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的时候,”凯伦·斯隆坐在轮椅里说道,“乔西和我正坐亨珀丁克回家哩。”
“亨珀丁克是什么?”尼姆迷感不解。
凯伦温情而又满面春风地朝他嫣然一笑。“亨珀丁克是我那辆非常非常美丽的汽车。这部车子我喜爱极了,简直不忍心把它叫做车子,所以给它取了个名字。”
他们呆在凯伦住的公寓的起居室里。这是十一月第一个星期的一个夜晚,时间还很早。尼姆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几经推迟,才接受了凯伦的邀请,来和她一起吃晚饭。凯伦的助手兼管家乔西正在厨房作饭。
这套公寓房间里灯光柔和,温暖舒适。而室外却刚好相反,加利福尼亚北方的大部地区正遭受来自太平洋的八级大风的袭击。三天以来,狂风呼啸,大雨滂沱。他们谈话的时候,雨点正猛烈敲打着窗子。
其它的声音却柔和地交织在一起。这里有帮助凯伦呼吸的电动呼吸器不断发出的嗡嗡声;有随之而来的空气进出时发出的咝咝声;也有厨房里传来的碗碟轻轻磕碰声以及食品橱门开关的响声。
“刚才谈到停电,”凯伦接着说了下去。“我那时刚看完电影,是在一家便于轮椅出入的戏院看的——我现在有了亨珀丁克,可以做很多过去做不成的事了——当乔西开着车子时,所有的街灯和房子里的灯一下都灭了。”
“范围几乎有一百平方英里大。”尼姆叹了口气。“全部用电都停了。全部。”
“是啊!不过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些。但我们也可以看得出范围很广。所以,乔西就把车子一直开到红杉林医院,我几时出了问题,总是到这家医院去看的。医院有一台应急用的发电机。那里的工作人员照料着我,我在医院呆了三天,等家里又有了电才回来。”
“其实,”尼姆对她说,“你讲的这些情况我早已大部分都知道了。爆炸和断电发生以后,我一有空就给你打了电话。我当时在办公室,是刚刚从家里被叫到办公室来的。电话没有人接,我就派人和医院联系。医院的电话号码在有关你的情况登记表上边有。医院告诉我们你在那里,我就不操心了,因为那天晚上我忙得不可开交。”
“这件事太可怕了,尼姆。不光是断电,还有两个人被害死了。”
尼姆说:“是啊,他们都是老人了,都是拿养老金的。只是因为我们缺乏有经验的警卫人员,才又把他们找回来工作的。不幸的是,他们的经验都过了时。我们后来发现他们过去对付的充其量是一个偶尔闯进公司来的人,或者是一些小偷小摸。他们哪里是杀人凶犯的对手!”
“肇事的人还没抓到吧?”
尼姆摇了摇头,“这个人我们和警方找了好久了。最糟糕的是,这人是谁,从哪里出来活动,我们还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不是一个叫做‘自由之友’的组织吗?”
“是的,但是警方认为这个组织人数不多,也许不过五六个人,出谋划策的头头是一个男人。警方说,到目前为止发生的全部事件中都有些相似之处,就象一个人的笔迹总有共同之点一样,可以说明这一点。这个人不管是谁,反正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
尼姆讲话时颇带感情。最近这次爆炸事件对金州公司整个系统产生的后果,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在一片非常广大的地区,住户、商店、工厂都无电可用,有的三四天,有的长达一个星期。这使尼姆想起哈里·伦敦几星期前讲的一句话:“这些疯子也机灵起来了。”
只是通过大规模、高代价的努力,其中包括动用金州公司全部备用的变压器,又从另外的公用企业借了一部分,还把一切可用的人力都调来进行修复工作,这才做到这么快就恢复了供电。即便如此,金州公司还是挨了批评,说是它未能适当地保护自己的设备。《加利福尼亚检查报》在一篇社论里气势凌人地写道:“公众有权质问金州公司是否在尽最大努力防止此类事件的重演。据现有材料判断,答案曰‘否’。”然而,这家报纸对金州公司怎样才能昼夜二十四小时处处保护它那庞大而又广阔的输电网,却又提不出什么建议。
同样令人沮丧的是找不到任何立即可用的破案线索。不错,执法机构又获得了一些声波纹,它和早先得到的那些声波纹同属于一个人。这些是从一家广播电台在爆炸后的第二天收到的一篇夸夸其谈的讲话录音里弄到的。还有,发现了些粗斜纹布的线头,这些线头是钩在两个警卫被害地点附近的一段割断的铁丝上的,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从凶手穿的外衣上钩下来的。同一段铁丝上,还露出干了的血迹。经过测定,发现血型和两个死去的警卫的血型不一样。不过,正如警方一名高级侦探一时坦白告诉尼姆的:“这些证据,要是我们手里有人或有物能对得上号的话,是会大有用处的。但我们现在却和过去一样还没有抓着任何东西。”
凯伦打断了他的思路,说道:“尼姆,我们分手差不多两个月了。我真想你。”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他后悔地说。
现在他人到了这里,反而不明白他为什么竟然这么久没上这儿来过。凯伦跟他记忆中的一样美;几分钟以前他们亲吻的时候——吻得那样依依不舍——她的嘴唇同以往一样柔软,仿佛刹那之间,时间上的间隔已经消失了。
尼姆还意识到另一点:他和凯伦在一起,有一种宁静平和之感,他认识的人很少是这样的。这种感受是难以形容的,也许只能这样说吧:因为凯伦对自己生活上的局限性已经安之若素,她就散发出一种宁静和睿智,使人悟到人间的其它问题也都可以得到解决。
“你近来日子很不好过,”她谅解地说。“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读过报纸对你的评论,也看过电视关于你的报道。”
尼姆作了个鬼脸,“你是指图尼帕听证会吧。人们都说我丢了脸。”
凯伦尖锐地说:“你和我一样,都不相信这一点。你当时说的那番话是有道理的,但大多数的报道都有意贬低你讲话的那一部分。”
“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来当我的公众关系部部长。”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给你写了一首诗。我本来打算寄给你的,继而一想,你也许谁的信都懒得看,不管信里写了些什么。”
“不是谁的信都不愿看,而是大部分人的信。”他问道,“你把那首诗留下来了吗?”
“留下了,”凯伦点头示意说,“在那儿,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
尼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对面书架下的一张写字台旁。他打开指定的那个抽屉,看见最上层有一张凯伦专用的蓝色信笺,就把它抽了出来。信纸上有打字机打的字,他读了起来。
手指有时确实会往回移动,
不是为了重新写,而是为重新读;
那曾被屏弃、被嘲讽、当作笑柄的事物,
可能要等整整一两个月,
甚或几年,
才被当作智慧而受到欢呼,
这智慧当时已有人直言不讳,
那时他需要智者的大勇
手指有时确实会往回移动,
不是为了重新写,而是为重新读;
那曾被屏弃、被嘲讽、当作笑柄的事物,
可能要等整整一两个月,
甚或几年,
才被当作智慧而受到欢呼,
这智慧当时已有人直言不讳,
那时他需要智者的大勇
才能忍受辱骂,
面对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们。
亲爱的尼姆罗德!
千万不要忘记:很少有先知
在首次揭示不受欢迎的真理那天
夕阳西下之前
就受到赞赏。
然而有朝一日,当你的真理
已经昭然若揭,
那揭橥真理的人也得到昭雪,
在那收获的时刻,
切记要仁慈宽厚,胸怀坦荡,
对人世的反复一笑置之。
不是一切世人,而是那极少数
才能在出生之时全凭机遇,
被日夜奔忙的大自然赐以
通观古今的天赋:远大的目光,
明晰的思想,精明的见地。
才能忍受辱骂,
面对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们。
亲爱的尼姆罗德!
千万不要忘记:很少有先知
在首次揭示不受欢迎的真理那天
夕阳西下之前
就受到赞赏。
然而有朝一日,当你的真理
已经昭然若揭,
那揭橥真理的人也得到昭雪,
在那收获的时刻,
切记要仁慈宽厚,胸怀坦荡,
对人世的反复一笑置之。
不是一切世人,而是那极少数
才能在出生之时全凭机遇,
被日夜奔忙的大自然赐以
通观古今的天赋:远大的目光,
明晰的思想,精明的见地。
默默地,尼姆又把这首诗读了一遍。他终于说:“凯伦,你总是不断使我感到惊奇。每当这样的时候,我除了说感动和感激之外,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乔西——她身材矮小而壮实,黑色脸庞堆满了笑容——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盛满了食物的托盘。她高声宣布:“女士和先生,请用饭。”
这顿饭简单而味美。一道华尔道夫色拉,接着是砂锅鸡,然后是柠檬冰糕。尼姆来时带了酒来,是一瓶很难买到的赫芝老窖红葡萄酒,棒极了!尼姆就象上一次一样,给凯伦喂了饭,而且也和那次一样有一种欢乐与共、亲密无间的感受。
他只有一两次才不无内疚地想到他所用的今晚不能回家的托辞——他代表金州公司晚间赴一个业务上的约会。他这样为自己开脱:把时间消磨在凯伦这里,跟他以往欺骗露丝,向她撒谎,或企图这样做时还是不一样的。他想,也许直到现在,露丝对他也并不相信。但是,即令如此。早上他离开家的时候,她却也没有这种表示。尼姆还提醒自己,还有一点对他有利:在过去四个星期里,他只有一次没及时赶到家里,和家人一起吃晚饭。而那一次,他确确实实是工作得很晚。
尼姆和凯伦一边很亲热地吃着晚饭,一边轻松愉快地聊着天。
乔西已经把盘碟收走,送来了咖啡。这时他们又谈起凯伦用的汽车来。亨珀丁克这辆特制的车,是在雷·波尔森指示下,为运载轮椅而改装的,这种轮椅专供四肢瘫痪的病人使用,制作考究,有动力装置。这辆车是凯伦的父母从金州公司购买的。
“有一件事。我还没向你解释过,”凯伦告诉他,“其实,亨珀丁克并不真正属于我,我出不起这笔钱。尽管车由我用,却不得不登记在我父亲名下。”
原因在于保险费。“残废人用车的保险费高得惊人,”凯伦说,“尽管我这样的人是决不会自己去开车的。这辆车用我爸爸的名义,保险费就低多了。这就是亨珀丁克不正式属于我的原因。”
她接着说:“除了保险问题外,我当时对爸爸借钱付车款这件事还很担忧,就是现在也还有一点。银行拒绝贷款给爸爸,他就去找一家贷款公司,人家同意了,不过利息比较高。我知道他还这笔贷款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他的生意并不好。何况每逢我的补助费不够花,他和妈妈已经在贴补我了呢。不过,他们坚持要我不管这些事,而让他们去操这份心。”
尼姆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可以出点力,我本人可以出一点钱,然后再看,我们公司能否也捐赠……。”
凯伦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断然插嘴说:“不行!绝对不行!尼姆罗德,我们的友情深厚,我非常珍视它。但我不愿,永远不愿从你手里拿钱。这也包括你去请别人资助在内,我家里的人帮我,这是另一回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没别的问题。再说,在购买亨珀丁克这件事上,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忙了。”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我这个人很有点自尊心,不愿意依靠别人。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谅解。”
“是的,我谅解,我也尊重你。”他说。
“那就好!尊重是非常重要的。哦,最亲爱的尼姆,你要亲眼看看,才会相信亨珀丁克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多么大的变化。我能够向你提个大胆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
“我们能够约好到外面去玩一次吗——比如,去听一次交响乐?”
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为什么不可以呢?”
凯伦笑容满面,热烈地说:“你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好让我去作安排。啊,我真太高兴了!”接着,她冲动地说,“再吻我一次,尼姆罗德。”
当他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仰起了脸,让他亲吻。
尼姆听见有人低声咳了一下,转过头去,发现乔西站在门口。这位助手兼管家已经换去了她开饭时穿的白色制服,穿上了一件棕色的羊毛连衣裙。他纳闷儿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哦,乔西,”凯伦说,“你准备走了吗?”她下面这句话是说给尼姆听的。“乔西今晚要回家去看看。”
“是的,我要走了,”乔西说。“走以前是不是先要安顿你上床?”
“嗯,我想是的。”凯伦停了一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或者也许待会儿哥尔德曼先生愿意……”
他说:“我很愿意,只要你教我怎么做。”
“那么就这么办吧,”乔西说。“我走了,晚安。”
几分钟后,他们听见大门关闭的声音。
凯伦说话时,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乔西一直要到明天早上才回来。平日我有一个替工,但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今晚我姐姐上这儿来。”她朝墙上的挂钟瞥了一眼。“辛西娅一个半小时以后来。你能等到那时吗?”
“当然。”
“如果这对你不方便,吉米尼——你第一次上这来时见到的那个看门的——会到这里来呆一会儿的。”
尼姆用坚决的语气说:“吉米尼,去他的吧!我已经在这儿,我就呆着不走啦。”
“那我太高兴了,”凯伦笑着说。“瓶里还剩点酒。我们把它喝光怎么样?”
“好主意。”尼姆走到厨房,找到酒杯和那瓶又塞上了塞子的红葡萄酒,他回来以后,把剩下的酒分成两杯,他给凯伦端着杯子,让她慢慢啜着。
“我觉得暖烘烘的,真美极了,”她说。“酒是起了一些作用,但不是全部原因。”
他一时冲动,俯下身子,把凯伦的脸捧在手里,又吻了她一次。她也象以往那样,反应热烈,只是这一次她吻的时间更久。最后,他勉强把头抬起,虽然他们的脸仍然靠得很近。
“尼姆罗德。”凯伦低声说。
“嗯,凯伦。”
“我想上床了。”
他发现自己的脉搏跳动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