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体物理。”

    “化学。”

    “生物化学。”

    “应用数学。”

    “应用物理学。”

    …

    留学生们一个个地“自报家门”，郭永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有种智商遭到碾压的感觉。

    因为他们说的好多专业或学科，他压根不知道是干嘛的，比如……斯拉夫研究。

    这是研究啥？

    斯拉夫他倒是知道，斯拉夫人嘛，就是东欧那一片的，可研究这个干嘛？

    真要研究的话，去苏联岂不是更方便？

    当然了，在场更多人还是学的数理化。

    毕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这是一个我国50年代留下的老梗了，不过却被略显偏激地、贯彻到近三十四年的教育之中。

    以至于中国现在理工类的人才储备，强得有些可怕，留学生们大多因为在理工类出类拔萃，所以才被国外大学看中。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们要学成而归才行，否则就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商业管理。”

    郭永坤蓦然一惊，居然还有个异类。目光瞬间定格在说话那人身上。

    一个戴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模样算不上帅气，但也不难看的青年男人，大概三十岁出头。

    他的存在感并不强，一直没有说太多话，也没表现得很活跃。郭永坤只大概记得他的名字，叫封什么伟。

    因为这个姓氏在他们那边并不常见。

    “封大哥对吧？”他笑着搭话。

    “叫我家伟就好。”那人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

    “我看大家基本都是学理工类的，怎么你跟他们不一样？”

    封家伟解释道：“我本来也是学数学的，是到这边重修的商业管理，因为哥大的商学院很厉害，我感觉学这个应该会更有出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郭永坤一眼后，继续说，“另外，我当时还有一个想法，我们来到哥大的中国留学生，90%修的都是数理化，而一个健全的社会，不仅仅是由科研研究组成，研究成果如何落到实处，怎样才能造福社会，应该需要商业运作。

    “所以多重考虑之下，我打算走一条不同的路，学学美国人的商业经济。”

    不错的想法，也很聪明，知道另辟蹊径，不随大流。郭永坤心想。

    诚然，理工类人才非常实用，国家也很需要。但眼下的中国，更缺少的却是商业精英，能把经济搞活的人。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旁边已经有人抢了先。

    “家伟这家伙就是聪明，早就看穿了很多事情。”

    “对呀，他选了一条更容易成功的路。”

    “我反对，这话我不赞同，能学好，那也是人家家伟有本事。刘大程，你一个学物理化学的，去商学院待两天试试，能听懂我这辈子都管你叫哥。”

    “诶，我说你别误会啊，我是说家伟这个专业，找工作简单，更吃香而已……”

    一帮留学生讨论期间，郭永坤也了解到一些信息。

    原来哥大不仅新闻学院和法学院十分犀利，商学院在全世界也是顶级，沃伦·巴菲特就是从哥大毕业的，在商学院拿到经济学硕士学位。

    这一点他还真没了解过。

    哥大商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向来备受资本喜爱，再加上地理位置的原因，他们与华尔街的距离，几乎可以用一墙之隔来形容。所以只要能在哥大商学院混出名头，华尔街的资本大鳄，必然会抛出橄榄枝。

    就比如封家伟，早就有华尔街公司接洽过他。

    他但凡点个头，就可以直接去上班，从此成为华尔街的精英人士，过上富足的上流社会生活。

    因为他也是哥大商学院的经济学硕士，而且，正在修博士学位。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点头，原因就不是外人能知道的，郭永坤问了一句，他只说“先修完博士学位再说”。

    老实讲，郭永坤感觉他要真修完博士学位，应该不会回国。

    想想就知道，一边是华尔街的高薪厚禄、可供他将个人价值体现到极致的广袤空间；一边却是一片“蛮荒”。

    郭永坤突然有种感触：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不禁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换成是他，他会如何选择？

    答案……真不好说。

    所以他过去的某些想法，其实过于偏激。某些……不能说全部，某些留学生在真的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应该并不轻松，甚至十分痛苦。

    譬如眼前的封家伟，他已经是经济学硕士，去华尔街工作，和他修博士学位，并不存在绝对的冲突。

    而且这样一来，他将很快过上优渥的生活，不用再啃着面包、窝在狭小的宿舍里，学习之余还要打些临工来维持生活。

    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因为他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这意味着一种“背叛”，他在犹豫，在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当然了，想明白这些事情后，郭永坤就更对诸如邓稼先、钱学森、梁思礼、朱亚光等，这些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归国的国之栋梁，心怀敬意。

    以及，自己的姐姐。

    他姐如果想在美国找份工作，以现在计算机的发展趋势而言，可一点也不比封家伟困难。不过，她从未生出过留在美国的想法。

    从未。

    “哎呀，喝酒聊这些事情干嘛，谁来跟我划拳！”莉亚酒劲上来，已然有些无法无天，要不是她妈掐了她一把，都能把脚踩到桌子上去。

    不过经她这么一怂恿，今晚的第二场正式开始。

    不仅是划拳，吴叔还取来一些骰子，大家摇骰子、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慧慧，我俩来，我要报仇！”

    你报个啥仇啊，好像我怎么的了你一样……郭永慧才不跟这家伙来，头摆起花，这家伙根本喝不醉，而她两杯就倒。

    “你来不来？”

    “不。”

    “我看你是讨打，看我的瘙痒龙爪手！”

    望着二人打打闹闹，郭永坤不禁会心一笑。

    单从这一点上，他得感谢莉亚。他姐是一个冷清的性子，如果身边没有这样一位朋友，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这么多年，很可能得抑郁症。

    “莉亚姐，你今天如果能把我姐放倒，明天第五大道，你说了算。”

    “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哈哈……好！”莉亚大笑，望着郭永慧目露凶光。

    “小坤，你……”

    这叫什么事，自己的亲弟弟却联合闺蜜欺负自己。郭永慧一阵无奈，那就喝吧，顶多不省人事。

    所幸与以往不同，今天弟弟在这里，她感觉很有安全感。

    连千年不变的“郭一杯”，都开始骰盅摇得啪啪响，现场也甭管男女，谁都没有借口再不喝。

    餐厅里的气氛一下达到顶峰。

    “聊聊？”

    郭永坤没有去凑热闹，拎着两瓶啤酒，来到封家伟身边，递给他一瓶，然后指了指门外。

    夜色中的唐人街依旧灯火通明，街道上行人如织，听着偶尔传来的几句汉语方言，在这异国他乡，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也倍感亲切。

    “抽吗？”

    郭永坤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然后将烟盒往侧边一递。

    封家伟下意识就想摆手，不过等看清烟盒，还是从里面取出一根。

    他其实不抽烟，但这是一包大中华。

    “咳咳。”

    果然，烟雾刚一入口，他就被呛到。

    “原来你不抽烟啊。”郭永坤笑道。

    “是啊，不过在美国能遇到这种烟，不抽一根感觉会后悔。”封家伟又拿起烟，这次吸得很慢。

    “来美国多少年了？”郭永坤问。

    “跟慧慧一样，她在北大，我在清华，同一年过来的。”封家伟颇为感慨地说，一晃，已是整整六年。

    郭永坤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对祖国的思念并不掺假，如果此时问他想不想回国，答案肯定是“想”。

    但如果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他应该会回一句……不知道。

    郭永坤也不打算绕弯子，呵呵笑道：“想跟你聊一件事。

    “刚才的健力宝，你已经喝过，我来美国是想在这边建一家分公司，目前场地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招人。

    “有兴趣吗？”

    封家伟并没有感觉很惊讶，以他的智商，对方单独找他聊天，他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事。

    “饮料公司，主要以销售为主，只要做好宣传，铺好渠道，并不难运作。为什么会找我？我的能力更侧重于投资。”

    这是担心自己的能力得不到体现、满腹才情无法施展吗？

    那大可不必。

    郭永坤勾起嘴角笑了笑，道：“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可能小看了我对这家公司的期望，以及计划对它的投入。

    “利用健力宝在美国站稳脚跟，只是我的第一步棋，而我的目标则是要整合美国饮料业，做当之无愧的饮料界龙头。”

    封家伟惊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个比他还小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发现自己的那点野心，与对方相比，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对方来了，就想统治自己所经营的领域。

    而他，只想觅个不错的职位，一展自己所长。

    这是一种思想境界上的碾压。

    难怪，他如此年轻，就能成就一番这样的事业。

    “我钦佩你的勇气，但恕我直言，你的这个目标很难……甚至可以说不可能实现。在美国，没有饮料公司可以打败可口可乐。”

    “太简单的还叫目标吗？”

    “……”

    封家伟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疯狂，还是信心？

    但他很想问问对方：你的信心从何而来。

    “来吧，与其聘请美国人做管理，我更愿意相信自己人，咱们一起做点连‘上帝都办不成的事情’，万一要成了呢，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而且你的才华也能得到完美施展，将来投资和收购的计划绝对不会少。任何商业模式，只要做到一定规模，其实都是通的。相信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你想让我做什么？”封家伟丢掉手中烟头，正色询问。

    “总经理。”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个能获得哥大商学院经济学硕士学位的人，岂能没两把刷子？郭永坤自认是那种最不吝啬提携人的老板。只要你有本事。

    如果错过这个“村”，他上哪里再去找一个经济学硕士的帮手？

    所以他直接许诺了一个最高的职位。

    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

    反正他一时半会儿还在这边。

    “你、就这么信任我？”封家伟表情复杂地问。

    郭永坤耸耸肩道：“我这个公司本就从无到有，不聘请你做总经理，我照样要去聘请其他人，你的学历摆在这里，再加上咱们也算有点交情，我为什么不给你一个机会？”

    平心而论，封家伟真被感动了。

    他就算去华尔街一家最小的公司，也不可能直接坐上一把手的位置。

    “而且你要明白。”郭永坤突然补充道：“我们是一家中国公司，哪怕在美国，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

    封家伟猛地扭头望向他，眸子里精光四溢。

    一个困扰他最大的难题，似乎……被解决了。

    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