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古垣博士对尸体的详细检查,江川教授被人毒死的可能性更大了。因而决定,将江川的遗体运往镜浦医院解剖,并由古垣博士主刀。消息传出,别说望海楼旅馆,整个镜浦都为之震动。尤其是,虽然没有透露毒药的名称,但却用了“特殊方法”一词,更引起全国各大报纸的关注。更让人感到害怕的是,如果不是有些细心的观察者在场的话,那江川教授的死就将作为单纯的心脏麻痹而草草了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金田一先生,究竟是谁杀害厂江川这样善良的人呢?”加纳辰哉再次哭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是不是有哪儿搞错了?或者,就算江川教授确实是被人毒死的,那也一定是被错当成别人给杀死的吧,;”就连女强人一柳悦子也因为神经过敏而两眼放光。
“老板娘,您对于这个罪大恶极的凶手是否心中有些数呢?”金田一耕助问道。
“怎么可能!”悦子虽然矢口否认,但不知为什么嘴唇却突然变得灰白。
至于一柳民子,当被问起请江川教授坐上那张躺椅的事情时,自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根本没留意椅子上有一个那么古怪的皮球。
“最起码,如果我是罪犯的话,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证据留在那儿呢?”民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再说我为什么非要杀死江川教授不可呢?杀他我又得不到半点好处……”民子越说越怒不可遏。
不过,如果反过来想想她的回答,也不妨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要有半点好处,她也会不惜一切去杀人的。
接下来就是有嫌疑的芙纱子和丰彦了。事情发生后,芙纱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无论丰彦怎么劝都不理。
“那芙纱子在屋里干什么呢,看书吗?”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丰彦。
“没有,她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后来我就把这个情况告诉给阿姨了。”
“那老板娘她说了什么?”
“老板娘说,‘她总是这样神经兮兮地,由她去好了。’不过,我倒认为没必要为这事害怕成那样,谁也不会盯上芙纱子这样身无分文的人的……”“啊哈哈……芙纱子身无分文?”
“确实如此……叔叔去世时是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但是,都怪她姑姑民子,她唆使芙纱子去做什么根本不在行的生意,结果给坏人坑了,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相反倒是这位悦子阿姨有本事,将仅有的一座别墅搞得这么有声有色……所以芙纱子才不得不寄人篱下呀。”
“对不起,请恕我冒昧,您和芙纱子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表兄妹。而且——”丰彦翻着一双猫眼看着金田一耕助,“阿姨希望我俩结婚。大概是觉得虽然芙纱子那么仟性,我还是会好好照顾她的吧。”
“那您自己对芙纱子感觉怎么样呢?”
“这个嘛……”丰彦露出一丝冷笑,“我做过许多次的尝试和观察,发现她实在太任性了。再说就算我愿意,我父母也未必会答应……虽然我很同情悦子阿姨……”金田一耕助再次深深感到,这个猫一样的青年倒也有着猫独有的念头。
“噢,对了,”金田一耕助终于决心尽量不留痕迹地提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星期六傍晚,我正坐在这个屋顶天台上眺望大海呢。突然发现芙纱子好像和一个人在一艘机帆船上,那是您吗?”
“什么,芙纱子和一个男的同乘一艘帆船?”丰彦反问道,那惊讶的表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个嘛,倒也不一定就是芙纱子……”“芙纱子的性子真叫人受不了,经常失约。前天星期六本来约好一块去驾机帆船玩的。因为帆船这个东西我不太擅长,所以每次都是芙纱子带着我。那天我刚磨蹭了一会儿,她就突然一个人冲到海上去了,害得我一个人在岸上转来转去。直到五点多钟,她才若无其事地回来,也不跟我说话。如果她是想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的话,那可就打错了算盘。我可是气愤得很呢!”
“呃,那艘机帆船,就是芙纱子的那艘,是什么样子的阿?
比方说帆的颜色啦……”
“哎呀,这个我倒不记得了,芙纱子真的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丰彦的眼神仿佛在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也得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江川教授的遗体解剖定于星期二的下午进行。只要解剖结果一出来,就能正式确定这起事件是自然死亡还是中毒身亡。
因此遗体被运走后,整个望海楼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慌。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惶惶不安。
“金田一先生,这儿的调查主任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等等力警部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奇怪的话?”
“他问,‘那个加藤女士没什么问题吧?”’“‘没什么问题’?……噢,是说那份翻译中有没有什么错误吗?”
“不是,那个没有问题。他的意思是说,运用读唇术洞悉罪犯的计划,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会不会是编造出来的谎话呢?”
“但是,警部先生,我当时也在场,而且亲耳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呀。江川教授确实……”“当然啦,我也只是姑且听之。不过,那位调查主任说,当时江川教授记录下来的,和后来拿给我们看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东西呢?这是速记符号,和一般的文章可不一样,没法核对笔迹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花样呢?”
“这倒也是。”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总之他的意思是:当时江川教授的确用读唇术读懂了某人的对话,并记在了纸上。但是,他所记录的并不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而是另有其事。结果加藤女士藏起了这份材料,却把自己假造的一份拿给我们看——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对对对!否则的话也太凑巧了。嗯,这种解释倒颇有几分道理……可是,加藤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且不管,总之在这位调查主任看来,加藤女士确实这么做了。而且他认为,加藤的目的不仅在于毒死江川教授,还打算嫁祸于人,所以才伪造了那份读唇记录。”
“噢?这种说法倒也说得过去。”
“反正不管怎样,您把这种可能性也考虑在内就是了。”看来等等力警部这回不仅周末度假计划彻底泡汤,甚至还被本地警察捉了差。
片刻之后,金田一耕助来到了屋顶天台。在江川教授曾经坐过的那张桌子上,静静地坐着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正举着望远镜频频眺望着海面。
这三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川教授的外孙女琉璃子、加藤女士,还有都筑正雄的女朋友久米恭子。琉璃子的母亲晶子已经去医院那边了。
“噢,是金田一先生,”恭子仿佛刚刚哭过一场,不过脸上仍带着明快的微笑,“我和琉璃子最要好了,我不知有多喜欢她。”
“多亏有恭子小姐在这里。琉璃子小姐说,听说她祖父去世的前一天就是在这里用望远镜远眺大海的,所以她也想看看……”加藤女士感动得要掉下泪来。
琉璃子的耳朵听不见,如果不看别人嘴唇的动作,就刁;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所以她转过头来,用目光和金田一耕助打了个招呼,就又将望远镜对准了海面。
此时此刻,从望海楼的屋顶天台上眺望镜浦海面,让人深切地感到人类生命的无常。
三天前还在这里远眺大海的人,现在已成了僵硬的尸体,而镜浦海面却依然热闹故我。海面上依旧是百舸争流,从沙滩到岸边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和点缀其间的顶顶阳桑而现在,死者的孙女又用同一架望远镜专心地看着这一切……金田一耕助不禁心头一热。
“对了,久米小姐,都筑君呢?”
“他出海去了。”
“您怎么没去呢?”
“哎,一想到江川叔叔的事,就没心情了。”
“您和江川教授的感情倒是很深哪!”
“是啊,他和我早逝的父亲是好朋友……”“哦,您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认识加纳先生和他的外甥都筑君的吧。”
“是的。”
“金田一先生,”加藤女士从旁插了一句,“她的身世很可怜呢。”
“可,冷?”
“嗯,刚才我听得都忍不住哭了。恭子小姐说,她本来去年春天就应该成为加纳先生的女儿的。”
“加纳先生的女儿?”金田一耕助再次朝恭子脸上望去,“啊,是指和都筑结婚吧?”
“不,不是的。是恭子小姐的母亲要和加纳先生结婚。在已故江川老师的大力撮和下,两人都有此意,加纳先生可高兴了。”
“原来如此,那后来……”
“本来一切都说好了,也交换了彩礼,连婚礼的日子都定了。谁知就在这之前,恭子小姐的母亲突然发生车祸去世了。”
“恭子的母亲突发车祸?”金田一耕助闻听吓了一跳,小山得回过头去仔细看了恭子一眼。
“唉……”恭子不停地绞着放在膝头上的手指,“汽车刹车突然失灵,导致车翻了。司机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可妈妈就没这么幸运了。连司机都很纳闷,为什么当时刹车会突然坏成那样呢,临走前还好端端的……哎,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恭子垂下长长的睫毛,紧咬下唇。可金田一耕助却细心地发现她的嘴角在微微颤动。
“真的是太不幸了!”加藤也不住地摇着头,“恭子刚才还哭着说,‘去世的母亲当然很可怜,加纳叔叔也很可怜哪’,听得我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听说他们十分相爱呢。”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缘故吧,加藤女士突然泫然欲泣,不停用手绢擦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下框。
“恭子小姐,”金田一耕助也被深深地打动了,声音有些哽咽,“能否请您更详细地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就是令堂遇难时的情形?”
“这个嘛……”
“您刚才说司机曾说‘临走时还好端端的’,当时令堂是从哪儿回来吗?”
“是的,是镰仓。”
“镰仓?去镰仓做什么?”
“嗯,事情是这样的。”看到金田一耕助如此关心这件事,恭子似乎特别高兴,眼中泛起了光芒。
“妈妈通过江川叔叔的介绍认识加纳叔叔时,加纳叔叔还住在东京的旅馆里。随着两人的关系进一步加深,加纳叔叔就在镰仓置了一套房子,不久前刚搬过去,那时已经正式收养了正雄。但是,由于家里都是男人,对房屋的布置改造什么的不大了解,所以妈妈时常前去,以主妇的身份详加指点。车祸就发生在那次回来的路上,地点是京滨国道。”
听到恭子的话,金田一耕助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也就是说,加纳辰哉去年春天与一位女子相爱并打算结婚。然而,就在即将结婚之际对方却死于非命。而且,这个加纳辰哉最近又爱上了这儿的老板娘一柳悦子。从两人的言谈举止来看,结婚也是迟早的事。说不定,两人早已互订终身了。
然而,不久前又发生了凶杀案。并且,罪犯们的最终目的看来并非江川教授。有人正在计划谋杀另一个人,估计也打算通过伪装成自然死亡……想到这儿,金田一耕助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慨。
而这时,正在专心致志望着海面的琉璃子突然用她那聋哑人特有的奇异嗓音发出一声尖叫,双眼仍然盯着望远镜,“啊,帆船要翻了,帆船要翻了!”
如前所述,学过读唇术的聋哑人大多具备一些不太健全的语言发音能力。但毕竟不是耳朵听而是通过唇读学到的语言,发音上与普通人稍有不同——但琉璃子在祖父的苦心教导下,说话已与常人基本无异。
只听见琉璃子突然大声狂喊,“啊,帆船要翻了、帆船要翻了厂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将目光投向海面。只见一艘机帆船倾斜得十分厉害,船上的人正高举双手呼救。而且,好像还是个女人。
偏偏那艘船冲在最前面,周围一艘船都看不见。那个女的好像疯了一样挥舞着双手,不停地叫喊着什么。大概因为风正巧是从陆地往海上吹的缘故,所以连海上的人都听不见女人的而且,船身还在剧烈摇晃着,眼看着女人就要被甩人沟小了。为了不被甩出去,她死死地抱住船的桅杆。
“天哪,那个女人在叫喊!”紧紧握住望远镜的琉璃子突然又发出了她那奇特的尖叫声。
“琉璃子、琉璃子!”金田一耕助拍了拍琉璃子的肩膀。琉璃子从望远镜边离开,转回头盯着金田一耕助的嘴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弄懂他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她在喊些什么?琉璃子,您用读唇术试试看好吗?”
“好的。”琉璃子乖巧地点点头,再次望向海面,并把望远镜对准了那艘机帆船。一秒、二秒……琉璃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望远镜,突然她喊道:“天哪!那人在喊,‘杀、人、啦……”’“什么?”金田一耕助、久米恭子和加藤达子早巳奔到屋顶天台的墙边,望着眼前那艘摇摇欲翻的帆船。听到琉璃子的话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她还在喊、还在喊,‘杀、人、啦……救、命、咧……杀、人、啦……救、命、碍…”’琉璃子还在疯狂地转述着船上女人的话。
这时,那艘机帆船终于翻了,女人就像被人拽着一样,消失在了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