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八月里——那时候布雷特·迪洛桑多在加利福尼亚州——马特·扎勒斯基当副厂长的底特律装配厂里乱成一团。
两星期前,汽车就停止生产了。生产一停,安装专家承包队顿时开进厂里,他们的差使是把老的一条流水线拆掉,另造一条新的,用来生产“参星”。
这个任务规定四个星期完成。过了四个星期,“参星”的首批产品——“头等大事”——就会接连不断开出流水线,随着,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星期里,陆续造出汽车,库存一批备货,等到九月里,过了“参星”的正式问世日,就可以满足势所必然的大量需要。此后,如果销路继续看好,生产速度就会加快,成万成万辆“参星”就源源不绝出厂了。
规定给工厂改装的日期,只剩下两个星期了。每逢改换车型的日子,马特·扎勒斯基总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过这些日子,这次也不例外。
装配厂的正规劳力,多半被临时解雇,不然就是不上工照拿工资,因此只有计时工中的骨干分子才每天报到。但是,停了工,马特·扎勒斯基和厂里经理部门的其他人员,非但没有过得轻松一些,反而加重了工作负担,心事也多起来了,相比之下,平常的生产日倒显得风平浪静了。
承包队的工作人员,象占领军一样,要这要那,纠缠不清。公司管理处的工程师也都是如此麻烦,他们总是替承包队出主意,帮忙,有时候就是碍手碍脚。
厂长瓦尔·赖斯金德和马特好比陷入重围,消息的探问、紧急的会议、上级的命令,如同万箭齐发,而且命令一定要立即执行。管理工厂的实际业务之类的事项,多半由马特一手处理,因为赖斯金德年纪轻,又是新手。他接替前任厂长麦克农的职务只不过三两个月;这新手拿到工程和商业这两张文凭,虽然令人折服,不过,他缺少的是,马特凭了二十年工作经验才学到手的那套实际知识。马特没有取得麦克农的职位,反而换了个年轻人来做他的顶头上司,这固然使他失望,但他倒喜欢赖斯金德,因为赖斯金德对自己的缺陷有自知之明,对待马特也客气。
头痛的事大多集中在装配用的新奇复杂的机床上。从理论上来说,这些机床性能良好,可是实际使用起来,往往不是那么回事。虽然在技术上是承包人负责使整个系统运转自如,但是,马特·扎勒斯基也知道,等承包人的班底一走,留下什么毛病,少不得都要他来收拾。因此,现在他一刻不离地留心着工程的进行。
最大的敌人是时间。从来没有一次改装工程时间充裕,进行得顺顺当当,到规定的完工日期能够宣布说:“全部机器都开动了!”好比造一座房子,到了预定迁入的日子,房子却老是没有造好,不过房子可以延期迁入,汽车卡车的生产进度计划却万难推迟。
后来出了一件意外事,又加重了马特的负担。在上年度的车型停产前,盘点了一下存货,才发现库存短缺得厉害,因此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清查。
在汽车厂里,盗窃的损失一向严重。成千上万工人在同一个时间换班,不管窃贼是职工也好,是外贼也好,要把赃物带出厂外,都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这一次,显然有个大盗窃集团在活动。失物中有三百多个四档变速箱,几百只轮胎,还有大量收音机、磁带录音机、空气调节器和其他组件。
事发以后,厂里挤满了保安人员和外来的侦探。马特虽然没有丝毫牵连,少不得也要花上好几个钟点,去回答侦探提出的有关工厂程序的种种问题。
眼下这件案子似乎还没有什么眉目,不过保安处长告诉马特说:“我们心里有点谱了,你们流水线上有几个工人,等他们回厂了,我们想审问一下。”
另一方面,侦探也总象绊脚石一样碍事,在工作这样繁重的时刻,这批人挡在面前,格外叫人恼火。
话虽这么说,马特如今总算挨过来了,只不过他本人在这期间出了小小的一件事,幸而厂里的重要人物谁也没有注意到。
上星期六下午,他在办公室里,因为在车型改换期间,每周上七天班是常事。当时有一个老秘书艾丽斯·艾因菲尔德也在上班,给他送来了咖啡。
马特不胜感激,喝了起来。冷不防,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杯子拿不住了,从手里掉了下来,咖啡泼了他一身,洒了一地。
马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很生自己的气,他霍地站起身来——可是一下子就直挺挺、沉甸甸地倒下去了。事后,他想起这件事,总觉得是左腿一软,人倒下了,他还记得,拿着咖啡的也正是左手。
那时艾因菲尔德太太还没有走出马特的办公室,就扶他重新坐到椅子里,想去招呼人来救护,但是他把她拦住了。马特坐了一会,才感到左手左脚恢复了点知觉,不过他知道没法自己驾车回家了。最后,由艾丽斯·艾因菲尔德扶了一把,他从后楼梯离开了办公室,艾因菲尔德太太开了自己的汽车,把他送回家去。在路上,他劝艾因菲尔德太太千万不要声张,生怕这件事情一传出去,就会把他当病人看待,他可死也不愿意人家这么样对待他。
一回到家,马特好不容易才上了床。一直睡到星期天傍晚,他才感到好得多,只是觉得心口时而有点突突跳动。星期一早上,他除了没有力气,什么都正常了,因此就上班去了。
不过,那个周末却过得很寂寞。他女儿巴巴拉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就只好自己照料自己。从前,他妻子在世那时候,总是帮着他度过象车型改换期间这样最最艰难的时刻,对他百般体贴,格外恩爱,不管等他回家等了多久,给他端来的饭莱也总是精心烹调的。但是,这些似乎都是非常遥远的事了,叫他常常会忘了弗雷达去世还不到两年。马特好不伤心地明白过来,在弗雷达的生前,他对她的看重还赶不上现在的一半呢。
他也不知不觉地怨恨巴巴拉一心只顾到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马特真巴不得巴巴拉待在家里,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她随时都在家,就这样担负起她母亲的职责,至少要多少担负一些。弗雷达死后有一段时间,巴巴拉好象就是这样做的。每天晚上,她做好饭菜,父女俩一起吃,可是后来巴巴拉对外界的兴趣又渐渐恢复了,她在广告公司的工作多起来了,现在,除了晚上睡觉,除了平日偶尔匆匆忙忙吃一顿早饭以外,他们难得一起聚在御橡树住宅里了。几个月前,巴巴拉催着雇个管家。雇个管家他们还是雇得起的,但是马特不赞成这个主意。目前,厂里那么紧张,自己还得料理那么多的家务,他真后悔当初没有同意。
其实在八月初,他早已告诉过巴巴拉,他改变了主意,她不妨去雇个管家,巴巴拉听了回答说,等她空些,她就去办,但是眼前公司里事情太忙,要登个广告,当面见一见,把管家雇妥,实在抽不出这个时间。马特一听就火了,他认为管理家务是女人的事,甚至也是女儿的事;男人实在不必过问,特别是在他事务繁忙的时刻,就象现在这样。可是,巴巴拉却讲明,她认为她的工作跟父亲的工作一样重要,她这种态度,他既接受不了,也理解不了。
当前,还有很多事情也是马特·扎勒斯基没法理解的。他只消打开报,看到一些新闻表明传统准则被丢在一边了,古老的伦理道德都弃之不顾了,现有的秩序遭到破坏了,他不是满腔怒火,就是心头发怔。似乎人们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包括合法当局、法庭、法律、父母、大学校长、军队、自由经营制度,甚至还有美国国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马特他们这一辈人就是在这面旗子下作战和牺牲的呀。
依马特·扎勒斯基看,就是年轻人这样捣蛋闹事的,他对大部分年轻人也就越来越痛恨:那批长头发青年,叫人简直分不出是男是女(马特依旧留着空军式小平头,当作一种标记);还有自命无所不知的学生,一肚子书本知识,满嘴巴麦克卢恩①、马克思、切·格瓦拉;还有黑人激进分子,要求太平盛世当场降临,不甘心慢慢前进;还有其他一切提抗议的,闹风潮的,对眼前的一切都瞧不起,谁敢不同意就毒打谁。在马特看来,这一帮小子都乳臭未干,十分幼稚,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半点贡献也没有……他一想起这批年轻人,肝火和血压就一齐上升了。
①当代加拿大电子物理学家、作家、《探索》杂志主编。
巴巴拉固然不是造反学生,也不是抗议人士,可是她对那些事情多半都公开表示同情,这也几乎一样糟糕。马特认为这都要怪他女儿结交的那批人,包括布雷特·迪洛桑多在内,对这个人他还是不喜欢。
实际上,马特·扎勒斯基也跟他这把年纪的许多人一样,年深月久的看法把他束缚住了。巴巴拉同他谈话,有时候会争论得不可开交,在谈话中,巴巴拉想要说得他相信她的观点:大家的眼界已经扩大了;一度认为万世不易的信仰和观念受到了检验,发现原来纯属虚妄;年轻人藐视的,不是他们父母一代的道德,而是满嘴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不是古老的道德准则本身,而是往往以所谓道德准则作为掩护的假冒为善和自我欺骗。其实,目前是一个探索的时代,是一个激励思索的时代,对人类只有百利而无一弊。
巴巴拉这番打算失败了。马特·扎勒斯基缺乏眼光,他把身边的变化仅仅看作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是怀着这么样一种心情,再加,人又疲乏,胃里又疼个不停,马特很晚回到了家里,却发现巴巴拉和一个客人早已在屋里。那客人就是罗利·奈特。
那天近黄昏时,靠了伦纳德·温盖特的安排,巴巴拉在闹市区同罗利会了面。她是打算进一步了解黑人,特别是罗利,在内城以及在困难户招雇计划实施下的生活和经历。纪录片《汽车城》现在已经接近最后剪辑阶段,有一部分配音解说词还得等她摸清了情况才好下笔。
开头,她把罗利带到了记者俱乐部,但是俱乐部里拥挤喧闹得异乎寻常;况且,看上去罗利也有些局促不安。巴巴拉一时高兴,就建议驱车到她家去。
于是他们就来了。
她兑了两杯加水威士忌酒,各人一杯,接着又匆匆忙忙弄了火腿蛋,做成简单的晚饭,放在两个盘里,端到起居室;这样,罗利才逐渐轻松起来,也乐于应对了,于是他们就谈起话来。
过了一会,巴巴拉把酒瓶拿进起居室,又各倒了一杯威士忌酒。屋外,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到了头了——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罗利向四下看了看这陈设雅致、但并不奢侈的舒适房间。他问:“这儿离布莱恩路、十二号街有多远?”
她告诉他,大约有八哩路。
他摇摇头,咧嘴笑了笑。“倒象有十万八千哩呢。”
布莱恩路、十二号街就是罗利住的地方,那天晚上,布雷特·迪洛桑多和伦纳德·温盖特就是在那里看着一些镜头拍摄的。
巴巴拉三下两下把罗利的想法记下了几个要点,心里想,这作为开场白可能恰到好处,正在这时,她父亲走进来了。
马特·扎勒斯基怔住了。
他不胜惊疑地看看巴巴拉和罗利·奈特,两人坐在一张长靠椅里,手里拿着酒杯,当中地上放着一瓶威士忌酒,旁边是吃光了的晚饭盘子。巴巴拉一惊,她原先做着记录的小本子从手里滑了下来,掉得看不见了。
罗利·奈特和马特·扎勒斯基虽然在装配厂里从来没有在一起说过话,可是彼此马上认出了。马特的两只眼睛象不相信似的,从罗利的脸上移到巴巴拉的脸上。罗利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咧嘴一笑,把酒一口喝完,接着一副模样有些犹疑不定了。他用舌头舐了舐嘴唇。
“你好,爸爸!”巴巴拉说。“这位是……”
马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头。他瞪着罗利问道:“你上我家,坐在那儿,到底干什么……?”
马特·扎勒斯基那家汽车厂里的劳力大都是黑人,几年管理下来,马特不免蒙上一层种族宽容的油彩,但这始终只是一层油彩而已。骨子里依旧保留着波兰父母和怀恩道特街坊的观点,把黑人都看作低人一等。现在,他看见女儿在自己家里招待一个黑人,无名火又冒起来了,再加紧张和劳累,火就更大了。言语举动都不考虑后果了。
“爸爸,”巴巴拉厉声说,“这位是我朋友,奈特先生。他是我请来的,请别……”“闭嘴!”马特转过身子,冲着他女儿喝道。“回头我再跟你算帐。”
巴巴拉脸色顿时煞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算帐?”
马特不理她。两只眼睛依然死盯住罗利·奈特,手指朝着他刚才进来的那扇厨房门一指。“滚!”
“爸爸,你敢!”
巴巴拉刷地站起身,快步向她的父亲走去。刚一到他跟前,他就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他们好象在演出一出古典悲剧,现在轮到巴巴拉觉得不可相信了。她想:哪会有这样的事。一巴掌打得她脸上热辣辣的,她猜想腮帮上准留下了巴掌印,不过脸倒还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心灵如何。这好比踢开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一个世纪来人类的进步和相互谅解,石头底下露出来的竟是一个溃烂的脓包,这就是潜藏在马特·扎勒斯基心灵里的那种蛮横、愤恨、固执。
巴巴拉呢,因为是她父亲的女儿,这会儿也跟着受罪。屋外,一辆汽车停下来了。
罗利也一直站着。刚才,他因为人地生疏,壮不起胆来。现在,胆又壮了,他就对马特说:“操你,臭白佬!”
马特声音都发抖了。“我说滚。马上滚!”
巴巴拉闭上了眼睛。操你,臭白佬!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呢?以怨报怨,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先后不过几分钟,屋子的边门又第二次开了。走进来的是布雷特·迪洛桑多,他高高兴兴朝屋里喊道:“叫不开门。”他望着巴巴拉和马特,满面春风,接着就发现了罗利·奈特。“你好,罗利!真想不到会看到你。怎么样,好朋友?”
看到布雷特对年轻黑人这样熟不拘礼,马特·扎勒斯基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疑惑。
“也操你,”罗利冲着布雷特说。他一脸不屑,瞅了巴巴拉一眼,就走了。
布雷特问另外两个人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从加利福尼亚回来,班机着陆还不到一小时,他一下飞机,就从都城机场,开了汽车,穿过市区,直接来了。他一心要来看看巴巴拉,把他个人的决定和回家途中着手制定的计划告诉她。他兴头十足,因此一进门来,有说有笑。现在他认识到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了。
巴巴拉摇摇头,噙着眼泪,说不出话了。布雷特走过来了。他伸出胳臂搂着她,小声劝说:“不管是怎么回事,都要放开点,不要难过!我们回头再谈吧。”
马特含含糊糊说:“听我说啊,也许我是……”
巴巴拉的声音压过了他。“我不要听。”
她沉住气,从布雷特的怀里挣脱了身,布雷特知趣地说:“假如这是家庭纠纷,你要我离开的话……”
“我要你留在这里,”巴巴拉说。“你走,我也跟你一起走。她顿了一下,然后直愣愣瞅着他说:”你已经求过我两次了,布雷特,要我去跟你住在一起。如果你现在还要我去,我愿意跟你去。“
他深情地回答:“你也知道我当然要啦。”
马特·扎勒斯基一屁服倒在椅子里。他刷一下抬起头来。“住在一起!”
“不错,”巴巴拉冷冰冰地应道。“我们不结婚;我们俩谁也不想结婚。我们只是同住一套房间,同睡一张床……”
“不行!”马特一声咆哮。“说什么也不行!”
她警告了一句:“你敢来拦我!”
他们四目对视,相持了片刻,她的父亲终于垂下眼帘,双手抱住了头。
两个肩膀抽动着。
“我去收拾一下今晚用的东西,”巴巴拉对布雷特说,“其余的明天再回来拿。”
“听我说”——布雷特望着椅子里的那个伤心人——“我希望我们能住在一块儿。这你也知道。可是难道一定要这样子吗?”
她干干脆脆回答:“等你知道刚才的事,你就会明白了。所以,你要么带我去,要么走开——哼,我就是这么着。你不带我走,我就到旅馆去。”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我带你走。”
巴巴拉上楼去了。
剩下了两个男人,布雷特不安地说:“扎先生,不管你们出了什么事,我都感到遗憾。”
对方没有回答,于是他就走出门,在汽车里等候巴巴拉。
布雷特和巴巴拉在附近的几条街上,兜了将近半个钟头,寻找罗利·奈特。巴巴拉把手提箱放进车里,等汽车开动以后,先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对布雷特讲了他来以前发生的事。布雷特听她说着,脸色渐渐变得严峻起来。
过了一会,他说:“可怜的小杂种!怪不得他也骂我。”
“也骂了我。”
“大概他以为我们骨子里都是一路货。怎么能怪他呢?”
他们开到另一条空荡荡的街上,快到了街道的尽头,汽车的大灯照见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在路上走着。原来是扎勒斯基家的一个邻居,正步行回家。
“罗利走了。”坐在汽车前座这边的布雷特,以询问的眼光朝那边的巴巴拉看了一眼。“他住的地方我们是知道的。”
布雷特所以迟疑不决,这里头的原因两人都明白。晚上在底特律的闹市区很可能遇到危险。持械拦劫,行凶伤人,都是家常便饭。
她摇摇头。“今晚再也做不成什么事了。我们回家去吧。”
“头等大事头里做嘛。”他把汽车开到街沿石边,两人就吻起来。
“你的家,”布雷特小心翼翼说,“换了个新地址——电报局路口,西枫树街,乡下俱乐部庄园。”
出了今晚的事,虽然他们都是心情抑郁,但是他驾着汽车向西北一拐,疾驰而去时,他却兴奋得气也透不过来了。
夜深了,两个人挨着躺在布雷特公寓那熄了灯的卧室里,巴巴拉轻声说:“你醒着吗?”
“醒着。”几分钟前,布雷特翻过身子朝天躺着。现在,他双手枕头,注视着那朦朦胧胧的天花板。
“你在想什么?”
“想我有一次对你说的一句蠢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还记得。”
事情发生在那天晚上,巴巴拉在这儿做了晚饭,布雷特把伦纳德·温盖特带到家里——他们三个人第一次见面。后来,布雷特劝巴巴拉和他一起过夜,她不肯,他就说了,“你今年二十九岁了,你不见得是个黄花闺女,所以我们干吗还要装腔作势呢?”
“我说了以后,你一声不吭,”布雷特说,“但那时候你是个黄花闺女,对吗?”
他听到她轻轻的一阵嗬嗬笑声。“如果谁有办法知道的话……”
“得了,得了。”她觉察到他在笑,转眼他侧过身来,两个人的脸又偎在一起了。“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说不上。不是你说的那码事。可这真有那么重要吗?”
“对我来说可重要呢。”
沉默了一会,巴巴拉才说道:“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那么告诉你,对我来说也一样重要。你瞧,我一向怀着这个心愿,要把我的身子给我真心爱着的人。”她伸出手来,手指轻轻抚摩着他的脸。“结果真是这样。”
布雷特搂住了她,他们又紧紫偎在一起,他悄声说:“我也爱你呀。”
他尽情消受生命中这个难得而又宝贵的时刻。他还没有把自己在洛杉矶作出的决定告诉巴巴拉,也没有谈起他未来的计划。布雷特知道,他一谈,他们就会谈到天亮,可今天晚上他怎么也不愿意谈话。
于是,重又燃起的炽烈情火,把其他的一切念头都一扫而光了。
后来,他们又挨着身子,安静、舒泰地躺着,巴巴拉说:“如果你要听,我告诉你一件事。”
“说嘛。”
她叹了口气。“我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美好,我也不会等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