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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见光彦让清野翠坐在塞欧的副驾驶席上前往福岛县的喜多方,是在这一年第一次寒流从西伯利亚缓缓南下的那一天。东北地区的群山薄薄地盖上了一层雪,听说在北海道和青森乡间也下了雪。
在翠母亲的忧心忡忡的目光送行下跑起来以后,浅见又一次认识到责任之重大。他这样想:让翠平平安安往返要比受委托处理案件来说,责任更为重大。
翠可能是时隔许久没远游的缘故,欢喜得都有点儿飘飘然了。父亲死去一个月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姑娘不可能总是沉浸在悲哀的深渊之中。
“天气真好……”翠抬头看了看玻璃窗外秋高气爽的天空,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要回到本来的我。”
然后,翠又像是对自己发表宣言似地说:“公司以及我所有私生活方面都这样做。”
“这是件好事呀。你爸爸也一定希望你这样。”
浅见不符身份地说了这似是而非的话。
说实在的,浅见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与翠的九岁的年龄差。浅见的精神年龄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用那个《旅行与历史》的藤田总编辑和住在轻井泽的推理作家的话来说,就是“你还幼稚”。
浅见也并不否定,特别是涉及性方面的精神年龄,他甚至自知自己可能同未成年人一样。
浅见对淡妆素抹的翠那股想抑制郡抑制不住的快要散发出芳香来似的欢快劲,觉得自己与她的年龄差飞到了九霄云外,被她压倒了一样。
“你爸爸的遗书的事,那以后我反复考虑了一下。”浅见用事务性的口吻说道,“我集中思考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要重新写那封遗书,那么是哪部分呢?可是无论怎么思考,想到的也只是两个部分。”
“这两个部分是……”
“一是财产,因为比四年前写遗书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变动吧。这是一,另一个我想是公司——或者说是工作。比如说工作上发生了什么变动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故,不能不涉及那件事啦。生前你爸爸有没有说过什么这一类的话?”
“这……”
翠像是确认想起的事似的,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我父亲是一个工作上的烦恼几乎不表露出来的人,所以,比如说即使发生了什么,我想他也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去世前不久,听说时常呆呆地沉思默想,即使我母亲喊他,也两三次没有察觉。这样的事过去从未有过,所以我母亲曾担心过,说会不会痴呆了。我笑着说:还没有到痴呆的年龄呢!”
“你有没有想到这样沉思默想的原因或是理由是什么呢?”
“唉,我也什么都没有……不过,您是认为我父亲的死是自杀而说这话的吗?”
翠瞧着浅见的侧脸,说道。
“不是。”浅见苦笑道,“是自杀还是他杀这样的议论在我们之间不要再重复了,现在我只是想问问关于你父亲的任何细小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就好……”
尽管如此翠仍然面露不满用闷闷不乐的声音说道。
“那么,你父亲的公司是什么样的公司?”
“是一家叫日洋机械设备公司的部分股票已经上市的公司,您知道吗?”
“要是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我也知道。”
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一家广开事业的大型企业,从造船、桥梁建设、挖掘等大型工程和石油成套设备到大楼、住宅建设什么都干。
“原来是这样,所以遗书上写着去阿拉伯寻求石油,是吧?’
“嗯。我父亲有个时期只身一人在中东支社工作。”
“即使因公司的关系有什么变化,看来也没有那种与遗书的内容相抵触的问题呀。”
“唉。”
“如果有,会不会是告发内部呢?……”
说了以后,浅见吃了一惊。这可能性不是不能考虑的。
日洋机械设备公司是一家有很多机会参与公共性很高或是国家性事业的企业,当然,牵涉到政治和利权的复杂的因素一定在那里面起作用。
“告发内部?……”
翠忐忑不安地瞧着浅见的侧脸。
“唉。从你爸爸的性格来说,也许有过这样一种情况:纵然说是自己的公司,如果有看不下去的舞弊行为也不会熟枧无睹。”
“可是,哪会把这种事情写到遗书里呢?”
“如果阻止这舞弊是极其危险的,那就得做好死的准备吧。”
“啊……”
翠合着双手遮住了嘴的前面。
“那我父亲是因此而被害的吗?”
“作为一种可能性,也不是不能考虑呀。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遗书里面的东西为什么被犯人偷走。”
“要是这样,好像不只是偷走里面的东西,而是会连同信封一起偷走的……”
“不,那样的话,不是不能装作是自杀了吗?”
“啊,对呀。”
“事实上,就是空的‘遗书’警察也作为自杀处理了,所以,如果这是犯人方面的意图,那就正中下怀。”
“对呀……”翠懊悔似地咬紧了嘴唇,“果然是犯人先用安眠药让我父亲睡着,然后装作是用汽车废气自杀把他杀害的呀,警察为什么察觉不到呢?”
“不,你这么说的话对不起他们了。即使是警察,他们也相应作了努力,大概是结果只能得出这种结论吧。”
“话是这么说,可浅见你是连现场都没有看就这么做种种推测吧?警察他们那样兴师动众地进行了调查,结果简单地断定是自杀了的。”
“算了,别这么说。就连我,说不定看了现场也会得出和警察一样的结论的。”浅见苦笑道,“那封遗书里写着四五个公司里同期的人的名字,能见见这些人吗?”
“唉,我想能的。如果有必要,我来预约一下好吗?”
“嗯,就请你近期之内和他们联系吧。”
“知道了……不过,就是说,如果我父亲的死与公司的工作有什么关系,那这些人中的有个人就是犯人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别这样简单下结论。”
浅见笑了,但注意到了翠那幅有怨气的眼神,便慌忙收敛了表情。
东北公路从郡山往西到猪苗代为止,因为开通了“磐越公路”,所以方便多了。从鸠之谷的清野家到会津若松,三个多小时就能到。
磐越公路穿过漫山遍野都是红叶的群山,是一条风景优美的高速公路。
从高速公路下来沿猪苗代湖畔行进的一般公路,风景也很秀丽。这天恰逢休息天,公路上很是热闹,奔跑着一辆辆寻访红叶的公共汽车和私家车。
因为几年后要在福岛举行国民体育大会,所以以高速公路为中心的道路正在不断地修建。
与此同时,高尔夫球场和娱乐场所的开发大概也在轰轰烈烈进行吧,伴随着这种开发的舞弊也许正在什么地方肆虐。
浅见的脑海里,对日洋设备机械公司的疑惑又一次抬头。
在茨城县,发生了一起伴随高尔夫球场建设发行超过会员数五倍数量会员权的诈骗案。听说合理会员数大约五千几百人,但卖出了两万几千名的会员权。
浅见心想:“卖方有卖方的问题,可买方也有买方的问题。”他之所以这样不太关心。是因为他不打高尔夫球。眼下,浅见忙于支付汽车贷款,已经竭尽全力,哪里还谈得上打高尔夫球呢!
浅见的朋友中有个人拥有五六个会员权,暗自得意地说:用二百万日元买的现在增值到了一千万。他是那种连高尔夫的“高”字都不知道的人,总而言之,只是以投资目的购入会员权的。
高尔夫会员权的推销人也来过浅见家,说是亲戚介绍的,母亲雪江应对了他。因为说的是高尔夫球,所以谢绝说:“我们家没有人打高尔夫球的。”听说那人便劝说说:“没什么,实际上不打也行,是为了增值呀。”
“那更没有用了。”雪江很生气,把他挡了回去,“须美,来撒一把盐!”
雪江是个厌恶靠土地来发财的人。股票倒是买的,但目的不是赚钱,她的论点是:因为股票是支撑资本主义基础的东西。资本主义云云,那是曾是大藏省局长的浅见父亲的一贯主张。雪江在学习成绩不好的老二看来,是个毫无办法的、不通融的、爱唠叨的老太太,但她是个忠实于亡夫教诲的遗孀。
先不管抓到了茨城高尔夫会员权的人中有多少是出于投资目的的,但既然有梦想得到这种好处的人,那这种犯罪一定不会断绝。
翠连同来领取父亲遗体时的那一次,这是第二次,但浅见却是第一次踏上会津土地。出了高速公路的隧道,眼前展现出一望无际的会津盆地时,浅见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欢呼声:“真辽阔啊!”
“辽阔吧!”
翠也用赞美自己故乡般的口吻说道。
只是在地图上看到过会津盆地,心想那是山间的一块小小的平地,但它竟然这般辽阔,与其称它为盆地,倒是称它为平原更贴切。
福岛县仅次于岩手县,是拥有第二大面积的一个县。
“一查,说是光会津地区就大得可与神奈川县相比。”
从高速公路终点远眺,但见盆地北边尽头处的群山云雾朦胧。
进会津若松市不久,车子左拐后向北直开,通向高速公路出入口的道路正在建设之中,会津若松市周边也到处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施工。
浅见不禁想像:在施工现场最下面工作的人不会知道,但越追溯到订货单位,涉及利权和贪污舞弊的见不得人的事大概越猖獗吧。
沿直线较多的平坦道路跑了二十多分钟,不知不觉进入了喜多方市内。
面城喜多方——这不是徒有虚名,无论是市中心还是周围地区,面馆都鳞次栉比,哪家店都好像很繁荣,其中也有排对吃面的队列都到了公路上的店。
时间刚过晌午。
“那选哪家店呢?”
浅见边舔着嘴唇边缓缓开着塞欧。到了喜多方先吃碗面条——这是这一回的目的之一。
翠也同意这点。上回儿来时,当然没有心思吃面条。
从位于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往北去三四家的地方,有一家有停车场的面馆,便决定去那里。浅见是个嘴馋的人,但没有要强到排在队列末尾的程度,所以选了一家马上能进去的店。也许选这馆子本来就是个错误。那馆子里端上来的面条大有幻灭之感。
在厨房里干活的五个人净是打工的大妈,惟一的男子像是老板的大叔忙着结账和出售土特产品。从看到这副情景时起就有不祥之兆。果然面条好像坨了似的,一嚼就粘糊糊的,根本没有什么筋性。汤少得都想怀疑是不是几乎都被面条吸了进去。“这样的话,当然没有人排队了。”浅见心里想,只好抱怨自己不走运进了一家味道不好的店,这当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这地方太叫人失望啦!”
见吃罢走出馆子哭丧着脸的浅见,翠满脸可笑的样子取笑道:
“充其量也不过是碗汤面,浅见是个挺滑稽的人哩!”
“不,虽说充其量也不过是碗汤,但这种事可难以容忍呀!”浅见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名声四扬,说是‘面城喜多方’,而且把它作为可以说是面条立誉的一种观光热门货吧,那么各个店不用说,市行政当局偶尔也应该突击去检查,试吃一下那个店的面条,起码应该做这样的努力呀。随后合格的店让他们挂一个招牌就行。”
“怎会呢……”翠惊呆了,像是要和浅见保持一点距离似地后仰着身子,“这种事,从市当局的立场上考虑,是不可能的。”
“要是市当局做不到,那么建立一个观光协会或是面条监视会员会一类的组织,努力于保护、培植乡土特产等等,只要有这种愿望,那办法有的是。也许顾客只是一句话,但乡土的骄傲不是永恒的吗?”
“啊哈哈哈……”
翠前仰后合地笑着,一副痛苦的样子。父亲死后,能这样毫无顾虑地放声大笑,这准是第一次。
见这副样子,浅见也终于笑了起来。
估计好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两人走访了喜多方警察署。
在没有多少高楼大厦的喜多方,警察署的楼房可以说属于相当漂亮的一类。三层的白色楼房在这座冷冷清清的城市里格外引人瞩目。
休息天的警察署内空空荡荡,一进大门,电子音就告知有人来访,几个警察一齐朝这边回过头来。
看到清野翠的脸,戴着巡查部长领章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和翠是熟人,彼此之间互相寒暄了一声:“上回儿多谢了……”在电话里的应对似乎未必有好感觉,但一看到这样远道而来的遗属,抑或是体察到了其心情,巡查部长的态度十分恭敬。
翠介绍了浅见,浅见掏出了没有头衔的名片。巡查部长给的名片上印着“喜多方警察署刑事科巡查部长秋山胜男”。穿着制服,是名刑警。
“啊,是现场采访记者吗?”
听了浅见的自我介绍,秋山刑警用不太高兴似的声音说道,好像对现场采访记者啦、媒体啦不抱好感。
“咱们开门见山吧,想请你谈一下案件的大致情况。”
浅见一说,他歪着头,说了声“请稍等”后就去里面,不一会儿领了一位戴着金光闪闪的见习警部领章的年轻警察。
“我是搜查股长藤井。”
小个子见习警部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2
无论是刚才的秋山部长刑警还是这个藤井搜查股长,都身穿制服。
“这里,刑警们平常都是穿制服的吗?”
浅见完全是个外行人似的诧异地问道。
“啊,也并不是这样。今天是休息天,我们在值班,如果发生什么事件,就换了便装出去。”
藤井用有会津口音的朴实的口气说道。
像是证实这话似的,接到偶尔来的出现小偷的通报,两名警察换上便装出动了。
诚然,纵然说是便装,也只是把上衣换成普通的西装,藏青的裤子和领带原封不动。在街上看到结藏青领带,穿藏青裤子的青年,先认为他是刑警像是没有错。
“这个,你是说想知道关于清野自杀案子的详细情况,是吧?”
藤井一面看着浅见的名片,一面说道。
“唉。还想请你给我看一下清野的车子。”
“啊,那就先看车子吧。”
“唉。如果可能的话,请允许我从案发现场依次参观一下,不知……”
“唉,是参观吧?……”
藤井佩服似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明白了”就站起身来,照例只把上装换成褐色的夹克衫出来了。正因为目光锐利,所以刑警一打扮成这副样子,就变成了一副品行不太好的杂志记者一般的样子了。
藤井坐在浅见的塞欧的副驾驶席,翠坐在后座位上。
向西出了喜多方市街,进入稍稍南侧的山地。道路狭窄,车子交错时若是不降下相当的速度,就会感到危险。
是在山不怎么高,树木也不怎么多的山里,但总觉得这道路阴森森的。来往车辆也很少,据藤井说,太阳落山后交通量几乎是零。
“发现人是住在刚才来的山坡前面村落里的一个农家主妇——说是主妇,也已经是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太太了,听她说,那天她想修整一下就在这前面的梧桐树林,刚要通过现场,因为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车子,便从它旁边经过时若无其事地看了一下车窗里面,心想有个人在睡觉呀,随后发现有根胶皮软管被拉进在车窗里,于是吃惊地报案了。”
在山岭附近,进入了左侧的小道。
沿着杉树林中的道路开了只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藤井抬起手说:“就是这儿。”
三人走出车子。十来步的前面就是发现车子的地方。翠冷瑟瑟地缩着脖子,站住了。
离开东京的时候天气是那样晴朗,可会津盆地不知不觉乌云密布,那样子像是马上要下起雨来。从北面的山里刮来的寒气使脸颊都冻僵了。
那个地方现铺满了落叶,以至道路和草地的分界线都难以区分。听说接到主妇报案警察赶来的时候落叶还很少。
“这一带荒无人烟,除了偶尔有农家的人通过或是采蘑菇和山菜的人闯入以外,几乎没有人影。因而,除了发现人以外不可能有人来过现场,保存状态是极好的,但正如所看到的,道路虽说损坏厉害,但算是用水泥铺起来的,所以无望能发现脚印等。”
藤井边用脚尖拨掉落叶边说道。从落叶下面到处露出表面剥落、碎石子暴露在外的混凝土。
“知道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吧?”
浅见问道。
“当然。作为我们来说充分注意到了这点。”藤井使劲点了点头,显出一副强调的样子,“因为如果万一有生存的可能性,就立即破坏车窗救出来,这是先决条件嘛。但情况是,无论怎么看,也都能判断准是已经死亡了。于是,我们和这车子的厂家G公司营业所取得联系,请服务方面的人来打开了车门的锁。正如所想的,显然里面的人——就是清野死后至少已经经过十个多小时了。”
“是打开了车门吗?”
浅见皱着眉头。
“打开了。当然,不打开车门的话,也不能做应急处理嘛。不过,里侧的糊缝等原来是什么样的,预先都通过拍照等记录下来了。”
藤井挺着胸,好像想说:外行人所担心的那种事,我们警察都做得好好的。
“而且,为了万无一失,与县警察署本部取得联系,请求搜查调查官出马。”
所谓搜查调查官,是指县警察署本部刑事部长下面的干部,有关刑事案件的整个搜查,处于指导性的立场,头衔为警视,是搜查的老手。
听说他们之间形成了这样一种机制:比如说,像这回这样的估计是自杀和事故死的案例中多少有点疑点时,所管辖的警察署一来联系,搜查调查官就立即赶来,作出判断。
当然,搜查调查官到达喜多方,是在清野林太郎的遗体被收容,车子被运往喜多方警察署之后。
“虽说没有行人,但也不能永远把遗体放在那里嘛。”
藤井见习警部的话语里包含着一种辩解一样的微妙味道,这一定是因为想事先明确这样一点:警察的搜查是万无一失的。
“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呢?”浅见环顾了一下荒凉的周围风景,问翠道,“你爸爸熟悉喜多方吗?”
“这……”翠也歪着脑袋。悲哀、不安和疑惑一定在她胸中翻腾着。
在现场只呆了十五六分钟就回喜多方警察署了。
那辆车与放在与一般停车场不同的带顶篷的停车场里,是辆像是映着喜多方的天空颜色的带绿色的灰色国产车。
翠看到车子,好像又涌起了新的悲伤,仿佛难以忍受长时间注视似地低下了头。
“用救险车从现场拉回来,在这地方仔细作了检查。”
藤井又强调了“仔细”的部分。无需这样特意说明,正因为这是可以说是惟一的物证,所以警察一定慎重地作了处置,但浅见“原封不动地保存”这一希望没有能实现。
“发现的当时,引擎依然开动着,车里的废气味相当浓烈,你看了就会知道,内部附着许多黑烟子。”
正如他所解说的,玻璃窗的内侧薄薄地粘着一层黑烟子。
从排气口连向车窗的软管已经取掉,放在后座位上。另外,从内侧糊住车门缝隙的胶带,右侧车门的部分也揭了下来。
“本想尽量保持原状,但刚才也说了,我们得进去弄清楚清野的状态,哎,这是不得已的事。不管怎么样,现在看也能知道,确确实实车门缝隙从内侧糊着,他是出不来的。”车子为G公司生产的名为“L”的双门型,是最新式的。
“这车子果然是你爸爸的爱好吧?”浅见说道。是一辆与清野林太郎的朴实性格非常相似的轻便但极素气的车子。
“唉。我倒是说了,叫他买辆更有个性印象的车子,但我父亲好像在人家推荐下决定买这一辆。”
翠不无遗憾地说道,那口气仿佛选这辆车是父亲不幸的起因似的。
“除了拉进胶皮软管的窗以外,其余车窗没有糊起来吧?”
浅见问藤井。
“啊,因为窗子没有必要糊起来嘛。当然,我们也问了一下厂家,说是就连车门即使不糊也几乎没有通气性。最近的车子性能是好呀!”
车窗全是自动窗,只要按一下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间的控制盘上面的按钮,就能自动开闭。
“能从窗子里溜出去吗?”
浅见若无其事地问道。
“啊?”藤井一瞬间将视线投向浅见,“啊,你是想说:‘清野他是不是装成是自杀而实际上是被人杀害的?而且,其后犯人是不是从窗户里逃脱了?’是吧?”
“唉,是的。”
“哈哈哈,这么点儿事情我们当然也考虑,但逃脱后怎么关窗?”
“从外面按自动窗的按钮不行吗?”
“啊,那不行。”
翠摇了摇手,说道。像是补充这话似的,藤井补充说明道:
“总而言之,浅见想说的就是:从外面把手伸进去按住按钮,在关闭之前缩回来。可是,干一下就知道了,这窗子开的时候可以,但关的时候必须一直按着按钮,直到最后。要不,有时候手会被夹住什么的。就是说,听说是为了防止危险才这么设计的。”
“原来是这样……”
即使如此,也许还是有什么方法的。——浅见边想边在车子周围转了一圈,张望了一下里面。
逃脱口怎么考虑也只有两扇车门和窗子。
“倒也不是没有方法从后座的背后溜到尾部行李箱的。”藤井从浅见的背后嘲笑般地说道,“但是,这样做的话,会明显地留下手脚痕迹的,所以嘛……”
像是想说:警察都已排除掉了。
“另一件事,为慎重起见先得说一下,留在糊缝的胶带上的指纹全部是清野的。”
“但从技术方面来说,这不是可能的吗?比如说,事先在胶带上按上清野的指纹什么的。”
“会干这种繁琐的事吗?”
藤井见习警部显出一副正经的神色,说道。
浅见不由得露出一副惊愕的眼神看了看藤井。
“我想对于拼命筹划毫无破绽犯罪的犯人来说,不会有什么嫌繁琐啦等偷懒想法的。”
“嗯,你说得很对,可是……”
藤井别过脸去说道,像是想说:外行人懂什么呀!
“关于这一回的案子,作为我们来说自认为是慎重地对待的,正因为如此,和本部也取得了联系,请搜查调查官亲自出马。”
就是说,这样做了以后断定是“自杀”的案子,如今再重复做一遍,这作为警察来说并不符合心愿。
附带说一下,作为警察来说最要避免的错误是“误认事实”。误认事实的最坏的例子是冤假错案罪,但相反的场合,即放过犯罪也同样是重大错误。
若是认为是自杀而处理的案子其实是他杀什么的,警察的威信便将明显受损。
害怕误认事实的本质,其实可以说是产生冤假错案的温床。比如说,对搜查中强行逮捕的嫌疑人进行逼供,有时捏造证据,硬是送交检察院,使其蒙冤。这样的事情并非完全没有。
另一方面,比如说也有这样的例子:像在群马县发生的事件那样,父亲装作是诱拐杀人而杀害了亲生女儿,夺取了保险金,在调查这起案子时明白了犯人过去杀害了他妻子。街坊四邻和亲戚中有风声说他的太太是被杀害的,但警察无视这点终结了搜查,显然,被人指出这是警察“误认事实”也是无可奈何的。
清野林太郎的死到如今再说成是他杀,这作为藤井警视来说是根本不愿考虑的事情吧。
就持有这种心情的藤井而言,即使他确信是“自杀”,但看着浅见在车子周围来回走着张望里面,心情一定不太好。“天冷起来啦……”藤井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不停地抖擞着双腿。他是想早点结束,回到署内。
浅见装作一副没有察觉藤井这一念头的样子,执拗地调查着,思索着。
如果将自杀作为前提,状况正是证明是“自杀”,但对浅见来说的前提却始终必须是“他杀”。
3
很难考虑断定清野林太郎的死为“自杀”的警察的判断有重大错误,从案发到得出结论的手续也恐怕没有错误。
即使是以既不偏自杀也不偏他杀的态度面对搜查,可以说情况也足以得出自杀的结论,至少断定自杀远比断定他杀有说服力。
但浅见无意肯定这结论。
(尽管如此,这还是他杀——)
与伽利略坚持说“尽管如此,地球还是在转动”一样,浅见顽固地摆出了一副不从他杀的前提退却一步的架势。他只有坚信:只要不改变这架势,狭路必定会被打开。
浅见无视藤井见习警部的满脸困惑的神色,一圈又一圈地在车子周围转动,最后把视线停在了在后座上像蛇一样盘着的蓝色的胶皮软管上。
“那软管可以拿出来看看吗?”
“啊?啊,已经鉴别过了,没有关系……”
藤井虽然点了点头,但因为不知道浅见的用意,所以总觉得他神情不安。
浅见打开车门,把前座的靠背放倒在前面,将上半身探进车内,尽量保持原状地取出了软管。
软管全长三米多,表面有许多细纹,是根极普通类型的管子。
软管的两处缠着绑行李用的胶带。
一处是为了与车的排气管末端相接,使用了相当长的胶带,缠在管子上的部分耷拉着。软管另一侧的末端,即把从车门窗户上端插入车内的部分固定在车门上框和玻璃上的胶带,与糊住玻璃上部缝隙的部分一起全部粘在玻璃窗上。
另外,软管的中间也缠着胶带,浅见注视着那部分。
“这胶带缠着是干什么的呢?”回头看着藤井,问道。
“啊?那当然是为了连接软管的了。”
藤井答道,那副神色似乎想说:别问无聊的事!
“这就是说,清野他准备的软管,要想用来把排气口和窗子连接起来还短了一些,是吗?”
“啊,当然是这么回事吧,要不然,就没有必要连接了。”
回答明白不过的事的藤井的口吻中,包含着有点轻视浅见的语气。
翠看了看浅见,眼睛里流露出事出意外似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这事情不是太蹊跷了吗?”
浅见歪着头,用稍带谴责一般的目光望着见习警部的脸。
“什么蹊跷?”
“预先准备好的软管,实际一做,要想用来把排气口和窗子连接起来短了一些,是吧?那样的话,不够的这部分清野他是怎么办的呢?”
“啊?这是……”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问题,藤井见习警部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随后犹如维护警察的威信似地挺了挺胸,说道:
“这是那个吧,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吧。”
“哦,是买来的……是特意买来这么一点点儿的吗?”
浅见得意洋洋地把从软管接续地方起的前端部分晃了一晃,说道。
从缠着胶带连接的部分起,前端最多只有四五十厘米长。
“这个,确实就特意去买而言,也许是短了一点,但如果需要,那只能这样做吧。”
藤井冷言冷语地说道,那副神色似乎是在说:你的问题也太无聊了!
“话是这么说呀,可是,这种情况也只买一星点儿吗?如果是我,一定装装门面多买一些,买上一米啦,两米啦什么的,想自杀的人不会这么吝啬的……”
无意之中说了触动翠的神经一样的话,浅见慌忙接下去说道:
“首先,软管是以一米为单位出售的吧。我压根儿不知道还有剪下这么零星单位的长度卖给人家的。”
“……”
“再说,清野是在哪家店买这软管的呢?……就说是长的部分是自己家附近买的,那添加的这部分当然是在这附近买的吧。不,还是两者都是同一店呢?东西看上去完全是相同厂家的相同产品呀。”
“哎,这种软管哪儿都有卖的吧。”
“不管怎么样,如果警察注意到了这点,稍侦查一下,不是就能特定是哪家店吗?因为是买这么一星点儿的顾客嘛,店里的人会记得的,一定。”
“是呀。”
藤井不得已似地点了点头。
“缠在这部位的胶带上也当然有指纹吧?”
浅见把眼睛贴近软管,问道。
“当然有。哪个可都是清野的指纹。”
“那么,这胶带揭下来也没有关系吧?”
浅见说完就动手揭胶带。使用在那部位上的胶带不怎么长。
“果然如此。”一取下胶带,浅见就将分为两根的软管的切断面对上,说道。
“什么?”
藤井把脸凑到浅见的手边,问道。像是受到引诱似的,翠也凑了过去。
“是这断面,你不觉得两面的切口恰好吻合吗?”
“嗯?……”
藤井吃了一惊,急忙从浅见手中夺过软管。
“可不是……经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那样呀。”
“不,绝对如此。原来就是一根,是用剪刀或是什么先切断,再重新连接起来的。”
“唔……也许是……但若是这样的话,清野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呢?”
藤井皱着眉头,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仰望了一下天空。
“还不知道是不是清野干的呢。”
浅见说道。
“嗯?这是为什么?不可能是清野以外的人,不是吗?指纹也都是清野的……”
“所以,正如我刚才也说的,指纹这东西粘上去的方法有的是。比如说,先用戴上手套的手缠好胶带,然后让用安眠药使其睡着的清野的手指拿软管什么的。或许是事预先将指纹粘在胶带上,然后缠在这软管上。”
“这就算是这样,但……啊?安眠药?怎么,浅见你还在拘泥于他杀嫌疑吗?”
藤井厌烦似地说,随即把软管放回到了浅见的手上。
“可不单是拘泥呀。”浅见稍稍挺起胸,显出严峻的态度,说道,“我只是看了看这软管,就加深了是他杀的确信。不是吗?故意切断长度完全够的软管,然后再重新连接上,这无论怎么考虑不都是不自然的吗?”
“不,也不一定吧。”藤井见习警部不干脆地反驳说,“也许先是觉得太长,剪了下来,但实际一试却太短,于是重新连接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在什么地方连接起来的呢?”
“那当然是那现场吧。”
“是这样。那么是在什么地方剪断的呢?”
“那也是那现场吧……嗯?啊,不,不对吧,现场周围和车子里面都没有剪子。嗯,是在别的地方剪断的,嗯。”
藤井在被浅见指出前察觉了这个问题,舒了一口气似地说道。
“这就是说,清野在去那现场以前,在一个地方做了将软管从排气口拉到车窗的实验了?真是怪事呀。我这么说也许失礼,你的解释总让人觉得变得支离破碎了。”
“哪会……”
藤井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可是,他立即调整姿态,反过来问浅见道:
“那我想问一下,浅见你是怎么考虑的?”
“最简单的想法是,假定有第二个人物存在。”
“第二个人物……就是说,你想说这人物是杀害清野的犯人了?”
“正是。”
“但我说了这不行吧。因为不管怎么说,这车子是密室状态,这是确凿无疑的。”
“不,应该考虑这是假装是密室的犯罪行为。”
“唔。既然这么说,浅见你有解这密室之谜的方法咯?”
“有的。”
“啊?……简直是部推理小说呀!”
藤井露出一副一半是开玩笑似的,然而另一半却饶有兴趣的目光,望着这难对付的现场采访记者会说出什么话来。
“揭开这个谜的关键,是这段接起来的短软管。”
“这软管是什么?”
“对不起,把车的钥匙借给我用一下。”
浅见从藤井手里一接过钥匙,就把钥匙插进点火开关,旋到‘ON’的位置,按住自动窗的开关,将副驾驶席的车窗降下了两厘米左右。
然后绕到车子的另一侧,将短软管的前端插入窗子的缝隙。
“软管是以这种状态固定着的吧?”
藤井确认了一下,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发毛似地凝视着浅见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有直径一厘米、长二米左右的棒的话,”浅见乐滋滋地说道,“就可以把棒穿在这软管里,操纵那里的自动窗的开关了。”
藤井和翠几乎同时“啊”地喊了一声。
“这就是说,为了进行这作业,软管必须弄短到这种程度。”
“嗯……”
藤井哼了一下。
“如果正如你所说的……不,确实这种方法可能有吧,如果是这样,那就难办了……”
藤井的脑子里,一定犹如台风一般翻腾着种种事态招致的混乱思绪。这显然是警察搜查的失误。正因为是县警察本部搜查调查官亲自出马,所以错误的处理结果,导致的责任似乎会很麻烦。
“不必发愁。”浅见对不起似的,但却毅然鼓励道,“只要立即调整态势,开始搜查就行。市民知道即使在暂且作为自杀公布以后警察也还在继续脚踏实地地搜查,他们会愈来愈信赖警察吧。”
“唉。……这就是说,你不报道这事实了?”
“当然不报道了。”浅见苦笑道,“我不是报道事件的现场采访记者,只是始终单纯地希望事件的真相能得到阐明。”
“是吗……”
藤井见习警部露着稍稍感动的面孔重新看了一下浅见的脸。清野翠也向浅见投去感谢的目光。
“太好了!”浅见难为情地用双手拍了一下头,“说真的,虽然来了喜多方,但我还是没有把握。虽然说什么这绝对是凶杀案,但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找不到任何证据的话那怎么办呢?但这下突破口总算打开了。”
“浅见,”藤井露着一副害怕样的脸,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啊?我吗?我不是说了我是旅行与历史方面的现场采访记者吗?”
“说谎吧。不,一定是隐瞒了什么。便衣刑警的眼睛可不是瞎眼呀,总觉得不像一般的人呀。”
“这可不好办了!是一般的人,不,回到家的话,只是一个比一般人都不如的微不足道的吃闲饭的人而已。”
“真的吗?”
藤井把怀疑的目光指向翠。翠露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4
仿佛覆盖会津盆地似的,从低云笼罩的天空中终于落下了冰冷的雨。这雨变成雪也为期不远了。
藤井见习警部露着比这天空还要忧郁的神色,反复地确认着胶皮软管的接缝。就他这个年轻的见习警部看来,今后所预料的情况一定比事件本身还要麻烦。
但是,藤井保证尽快采取善后措施。
清野家的车子将保管在喜多方警察署,直到再次检查结束。
通过停车场,跑进官厅屋顶下,这期间,藤井上衣肩部淋得湿湿的,白花花地闪着光。“今天不凑巧,是星期天,署长和科长都不在,傍晚前联系不上,但我想今晚能设法得出结论来。”
“拜托了。”
与藤井在大门口告别后,浅见和清野翠回到了塞欧上。
“下面怎么办呢?”
翠问道,但浅见没有拿定主意就开动了车子,因为藤井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所以又不能总是呆着不动。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不光是因为天空像是要下秋雨的缘故,晚秋也天黑得早。
“今天这就回去吧。”
“啊?已经行了?”翠追问似地说道。
“暂且让懒得动弹的警察动起来,这一下该满足了。”
“警察真的会替我们重新新调杳吗?”
“大概五五开吧。”浅见坦率地说了自己的观测,“藤井见习警部我想是很想干的,但上面怎样应对,我没有把握,因为警察这个组织有那种顽固的地方。但不管怎样,别的不说,你爸爸的死有可能是被杀害这一点得到了证明。不管警察怎么样,我们的搜查可是大大地前进了一步呀。”
“不过,个人的力量有限吧?”
“啊?……”浅见不由得漫不经心地驾驶,侧着头凝视着翠的脸,“吓我一跳,说这种退缩的话。”
“不是这个意思呀。”翠撅起嘴,“不过,现实地想想,不是这样吗?什么个人超过警察这个组织的力量,我想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不对。”浅见用严峻的口吻说道,“可不要过分相信警察这个组织,因为虽说是组织,但构成的只是个人嘛。科学搜查的技术确实是进步了,但应用它的是人。收集、分析情报和数据的能力无论多么巨大,但指示这方向或是判断其结果的最初和最后的地方总有人存在在那里。比如说刚才的软管的接缝,不是谁都没有察觉吗?组织再巨大,计算机再优秀,如果输人计算机的数据有缺陷,那么得出的结论也只能有缺陷。”
翠像是一匹被训斥的猫似地缩起了脖子。
又一次来到山岭附近的“自杀现场”。雨不停地下着。
走出车子,浅见和翠像是恋人似地紧挨着伫立在在一顶伞下。周围的地上,从高高的枝头上落下的大雨滴打得枯叶沙沙作响。
“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呢……”
浅见自言自语似地说出了这个反复涌上脑海的疑问。
“从你爸爸那里没有听说过喜多方的事吧?”
“唉,一次也没有。以前,在也电视上播放喜多方面条的事时也并没有说什么。”
“这就是说,犯人熟悉当地地理情况。尽管如此,是怎么知道这种偏僻地方的呢?真让人感兴趣呀!”
可以说,喜多方市本身就在稍稍偏离四号国道和东北干线等交通要道的地方。
这条翻越山岭的道路就连当地人也不怎么利用,所以不可能是条尽人皆知的道路,而且这里是山岭路的西南侧的斜坡,是块稍稍有点凹下去的地方,周围为杉树等常绿树木所怀抱,要偷偷犯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只要不是偶然迷路闯进这地方,可以认为犯人是一个相当熟悉当地地理环境的人。
这样,一般考虑的话,想像得出犯人是当地喜多方周围的居民或是喜多方出身的人、曾经因公务来过喜多方的人,总而言之是一个因某种原因与喜多方有关系的人。
浅见回到车里,打开了地图。
翻越山岭的道路的周围,除了有一个牧场以外好像没有一个像样的村落。
“好像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地方,但大概具备了犯罪最理想的条件吧。”
浅见佩服似地摇了摇头。
尽管确信是自杀,但警察也当然在喜多方市内和周边进行了侦查吧,但从藤井见习警部的话里,感觉不到他们有发现可疑人物和车辆这一情报的迹象。
“喜多方的居民中大概没有和犯人有关系的人吧,”这是浅见的结论,“因为不会特意选择会找到线索的场所作为犯罪现场的,不过犯人熟悉当地地理情况,最低一次通过过这条道路,并且靠近过犯罪现场,至少是这样的人犯的罪没有错。”
塞欧的轮胎把淋湿的枯叶压得乱七八糟地开出了树林,浅见一面仿佛要尽收进脑细胞似地眺望着四周的风景,一面缓缓地下了山岭。
“在这条冷冷清清的道上,犯人是以何种心情开着车跑的呢?”浅见以痛切的口吻说道,“在身边的座位上应该有大概被灌了安眠药而睡着的你爸爸吧,即将行凶杀人的人究竟是以何种心情握着方向盘的呢?一想像这点,比起觉着可怕来,更觉得那个人真可怜呀!”
“什么可怜……”翠用谴责的目光凝视着浅见的侧脸,“你是同情杀害我父亲的犯人吗?”
“不,和同情不一样,因为即使是犯人,也并不是想杀人而生到这世上的嘛。”
“那是理所当然的。”
“啊,”浅见苦笑道,“也许我说了奇怪的话,请忘了它。”
说着低下了头。
一下完坡道,直奔临近猪苗代湖畔的高速公路出入口。雨忽大忽小,不停地打湿着前面的挡风玻璃。
自去喜多方以来,眨眼间几天过去了。从北国传来了代替红叶音信的初冰和初雪的消息。浅见虽然一直关心着电视新闻和报纸上会不会出现“喜多方”的地名,会不会出现清野林太郎的名字,但丝毫没有这一事件再度提起的迹象。
对于浅见提出的新的事实,警察大概在焦思苦虑吧。这并非难以理解。说不准他们正暗地里动员搜查人员,进行着秘密侦察。
关于喜多方之行的成果,浅见于翌日向《旅行与历史》的藤田总编辑作了汇报。
“是吗?果然是这样。我想如果是浅见一定会发现些什么的。可不是,软管原来是密室骗局!……嗯,你正是福尔摩斯式的名推理家呀!”
藤田单纯地喜悦万分、干劲十足地说也要告诉西村。
整整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一,藤田难得一清早就打来了电话。浅见刚刚独自吃罢迟迟的早饭,所以铃一响就拿起了话筒。
“那以后怎么样?”
省去了寒暄,劈头就这样问道。
“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呐,好像连新闻里都没有出现吧。”
“大概吧?是的,一点也没有成为新闻,总觉得有点奇怪,不是吗?西村也问我怎么样了,警察总不会什么都没有干吧?”
“哪会呢。”
虽这样说,但浅见还是感到不安。
“打听一下如何?”
藤田唆使般地说道。
“是呀……”
当然,就浅见而言,他比藤田更被焦躁感所驱使,但他最可怕的是知道警察按兵不动。也许他动物般地嗅到了一种像是会由此发生不祥之兆的预感。
但又不能总弃置不顾。浅见在几次犹豫之后终于下决心握住了话筒。当然是趁浅见家的起居室里无人的机会。
藤井见习警部知道电话的对方是浅见,从一开始就用不高兴的声音应对。
“那以后怎么样了?”
寒暄一完,浅见立即问道。
“那好像……”
藤井难以启齿似地结巴了一下,但突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斩钉裁铁地说:“不行了。”
“我把你所说的话作为自己的想法先是告诉了上面的人,但没有到推翻决定这一步。”
藤井所说的“决定”当然是指自杀。
“岂有此理……”浅见情不自禁地说漏了嘴,“那么,关于那软管的作案手法结果怎样了?无视了吗?”
“不,没有无视。当然是考虑了这点后的结论。”
“那么,关于那不自然的手法,是怎样解释的呢?”
“嗯,总而言之,是剪得太短了,所以重新连接的吧……”
“岂有……不过,当时藤井你也不是同意我这看法吗?”
“我自己是同意的。”藤井本来就小声地说着,这回儿更压低了嗓子,“可是呀,上面是这么个结论。”
“你说的上面,是谁呀?是刑事科长呢还是署长?”
“不,科长和署长都说是同感,可是……”
“那就是县警察本部的人了?”
“哎,是这么回事。”
“荒谬!……这帮家伙是拉不下面子,只是不高兴看到被别人推翻自己作出的判断罢了。”
“这么过激的……”藤井变成了胆怯的声音,想像得出他警惕着周围的那副样子,“关于你指出的软管的疑问点,县警察本部的搜查调查官倒是说作为一个假说或是想法也许是挺有意思的。”
“那他……”
“但那到底只是一个想法。他说没有说服力推翻我们得出的结论。”
“还不是那样吗?是拉不下面子。尽管如此,我想起码可以重新进行搜查呀。那么,作为福岛县警察本部,他们是打算依旧断定是自杀了结这起案子了?”
“是吧。”
“是吧?藤井,你也不是当事人之一吗?请你不要像局外人似地说话呀。”
“尽管你那样说,但我身为一个警察嘛……”
“在身为警察之前,作为一个人怎么样?你是认为这案子可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是吗?”
“不,不是不了了之。作为警察,我们始终断定是自杀。”
藤井的口气突然强硬起来。是上司出现在身边呢还是他自己身上的官僚的血液使然?
“不行,藤井,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拜托你了,设法继续搜查好吗?”
浅见哀求似地说道。
“你这样说我也无能为力。就是你,作为新闻工作者的一员,这么点儿事也会明白的吧。”
藤井用冷淡的口气说到这儿,便说了声“那就到这儿,我有工作”,便毫无情面地挂断了电话。
浅见耳朵上贴着话筒,站了好一会儿。从难以置信的心情和空虚之中,勃然涌上一股愤怒。
摔一般地一放下话筒,浅见就回到自己屋里,坐在文字处理机前面。仿佛被液晶平平的画面引诱似的,浅见的指头不停地敲打着键盘。比起对犯人的憎恶来,倒是对警察玩忽职守的愤怒更激怒着浅见。“就这样沉默等于是共犯行为!”———他只是不停地考虑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