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西泽家告辞出来后,我一直思考着香叶子所说的像谜一样的话语的意思,连开车的时候也不例外。有三次交通信号灯变成绿色我都没有注意到,结果排在后面的汽车猛按喇叭催促我。绿灯还算好,假如我没注意到变成红灯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后怕。
不管怎么说,可以确定“出现的”人对于香叶子来说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并且不是完全不认识的人。香叶子虽然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但是没有想到居然“现在”出现——我猜想好像是这种可能。
并且当我问到她有没有子女的时候,她回答“那种事情的话”,表情岂止吃惊,而是惊呆了。就是说我可以理解成“比那种事情更严重”。比自己的孩子出现还要意外的人究竟是谁呢?
我总算平平安安地回到自己家,没有发生交通事故。一到家,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思考。
首先,我把自己从参与调查此次“事件”以来到今天为止的情况回顾了一遍,看看这期间我见过的人中谁可能会是香叶子提到的那个人,即“预想外的出现者”。
说起来我介入到这件事的起因,是从轻井泽的先生命我查找谁在内田家的坟墓上放花开始的。最初的登场人物是这个内田,但我无法想象那个稀里糊涂的家伙会具有恐吓香叶子的神秘性格,所以把他排除。接下来,从那之后我所接触的人一个接-个地从我的脑海里浮现。
但我怎么也找不出能让香叶子感到意外并说出“为什么,现在……”的这样一个人。比如说神谷和我哥哥,他们都是和二十七前的那件事有关系的人,但他们并不是“现在…‘出现”威胁香叶子的。
最可能符合条件的财田呢,人都死了,更别说出现了。他的那位温文尔雅的妻子也不会知道那么遥远以前的事情。至于芙美子、雪子姐妹,就连年龄稍长的姐姐芙美子也才是23年前出生的,难以符合香叶子所说的情况。
我想会不会是我遗漏了什么人,于是反反复复在记忆中绞尽脑汁地搜寻,突然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我没有会见。
是的,到坟墓上献花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财田芙美子的恋人可能就是芙美子腹中孩子的父亲,好像叫做“池内”,我虽然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但一次还没有见过。
等到了晚上,我打电话到财田家。电话那头是刚刚丧夫的志津代夫人。
“哎呀,是浅见先生,”对方的声音显得很久违的意思。“后来,怎么样了?犯人逮到了吗?”
“不,没那么简单。对不起,可以请雪子接电话吗?”
我担心和她聊上的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所以赶紧这么说道。
“好的好的。”志津代夫人颇有意味地回答,然后把电话好像转到雪子的房间。
“犯人,逮到了吗?”
听到雪子突然说出和她妈妈相同的话,我不由得哑然失笑。
“我有话想和你诚恳地商谈,我们就在上次的广尾咖啡店见个面怎么样?”
“好的。”
一个小时后,我到达了那家供应比萨的小店。雪子看来已经来了好一会儿,桌上咖啡杯里的咖啡都喝完了。
“我妈妈还以为我们两个人在交往呢。”
雪子姑娘笑嘻嘻地说。
“哈哈哈,那好。那我们先谈会儿情话吧。”
“什么呀,无聊。我还以为你今天的脸色会更愁眉不展呢。”
“不不,我没什么为难的事。”
“真的?”
我一看雪子的言语像要渐渐变成调侃味道,于是决定进入正题。
“实际上我想了解一下池内的情况,雪子你知道你姐姐和池内之间的关系吧。”
雪子立刻浮现出警戒的神色。
“是,差不多知道个大概吧。”
“你原先认为池内和你姐姐肯定会结婚吗?”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我想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他们连孩子也有了。”
“怎么,雪子你知道这个事情了?”
“莫非……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姐姐不是只有池内这一个男朋友吗?”
“你对池内这个人感觉如何?就是说,比方讲,看起来诚实啊、像个花花公子啊什么的,我想应该有很多。”
“啊,当然是属于很诚实的那个类型了。”
“但,他们还没结婚就有了孩子,所以不能说很诚实,你不觉得吗?”
“哎呀,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决定结婚,所以才那样做的。浅见先生,这么说,你是有过这方面经验的喽?”
“不,不,我……”
“你看你,脸都红了。行了,你不必隐瞒啦。我觉得结婚前有了孩子,这不能说不诚实。姐姐虽然和我不一样,她是个很听父母话的认真的女孩。但姐姐也是人嘛,情到深处也是在所难免的。”
“啊,也许吧。”
我总觉得她的话太不严肃了。对方才是个20岁左右的大学生,我越来越觉得发怵。但在这种场合我决不能输给她,必须得把我该说的、该问的东西全讲出来。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是,那个诚实的池内和你认真的姐姐关系已经亲密到那种程度,连孩子都有了,却为何分手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是那样的,我也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样反对他们结婚呢?而且,为什么姐姐又听从了父亲,放弃和池内结婚,并且还自杀呢……比起我来,姐姐的性格确实容易钻牛角尖,但也不至于到死的程度啊……”
雪子小姐咬住嘴唇,眼中噙满泪水。我也不知不觉中差不多快跟着哭了,于是把视线移开说道:
“是啊,在现在的年轻女性中很少有的啊。可是,你父母最终失去可爱的女儿,他们也相当痛苦吧。”
“是的,母亲责备父亲说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让他们结婚就好了。父亲则不管母亲说什么都保持沉默,只是仰天长叹。”
“他是那么固执的人吗?”
“我想不是……但,我也想不出其它理由。”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理解芙美子自杀时的心情啊。”
“是的,要是我的话绝对要逃跑。姐姐要是利用离家出走来威胁父亲就好了。说实话,今年春天,我也发生了和这个相类似的一件事情。”
“怎么,离家出走吗?”
“没到那个程度。因为父亲强迫我订婚,我不服,就对他说要走姐姐的那条路。”
“啊,太让人吃惊了。怎么会如此轻率地说出那种威胁性的话?”
“是的,我也在反省。我想是说得过分了……”雪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抬起头,“可是,他做父亲的根本没有考虑我们做女儿的心情。他可能以为只要对方差不多是个优秀的男孩子我就会高兴。他肯定只想着我只要不被坏男人拐走就行了。他忘了我可是有选择男孩子权利的。”
“对方还是那个曾根社长的孙子吗?”
“是的。你明白吗?肯定是政治性婚姻。”
“所以说你产生逆反了?后来你父亲理解了你的想法吧?”
“这个,那好像……但父亲后来没过多久就死了。”
雪子的脸一歪,立刻淌下了眼泪。虽然没有出声,但却抑制不住心中的伤悲。眼泪流过她那张让人感觉不出化过妆的脸庞,吧嗒吧嗒落到了膝盖上。
也许性格倔强的女性就是这样哭泣的吧。此时我无法用言语来安慰她,只能陪伴在身边。
2
见过雪子小姐的两天后,我为了见池内,于是搭乘飞机飞往北海道。以前我解决在札幌发生的一场连续杀人事件时认识的朋友多次邀请我,所以这次顺便到他们那里玩。当然,见池内是此行的重要目的。
我去的时候正是北海道一年中最好的季节。z精工会社所在的北见市的郊外盛开着七叶树的花,甜美的花香还飘进了出租车里。
北见市大约有人口十万,因此被称作北方的轻井泽,确实是一个美得让人想在那里建别墅的城市。池内一个人住在那个城市北郊的一套小而整洁的家里。虽然听说是公司的房子,但对于三十三岁还过着寄食生活的我来说,像他才二十六岁就能住进这样的家实在是奢侈。
“很可惜,我这里的房间有的还没使用过。”
我还没有问,池内首先用带有辩解似的口气说道。对于一个独身的男人来说,家中整理的还是相当井井有条。在稍稍嫌大的托盘上摆着几只漂亮的西式茶杯。我暗中期待,想必此人很讲究喝咖啡吧。不料,池内用了一个毫无特色的茶壶笨拙地给我冲了杯茶,而且太过浓,不好喝。
昨天我在电话里约池内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回答说:“可以,我没有别的安排。”我暂且把自己的事情搁置一旁,心里猜想,一个年轻人星期六下午连个约会都没有,呆在家里多少会感到些寂寞吧。
“你调到这里工作有几年了?”
等池内点上烟后,我问。
“三年多吧,前后有四年了。”
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这期间也见过财田芙美子小姐好几次吧?”
“是的,她来过。五、六次吧……每次来都带好多东西,插花呀,往墙上挂装饰画什么的……现在房间还保持当时的样子。”
池田用忧伤的眼神环视室内。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难怪让人觉得日常用品是按照女性的喜好来摆放的。但不知是因为池内本身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还是因为他不想触及对芙美子的思念,花瓶里没有花,装饰画也倾斜着,就像廉价的舞台布景一样,屋里散发出一种没有生气、空虚的气氛。
我正对面墙上的一幅香豌豆花的画竟然倾斜了将近15度,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走上前一边说“好画啊”,一边将它扶正。
“啊,那个,是最近地震震歪的。”
从他解释的口吻上看,他好像不是没有注意的。
“芙美子要是看到的话会说我的。她可是个一丝不苟的女孩子。所以她整理过的东西要保持原样,尽可能不去碰。”
池内的脸上浮现出寂寞的微笑。
“池内先生,您家里人呢?”
“我是举目无亲啊。”
“怎么,这么说,您父母亲都去世了吗?”
“什么父母亲,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连我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就是说我是个私生子。”
对于他的自我贬低的话语,我无言对答。
“我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于交通事故,所以最终也没来得及问我父亲的事情。”
“您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自我懂事的时候在东京。户口本上也写着我的户籍地是东京都文京区,具体在哪里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想过去调查。”
“但是,你说你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后来你寄养在谁家呢?”
“是曾根家照顾我的。z精工的会长——也是现在的社长——因为我去世的母亲和曾根社长是朋友。浅见先生您知道曾根社长吗?”
“啊,只见过一次,在某个晚会上见过面。原来是这样的啊,你也因此才进入z精工的吧。”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z精工也不可能聘用我这种人。”
“我可不这么认为。并且,我听说池内先生你以前是一个很有希望的马拉松选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我脚受伤后就是一个累赘了。”
“但是,池内先生你即使转到北海道工作,芙美子小姐的心不是也没变吗?”
“可能是这样的,但她人已经死了。”
“我想问,您知道她为什么选择死吗?”
“我情愿是因为她的父母不同意她和我结婚的原因。但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只要她真愿意嫁给我,离家出走就好了。财田社长和曾根会长曾为了芙美子的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放弃的话就要把我开除。但是,即使我辞去z精工的工作,怎么着也应该能够养活两个人。”
“但是作为芙美子来说,可能无论如何也不会叛逆自己的父母亲。她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选择死亡,想必内心一定很痛苦的。”
“她父母出于自私逼迫女儿到那种地步,当然不可饶恕。但,她抵御不了父母的逼迫就寻死……”
池内咬住了嘴唇。我非常明白他的心情。很难想象现代的女性仅仅因为父母反对婚事就会寻死。不过,新闻上经常报道女歌手自杀呀或者自杀未遂事件。自杀的人可能是因为当时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啊,你絮絮叨叨地盘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看来你怀疑是我给芙美子的墓献花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呢。可以说,我确实有杀害财田社长的合情合理的动机。但我可是刚好有案发不在现场的证明。本来我是预定去东京的,因为下雾所以民航取消了航班。从这点看,幸好我当时人在北海道。如果真去东京出差的话,可能也就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了。”
确实如此,警察之所以在调查的开始阶段就把池内排除在外,恐怕就是因为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么,财田社长死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我试着问。
“从常识上来看是川上董事。因为虽然曾根会长当上了社长,但是社长的后继者目前来看只可能是川上董事。”
“但,那个人是很难让人想象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我也曾见过他,看起来人品很温良敦厚。而且,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和财田社长是朋友了。”
“不能说是朋友就没有杀害的理由。”
池内冷淡地说。我突然感到背上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而是因为我感觉出他扭曲的性格里有种令人讨厌的东西。
私生子、十岁丧母、在别人的同情中长大、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和幸运,又以恋人的死告终。
他所经历的人生的辛酸是我这种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与此同时,他还必须在他人面前维持作为社会成员必须具备的勤勉、认真的形象。
从懂事的那天起,池内肯定一直过着忍从和屈辱的日子,因而才养成这种习性。但这种习性如果稍稍过头,就会像反作用一样突然产生刚才那种冷酷的表情。我虽然能够对此表示同情,但是心情却不舒服。
也许池内现在连一个交往的朋友都没有。对于我这种远方来客,他甚至连冲咖啡这种基本的待客礼节都没有。他如此地封闭自己,怎么会有人接近他呢。
“北见的工厂大吗?”
“没有多大,从业人员算上打零工的大婶们,充其量一百多人吧。”
“很冒昧,我想打听您一件事。芙美子去世后,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没有那回事的。别说女朋友,我连亲近的朋友都没有交往。”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的心情十分暗淡。
“那么说,没有人来过你这里了?”
“是的,谁也没有来。我也不想让人来。不过,偶尔有从东京来出差的阿水到我这里。”
“阿水——是什么人?”
“啊,就是曾根科长。现在已经升到财务董事这一重要职位。从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在曾根家一直称呼他公子。但我现在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再叫他公子吧,所以私下里我叫他阿水。”
“是啊”,我随声附和。在家中如果被须美子称呼“公子”,该是一种很复杂的心境。
“阿水住我这里是为了节省差旅费。他虽然是个很有钱的公子哥,但也有相当世故的一面。”
我总觉得池内的话让人泄气,听着听着心情就变得忧郁。
“你这里有这么多漂亮的茶杯嘛。”
我转换了话题。
“如果用这样的杯子喝咖啡,想必很享受的。”
我本想挖苦他用粗劣的茶水来招待我,但池内好像毫无反应。
“啊,那好像是在法国还是什么地方买的高级茶杯。她喜欢那类样式的。我一次还没有使用过。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也不想碰它们。话说回来,我却舍不得扔掉。”
真是冷淡的措辞。一般人要是在北方的城市里过这种寂寞的生活,怎么着也会想办法改变现状的。可是我感觉这种生活倒正好适合这个男人。
但是,往财田芙美子的坟墓上献花的人的的确确是这个池内。难道这正体现了他那种曲折的感性世界。他虽然没有坦率地承认,但他对芙美子的爱情或许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那么,”我毫无意义地说着站起了身,“打搅您了。”
“啊,您要回去了吗?”
池内坐在原位,抬起脸好似依依不舍地说。
“要不我陪你去看看薄荷?”
池内对着已经走到玄关穿鞋子的我说。
“薄荷?……”
“是的,我在栽培薄荷。以前北见可是世界第一的薄荷产地。因此,我试着栽培。反正自从芙美子去世后,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他一边像个上了年纪的人反复说着这句话,一边把我领到房屋后面。在一块与其说院子不如说和旱田差不多大的土地上建有一个小型温室。在现在这个季节为了更好地通风,温室的窗户几乎完全打开,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进入温室,薄荷的清香更加清晰可嗅,好像浓缩了北海道清爽的空气,让人感到连精神都得到了净化。
“你看,花已经开了吧。这里的薄荷花要比其它地方的早开两个月。”
池内骄傲地说。温室里开满了无数朵淡紫色的小花。
我欣赏着那些可爱的花朵,心情同时莫明地伤感起来。一个失去恋人的男人种着清香的薄荷花,孤独、寂静地生活在北方城市。我想,虽然对于生活在满是灰尘的东京的我来说值得羡慕他所选择的这种生活方式,但还是太悲伤了。
我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若无其事地说:“池内先生,你知道芙美子怀孕这件事吗?”
“怀孕,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那么说,池内先生不知道这件事了?”
“请问,那是谁的,就是说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你混账,”我生气地说,“那还用说吗?池内先生,那不是你的孩子吗?”
“……”
池内的身体好像凝固在那里似的一动不动。但仔细一看,手和胳膊都在微微颤动。
“警察和她父母亲都没和你说这件事吧。”
我的声音像是在安慰他。
“是这样的啊,有孩子了……”
池内一边流泪一边呜咽地哭出声来。“为什么不……”,后面已经泣不成声了。
确实如池内所说。既然都有了孩子,为什么必须寻短见呢——这个疑问又涌上我的心头。
我连招呼也没打匆匆地出了池内家,一边走在和风吹过的街道上,一边思考着刚才新产生的谜团。
3
气象台预报这个夏天将会是个冷夏。或许是因为今年的梅雨期比较长的缘故,进入七月份后梅雨前线似乎根本没有从天气预报图上消失的意思。
从北海道归来后不久,我远离了“事件”。不,或者应该说我试图尽量远离。自从发生财田启伍被杀案件以来,连我和哥哥都卷入进来,而情况却变得逐渐忧郁和沉闷。因为我感觉到一种不安,轻井泽服部家别墅里漂浮的怨恨似乎要把和事件相关的人们全都包围在迷雾里。当然,打电话把我毫不留情地拽人这个旋涡中的人是那个轻井泽的先生。
“那件别墅的事情怎么样了?”
作家根本不考虑我的困惑心情,用幼稚的声音问我。
“你替我见过西泽香叶子吧?”
“是,见过了。”
“哎,怎么样?那座别墅果真有问题?”
“不,没什么特别的。有的话,我肯定会向你汇报的。”
“哼……”
作家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你撒谎吧。”
“我没撒谎呀。”
“不,不一定是你说谎。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是西泽香叶子本人隐瞒了什么。”
“那样……你为什么敢那样断言?”
“不是明摆着吗?差不多二十多年没有使用过那座豪华的别墅,当然很奇怪了。此外,她突然打算出卖此前顽固坚守并且相当重视的别墅,这也无法让人理解。其中必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理由,而且应该是和像缺钱呀之类正当理由不同性质的东西。”
“西泽老太太可是把自己的年龄作为理由的。就是说一旦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就不好办了。”
“那也是假话。”
“那么,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那就不知道了。但我可以断定的是,二十几年不变的状况因为某件事情才导致发生如此急剧变化的。”
“变化?是什么变化了呢?”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我也不知道呀。”
“不不,你应该知道。即使现在不知道,也是你的事情。你稍微调查一下肯定会想到的。总之,你给我想出点什么东西来,越早越好。”
推理作家像个凶恶的催促年贡的地方官吏,撂下话就挂断了电话。
他即使这么催我,我还是不可能想出香叶子打算卖掉轻井泽那座别墅的理由。更何况香叶子那里是否发生了什么变化根本不是我能干预的问题。我只能认为香叶子转让别墅最合理的理由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即“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到”。
当我心不在焉地想“假如香叶子那里的状况出现了变化的话——”的时候,香叶子说过的话又再次回响在我的耳旁。
即,我去北海道之前拜访香叶子、询问别墅情况的时候,她目光游离向别处看时说的“为什么到现在出现了”,而且是显得相当不安嘟囔着说的。后来对于我再次问“什么出现了”,她则坚决否定,说什么“我不记得说过那样的话”。所以那句话肯定是她无意识中走嘴的。这件事一直搁在我的头脑里,现在突然显现出来。香叶子究竟是说什么(或者谁)突然出现呢?
如果承认轻井泽作家的推理正确的话,这件事可能将是香叶子转让别墅的契机。那个推理作家称得上狡猾绝妙的洞察力是和他脸上的皱纹成正比的,有时候敏锐地超出我的推理所能达到的程度,所以不可以疏忽大意。
于是我再次访问西泽香叶子。可能是因为雨不停地下的缘故,目黑车站附近交通一直在阻塞着。
服部家里好像有客人。玄关处有两双头朝外并排放着的男鞋。
“对不起,如果是为了轻井泽别墅的事情,您能否改天再来?”
香叶子怕被房里的客人听到,小声地说。
“今天我是为了其它事情来打搅您的。”
“哦,是什么事?”
“我想问您,去世的服部夫人把别墅赠送给您的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那,上次我已经同你说过了,是因为夫人考虑到我这个无亲无故的老仆人的养老问题。”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夫人何不在去世前把别墅卖掉,给你现金不是更好吗?即使赠送别墅,你还需要花费固定资产税呀修理费呀等等,反而麻烦,再加上你也不住在里面。”
“……”
香叶子显得为难似地移开了视线。
“服部夫人把别墅送给你,却没有留给其他的家族成员,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吧?”
“理由,那……”
香叶子想要解释,却无言以对。我相信刚才抛出的猜测取得了意外的好效果。
“是啊,是应该有某种原因。比如说,牵涉到那座别墅的理由……或者是希望你保守别墅的秘密吧?”
“……”
“于是,在夫人死后的四年里,您忠实地看守着夫人托付给你的别墅。甚至我前一次拜访您的时候,您还坚持说绝对不卖。为什么现在突然准备出售呢?您把年龄作为理由,可是仅仅刚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突然提出年龄问题,这有点令人奇怪啊。”
我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一边觉得自己的兴致高扬起来,感到胸口发热,连脑细胞也兴奋地活跃起来。我好像预感到,在此之前我下意识摸索的某个——类似真相的东西突然现出了身影。
就在那个时候,从房间里面出来了两个男子。我以为是出来责问我刚才无意中大声说话,实际并非如此,他们好像要回去。
“有什么事吗?”
站在前面的男子边把视线投向我,边问香叶子。这个人比我年长,但给人感觉还没到四十岁。后面的男子比他稍稍年轻。从他的恭敬的举止上看可能是前面那个男的部下。“我去开车子。”后面的男子说完先出了玄关。
“这位先生是为别墅的事情来的。”
香叶子用半是得救、半是为难的语气回答。
“冒昧地问您,”我说,“您是服部先生吗?”
“啊,是的。”
“您是清香的弟弟吧?”,
“是的,您认识我姐姐?”
“我叫浅见。”
我取出了名片。服部也有礼貌地给了我一张。上面印着“分一精密株式会社营业部第二部次长服部伸一”。分一这个公司的名字我曾经听说过。应该是生产重型机床的制造厂。那里的次长可以说是中层干部吧。
“可是,”服部不解地说,“如果您知道我姐姐,那至少已经是二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是的,我在轻井泽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哦,轻井泽……那么,您知道我家的别墅吧?”
“是的,知道。我去服部先生您家别墅的时候,正好是您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
“是那样子的啊……我和我二姐当时在美国,没能见到父亲死前的最后一面。那么,香叶你知道浅见这个人喽。”
“不,我记不得了。我只是听浅见先生说他见过夫人和清香小姐。”
“是的,说起来我也不过是瞥见她而已,您姐姐真的是非常漂亮。”
我明明记不清楚,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乱说。
“是的,我做弟弟的说可能不大好,大姐确实是个美女。可是大姐选择那种死……啊,不,浅见先生也知道那件事吧。”
“是的。”
“是那样的啊……啊,失礼了,怎么好在这里说话,请进。”
服部伸一说着把我引到客厅。香叶子虽然满脸的不高兴,还是给我端出了茶水。
“那么,浅见先生是想买我们家的那座别墅吗?”
伸一点上烟问我。他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的姿势,让人想到他过着富裕的生活。
“不,不是我,我是受一个朋友的委托。确切地讲,朋友让我打听一下对方急于出售别墅的原因。”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们——就是说,我和二姐两个人想早点卖掉别墅。那个别墅一直没人居住嘛。”
“没人居住这件事情,有什么原因吗?”
“是这样的……首先是我母亲看起来不想住到轻井泽的别墅里,因为我父亲和我姐姐都是在那里死的。可能是怕勾起伤心的回忆。您看过之后也明白,那个别墅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味道。再一个,我们在伊豆建造了一所新别墅。说起来我和二姐都是喜欢海胜过山的人,我们的孩子也是爱海一族。”
“确实如此……尽管这样,你们以前不是一直没有卖吗?”
“那是我母亲的原因。她说无论如何也不想卖给别人。出于这个目的,结果她在去世前一年把别墅的所有权划到香叶的名下。她可能想,如果留给我们,我们肯定很快地把别墅卖掉。不,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早就卖了。”
服部伸一苦笑着说。
“您母亲为什么不想卖呢?”
我问。
“那我就不清楚了。她也没有明确说出理由。香叶子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啊,不,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香叶子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连忙摇头说。
她嘴上否定,但慌张的神态看起来反而像是肯定的样子。
“即便如此,”我说,“我想知道,现在突然决定出售的理由是什么呢?”
“请你问香叶子。她现在是别墅的所有人。不过,她连我都不告诉。”
“哦……”
我故意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看香叶子。
“有那样重大的秘密,甚至连自己人都不告诉吗?”
“什么秘密,没有那回事的。”
香叶子越发狼狈,借口换新茶,惊慌失措地走出了房间。
“嗯,真有什么秘密吗……”
伸一不可思议地望着香叶子的背影。看起来他不像是装糊涂。我觉得伸一什么都不清楚,这点像是事实。
“服部先生,你们姐弟两人呆在美国,是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的?”
我问。
“父亲去世前一年的秋天开始,大约四年。姐姐在那里一直上到高中毕业,我则是到初中毕业。”
“这么说,清香小姐去世的时候你们也在美国?”
“是那样的。真的是不走运,我在美国期间接到两封讣告。”
那样讲的话,服部伸一和他的二姐不知道此次出售别墅的原因可能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香叶子卖掉别墅,可以拿着钱离开你们家吗?”
我明知很不礼貌,但还是直截了当地问。
“哪里话,她没说过要从我们家搬出去那样的话。”
伸一瞪圆了眼睛否定我。
“香叶子她本人可是无亲无故的。她以前还同我们商量,那个别墅比较旧了,是否有需要修缮的地方。我和姐姐虽然不住在那个别墅里,但考虑到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人中会有人搬回去住,所以此前一直请香叶子替我们照看。”
“那么说,我就更不懂香叶子为何急于出售别墅啦。”
“是啊……上次,她好像去了趟轻井泽,回来后就对我说想卖掉它。我也吃了一惊。在那个陈旧的别墅前看上一会儿,或许真会产生一种没落、破败的感觉,就像肿包破裂出脓一样。”
“卖掉别墅后,您打算怎么花这笔钱?”
“这个嘛……那是香叶子的自由,我可没有插嘴的习惯。”
伸一好像在规劝我不要管他人闲事,或许他的本意也是如此。他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一副纳闷的样子。
“很冒昧,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我试着问,“最近有没有什么过去的熟人来拜访你们呢?”
“没有,怎么了?”
看到伸一诧异的样子,看起来我不必对此事抱有怀疑。
4
香叶子决定卖掉夫人死活都不愿卖的别墅——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当然必须有某种强烈的理由。
首先可以想到的理由是金钱。按照最普通的常识来看,是因为需要一大笔钱,这点可以让人理解。但是,通过和服部伸一交谈的内容来推测,我感觉香叶子目前并没有什么急需要筹款来解决的事情。她负责看管服部别墅每天的生活开支费用,全部由服部家提供。如果说有什么急需用钱的突发性事情的话,至少不会让人想到和她的“亲戚”有关。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必须要花费大笔金钱呢?
可以引导出这个答案的提示莫非就是香叶子无意中说漏嘴的“为什么到现在出现了”这句话?对于香叶子来说,这个出乎意料的人物的“出现”就是促使她放弃二十多年精心看管的别墅的动机吗?
可是,我根本想不到谁“出现”了。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甚至连服部伸一都不清楚的事情呢。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将摸索这个看不见的答案。
从我最初拜访香叶子的时候起到她打算出售别墅的这段短暂的时期内,她那里应该发生了某件事情。
我想,推测那个“某件事情”的线索在于说明香叶子讲的两个相反的情况上。
香叶子讲的两个相反的情况是:
1、不得将别墅转让给别人
2、必须卖掉别墅
这两条是完全互相矛盾的。
之所以不得将别墅转让给别人,因为这是夫人临终前嘱托的必须执行的使命。不管发生何种变化,也没有理由突破这个“紧箍”吧。再联想到香叶子是一个相当守旧、忠实无比的老仆人,我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尽管如此,香叶子还是决定抛弃别墅。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苦苦思索了那个命题好几天。
结论是金钱——我只能这么认为。香叶子眼下急需要一笔资金,而她自己本来是没有资产的。所以筹措那笔资金的方法就只有卖掉那座别墅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从那座别墅的时价推算,金额至少超过一亿日元。即使不需要全部的卖房钱,差不多也需要尽快准备好几千万来解决发生的紧迫事态吧。
“恐吓”这个词立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最近好像有某些宗教团体打着“布施”的幌子攫取教徒的财产。可是我从香叶子的身上并没有感觉到宗教的味道。通常认为是遭到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恐吓。此外,无论我怎么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其它的可能性。
可是,香叶子果真遭遇到恐吓这件事吗?为了服部家,她几乎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在她的头脑里,除了忠于服部家,会不会有其它什么让她值得去维护的呢?
我试图站在忠心不二、为服部家服务了半个世纪以上的香叶子的角度去揣测她的感情。
就像窥一斑而识全豹一样,通过香叶子,或者透过服部伸一,我可以感觉得到服部家的人们具有一种脱俗、优雅的文雅气质。他们家族早在很久以前就在轻井泽拥有豪华的别墅,肯定不是属于那种一夜暴富的人家。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家族以前之所以发生悲剧(不管是何种情况),或许就是由于那种不被世俗污染的脆弱的东西即所谓文雅的缘故。
对于忠实服务于服部家的香叶子来讲,无论发生何种不得不紧急避难性质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简简单单从自身的安全或者欲望出发,不惜通过出售别墅来筹措资金的。莫如说她肯定会赌上生命来捍卫服部家利益的。
如果这样的话,卖别墅的钱假使不是用于服部家就不合乎道理了。然而看伸一的样子,服部家并没有穷困到必须挽救的状况。那个“某件事情”到底还是只有香叶子一个人知道。并且,她好像打算把“某件事情”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不让别人知晓。
所以现在,她无意中泄露的一句话即“为什么到现在出现”成为惟一的关键词。而那个“某件事情”肯定是相当难以令人置信的事件。并且正因为有这个事件发生,香叶子才会丢弃一贯的忠心,做出卖掉别墅的决定。
但即便如此,还留有一个疑问,即这个事件是否果真能够成为抛弃绝对不能卖别墅的“紧箍”。如果在产生突发性事件的同时,“紧箍”也自动脱落的话则另当别论……。
我想到了服部伸一说过的一句话,即“最近香叶子去了趟轻井泽,她说别墅就像肿包破裂出脓一样……”。结果,我又去了趟轻井泽。
轻井泽被梅雨季节特有的雾气包裹着。雾气浓得甚至看不见旁边的建筑物。油漆剥落的服部家别墅,看起来像是魔女居住的地方一样异常神秘。我战战兢兢地围绕着别墅转。
可我并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同。似乎仅从外观上,我没有办法推测出香叶子慌忙来轻井泽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她为什么说“像肿包破裂出脓”。
然后,我拜访了通过竹田峰男君把有别墅出售的信息告知给推理作家的不动产老板。听老板讲,香叶子是通过电话提出出售别墅要求的。
“作为别墅来讲,那个地方可是头等好地。建筑物本身没有多少价值,但是土地的价钱不会低于一亿五千万日元。”
不动产老板说完后,显得很纳闷。
“但是呢,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想卖。我刚说完我去参观一下,她就讲我现在急着卖,你不必来,请你帮我寻找一下是否有愿意买的买家。不过,那座别墅确实值那么多钱,也没有必要看。”
“您不能确认电话里的人肯定是西泽老太吗?”
“不,肯定是她。后来,因为后来我打电话到她东京的家里,向她报告了有买家的消息。”
“有买家吗?”
“是的,我听说当地有位推理作家正在找地盘。叫做内田康夫。在轻井泽算是个名人吧。你听说过吗?”
“啊,听说过。可是那个人也以小气闻名,所以他会买那么贵的房子吗?”
“对对,是这样的。他说如果一亿日元的话就买,实在是不像话。”
不动产老板这样说。可是,如果香叶子那边确实有急于出售的理由,也许这笔买卖成交后,会以我的名义建成一个类似于俱乐部的奇特建筑。我在别墅的四周走动,一边祈祷这笔买卖还是不要成交的好。
在我经过后面的厨房门口的时候,我猛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停了下来。
在厨房门的旁边立着一把铁锹。虽然不起眼,可是印象中,上次我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和破旧的建筑物相比,铁锹的把手看上去让人感到不怎么协调。
等走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一把比较新的铁锹。铁锹头上沾了些泥土,甚至还有已经枯萎但还残留些许绿色的草片。仔细一看原来是矮草樱的叶和茎。这个别墅的院子里光照充足、适合矮草樱开花的场所只有后面一块草木茂盛像假山一样突起的地方。
我拿着铁锹前往假山。在直径五米左右的假山周围,是笼罩在樱花树影下茂密的杜鹃花。矮草樱此时已过了开花的季节,自假山顶的四合①大小范围内覆盖了像聚藻的绿色树叶。可是,其中的一块地方有挖掘后再填埋的痕迹——
①合:面积单位,一坪的十分之一。
我拿起铁锹铲下去,铁锹头铲进土中后明显感到土质松软,和其它部分不同。于是,我大胆地挖起了假山。当我挖了一米多深的时候,突然感觉铁锹头碰到了某个硬东西,一瞬间,我想到了棺材。
我虽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还是决定继续挖。我想地下不至于埋的是棺材吧。
很快,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腐朽的木箱子。这是个相当老式的箱子,和装蜜橘的普通箱子差不多大小吧。轻井泽虽然是一个不易腐蚀的湿地,而且当地常年气温较低,即便如此,箱子还是腐坏到仅能保持原型的程度。透过箱盖上木片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有布头儿样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木片,刚展开被土覆盖的布头儿就大吃一惊,差点一屁股坐在那里。布头下面原来是一堆骨头。
我想要逃离现场,但还是耐住性子用树枝拨弄那些骨头。是很小的骨头。我的头脑中一瞬间冒出这个念头,如果是人骨的话,差不多就是婴儿的。但很快我发现了头盖骨,明白不是人骨,而是狐狸或者狗之类的,反正鼻头呈尖尖状。或许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埋了一只死掉的家狗吧。
我很扫兴,然后重新振奋精神开始了把挖出来的泥土填回去的作业。
尽管如此,可以肯定在我之前还有一个人挖过这里。那个人可能就是西泽香叶子。
可是,她那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特意来到轻井泽,挖墓,然后再埋上吗?
香叶子来这里是为了确认骨头埋在这里的吗?她是挖完后才决定卖这座别墅的吗?如果这样的话,那可太奇怪了。不管是狗也好狐狸也好,如果认为埋了那样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别墅就卖不出去的话,既然特意赶来挖掘,那么把骨头当作垃圾扔掉不就行了。
而实际上她好像是挖到骨头后又放心似地埋回了原处。我完全不明白那个老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把铁锹放回原处后,我再次眺望假山,一边站在原地发愣,一边反复玩味香叶子不可思议的行为。
雾气好像正在慢慢散去,但树梢上还有些模糊不清。气温虽然不怎么低,但是时而有凉风吹过我冒汗的脖了。风每吹来一次,我的心脏突然萎缩一下,就和我发现那些骨头时心脏像是突然停止跳动一样。尽管我已经搞清楚是狗的骨头,心情还是不好。更何况,假使那些骨头真的是婴儿的话,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了——。
就在后背无意中打了个冷战的瞬间,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好像老天启示我的念头。
(假设那是婴儿的骨头呢?)
我预感到所有的谜团即将崩溃,就好像抽去用扑克牌堆积成楼阁的地基部分的时候一样。(是这样啊,香叶子刨出骨头才放心了。)
横在我面前的好几层的墙壁像被风吹过的雾一样逐渐消失,使我看到了对面的真相。我一边自信地踩着脚下的枯树叶,一边向车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