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州处理了几天公务之后,杜林祥接到徐浩成的电话,匆匆赶往香港。徐浩成说胡卫东这段时间找了不少人,柳林的事已有些眉目。趁着胡卫东来香港出差,三人正好再聚一次。
杜林祥只在香港待了一个晚上,又直接飞去北京。庄智奇等企业高管,以及刚接掌河州市国资委主任大印的刘光友,正在京城等着他。
此行是要拜见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市委书记徐万里,出了机场后,杜林祥径直前往河州市政府驻京办。在车上,庄智奇问道:“胡卫东那边活动得怎么样?”
杜林祥笑着说:“这小子的确本事大,柳林的事很快就要搞定了。用不了多久,柳林就能重出江湖了。”
杜林祥又说:“你还记得上次庭宇说过,让我们把徐浩成手里的铜矿,借来用一用的事吧?”
庄智奇点了点头。就在从美国回来之后的那次会议上,杜庭宇建议,为了宣传造势的需要,纬通不妨向外界宣布,自己在非洲购买了一座储藏量极大的铜矿。当然,这座铜矿其实是徐浩成的,而且储藏量究竟有多大,连徐浩成心里都没底。庄智奇并不赞成这样做。他认为,造势也得有底线,宣传过了头,就变成造假了。
杜林祥接着说:“这次在香港,我随口提到这事,没想到徐浩成不仅一口答应,还积极支持。徐浩成那么热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趁着这次来向徐万里汇报,我想不妨就按庭宇的建议,声称咱们在非洲收购了一座大铜矿。”
杜林祥去香港与徐浩成商谈时,并没有向庄智奇吹风。还有个把小时,就要面见徐万里了。此时提到这事,庄智奇明白,杜林祥并不是与自己商量,只是告诉一声。
“好吧。”身为下属,庄智奇除了答应,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庄智奇更清楚,杜林祥知道自己不赞成这样做,这时通报一声,还说什么“徐浩成那么热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在衣食住行等小节上,徐万里十分谨慎。平时来北京出差,他都是住在驻京办的普通单间,绝不去外面的五星级酒店下榻。这次来中央党校学习,他更是严格遵守党校的规定,住在党校的学生宿舍,连驻京办都很少过来。
杜林祥等人在河州驻京办用过晚餐后,便来到三楼的会见室里,恭候徐万里的大驾。众人都知道徐万里的习惯,他平常就极少出席宴会,更甭说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大伙只好乖乖坐在会见室,等待徐万里在党校食堂用过晚餐再乘车过来。
晚上八点过,刘光友接到河州市驻京办主任的电话,说徐万里的车还有十多分钟就到了。一行人赶紧来到楼下,排列在大门口。
徐万里从一辆悬挂武警牌照的大众途锐越野车上走下来,瞟了一眼在门口列队欢迎的部下,面无表情地说:“搞什么名堂?我过来一趟,需要这么大排场吗?”
驻京办主任笑着解释说:“听说徐书记过来,大家都很兴奋。”
徐万里没有理睬等着握手的驻京办官员与刘光友,而是走到杜林祥跟前,伸出右手说:“林祥,不好意思,让你也跟着瞎折腾。”
“应该的,应该的!”杜林祥满面笑容。
徐万里一边与纬通集团的高管握手寒暄,一边朝里面走去。驻京办的下属们早已预留出一部电梯,专门停在一楼等候徐万里。徐万里刚走到电梯口,电梯门便贴心地打开。
来到会见室落座后,刘光友说道:“纬通收购信丰集团的谈判已经完成,双方很快就要签署正式协议。关于兼并后的一些工作思路,我和杜总特地来向徐书记汇报一下。”
“我当初就叫你们不用跑这一趟,可你们非要坚持。”徐万里说,“来北京学习之前,市委常委会就决定由华明同志主持日常工作。这些事,大可以直接跟华明汇报嘛。”
徐万里脸上有一股强装出的无奈,嘴角却挂着笑容。想必,他对于杜林祥一行不远千里跑来汇报的举动,还是十分满意的。
其实,在座的都清楚,别说来北京学习,就算出国考察离开个把月,徐万里那一双敏锐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过河州。那里大小事情的真正决策者,从来不是主持工作的市长曲华明,而只能是一把手徐万里。
杜林祥说:“感谢徐书记的支持,信丰集团年纪大点的职工都享受到社保政策,能够提前领退休工资。这样一来,企业的负担小多了。对于剩下来的员工,一部分继续留在原岗位,还有一部分打算转移到地产公司物业管理这一块。总之,我们会兑现承诺,不裁员,不降薪。”
“好啊!”徐万里说,“我看你们的思路不错。信丰集团工人的生活有了保障,市委就放心了。”
杜林祥知道,徐万里最在乎的两样东西,一个是确保工人不闹事,另一个就是保住上市公司的壳资源。他继续说:“由于长期亏损,信丰集团旗下的上市公司信丰制药已经面临退市风险。兼并后的第一步,就是迅速帮助企业扭亏。”
徐万里关切地问:“有什么具体办法?”
杜林祥说:“这段时间,我去信丰制药的车间转了一下,对于全国制药行业的情况也做了些了解。说实话,无论生产技术还是营销手段,信丰制药均已经大大落后于其他企业。指望它短期内扭亏为盈,几乎办不到。”
这些情况,徐万里心知肚明,他没有吭声,只听杜林祥继续说:“为今之计,恐怕不能局限在医药这个领域想办法。我的意思,是将上市公司中亏损最严重的制药板块迅速剥离出来。亏损的钱,由纬通集团慢慢消化,但如此一来,上市公司的账面上会立刻好看一些。”
徐万里点了点头:“为了保住这个壳,资产剥离的法子值得一试。但是,把旧的资产剥离出去了,你打算注入什么新资产?”
“有两样。”杜林祥说,“第一个就是把纬通刚刚拿到手的位于河州市中心的两个地块注入进去,这两个地块盈利前景可观,短时间内就能为上市公司提供盈利。”
徐万里没有表示反对,说明他已认可了这个方案。杜林祥趁热打铁,搓着手说:“这两块地,我们已经在拍卖会里拿下,首笔购地款也缴纳了。价格方面,我不指望政府再有什么优惠。就是关于付款周期,原先是说半年内缴纳第二笔购地款,鉴于企业资金周转困难,能不能改成两年?还有,为了尽快将这些资产注入上市公司,相关手续能否尽快办好?”
徐万里抬手指着秘书:“马上给我拨岳明的电话。”
徐万里口中的“岳明”,自然是分管国土、建设的副市长曾岳明。接通电话后,徐万里说:“纬通前不久在市中心拍下两块地,相关手续什么时候能办好?”
杜林祥没听见曾岳明的回答,只听到徐万里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太慢了!一周之内必须办好!”
曾岳明那边还在叫苦,徐万里却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有困难,但我更知道,你有办法克服困难。这件事情你抓紧办,实在没办法,我就向党校请假,专程回河州来帮你办。”
“徐书记放心,一定落实你的指示。”曾岳明这句话说得很大声,通过话筒,周围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杜林祥心想,一把手不愧是一把手,说话掷地有声。刘光友内心则荡漾起对权力的膜拜,甭管说得在不在理,从实际效果来看,最高领导的话,就是一句顶一万句!
徐万里继续说:“纬通收购信丰集团,为政府分了忧、解了难,对这种企业,我们就是要给予大力扶持。关于购地款的事,原先说半年内就缴纳第二笔,时间太急,企业这边压力有些大,我看就改成一年以后缴纳吧。”电话那头的曾岳明,自然不敢说个“不”字。
放下电话,徐万里笑着说:“林祥,你布置的工作,我可是第一时间贯彻执行呀。”
“徐书记这话可折杀我了。”杜林祥满面笑容,心里却在想,这个徐万里,真是太霸道!我分明说的是希望将付款期限延长到两年,但他抓起电话,直接就吼出一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万里又问:“刚才你说打算将两样东西注入上市公司的壳里。除了地,还有什么?”
杜林祥赶紧说:“还有就是河州冶金厂。近年来,河州冶金厂的效益不错,集团又投入数千万资金,从日本引进了先进生产线。”
“冶金厂?”徐万里手指敲着沙发,“近段时间,冶金厂的发展势头是不错。但据我所知,它也是从老国企改制过来的,身上的债务并不轻。”
关于冶金厂自身的债务问题,庄智奇已制订出解决方案。杜林祥底气十足地说:“将冶金厂注入上市公司前,我们还会进行一次债务剥离。就是新成立一家公司,把过去的债务一揽子接收下来。剩下的冶金厂,将是名副其实的优质资产。总之,亏损部分由我们集团公司来消化,注入上市公司的,都是现金奶牛。”
徐万里露出满意的笑容:“由林祥来兼并重组信丰,我总算没找错人。”
一旁的刘光友这时说:“杜总可是一位雄心勃勃的企业家,对于信丰以及整个纬通集团的未来,他还绘制了一幅令人振奋的蓝图。”
“林祥若是不介意,可否说给我们听一听呀?”徐万里说道。
“本来就是要跟徐书记汇报的。”杜林祥笑着说,“通过资产置换,短期内能够让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靓丽一些。但这毕竟是治标的手段,真要治本,还得为企业寻觅新的利润增长点。如我刚才所说,信丰在制药领域很难再大有作为,只能选择逐步退出。我倒是想,依托河州冶金厂,让企业转身成为一家矿业公司。这样,信丰彻底摆脱困境,纬通也实现了地产与矿业两条腿走路。”
“想法不错!老大难的国企信丰集团实现浴火重生,纬通也在多元化的路上迈出坚实一步。”徐万里点了一下头,接着却话锋一转,“但是仅仅依托一个河州冶金厂,要实现这个目标难度不小吧?”
杜林祥说:“当然不仅是依靠现在的河州冶金厂。冶金厂这些年变化虽大,不过体量还是太小。”
杜林祥又说:“最近,非洲有一个蕴藏量极大的铜矿正在寻找买家,我打算吃下它。过去的河州冶金厂,没有自己的矿山,只是帮人家冶炼,收点加工费而已。有了矿山,就能真正实现产业链整合。”
见杜林祥越说越兴奋的模样,一旁的庄智奇心中也不平静。他知道,杜林祥的牛皮已经吹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造假,真就能瞒过所有人吗?
杜林祥继续说:“除了非洲的矿山,纬通还在与德国一家冶金大厂接洽,希望能兼并对方。这家德国公司叫TKK,是欧洲久负盛名的冶金公司。在此次金融危机中,这家企业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正在寻找有实力的股东。”
杜林祥从皮包里掏出一叠材料放在徐万里面前:“说起TKK,行业外的人可能不熟悉,可在冶金领域,却是响当当的。二战期间,希特勒以及许多纳粹头子都去工厂里视察过。二战后,这家企业发展迅猛,顶峰时期曾跻身世界五百强。就说现在吧,这家公司的生产工艺与管理水平也堪称行业翘楚。”
徐万里来了兴趣,他问:“你把这德国公司吹得天花乱坠,它为什么要卖?”
杜林祥说:“金融危机的冲击下,连通用、雷曼兄弟这样的企业都挡不住,何况TKK?但我认为,现在这个时候,恰恰是抄底的好机会。买下这家企业,纬通进军矿业领域的底气就足了。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今后把高精尖系列的生产线留在德国,那些普通设备,转移回河州。”
徐万里一边听杜林祥介绍,一边仔细地看着资料。当看到TKK状况确如杜林祥所说,不仅是行业内的巨擘,更是在欧洲声名远播的百年老店时,他忍不住拍了下大腿:“这是好事情啊!真能成了,就是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又一个经典案例。联想收购IBM,吉利收购沃尔沃,人家可都是沿海地区的企业。你们要能收购TKK,那可是在内陆欠发达地区做出了表率,从此谁还敢小看咱们河州的企业?”
杜林祥说:“收购非洲矿山的事,已经沟通得差不多,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签合同。我的计划,是签署收购信丰集团的协议时,就将消息正式公布。至于买下TKK嘛,双方仅仅是初步接触,所以我只能跟徐书记汇报,对外还不敢大肆宣传。”
徐万里有些激动:“这件事我看你不妨抓紧落实。真要成功了,无论对你们企业还是对河州,都是大喜事。需要政府方面配合的事,尽管开口。”河州的民营企业收购欧洲百年老店,对于徐万里来说是往脸上贴金的政绩,他自然很热心。
“有了任何进展,我第一时间向徐书记汇报。”杜林祥笑着说。
一旁的庄智奇却有些不知就里。哪里冒出来的一个TKK,我怎么从没听说?非洲铜矿已经算弥天大谎了,这个欧洲百年老店,不会是杜林祥如法炮制的吧?
刘光友又开口道:“兼并信丰集团的签字仪式,准备近期举行。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我们国资委没打算大操大办。但杜总的意思,是要搞一个‘三合一’的庆典。第一,是纬通正式收购信丰;第二,是对外宣布纬通将河州市中心地块与冶金厂等优质资产注入上市公司,提振投资者信心;第三,就是纬通正式发布进军矿业市场的十年战略,他们拿下非洲铜矿的消息也一并发布。”
徐万里立即表态:“都是好事情,凑在一起便是喜上加喜,我看很好嘛!”
刘光友点头道:“我回到河州立即落实。”
杜林祥说:“就是不知道,徐书记能否莅临现场?你老人家真能去一趟,那才叫蓬荜生辉。”
徐万里思忖了一下说:“按说这是河州经济界的大事,我应当去。可是我现在在北京学习,中途回河州参加这类活动,不太好呀!”他接着说,“索性这样,让市委办公厅以我的名义拟一封贺信,到时让市委秘书长专门去现场宣读。”
杜林祥知道,徐万里这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他不再强求,只是笑着说:“太感谢徐书记了。”
眼看时间不早,徐万里还要赶回中央党校的宿舍,便起身告辞。临别时,他握住杜林祥的手:“我说收购信丰集团的事,你怎么磨蹭这么久,原来心里在谋划一盘大棋!又是买下非洲铜矿,又是兼并德国企业,看得我眼花缭乱。我们河州就是需要多一点你这样的企业家。”
杜林祥嘴上客气,心中却在冷笑——这的确是一盘大棋,可惜你徐万里却没有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