杜林祥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杜林祥又说,“要不我在中间当一回说客,去看看张贵明未来有什么打算?”
徐浩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拒绝道:“不用!你这一去,张贵明还以为我心虚了。就算这座矿山赔了个精光,也伤不了我的元气。”
杜林祥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已经瞧出来,徐浩成内心倾向杜林祥的想法,只是放不下架子。杜林祥说:“你家大业大,一座矿山只不过九牛一毛。但生意人,犯不着同钱过不去。你放心,我去找张贵明谈,不会说是你的主意。”
杜林祥接着说:“我也是江湖上混出来的,要几句场面话都说不来,还能有今天?”
徐浩成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倒真是个热心人。”
杜林祥憨厚地笑起来:“咱俩谁跟谁?这点跑腿磨嘴皮的小事,兄弟自当效劳。”
“好吧。”徐浩成终于松口,“就有劳你跑一趟,看一看张贵明未来有何打算。但是,千万别说我让你去的。”
“当然!”杜林祥点头道。
离开徐浩成的别墅后,杜林祥径直前往机场飞回了河州。在飞机上,他又将自己的计划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无疑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对于纬通的未来也将产生无比深远的影响,以至于杜林祥每想到此,既心潮澎湃又不免战战兢兢。
今天去拜访徐浩成,已踏出了计划的第一步。未来的每一步,都会愈加风险莫测。在去拜访张贵明之前,杜林祥着急飞回河州,就是想再听听庄智奇、安幼琪等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