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旗半天没作声,过一会儿,齿缝间并出一声冷笑:“这么老?”
殷旭根本不算老。
今年四十一岁的他,精力充沛、热爱运动、婚后一直过着没有压力的生活,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十足、最多三十出头。好几次他跟曹牧一起去学校接孩子,都被误以为是曹牧的大儿子。
“他不老。”啤酒上头,闵慧的舌头也跟着打结,“功、功夫好。”
“什么?”辛旗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拧成一团,忽然大步转身将苏全送到隔壁房间,又迅速折回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刚才你什么?”
“人家……”闵慧打了个嗝,“床上功夫……比你好。”
罢双手叉腰,歪着头,指着天花板上的镜头:“下次、下次记得……打开摄像头,我……我给你表演一回。”
“你敢!”他低声吼道,“这是我儿子的卧室,你要是敢在这里胡来我就——”
“——你就怎样?”闵慧呵呵一笑,“杀了我吗?反正我们之间是nothingatall,nothingatall……你管我跟谁在一起?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也跟我没关系,你要是看上了这个野.男人——”他吼到她的耳膜嗡嗡作响,“拜托换个地方!不要脏了我儿子的眼睛!”
“辛旗你话客气点,我要是看上了这个野.男人我就嫁给他,他就是你儿子的新爹!”
“我不许你嫁!”辛旗气炸了,“听见没?不许你乱给我儿子找爹!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把我送要你面前!是为了见证人类究竟有多傻吗!”
“凭什么不行?你有什么权利?”话到一半,闵慧干呕了几声,整个人直往地上坠,被辛旗一把拉住。她只觉得胸口一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管,连忙捂住嘴。辛旗眼疾手快地从旁边桌上抓来一只水晶碗摆件,放到她的嘴下。闵慧对着碗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眼直瞪瞪看着他:“你又不要我,还不许我嫁人?当你是我爹啊!跟你辛旗,我不欠你什么!你要想跟苏田在一起你去找她啊!天上地下满世界地去找啊,以你这份痴情不怕找不到!别来缠我、别来缠我儿子行吗!你给我出去!”一眼瞥见沙发上还放着那件aimax晚会上的裙子,抓起来扔到他怀里,“那有这个,你也拿走!”
“你醉了。”他叹了一声。
“我没醉!”闵慧的嗓门更高了,颠三倒四地,“我就是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感觉自己每个时都在变老,现在又老了一分钟。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折磨,请你马上离开,我累了,要睡了!”
她这时的脑子已是稀里糊涂,身上披着件大浴袍,里面什么也没穿,将腰带一松就往床上倒,还没碰到床,整个人又被辛旗拎得站了起来。他将腰带重新系好,绕在背后狠狠地打了个死结,将她搂在怀中:“你往哪儿睡呢,儿子在隔壁屋。”
“我就睡这,就跟我的野.男人睡在一起,你管不着!”她挥拳打他,撕他的衣服,像只疯狂的兽在他怀里扑腾。他不由分地将她一抱,大步走到隔壁,放到大床上,正要拉上毯子,胳膊被她咬了一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只得一只手用力按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脸,低声道:“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睡吧睡吧。”
头两个字的声音还是硬硬的,之后渐渐低沉柔软,最终无可奈何的哄了起来。
片刻功夫,见她终于安然入睡,辛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再看一旁的苏全,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醒。他翻了个身,将一只手伸进妈妈的怀里,脸紧紧地挨着她,在梦乡中咂了咂嘴,露出甜蜜的笑容。
辛旗驻足看了半天,叹了一声,给母子俩盖上棉毯,掩上门。走到客厅,正寻思怎么弄醒殷旭让他回家,忽然听见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是周如稷,两人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都怔了一下。
“闵慧在吗?”
“她喝多了,已经睡了。”辛旗。
“殷旭呢?”周如稷向着房内张望,“走了?”
“殷旭?”辛旗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不记得闵慧向他提起过。
“曹牧的老公,哦不对,前夫。他俩刚刚离婚——”周如稷也不知从何起,抓了抓脑袋,“他喝了很多酒,来这里找闵慧——”
“他还没走,”辛旗将他让进屋,指着苏全的卧室,“在那间房里睡着了。”
“曹牧让我带他回去。”
“他睡得很沉,你恐怕带不走。”
两人合力想弄醒殷旭,在床上用力地拍打他的脸,殷旭睡得死沉,怎么打都不醒,辛旗只好:“你回去吧。就让他在这睡一晚,明早醒了再走。”
“这不方便吧?”
“有我在,没事。”
***
次日一早,闵慧醒来,听见窗外的阳台上传来鸟叫。睁眼一看,透过薄薄的窗纱,栏杆上站着一只黄鸟,巴掌般大,“交交交交”地叫个不停。闵慧还没醒透,蓦地出了一身冷汗,觉得那只黄鸟就是苏田,站在那里似乎有话要,又像是在埋怨她。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都吓醒了,坐起身来四下张望。苏全就躺在自己的脚边上,幸亏床大,不然又会掉到地上。孩子火气大,睡得满头是汗,把头发都打湿了,几绺几绺地粘在额头上。床的对面有个双人沙发,上面睡着辛旗,旁边的椅子上搭着他的西装外套,身上还穿着衬衣打着领带。腿太长没处搁,紧紧地蜷成一团,虾米一样弯着。脑袋也没处放,几乎垂到了地面。
闵慧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蹲在地上将他的头捧到膝盖上,随手拿了个枕头想给他垫上,不料辛旗忽然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脸正好枕在闵慧的腿上,连忙坐起身来。
闵慧转身扫了一眼窗外,那只黄鸟已经飞了。
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于是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殷旭还没走呢。”辛旗,“我怕他酒后乱性。”
“不用怕,你看——”闵慧冷不防从床垫下面抽出一把菜刀,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我有这个。”
辛旗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谁要敢欺负我,我就剁了他!”闵慧罢,将菜刀放回原处。
空气中传来煎鸡蛋的香味——
“你叫了外卖?”辛旗问道,“云路现在在北京。”
“没有啊。”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饭厅,看见饭桌上摆着三个碟子,上面放着吐司、煎蛋和培根,分别用玻璃盖罩着。正当中摆着一大碗水果沙拉。
咖啡也做好了,放在保温的咖啡壶里。桌上放着一张纸片,写着:“对不起,打扰了。——殷旭”。
闵慧这才想起昨晚的事,走到桌前坐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煎蛋香软,培根松脆,吐司用黄油煎得焦黄,咖啡不浓不淡,入口正好。
辛旗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忽然问道:“上次你还需要三千万的投资,筹到了?”
闵慧摇头:“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没有。”
“那问这个干嘛?”
“深蓝科技宣布退出了。”他扬了扬手机,“一大早的消息。第二轮现在只剩下了三家:观潮、东励、你们。”
闵慧哦了一声:“不奇怪。深蓝科技大概是不愿意陪跑吧。”
“他们不愿意,你们愿意?”
“辛旗,”闵慧将脸一板,“你不帮忙就别风凉话。为了这个mbo,我们都已经忙到头不点地了。”
“那你还有功夫跟上司的老公玩在一起,”他继续,“就不怕团队内部解体?”
绕了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闵慧正在吃鸡蛋,气得差点咽住:“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曹牧那么厉害,我怎么敢惹到她头上?”
“你也很厉害,都惹到我头上了。”
“辛旗——”
“四年前,要不是我大老远地从纽约赶来全力以赴地取悦到你,你能那么入戏地扮演苏田?到头来还怪我功夫不够,闵慧,你可真不害臊,我快被你气死了!”
闵慧不想和他理论,看了一下手表,将吐司往嘴里一塞:“哟,早上有会,我先走了,孩子交给你了。”
“哎——喂——闵慧——”
“bye!”
***
闵慧赶到公司,立即被曹牧叫住:“深蓝科技宣布退出了。”
“我听了。”
“aar已经把价加到了1.32亿,目前正在跟总部谈判、修改交易文件。总部对我们的态度模棱两可。aar,别看观潮、东励竞争激烈,出价可能比咱们高,但他们的条款也会比咱们的更加严格、苛刻,总部不一定能接受。总部半天不见动静,大概是想吊着咱们以做备胎。aar希望我们能把价格再往上提一点,最终报价如果是1.62亿的话还是很有把握的。”
“我也觉得需要加些钱。”闵慧沉吟。
“要不咱们开个碰头会,再聊聊那三千万的事?私募那边,只要我们肯降到20%,他们就给钱,到做到。那天严承礼的语气比较松动,我去单独跟他一下,看能不能把他争取到咱们这边。”
“对。如果能争取到严承礼,就是三比二了。”
局面如此紧张,闵慧隐隐感到不安,程启让和方东魁究竟谁能胜出?挤在两强之间的mbo团队还有回旋的余地么?万一观潮成功收购,自己又将何去何从?这么一想,顿时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好在曹牧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别处:“昨晚真是对不起,想不到殷旭跑到你那边去了。听周如稷,就睡在你们家?”
闵慧不记得周如稷来过,也许是辛旗接待的他,笑笑:“没事没事,家里有多余的房间。殷大哥以前也经常帮我照顾苏全,应该的。”
“辛旗不会误会吧?”
“没有。再我现在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骗谁呢,你俩好成那样。”
“唉,一言难尽。”
两个女人互相嗟叹了一下,各自回到办公室。过了半个时,曹牧走过来叹道:“三千万加不成了,严承礼死活不同意。其他两个我也问了,还是不愿意。这些男人都怎么了,平日里讨论未来的规划,一个个雄心壮志,到了要出钱的时候,就这么地想不开?”
闵慧忽然:“正的不行就来反的吧。我去找下郑依婷,刺激刺激她,怎么样?既然加不了价,就去捣点乱?”
曹牧撇撇嘴:“郑依婷那么五毒不侵,你能刺激到她?”
闵慧道:“我去试试看。”
郑依婷有只哈士奇,爱如性命。每天晚上八点,如果没有应酬,就会准时去中央公园的西北角遛狗,这习惯还是程启让告诉她的。
四年过去了,闵慧果然在中央公园堵到了她。哈士奇已经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冲着闵慧伸出舌头,呼呼呼地喘着粗气。
郑依婷是个一米五七的个子,圆脸,细腰,上身很短,不知是节食过度还是骨骼纤细,双腿看上去跟胳膊一般粗细,穿着一套露露乐蒙的健身服,一路带着狗跑着过来,被从树林中半道杀出的闵慧吓了一跳,差点尖叫。
“晚上好,郑总。”闵慧拦住她的去路。
“闵慧,你想干嘛?”郑依婷拉着狗,一脸的警惕。
“观潮要收购佰安,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
“知道你还同意收购?”
“这是一桩正常的生意。”
“如果收购成功,就意味着程启让又将成为我的上司,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倒是认为,如果收购成功的话,你会被再次开除。”
“我是核心技术人员。”
“是吗,闵慧?”郑依婷尖声笑道,“别那么自信。你可没那么重要,我分分钟就可以找个人取代你。”
“如果观潮收购佰安,技术团队会全体辞职,到时候你们花的钱可就全部打水漂了。程启让拿着你家的钱这么玩,太不负责了吧?”
“你再多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放狗咬你?”
话音刚落,哈士奇果然冲着她叫了两声,还凶狠地龇了龇牙,闵慧吓得转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