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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06章 灭门隐情 手镯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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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昌坊裴宅的门口,一辆马车急急的被赶了过来,院门开处,阿成和另外一名健仆一人一边扶着脸色微红的裴行俭慢慢走了出来,直接便送到了车上。」

  内院门口,琉璃一叠声的跟郑氏抱歉,“今日守约着实是失礼了,改日再登门谢罪。”

  郑氏脸上勉强扯了个笑容,“哪里的话,是你叔父有些高兴得过了,倒是让守约喝成了那样。按说原该留你们多歇一会儿才是,守约既然不肯,这时节倒是不好勉强的,你路上小心照应着些。”

  琉璃忙低头应了,又和一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萧氏陪了不是,道了别,这才快步往院外走。眼见周围无人,身边的阿霓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阿郎竟是个能喝的,一个与他们三个喝,竟把两个喝到了桌子底下。”

  琉璃瞪了她一眼,但想到赶到内院来报信的那仆妇说完话后,郑氏几个那精彩的脸色,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她心里到底担心裴行俭的状况,脚下不由越走越快,到了院外,只见阿成已经守在马车边,见琉璃出来便道,“娘子放心,阿郎已经在车上歇着了,车行得慢些,应当不会有大碍。”

  阿霓忙道,“婢子便在车后跟着,娘子若有吩咐,再叫婢子。”

  琉璃点了点头,上车掀帘进去,只见裴行俭正半倚着车后厢壁,安安静静的闭目休息,白皙的脸颊上略有红潮,忍不住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入手不烫,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一些,回头便吩咐道,“可以走了,走慢些稳些。”

  帘子落下,语音未绝,琉璃只觉得手上一紧,回头看时,却见裴行俭已经睁开眼睛,笑吟吟拉着琉璃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低声笑道,“你放心,我没醉,只是懒怠跟他们周旋。”

  琉璃看到他比平日更亮了几分的眼睛,想到那父子三人,此时只剩下一个还能坐着,却在一首接一首的唱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人花花肠子也太多了些难不成你平日喝酒都是这样算计人的”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不屑之色,“我平日怎么会与他们喝酒再说,今日原是他们在算计我”

  看着他难得情绪如此外露的脸,琉璃心里忍不住暗笑这家伙,到底还是喝多了机会难得,忙追问道,“他们今日又算计你什么了”

  裴行俭伸手把琉璃拉到了怀中,低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虽是做了长安令,圣上却还常宣我到内廷,又曾问我对几个年轻才子的看法,不知怎么的这话传了出去,外间有些说法而已。”

  琉璃有些纳闷:裴安石又不年轻了,难道是想让裴行俭在皇帝面前给两个儿子说好话,这也不可能啊。

  裴行俭看着琉璃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位族叔自打武陵令任满后,已是等了两年没得差事了,两位堂兄虽然各自有了出身,却也是没有实差的,既然有这样的风声出来,他们自是怕我日后会进吏部,以牙还牙,他们便永世莫想再进一步”

  琉璃不由眼睛一亮,裴行俭自然迟早是要进吏部的,这事做起来倒是容易却听裴行俭接着道,“他们也太小瞧我了一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琉璃困惑的看了裴行俭一眼,“难道真有那一日,你不会如此”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公报私仇,岂是我裴行俭所为”

  眼前的这张脸上的神情依然温和,只是那温和底下藏着的骄傲到底从眼神里泄露出来了一些,琉璃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闷闷的道,“那你准备如何私报私仇”

  裴行俭怔了一下,伸手抚摸着琉璃的头发,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事”又是“有些事”琉璃抬头看他,他却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从新昌坊与永宁坊只隔了一坊,马车虽然行得慢,没过多久也就到了,裴行俭神色如常的下了车,阿成却是一副毫不吃惊的样子,倒是阿霓唬了一跳,悄悄看了好几眼,摇了摇头,脸上不由露出了钦佩之色。

  回到上房,琉璃先吩咐小檀赶紧拿热水毛巾过来,又让阿霓去厨下准备些醒酒汤,再做一碗细汤饼,裴行俭笑道,“醒酒汤也就罢了,汤饼倒是多做一些才好,到底也没吃什么。”

  琉璃不理他,回头便跟阿霓道,“醒酒汤做浓些,汤饼不用搁油。”给一边拧细葛巾的小檀使了个眼色,小檀转身出去,守在了台阶下面。

  裴行俭用热葛巾捂了捂脸,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刚放下葛巾,一杯热水又递到了他的手边。

  裴行俭喝了两口热水,捧着温热的杯子,只觉得心里也是一片暖洋洋的,回头想和琉璃说两句话,却见她站在半开的窗前,神情颇有些郁然,心里不由一软,放下水杯,走过去从后面把她揽在了怀里,低声道,“今日那位大长公主跟你说什么了可是把你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

  琉璃知道他是在打岔,只能淡淡的道,“也没说什么。”

  裴行俭叹了口气,“我知道今日让你担心了,其实我酒量好得很,哪里轻易能喝醉大不了日后我装也不装了,你莫生气了好不好”

  琉璃默然半晌,才低声道,“我怎会生你的气只是一想到你的酒量是怎样练出来的,我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我也知道世道如此,和族亲总不能撕破了脸,可我不明白你为何就从不曾想过教训他们一次,也许这跟你说的有些事有关,你也说过日后会告诉我,可这日后到底又是哪日之后”

  裴行俭沉默不语,琉璃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正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却听他低声道,“我母亲曾跟我说过,当年我父亲联系高祖皇帝和旧部、谋诛王世充,说是准备重新尊当时被废的炀帝之子杨侗为帝,但实际上、实际上他想的”

  裴行俭的语气里有一种少有的艰涩,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但琉璃已经霍然明白过来实际上,他父亲裴仁基想的是自立为王在那种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时代,裴仁基有裴氏家族数代经营留下的深厚根基与敌国财富,有裴行俨这种万人莫敌的猛将儿子,李渊、王世充能做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做

  乱世之中,谁又比谁高尚一些不过是成王败寇四个字而已。

  只是在裴行俭看来,大概这是为人臣子者不该有的野心吧,结果却断送了洛阳裴无数族人的性命,至于大唐对父兄的追封,皇帝发还的财产,也因此成了他身上沉重的包袱。难怪以他的心智手段,会对族人一忍再忍,难怪他会对那笔财产那样反感,说到底,也不过是他心里本来就有太多的罪恶感,因为他是裴仁基的儿子,因为他得到了不该有的东西

  琉璃转身紧紧的搂住了他,“我明白了。”

  裴行俭轻轻的呼出了口气,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十几年前他年轻气盛,听见中眷裴族人对母亲不恭,一定要以牙还牙,母亲却流着泪告诉了他这件事情,好像自从那天起,他就没有再真正轻松过原来他不是功臣遗孤,只不过是乱臣之后,原来他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血脉门庭,只有根本不该得的财产,以及天生就必须背负的罪孽

  直到师母转述了琉璃关于他不欠那两家什么的话,他才突然发现,事情原来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来想,只是,她居然也像当年的自己,一定要以直报怨,因此他也只有像当年母亲,把这件他以为会永远埋在心底的事情,告诉她而她,果然是世上最与众不同的女子,在听到这件事情之后的反应竟然是抱紧自己

  心底有不可抑制的柔情涌动,裴行俭低头吻了吻琉璃的额头,“那些事情忘记也罢,你不用为这些操心,我也再不会糟践自己。”他的小妻子,怎么能为这些算不清的陈年旧账劳心费神他只想让她过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

  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不能真正放下心里的那点负担吧因此才会选择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都忘记。她是做不到的,却也无法说服他同样如此。她总不能跟他说,想当皇帝有神马错忠不忠的都是浮云

  想了半晌,她还是抬头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我不提了。可是,以后他们如何待你我,我便会如何还回去,你不能再拦着我”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琉璃见他还想说什么,念头一转,忙道,“你再过两日就要回衙门了,不如明日你陪我归宁”

  裴行俭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明日就是成亲后第六日,的确也到了归宁的日子,说起来,除了库狄延忠,他还不曾见过琉璃家其他人。虽然一个想把她送到教坊去的家,有和没有也没有什么区别,但礼数须得守着,就如他今日须到曾经住过的两位族中长辈家拜见。

  窗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即便响起了小檀的笑声,“醒酒汤怎么用了这么久”阿霓似乎叹了口气,“这不还要做做汤饼么”

  琉璃微笑着松开了手,走到外屋的食案边,见阿霓和小檀已走了进来,便挽起袖子动手安置碗筷,却见厨娘用一个白瓷碗装了颜色微红的醒酒汤,一个青瓷碗则盛了雪白细汤饼。

  裴行俭坐了下来,笑道,“这颜色配得倒也爽目。”

  琉璃把筷子递到了他手上,“你还不赶紧吃”

  裴行俭笑吟吟的接过竹著,手却突然一颤,笑容微凝,过了足足一息的时间,才垂下眼睛,默然吃了起来。

  琉璃心中大奇,往案上扫了一眼,并没有见到任何古怪的东西,正在纳闷,再一低头,突然看见了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那个镯子,念头一转,顿时有几分明白过来,转身快步走到里屋,取下镯子扔到了衣箱底下的一个匣子里,却忍不住呆了半响,心里有些不解的疑惑,有些上当的恼怒,还有一种酸酸痛痛的情绪在往外滋长。

  好容易压住那些杂念,琉璃慢慢走回次间,却愕然发现,裴行俭早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