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郭永坤在家休息，本想睡个懒觉，结果还不到早上九点，被鬼哥一个电话打醒。

    所幸他不是陈大少，否则在这1988年刚来到之际，鬼哥的先人就会收到“祝福”。

    “什么事啊？”被子外的空气冷得让人发抖，郭永坤直接将话筒薅进被窝里，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就好像鼻子被捏住，或感冒了一样。

    “好事！展览馆那边有个新春展销会，外面进来不少好物件，有你想要的那个。去看看不？”

    “展销会？”郭永坤心说他想要啥呀，王致和臭豆腐吗。“到底什么？”

    “车，小轿车！”

    “哦？”这下郭永坤睁开眼了。现在连卖农产品和棉衣棉裤的展销会，都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期了吗，车商都加盟进来。

    不会……是法拉利过来了吧？

    “什么小轿车？”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据说那边人山人海，今年搞得特别好。”鬼哥一句话说完，又问，“到底去不去？”

    “去！”

    必须去呀。

    郭永坤反手掀开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其实不算太好面子的人，只是那个小奥拓有些过于掉价，空间还小，一家人偶尔出行非常不方便。

    老早就想买辆新车，只是苦于本地没有。

    河东好歹也是一个省会城市，可这年头别说4s店，连家像样的修车行都没有，各单位都是自行培养汽修人才。

    也不知道是什么汽车品牌，希望档次高点才好。

    起床吃了早饭，本想邀老妈一起，可今天家里没有其他大人，赵小坤又放了假，两个孩子带着去人多的地方实在不方便，想想也就算了。

    他没有开车，鬼哥说过来接他。不过这家伙不太靠谱，等到快十点多才姗姗来迟。

    然后两人坐在那辆骚气得一塌糊涂的白色奥迪100里，花了大半个小时，来到快临近郊区的市展览馆。

    一栋方方正正的三层建筑，像个巨大的火柴盒扔在水泥地上。

    这个展览馆是1985年才落成的，虽然目前位置还有点偏，但占地面积大，周围空间也开阔，近年来市里但凡有什么大型交易会，都在这里举行。

    鬼哥将奥迪100随便停靠在路边，这年头有一点好，没人贴条。

    当然，即便有，这辆车警察叔叔大概也不会贴。

    “四环标”在这年头的地位，就跟日后大街上那种牌照上带红字的车一样。

    人真是多，可能跟元旦节也有些关系，还未进入展馆，外面的水泥路面上已经有种比肩接踵的感觉。

    还有不少小贩逮住机会，老早就占据有利地形，将摊位摆好。

    有可能还交过费，因为居然没人管。

    当然，这对老百姓来说是好事，因为那些小贩大多都卖吃的，逛逛展览，吃吃美食，岂不妙哉？

    甚至可以说相得益彰。

    最高兴的自然是一帮熊孩子，四处乱窜，打打闹闹。

    “喏。”鬼哥一顶老掉牙的狗皮帽子扣在郭永坤头上。

    郭永坤无奈耸肩，也是没辙。

    他现在放眼全国，都算正儿八经的名人，在本地就更不提。照片时常在报纸上曝光。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做“幕后黑手”的一个原因。

    名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一点小事都能登报，被人大肆渲染。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刚才有人撞了他一下，大摇大摆走过去，你猜他要稍微计较点，给人家一拳会怎样？

    根本不用想，第二天就会见报，然后冒出一些骇人听闻的标题，类似于“健力宝总经理当街殴打市民”、“资本家欺负平民百姓”、“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等等。

    所以，为了以后能尽量做个普通人，不用开个房间都被人偷拍，他寻思还是逐渐退居幕后，少上报纸和新闻为妙。

    这年头那些报纸杂志，想告他们，还真没办法。

    走进展览馆后，几乎完全是被人推着走，可见人有多少。

    也怪这来头娱乐活动匮乏，根本没有太多好玩的东西，像这种一年都没几次的展销会，只要有空的市民，应该都会过来看看。

    “同志们，朋友们，大上海的高级羽绒服，过来看看哪！”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一看，瞧一瞧，正宗傻瓜瓜子，只要五毛钱一斤，五毛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原来这个话术这个年代就有了。

    “年货倒是不少，要买点吗，以后不见得能买着？”鬼哥问。

    “先找车吧。”郭永坤一直没忘记过来的正事。

    两人跟随人流涌动，汽车不可能上到二楼，把偌大的一楼展馆逛了一圈，才发现白逛了。原本搞车展的那家摊位，根本不在展馆内部……这么说也不准确。

    确切地说，从内部进不去。做了封闭处理，而它的入口，其实就在刚才两人进门的旁边。

    展览馆的一楼有很多玻璃门的设计，就像一个个商铺一样，那些门都可以打开，离门口不远的一扇就开着，只是两人先前根本没太留意。

    “靠，这些家伙买汽车，也不在外面弄个广告牌的吗？”重新来到外面后，鬼哥骂骂咧咧道。

    “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想过买，就是过来做做宣传，为以后做铺垫。”

    “说的也是。”鬼哥释然。

    这年头哪怕国家政策放宽，不少个体户也发了财，但能买得起小轿车的，依旧不止万里挑一。

    “幸亏打听到了。”

    两人踱步向那扇往里开的玻璃门户走去，刚来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执，火药味很浓，感觉马上要打架一样。

    定眼一瞧，这个展厅其实不小，不过里面就放了一辆车，一辆黑色的，桑塔纳。

    有三名工作人员，脖子上挂着蓝色参展牌，其中两名此刻正缩在一个角落里，是两个女孩子，背对着大门，也没发现郭永坤他们走进来。

    另一名工作人员是个男的，则坐在距离桑塔纳不远的一张小圆桌旁，在他的左右手边，还各坐着两个男人，看模样不是工作人员，更像客户，衣着光鲜。

    桌子旁边还围观着几个人，可能是和他们一起来的亲朋。

    “你特么还懂不懂得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进来的！”两名客户中，一个男人指着对方的鼻子说，火气很大。

    对方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冷笑道：“那又怎样，人家卖车的刚才都说了，就一辆车，价高者得。有钱你干我呀！”

    真是欠揍。郭永坤心想。也总算搞明白了什么状况。

    很显然，大众趁河东这边“年货节”，过来搞宣传，八成也没想到现场能卖出去车，谁承想，刚开门不久，一下却迎来两名客户，都有购买意向。

    然而僧多肉少，现车只有一辆，于是互不相让，从而起了争执。

    “干不死你！老子再加一千！”

    郭永坤分析，两个爆发的个体户无疑，一拨加码就是一千大洋，也算实力不俗。只是不知道他们加了多少，这显然不是第一拨加价。

    后世的孩子们若见此一幕，或许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买车还需要加价？哪家4s店不是疯狂优惠、各种活动、每周都有，以刺激客户消费。

    然而，八九十年代就是这样。

    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口袋里钞票不差，想要享受生活，却无奈地发现钱花不出去，金贵物件太稀缺。

    “哼！”对方冷哼一声道：“老子再加五千！”

    “你……”

    高下立判。

    先进来的那名客户，这回显然遭遇大敌，对方比他更壕。

    他的情绪变化说明，再追加五千的价码，他属实难以接受。

    要知道这年头的桑塔纳本就不便宜，正规售价都在二十万以上。

    那么，大概……也只能横了！

    电光火石之间，哪怕同桌的那位男销售都没反应过来时，在价格战上输势的男人，突然站起，薅起屁股底下一张硬木椅子，啪地一声砸在了身后那辆黑色桑塔纳的驾驶室车门上。

    车门发出痛苦的哀鸣，瞬间凹陷进去。

    于是，一辆“完美无瑕”的高端轿车，成为了残次品。

    现场所有人都傻眼了，眼里止不住地心痛。

    “同志，你干嘛！”男销售顿时火了，立马上前，检查起汽车，车门倒是还能打开，可表面已然变形，油漆也掉了大块。

    “放心，我照买！”

    这句话使男销售心神大定，到嘴的芬芳没有吐出来。

    砸车的男人手里拎着凳子，望向对面那个王八蛋，一脸得意和蔑视。“跟老子争？”

    他要不说这话，可能今天这场戏就结束了，因为身家明显更殷实的男人，已经望着桑塔纳蹙起眉头。

    而这句话，却点燃了他心中的怒意，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于是——

    “啪！”

    这一把连郭永坤和鬼哥都有点傻眼。

    车门凹进去，找手艺好的师傅钣金一下，黑色油漆也好补，还不算大问题，技术过硬的话，能做到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

    可“有钱的主儿”，见样学样，抡起凳子，这一下却是直接砸在引擎盖上。

    一般来说，引擎盖都会做得比较厚实一些，不使用铁皮，而是铁板，可即便如此，还是出现了触目惊心的凹痕，可见力气有多大。

    也不知道发动机损伤没有。

    “你……”

    “你什么你！老子还要，你还要吗？！”

    先手的那位，盯着引擎盖上的凹痕，注视了好久，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显然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起就滚蛋，也不散泡尿照照自己，跟我争？！”

    恰好这时，旁边有亲朋过来劝说，先手的那哥们儿终于找到台阶下，带着两位亲朋，灰溜溜跑路，与郭永坤他们错身而过。

    桑塔纳旁边，男销售已然惊呆，他实在没想到河东的客户这么……牛x。这次回去他要不将情况如实禀告，建议公司赶紧到这边来开销售店，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愣着干嘛，赶紧把盖子打开看看呀，看伤到里面没有。”

    横一下虽然很爽，但有钱的哥们儿显然也有些后怕，终究不少小物件。

    所幸，经过检查后，男销售笑着说，“同志，没什么大问题，发动机没有伤到，这些凹痕找个师傅做钣金，然后补上油漆就行，要不了几个钱。你看看，我们车的质量多好，这么砸都没事……”

    不愧是销售。

    有钱的哥们儿长出口气，总算露出笑脸。

    郭永坤感觉有些热，摘掉狗皮帽，看了眼鬼哥，走上前去。

    桑塔纳他也不是不能考虑，至少比小奥拓空间大，档次也不低，起码在这年头来说。重要的是遇见了。

    “诶~你……你是郭永坤！”

    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