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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史》第十章 工程师大拇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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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段时期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交往频繁,在那段日子里他所处理过的案件中,只有两件是由我介绍给他的:一件是哈瑟里先生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上校发疯案。两者相比,一个思维敏捷而具有创造性思维的读者可能会对后一件更感兴趣。不过前一件案子从一开始就很奇特,发展的过程中又有不少有趣的细节,简直有点像是戏剧。所以呢,也许这个故事更适合被记录下来,讲述出来,尽管处理这个案子很少用得着我的朋友所使用的那种卓越的演绎法。我敢肯定这个故事各种报纸已经刊登很多次了,不过所有论述都是模糊的,半栏的篇幅就笼统地叙述完了,也没有什么人真正注意到它。所以,伴随着一个个细节的展开,让事实在你眼前慢慢展现,让人们逐渐去接近事实的真相,这种方式或许更能够吸引人。当时的情况给我的印象很深,虽然时隔两年,可对我来说,仍记忆犹新。
  我现在简单说一下故事发生的时间,那是1889年的夏天,我刚刚结婚。当时我重操旧业,贝克街的寓所里就只剩下福尔摩斯一个人了,尽管我仍然经常去看看他,有时还劝他改一改他那放荡不羁的性格并邀请他来我家做客。我的业务蒸蒸日上——我住的地方离帕丁顿车站不远,有几个铁路工人经常来我这里看病,这是因为我曾经把其中一个人的顽症给治好了,他就到处宣传我的医术,对于他能够施加影响的病人几乎全都被送到了我这里。
  一天早上,大概七点钟,女佣的敲门声把我吵醒了。她告诉我说,来自帕丁顿的两个人正在急诊室等着我。我赶快穿好了衣服到了楼下。因为根据我的经验,铁路上送来的病人一般都是病情比较严重。来到楼下之后我的那个老朋友——也就是那个从铁路上来的警察从急诊室走了出来,还紧紧地关上了门。
  "我把他带到这里,"他用自己的大拇指指着身后,小声告诉我说,"他现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什么意思?"我问道,因为从他的举止来看好像关在我的急诊室里的是一个怪物。
  "一个新来的病人,"他低声说道,"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亲自把他送来,这样不会被他跑掉了。我现在要走了,我和你一样,大夫,我也要去值班,他现在在里面没有什么问题了。"说完这些,这个忠诚的介绍人,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离开了。
  我走进了急诊室,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先生。他穿着很朴素,一身花呢衣服,一顶软帽放在我的几本书上面。一只手上裹着一条手绢,手绢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五岁的样子,长得很英俊,可是脸色却很苍白。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正尽力控制着一种痛苦,一种由于剧烈的冲击而引起的痛苦。
  "这么早吵醒你,我很抱歉,大夫,"他说,"夜晚我遇到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今天一大早我就坐火车过来了,在帕丁顿车站的时候,我向周围的人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好医生,有个人心地很善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你的女佣接了一张我的名片,我看到她放在桌子上了。"
  我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是这么写的:维克托·哈瑟里先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以上这些就是我的病人的姓名,头衔,住址。"抱歉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一边说一边坐到了椅子上,"这么说你刚刚坐了一个晚上的车,晚上坐车很枯燥吧。"
  "哦,我这一个晚上可不能说枯燥。"说着,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声音很高又很尖。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这笑声让我很反感。
  "不要笑了!"我喊道,"镇定一下!"我倒了一杯水给他。
  可是这完全没用,他的发作有点歇斯底里了,这种歇斯底里是一个坚强的人在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没过多长时间,他又清醒过来了,好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脸色煞白。
  "我真是太丢人了。"他说话时气喘吁吁。
  "没有什么丢人的,你快把这个喝下去吧。"我给他的水里放了一些白兰地,他的脸色本来没有血色,现在慢慢开始红润起来。
  "比刚才好多了!"他说,"那么就麻烦大夫帮我看看我的拇指吧,确切地说是看看我的拇指以前应该在什么地方。"
  他解开手绢之后我看到了他的拇指。可是即使是铁石心肠,见到那样的场面也惨不忍睹!四根手指突出了出来,而大拇指的地方则有一个断口,像是海绵一样,这个断口就是大拇指原来的地方,而现在它却被连根折断或者被硬扯了下来。
  "天哪!"我喊着,"这伤口太可怕了,肯定流了很多血。"
  "是的,是流了很多。受伤之后,我就昏迷了,很长时间不省人事。我醒来的时候伤口还在流血,就用手帕的一边紧紧缠着它,还用一根小树棒把它给绑紧了。"
  "这包扎做得很好!你简直可以做一个外科医生了!"
  "其实这也可以用水利学的知识来解释,那就是我所研究的范围之内的东西了。"
  "砍掉手指的器具非常沉重、锋利。"在检查伤口的时候我说道。
  "看上去有点像是屠夫用来砍肉的刀。"他说。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意外,对吧?"
  "绝对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有人故意砍的吗?"
  "是的,真是太残忍了。"
  "太吓人了。"
  我用海绵把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擦干,包扎好,最后用消毒药和脱脂棉包起来。他躺在那里,尽管很疼但是一动也不动,只是不时地紧紧咬住牙关。
  包扎好伤口后我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谢谢你的白兰地和绷带,我现在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人,之前我还感觉到很虚弱。不过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呢。"
  "我觉得现在你最好不要想那些事了。很显然,这会折磨你的神经的。"
  "不会的,现在不会了。我还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警察呢;不过,我也不瞒你,要是没有这个伤口作为证据,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毕竟这件事太不同寻常了,而要证明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又缺乏证据。再说了,就算他们相信我,我能够提供给他们的线索也并不十分清晰,他们能不能为我主持公道都还难说呢。"
  "嘿!"我喊道,"要是您真的是想解决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推荐给您一个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先去找他,然后再考虑去找警察。"
  "噢,这个人我听说过,"我的客人回答说,"要是他能帮我解决这个案子我非常高兴,不过我想同时我也去报告警察吧。您能介绍您的朋友给我认识吗?"
  "别说为您介绍了,我还要亲自带你去那里呢。"
  "那真是太感谢了!"
  "我们一起走吧,雇一辆马车,我们应该还能赶得上跟他一起吃早餐。您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可以的,只有把我的遭遇讲出来,我才会好受一点。"
  "那好吧,我现在去雇一辆马车来。我去一会儿就来。"我赶紧跑到楼上,扼要地对妻子解释了几句。五分钟后我和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直奔贝克街。
  不出我所料,歇洛克·福尔摩斯穿着晨衣,一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边读着《泰晤士报》上的寻人启事等内容,嘴上叼着一支烟,这是他早餐之前一般都会抽的。烟斗里装着前一天没有抽完的烟丝和烟草块。他仔细把这些东西烘干,然后把它们堆积在壁炉架的角落上。他和蔼地接待我们时,吩咐仆人拿来咸肉片和牛奶和我们一起吃。吃完饭后,他让我的新朋友坐在沙发上,在他的头后面放了一个枕头,还放了一杯白兰地在他的手边。
  "很显然你的遭遇很离奇,哈瑟里先生。"他说,"你在这里可以随便躺着,不要感到不好意思。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告诉我,累了就休息一下,也可以用酒来提神。"
  "谢谢,"我的病人说,"医生给我包扎了后,我就觉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而您盛情招待我的这顿早餐使我几乎感觉不到伤痛了。我尽量不多占用你宝贵的时间,所以现在就开始讲述那些发生我身上的奇怪的事情!"
  福尔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里,看起来很疲倦,甚至都看不出他敏捷的思维和热情的心。我坐在他对面,一起安静地听着这位客人讲述着自己离奇的经历。
  "我首先要说的是,"他说,"我没有父亲母亲,而且连妻子都没有,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伦敦。我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在格林威治的一家著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里学习了七年,对于这一行我经验很丰富。两年前我完成了学习任务。可怜的父亲去世后,给我留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所以我决定开办自己的事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租了几间房子用来办公。
  我觉得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创业之初,非常枯燥,对我来说就更是这样了。两年间我所接到的生意只有两次咨询,这就是我的职业带给我的一切——我全部的收入才二十七英镑十先令。凌晨六点就开始工作,下午四点才结束,我一直在我那小小的办公室里等待着,最后等得我彻底失望,觉得不可能再有顾客来我这里了。
  不过就在昨天我想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小办事员进来告诉我说,有个先生想跟我谈谈业务上的事情,想见我,并且给了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莱桑德·思塔科上校。紧接着,这位上校自己就走了进来。他的身材应该是中上等吧,只不过非常瘦——他恐怕是我见过的最瘦的人了。他的整个脸上就只有鼻子和下巴,两颊的皮肤紧绷在突起的颧骨上。不过他这种样子却好像是天生的,并不是因为生了什么病,因为他的目光看上去炯炯有神,走起路来很快,举止也很自如。他穿着简单但是很整齐。我猜,他大概四十多岁。
  "是哈瑟里先生吗?"他说,是德国口音,"哈瑟里先生,有人向我推荐您,您不但工作很出色,而且做人很谨慎,可以不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我鞠了一躬,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这种赞赏的话使我有点飘飘然。"不知我这么问是不是很冒昧,是谁这么说我的呢?""哦,可能我现在最好不要告诉你。还是那个人告诉我说你没有亲人,而且还没有成家,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伦敦。""完全正确,"我回答说,"不过请你原谅,这些东西和我的工作能力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你是因为业务上的关系才来找我的。""是的,但是我所说过的话都是有用的。我们想委托你一件事,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完全保密,绝对保密,你明白吗?自然,我觉得一个单独居住的人要比有家属的人更容易保守秘密。""您绝对可以信任我,"我说,"只要我答应了保守秘密,那我一定会履行诺言的。"说这些话时,他盯紧着我,我从未看见过那么怀疑的眼神。
  最后,他说:"这就是说,你已经向我保证过了?""是的,我一定会做到。""在事情之前和之后的过程中,完全保密,绝对不提这件事,不管是口头的还是书面的,你能做到吗?""我都说了我向你保证了。""那就太好了。"他突然跳了起来,像闪电一样冲到门口,猛地推开门,外面的过道上并没有人。
  "这里还不错!"他走回来。"我知道办事的人大多会对他们委托人的事情很感兴趣。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跟你说了。"他把椅子拉到我身边来,眼神里又充满了那种怀疑。
  对于这个瘦小家伙的古怪作风,我心里有一点反感甚至恐惧,所以没有顾及到有可能失去这次生意的机会,我直接流露出了自己的不耐烦。
  "你说你自己的事情吧,先生,"我说,"我很珍惜我的时间。"我说出来的这最后一句话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上帝饶恕我这么说。
  "报酬定在每天晚上五十个畿尼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那的确很多。""不过我说的价钱是付给一个晚上的,而你实际工作可能只要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我要请教您的是有关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问题。只要您能发现问题的所在,我们自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修理工作。你觉得怎样?""看样子工作并不是很难,而且给的报酬还很多。""完全正确,我们希望您今天晚上坐末班车过来。""去哪儿?""伯克郡的艾津。那是个小地方,离牛津郡不远,离雷丁不到七英里。帕丁顿有一班十一点十分发往那里的车。""很好。""到时候我会用马车来接你的。""也就是说下了车还要坐一段时间的马车吗?""不错,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乡下,离艾津车站还有六英里的路程要走。""那么说我们到那里时都已经过了午夜,肯定就回不来了,这不是一定要在那里过夜了吗?""对,你晚上住的地方我们会给你安排的。""那就不大方便了,为什么不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呢?""我们觉得晚上就最合适了。也就是我们考虑到可能会不是很方便,所以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给你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你知道,用这么多的钱来请一个你们行业里最有经验的人来帮忙都足够了。当然了,要是你决定不接这笔业务,现在还来得及。"我想到了五十个畿尼,还有这些钱对我可能的用处。"我没这个意思,"我说,"对于能够满足你的要求我十分高兴。不过我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我究竟要做什么工作 。""不错,我们这样要求你保守秘密一定会让您对我们要委托的事情感兴趣。您想要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很正常,我们也不会委托给您一件您根本不了解情况的事情。我觉得这里不会有人在偷听吧?""绝对不会有的。""那么我说吧,事情是这样的,也许您已经知道,漂白土这种矿产很贵重,英国只在一两个地方发现过这种矿藏。""这个我听人提起过。""不久以前,我在距离雷丁十英里的范围内买了一小块地——那块地的确非常小,可是我却很幸运,在我买下的地里有一块漂白土矿床。可是勘察之后我知道这个矿床其实没有多大。但是它连接着的是左右两个大得多的矿床——而这两个地方都在我邻居的住所范围内。这些人都很善良,他们的土地上蕴藏有和黄金一样贵重的矿产,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自然在他们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下他们的地是很划算的,可是我却没有足够的钱来买。为了这个我找了几个朋友秘密商量这件事。他们的建议是我们先悄悄地开采自己这里的小矿,以此来筹集资金。这也是目前我们正在做的。我们安装了一台水压机,这样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可是正如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你的,我们这个机器出了问题,希望可以从您这里得到一点帮助。对于我们的秘密我们十分小心地保守着,不过要是有人知道了我们曾经邀请水利工程师到过我们那里,仆人们肯定就会感到很好奇。要是真的什么都泄露出去了,那么我们就无法获得我们想要的土地,也不可能最终实现我们的计划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我们觉得您今天晚上到艾津去最好不过了。我希望我所说的一切您能明白。""是的,我听明白了,"我回答道,"只有一点我不是很清楚,水压机在你挖漂白土的过程中能起什么作用呢?根据我的了解,漂白土是像淘沙子那样从矿里面淘出来的啊。""啊,"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有自己的方法,我们把土碾压成砖坯,这样在搬运时就不会被别人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这只是一些细节问题。现在所有的秘密我都向您说了,哈瑟里先生,这同时也意味着我很信任您。"他说话的时候站了起来。"那么今天晚上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我在艾津接您。""我一定按时到达。""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到最后,他又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好大一会儿。然后用他那湿冷的手和我握了握,匆忙地离开了。
  当我冷静下来,非常认真地考虑了整件事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委托,一方面觉得很惊讶,自然,另一方面也很高兴,因为要是我自己给这个业务要个价格,那么他们出的价格将会是我要求的十倍还要多,而且很有可能这次的业务会带给我更多的业务。可是另一方面呢,委托我做着件事的人的言谈举止都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感到对于漂白土,他的说法还不足以要求我深夜到那里去,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他怎么会那么害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别人。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在饱餐一顿后,驾着车到了帕丁顿,严格遵守着我的委托人要我保守秘密的要求。
  在雷丁,我不得不换车,不光这样,连车站都是要换的。不过我还是刚刚好赶上了开往艾津的最后一班火车,过了十一点之后,我就来到了那个灯光昏暗的小车站。我是唯一一个在那里下车的,站台上只有一个搬运工人,他提着灯笼,显得都有点困了。不过我走出检票口的时候,发现早上认识的那个朋友的确来接我了,只不过他站在黑暗里。他什么都没说就抓住了我的手臂,要我赶紧走进一个马车里,那马车的门都已经敞开了。他把两边的窗户都关上,敲着车厢前面的木板,于是马车就飞快地行驶了起来。"
  "是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插话问道。
  "是的,只有一匹。"
  "那么你有没有注意那马是什么颜色?"
  "我注意到了,当我要走进车厢的时候,借助旁边的灯光我觉得那应该是一匹棕色的马。"
  "马是显得很有精神呢还是很蔫?"
  "哦,应该是精神很好,而且毛色都很有光泽。"
  "谢谢你的回答,很抱歉打断了你,请你继续你很有趣的叙述吧。"
  "我们就这样上路了,马车行驶了至少半个多小时。莱桑德·思塔科上校曾经说只有七英里,可是我根据我们的速度以及用的时间来判断,那路程起码有十二英里了。一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说,坐在我旁边,有几次我向他那边看了看,发现他始终非常紧张地看着我。那个乡间的路看起来不怎么好走,这一点我是根据车子一直在颠簸来判断的,那种颠簸把我们弄得左右摇晃。我尽力向窗户外面看,以便确定一下我们到的地方,可惜窗户上装的是毛玻璃,只有在经过有灯光的时候我才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一点模糊的光线,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偶尔我想找几句话来打破我们一路上的沉默,可是我从上校那里得到的答复却都只是只言片语罢了。这样的谈话实在是无法继续下去。最后马车从崎岖不平的山路终于走上了大路,然后就停了下来。莱桑德上校跳下马车,我跟着他,他一下子就把我拉进了一个大门里面。我们刚刚跨出马车的门,却好像是立刻就进入了一个大厅,快得使我连粗略地观察一下这大厅的机会都没有。而我一进去,门就在身后马上关上了。门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马车离开的声音。
  房间里漆黑一片,上校摸索着找火柴,同时还在小声地说着什么。而这时走廊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了灯光——一道很亮的光线向我们这里射来。那灯光越来越亮,随后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手里的灯高高地举起在头顶上,她向前探了探身子看着我们。我很清晰地看到了美丽的脸庞。她黑色的服装被灯光照射着,从反射出来的光泽来看那衣服的料子很好。她讲的是外语,说了几句之后,我从口气判断应该是在问什么问题。而我身边的那人却很粗暴地回答了她,她非常吃惊,手里的灯都差点儿掉了。思塔科上校上前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些话,之后就把她推回到原来那个房间里去了。一会儿,我早上认识的那个人就自己提着灯走了过来。
  "恐怕我要让您在这里等一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旁边房间的门。这个房间很小,很安静。一张圆形的桌子摆放在中央,几本德文书散乱地放在上面。思塔科上校把灯放在了一架琴上。"我不会要您久等的。"说完之后他就走进那黑暗中了。
  尽管我并不很懂德文,可我还是看了看那些放在桌子上的书。我看出其中有两本应该是科学著作,而其他的则是诗集。后来我走到窗户旁边,以为可以看到一点乡下的景色,但是一扇关闭着的栎木百叶窗遮挡了视线。房间里安静得有点奇怪,走廊里有个旧钟,我也说不清楚它放在哪里,只听见那钟在不停地响着。除了这声音外,其他的就是死一样的寂静。我慢慢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安,尽管这种感觉在当时还并不是清晰。这些德国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什么要居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有什么目的?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又是在哪里?我所知道的就是这里距离艾津有十英里左右的路程,可是我连北都找不着了。
  根据这个地方所在的位置来判断,在这个范围之内应该还有其他比较大的镇子,因此这不大可能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可是这里的安静却告诉我,我肯定是在某个乡村里面。我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用低声的哼唱来抵抗恐惧,我当时觉得我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挣那五十畿尼。
  忽然,在这种绝对的安静之中,我没有听到一点点声音,那个女人却慢慢地打开了我的房门。在她身后的大厅仍然是漆黑一片,通过屋里的那盏灯的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了她那张娇好的面容。可我立刻看出了她的恐惧和不安,这同时也让我很害怕。她哆嗦着用手势告诉我不要出声,迅速地对我说着什么,听起来好像应该不是英语。她的眼神就像是受到惊吓的马驹,说话时还很紧张地回头看自己身后黑暗的地方。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跑掉了,"她说。看得出她在尽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如果要我处在你的位置我早就离开这里了,我绝对不会留下的,因为那么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是,夫人,"我说,"我来这里要做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呢。我起码要在检查完机器之后再离开吧。""你这么等着毫无意义,"她接着说,"这扇门可以帮你离开这里,而且你不会遇到什么阻拦。"看到我微笑着摇头,她立刻改变了刚才紧张的神情,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她低下头来,说道,"现在逃跑还来得及,赶紧吧"!"
  "可是我这个人天生就很固执,要是我想做某件事情而遇到了阻拦,那我就会更加执意去做完这事。我渴望可以得到那五十畿尼的酬金,刚才的行程使我很疲劳,而摆在我面前的似乎是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夜晚,我怎么会让这些连一点回报都没有呢?我为什么要在还没有做我要做的工作,也没有领取我应该得到的报酬之前就离开这里呢?根据我的判断,眼前的这个女人可能很偏执,所以,虽然她的表情举止给了我意想不到的震动,可是我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表示我还是要留在那里。她正准备再一次建议我离开的时候,一声很重的关门声从楼上传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下楼的脚步声。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用双手做了一个绝望的姿势,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莱桑德·思塔科上校带着一个身材矮胖、双下巴的褶痕上长着栗鼠胡须的人走了进来。上校向我介绍了那位弗格森先生。
  "这位是我的秘书也是我的经理,"上校说,"顺便说一下,我记得刚才我把这门已经关上了——怕风吹到您。""不,"我说,"后来我打开了那门,因为我觉得这个房间实在是太闷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怀疑。"那我们现在还是最好开始工作吧,"他说,"弗格森先生和我现在带您到上面机器。""我觉得我戴上帽子会好一点儿吧。""哦,那倒不必了,那机器就在这个房间里面。""你说什么?你们挖漂白土的机器放在这个房间里面?""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是在这里压制砖胚。不过这个并不重要。我们只是要您检查一下这机器,然后告诉我们毛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我们一起走到了楼上,上校提着灯走在最前面,胖经理和我跟在后面。这个古老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迷宫,到处都是走廊、过道、狭窄的盘旋式楼梯、低矮的小门,而所有的门也都被好几代人踩得深深地陷了下去。底层的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也看不出来是不是放过家具,墙壁上的灰泥已经脱落了很多,而湿湿的空气还是从绿色的污垢上散发出来。尽管我一再表示我并不在意这些,可是我还并没有完全忘记那个女人给我的警告,虽然我并不真的把那当回事。我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弗格森看上去是那种很安静的人,而且很怪,尽管他说话很少,但是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可以断定他也是一个英国人。
  最后莱桑德·思塔科上校站在了一个低矮的门前,将上面的锁打开。门里面的房间很小,呈正方形,连我们三个人同时在里面都容纳不了。所以弗格森先不进去,由上校把我带了进去。
  "我们,"他说,"实际上现在就在水压机的内部了,要是有人把这机器打开,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个小房间上面的天花板,就是下降的活塞的末端,它落下来时,这个金属的地板要承受好几吨的重量。在它的外面有一些横向的水柱,里面的水受到压力之后会把这些压力传导出去并有所增加,这种方式你应该是很熟的。机器的运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不够灵活,所以有一小部分压力被浪费掉了。所以麻烦您帮我们检查一下,怎么才能修好这机器。""我接过了他手里的灯,把那机器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台机器的确很庞大,可以产生巨大的压力。从里面出来后,我按下了操纵杆,听到有飕飕的声音,我立刻意识到在这个机器的内部有细微的裂痕,这个裂痕使水顺着一个通道向一个活塞回流。检查之后我发现传动杆头上有一个已经皱缩了的橡皮垫圈,所以那个来回移动的横杆不能够自由移动。很明显,就是这个影响了压力作用的完全发挥。我把观察的结果告诉了我早上认识的这个朋友。他听我讲的时候很认真,而且对于如何修理好这个机器,他问了几个很具体的问题。我跟他们都交代清楚了,之后我回到了机器的主室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认真地观察着这个小房间。一看我就明白了,那个所谓的漂白土的故事完全是捏造出来的。因为要人相信这个大功率的机器只是为了挖土设计的,那就太好笑了。房间的墙壁是木制的,可是地板却是一个很大的铁槽。后来我观察到上面布满了铁屑。正当我弯下腰想仔细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有人用德语低沉地尖叫了一声,而上校那个死灰色的脸正盯着我。
  "你干吗呢?"他问道。
  我曾经被他那个编造的故事给欺骗了,很生气。"我在欣赏漂白土呢,"我说,"我觉得如果我知道了您的机器的真正用途的话,那我给您的建议将会更有建设性,您觉得呢?"刚刚说完这些,我就后悔自己的鲁莽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眼睛里射出了凶光。
  "太好了,"他说,"关于这个机器我会让你知道所有的事情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把小门给关上了,还把钥匙在锁孔里旋转了一下。我冲到了门口,用力拉着门上的把手,可是那门却关得非常严实,就算我连踢带踹,也没有丝毫反应。
  "喂!"我大声地喊叫着。"喂,上校!让我出去!"这时寂静之中传来了一种声响,听到这种声响使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那是杠杆的铿锵声和水管漏水的飕飕声——机器被他给启动了。地板上还有灯,是我检查铁槽时放在地上的。借着灯光,我看到黑压压的屋顶正压了下来。这时我的处境我自己最清楚——只需要一分钟,屋子里的这个机器就可以把我压成肉酱。我大声喊叫着,用身体试图把门撞开,用手指去抠门锁。我哀求上校把我给放了,可是那杠杆铿锵的声音把我的呼救声完全给淹没了。屋顶现在就在我头上方一两英尺的地方,举起手就可以摸到上面那坚硬粗糙的表面了。我心里突然想,一个人死之前的姿势将在很大的程度上决定这个人死亡的状态。要是我是趴着的话,那么屋顶压下来的重量会被我的脊梁承担。只要想一想骨头被压断时的那种劈啪的声音,我就害怕得浑身打颤。或者另一个姿势更好一点,不过难道我有这种胆量吗?眼睁睁地看着上面黑压压的东西向我的身体压下来?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直立在那里了,突然间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的心头又迸发出了希望的火花。
  我想我刚才已经跟您说过了,虽然屋顶和地板都是铁做的,可是墙壁却是木头的。我最后向四周看了一眼,看到了两块墙壁之间露出了一丝光线。一小块嵌在里面的模板被向后推进去以后,那道亮亮的光线就成了我逃生的希望,那一瞬间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从这个细缝里面逃脱出来的。我不顾一切地从那里冲了出来,像丢了魂一样躺在地板上。另一个嵌板在我的身后合上了,我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灯被压碎的声音,这声音告诉我当时的逃脱是多么的惊险。
  后来有人像疯狂了一样拉着我的手腕,直到这时我才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街道上面,一个女人右手拿着蜡烛左手使劲地拉着我。而这个女人就是刚才那个好心的朋友!而我当时拒绝了她的警告是多么愚蠢啊!
  "快!快!"她喘着大气急促地喊叫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这里来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并不在那个屋子里面,事情可就……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这一次我再也不把她的劝告不当回事了。我艰难地站了起来,跟着她沿着走廊跑了过去,然后经过了一条旋转式的楼梯。下去后是另一条宽阔的过道。我们刚刚跑到过道,不远处就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其中的一个人就在我们刚才呆着的那一层,而另一个就在他下面那一层,两个人一边叫一边回应着。领我跑的那女人停了下来,朝四周看看了,好像是走到了路的尽头。然后她很快打开了一扇卧室的窗户,从这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皎洁的月光。
  "这是您剩下的唯一出路了,"她说,"尽管很高,但也许您可以跳下去。"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过道的尽头开始闪现出灯光了,甚至都能看见莱桑德·思塔科上校迅速奔跑时的身影,他的一只手里拿着那提灯,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简直像是屠夫用的大刀。我跑进了卧室,使劲推开了窗户向外看。在月光的照射下,那花园十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芳香,离这窗户大约有三十英尺。我爬到了窗台上,可是突然想到,我跑了,救我的那个女人和追杀我的那个男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我犹豫了,没有跳下去,因为我决定,要是她遇到了什么胁迫,不管有多么危险,我都要去救她。当我刚刚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个男人就已经站在了门口。他想推开那女人进来,可是她却用双臂抱住他,用力地往后推。
  "弗利兹!弗利兹!"她喊叫时用的是英语,"难道你忘记上次向我做过的承诺了吗?你说过你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他不会告诉别人的!真的,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疯啦,伊利斯!"他的声音简直像是野兽的咆哮,他尽力从她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你这么做我们就都完蛋了。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你让我过去!"那女人被他摔到了一边,他直接跑到了窗户旁边,用他手里那笨重的凶器向我砍了过来。当时我抓住窗台,他砍我时我想松手离开窗口。可最后是因为我隐约感觉到了疼痛,抓不住而掉在了下面的花园里。
  我掉下来只是感觉到了震动,觉得并无大碍,所以赶紧站起来,拼命向矮树林里冲了过去。因为我知道我还没有完全摆脱危险。不过就在我跑的时候,一阵眩晕和恶心向我袭来。我看了看那只疼得开始抽搐的手,直到这时才刚刚发现我的大拇指被砍掉了,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于是赶紧用手绢把伤口包扎起来。这时一阵耳鸣,我就昏迷过去了,倒在蔷薇的花丛之中。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我想一定很长吧,因为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星星和月亮都已经沉了下去,朝阳也刚刚升了起来。露水把我的衣服全都给浸湿了,而我流出来的血则把袖子给浸湿了。剧烈的疼痛提醒着我前一天晚上的遭遇,我想到可能还没有完全逃脱出那个追捕我的人的手掌心,于是就立刻跳了起来。可我往四周看时发现既没有什么花园也没有什么建筑,这使我吓了一跳。原来我躺着的地方是距离公路不远的一个草坪上,不远处有一段很长的建筑。我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就是我昨天晚上坐车的那个车站。如果没有手上这个可怕的伤口,此前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我还以为是一场噩梦。
  我精神恍惚地走进车站,打听头班火车的时间,知道了在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有一班开往雷丁的火车。我发现值班的那个人就是我来时见到的那个拿提灯的人。我问他有没有听过莱桑德·思塔科上校这个名字,他说他并不熟悉这个名字;我又问他有没有注意头一天晚上在车站等着接我的那辆马车,他也说没印象;我问他附近有没有警察,他回答说在三英里外的地方才有一个。
  可我当时又受伤又疲劳,根本不可能走那么长的一段路。所以我觉得还是先回到城里,然后再报警比较好。刚过六点我回到了城里,先去包扎了伤口。然后多亏这位医生把我送到了这里,我现在就可以把这个案件交付给您,请您给我个建议,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经历的确不同寻常,听完他的讲述,我们俩坐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然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架子上拿下了一本很厚重的本子,那里面是他剪辑的报纸上的信息。
  "我想你或许有兴趣听一听这里的一个广告,"他说,"这个广告刊登在大约一年前几乎所有的报纸上。您来听听吧:"寻人。杰里迈亚·海林先生,二十六岁,水利工程从业人员,本月九号晚上十点离开寓所之后未归。身穿……"等等,等等。哈!我猜,这个时间可能是那个上校上一次大修他的机器的时间吧。"
  "天哪!"我的病人忍不住大叫了出来,"那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夫人曾经说过的话了。"
  "无需怀疑了。很明显,这个上校是一个冷血的亡命之徒,他不允许任何小事情来妨碍他的计划,简直像是一个海盗——决不让他们抓到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他们的船。好啦,现在每一分钟对于我们来说都非常宝贵,马上赶到苏格兰场报案去,这是我们去艾津的第一步措施。"
  大概三个小时后,我们离开雷丁到伯克郡的小村子。我们一行有好几个人——歇洛克·福尔摩斯、那个水利工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此外还有我和一个便衣侦探。布雷兹特里特把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铺在座位上,快速地用圆规在地图上以艾津为圆心画了一个圈。
  "就是这里了,"他说,"这个圆圈的中心就是这个车站,半径是十英里。我们的目标地点可能就在这个靠近边界的小镇上。先生,您说过那距离大约是十二英里是吗?"
  "马车跑了有一个多小时呢!"
  "您觉得他们是在您昏迷的时候把您从那么远的地方送回到车站的吗?"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吧。我当时的记忆很模糊,但是好像觉得被他们抬到过什么地方。"
  "有一点我理解不了,"我说,"当他们发现了你昏倒在花园里时,怎么会放过你的呢?会不会是那个混蛋被那个女人给说服了呢?"
  "这种可能性不大。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冷酷的面孔。"
  "哦,不用多久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布雷兹特里特说,"你看,我们已经把这个圆圈给画好了,现在只需要确定一下这个家伙具体会是在哪个点上。"
  "我觉得我可以说出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是吗?现在?"巡官叫了出来,"您已经推断出来了啊!那真是太好了,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有人和你的想法一样。我觉得是在南面,因为那一带的乡间非常荒凉。"
  "我觉得是东面。"我的病人答道。
  "我觉得西面,"那便衣侦探说道,"那里有好几个村落都非常安静。"
  "是北面吧,"我说,"因为那一带没有山,而我的病人说他在去那里的路程中没有上过坡。"
  "咳!"巡官笑着喊道,"意见分歧看起来很大呢,那么您觉得谁说得对呢?"
  "谁也不对。"
  "不可能一个都不对啊!"
  "是的,你们全都错了。我的观点是,"他将手指放在圆圈的中心,"我们应该到这个地方去找他们。"
  "可是他是走过大约十二英里的路程啊!"哈瑟里反问道。
  "走出去六英里再回来,这不是很简单嘛。您曾经说过您上车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匹马,那马看上去精神很好,皮毛光泽也很好。要是它奔跑了十二英里赶到车站去接你,那你觉得那马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不错,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诡计,"布雷兹特里评论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当然,这样一来这帮人的身份就很清楚了。"
  "没有什么疑问了,"福尔摩斯说,"他们在大量制造假币,通过那台机器制造出来的合金被他们当作白金来使用。"
  "我们早就发现了有一帮聪明的家伙在干这种行当了,"巡官说,"他们一直在制造半克郎的假货币。我们追踪他们到了雷丁,再往远去就没有什么线索了,因为他们有办法来隐藏自己的行踪。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很有经验,是惯犯了。可是现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却使他们插翅难飞了。"
  可是这位巡官却说错了,这些罪犯命中注定不会被警察抓到。当我们所乘的火车驶进艾津车站时,一股巨大的浓烟从不远处升了起来,着火的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小树丛的后面,那烟雾看上去就像是在美丽的田园的上空飘着巨大无比的鸵鸟的羽毛。
  "是房子着火了吗?"当火车喷着气开出车站时,布雷兹特里特问道。
  "不错,先生。"车站站长回答说。
  "这火是什么时候开始着的?"
  "根据我听到的情况应该是昨天晚上,先生。可是火烧得越来越旺了,现在已成了一片火海了。"
  "是谁的房子?"
  "比彻医生的。"
  "请问,"工程师插了一句,"比彻医生是不是德国人,非常瘦,鼻子很长还很尖?"
  站长大笑了起来,"错了,先生,比彻医生是个英国人,在我们这个教会的区域里就数他的穿着最讲究了。据我所知,跟他住一起的还有一位先生,那个人不是英国的,还一直生着病,不过实际上呢,就算是你要请他吃一顿英国牛排,他也不会感觉到肥腻。"
  没等站长说完,我们就匆忙向着火的地方冲了过去。这条路通向一个小山。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的建筑物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所有的窗户,所有的裂缝都在向外喷着火,前面的花园里有三辆救火车正在全力抢救。
  "就在这儿!"哈瑟里看上去很激动地说,"看这里的砂石路!还有那边的蔷薇花丛,那就是我曾经躺过的。我就是从那边的第二个窗户跳下来的。"
  "那么,"福尔摩斯说,"起码你报仇了。毫无疑问,您的油灯被压碎的时候点燃了这个房子。他们当时只顾着追你,没有察觉到。您现在可以仔细看看周围的人群里有没有你昨天晚上遇到的那几个朋友,但是据我估计他们应该已经走出了一百英里了。"
  福尔摩斯的担心被后来的事实验证了,因为直到现在,那个美丽的女人,阴险的德国人,以及那个很怪的英国人,都杳无音讯。据说那天早上一大早,一个农民曾经看到过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和几只沉重的大箱子,朝着雷丁的方向飞快地驶去。在这之后那些亡命之徒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甚至连足智多谋的福尔摩斯,对于他们逃到哪里去了,也找不到一点点线索。
  消防队员们觉得房子的布置很奇怪,因此奋力抢救。而在三楼的阳台上发现的一截刚刚被砍下来的手指则使他们感到很不安。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们的努力有了结果,大火被控制住了。不过屋顶因为大火坍塌了下来,整个变成了废墟,只剩下一些弯曲的气缸和铁管子,那个曾经使我们这位朋友惨遭不幸的机器竟然没留一点痕迹。在一个边屋里我们发现了大量的镍锭和锡锭,不过没有找到硬币。也许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农民会看到他们的车上装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如果不是那松软的泥土留给了我们有力的证据,可能永远都无法解释我们这个水利工程师是怎么从花园里被送到车站去的。很明显,他是被两个人抬过去的。其中一个人的脚很小,另一个人的脚却特别大。看来,那个不怎么说话的英国人并不像他的同伙那么凶残。是他和那个女人一起把我们的病人抬出了那个花园。
  我们再一次坐上返回伦敦的火车的时候,这位水利工程师看起来很沮丧,他说道,"唉,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真是太糟糕了。没了我的大拇指,没有了五十畿尼的酬金,我得到了什么呢?"
  "经验!"福尔摩斯笑着说,"您要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是很有价值的——这件事情向外一宣传,将会使您的事务所有一个很好的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