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姆斯·豪登站在布莱尔宾馆的书房里,观赏着宾夕法尼亚大街对面的景色。现在是他到华盛顿后的第二天上午10时。他、美国总统、阿瑟·莱克星敦以及美国总统的总参谋长4人的会谈定于一个小时后开始。
他身旁的窗户是开着的,清新的微风吹拂着轻柔的窗纱。这时正值华盛顿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阳光温和明媚,空气芳香宜人,仿佛春天一样。在大街的对面,豪登可以看见修剪整齐的草坪,还有远处那座白色的总统官邸——白宫。
豪登转向阿瑟·莱克星敦问道:“到目前为止,你总的感觉如何?”
外交部长此时穿的是一件舒适的哈里斯粗花呢夹克,西服还要等一会再穿。他一直俯在墙角摆弄那台彩色电视机。他直起身来,关了电视,想了一下。
“直接了当地说,”莱克星敦道,“我们现在是处在卖方市场上。我们要做的让步美国不仅需要,而且是极为迫切地需要。更有甚者,他们自己也十分明确这一点。”
他们两人没有共进早餐。豪登是在自己的套房里与玛格丽特一块吃的早餐,而阿瑟·莱克星敦是和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在楼下吃的。他们这些加拿大人现在是这所美国总统专用宾馆里的唯一一行客人,他们是昨晚参加完白宫的盛大宴会后回到这里的。
豪登慢慢地点着头。“我的印象也是这样。”
总理打量着这间宽敞的书房。屋里的沙发和椅子都装填得厚厚的,加上那张切宾代尔式桌子和排列在墙边摆得满满的书架,使书房显得清静恬适,俨然是一处幽静的死水潭。他想,就是在这间书房里,林肯总统曾经休息和攀谈;后来,杜鲁门夫妇在白宫改建时曾在这里度过闲暇时间;就在这间书房里,沙特阿拉伯的国王曾由他那些手持偃月刀的士兵守卫着下榻;法国总统戴高乐将军曾在这里准备发怒;西德总统阿登纳准备取悦;赫鲁晓夫则准备咆哮……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将进入这一行列而被后人所记得。如果他能够被人们记住的话,对他的定论又是什么呢?
“一件件小事加起来就说明了问题,”莱克星敦沉思着说。“就拿你昨天受到的接待来说吧。我从来没听说过美国总统到机场迎接加拿大人的事。迎接我们的通常都是些无名小吏,仿佛我们是从农村来的远亲。有时连我们的总理也受到这种冷遇。有一次,约翰·迪芬贝克应邀参加白宫的宴会,结果被安排到和一伙基督教长老会的牧师们坐在一起。”
豪登不禁笑了起来。“我记得这事。他当时气坏了,这也难怪。你记得吗,艾森豪威尔总统那时在一次演说中几次提到什么加拿大‘共和国’”。
莱克星敦笑着点了点头。
豪登坐在了一张带套垫的高背椅子上。“实际上他们昨天是把我们骗了,”他说。“你以为他们真的在发生转变,变得对我们礼貌、周到?他们后面的行动会更微妙的。”
阿瑟·莱克星敦红润的圆脸上绽开了笑容。他的脖子上永远系着蝴蝶结领带。豪登有时想,这位外交部长象一个和善的老校长,善于坚决地,但却耐心地与那些桀骜不驯的男孩子们打交道。也许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他看上去总是很年轻,虽然岁月是同样地进攻着大家。
“微妙和美国国务院无缘,”莱克星敦说道。“我总觉得,美国的外交总是在走极端——或者是想强xx别人,或者准备被人强xx。很少有什么中庸之道。”
总理大笑起来。“这次怎么样?”他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十分愉快。他们早就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了,两人都十分坚定地相信对方。其原因之一可能是,在他们两人间不存在竞争。豪登心里清楚,内阁中的其他成员公开地或暗暗地觊觎着总理的宝座,只有阿瑟·莱克星敦没有这种野心。
菜克星敦本来很可能至今仍就任加拿大驻某国的大使,把余暇时间消磨在集邮和鸟禽学上。是豪登在若干年前劝他退出驻外使团,参加了党,后来又进入内阁。此后,莱克星敦靠着忠诚感和责任感一直留在内阁中,但他从不隐瞒对将来弃政后尽享天伦之乐的快乐日子的向往。
莱克星敦在石榴红色的长地毯上踱着步子。然后他站住了,回答道:“和你一样,我不愿意受人欺侮。”
“可是将有很多人说我们已被人欺侮了。”
“不管我们采取什么政策,总是要有人说这话的,而且说话的人仅仅是些煽动者,还包括一些诚实的人。”
“对,我也这么想,”豪登说道,“恐怕联合宪章会使我们党失去一些人。但我仍然相信,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外交部长坐到了对面的一张椅子里。他拉过一张小凳,把两只脚都架了上去,伸直了腿休息着。
“但愿我和你一样自信。”他看见豪登的眼睛锐利地盯视着他,便摇摇头接着说道。“啊,别误解我;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但使我不安的是事情进展的速度。问题在于,我们生活在一个压缩了的历史空间中,过去要花50年才能实现的变化,现在只需5年,甚至更短。而我们对此又毫无办法,因为这是现代电子通讯手段造成的。可惜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我唯一希望的是,我们能继续保持一种民族团结感,不过这将很难。”
“这一点从来都很难,”豪登说道。他看了看表。30分钟之后,他们就要离开希莱尔宾馆,以便在会谈开始前有时间与驻白宫的记者见面。但他觉得还来得及与莱克星敦讨论一件事,这事他已考虑很久了。现在看来正是谈一谈的时候。
“谈到民族个性问题,”他沉思地开始说道,“我想起女王陛下不久以前和我提起的一件事——那是我上次去伦敦的时候。”
“怎么?”
“她建议我们,实际上可以说她是在敦促我们,重新恢复爵位制。我觉得她讲得很有道理。”
豪登微微闭起眼睛,回忆着4个半月前的一幕:伦敦,9月的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他正对白金汉宫进行一次礼节性的拜访。他受到了恰当的迎接,并被立即带去见女王陛下……
“请你一定喝点茶。”女王说道。他把那精巧的金边茶杯和茶碟递了过去,同时心中虽然知道自己一时天真,但仍不禁想到,大不列颠的女王正在她的王位上为来自梅迪辛哈特的一个孤儿倒茶,真不可思议。
“还有面包和奶油,请用,总理先生!”他拿起了几片。面包片有巧克力色的和乳白色的切得象纸一样薄。在一只金制的小盘中放着三样果酱,但他谢绝了用果酱。要想在英国茶点中举止恰到好处简直需要有魔术师般的技巧。
当时,在女王居室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这是一间宽敞的,空气流通的房间,窗下便是王宫的花园。屋里到处都是镀金或水晶装饰物,按美国的欣赏标准,这一切显得过于呆板了,但比起王室的其他房间,这屋子还算是较令人轻松的。女王身着一件简洁的矢车菊色衣裙,脚穿一双颜色十分协调的浅口无带小山羊皮皮鞋,两脚自然地交叉着。豪登钦佩地想道,英国上层社会贵妇人刻意追求的仪态是无人能比的。
女王在她的那块面包上厚厚地涂了一层草莓酱,然后用她那精确的细高嗓音说道:“我丈夫和我常常想,加拿大应当有更多的东西使自己与众不同。”
杰姆斯·豪登想说,与现在英国的成就相比,加拿大已经够出色的了,但他又觉得一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果然如此。
女王又加了一句:“使加拿大不同,就是说,使它区别于美国。”
“夫人,问题在于,”豪登小心地回答着,“当两个国家离得这样近,生活方式又是这样的类似时,很难在外表上保持不同。我们经常强调自己的独立性,不过效果并不大。
“我们的苏格兰就很成功地保持了自己民族的个性,”女王说道。女王搅动着茶,表情坦率地说:“也许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学点经验。”
“这个……”豪登笑了。他想,这话倒有几分道理。苏格兰虽然在250多年前就丧失了民族独立,但它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比加拿大具有更多的民族个性和特征。
女王继续沉思地说道:“也许其中的一个原因是,苏格兰从未抛弃自己的传统,而加拿大呢,请你原谅我这么说,加拿大好象急于把那些东西都抛弃掉。我记得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女王笑了,她的笑容和举止消除了她的话中任何可能的冒犯之意。“你再来点茶好吗?”
“谢谢你,不了。”一名穿制服的男仆拿着热水壶悄悄地走了进来,豪登将他的杯盘交给了他。想到他已不出纰漏地平衡了各方面的应酬,他感到一阵欣慰。
“我真心希望你不介意我刚才说的话,总理先生。”女王又给自己斟满了茶,仆人退了下去。
“我一点也不介意,”豪登答道。这回轮到他笑了。“能听到我们的不足是件好事,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改进。”
“也许有一件事可以做得到,”女王不慌不忙地说。“我丈夫和我常常觉得,没有来自加拿大的授勋名单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如果能在加拿大重新建立新年授勋和生日授勋制度,我将感到不胜愉快。”
杰姆斯·豪登噘了一下嘴。“夫人,贵族头衔在北美可是件微妙的事。”
“恐怕只是北美的一部分吧,而且,我们现在说的不是我们的加拿大自治领吗?”虽然她的话语很轻,但责备仍是责备,豪登不禁脸红起来。女王带着一丝微笑接着说道:“实际上,根据我的印象,美国人倒很欢迎拥有爵位的英国人。”
精辟!豪登想道。说得多么中肯啊!美国人的确喜欢勋爵。
“我听说我们授爵位的作法在澳大利亚收效很好,”女王镇定地继续说道,““在英国这里,我们当然在继续这样做。也许在加拿大,它会帮助你们保持独立与个性,使你们区别于美国。”
杰姆斯·豪登自问道:这种局面如何处理是好?作为英联邦的一个成员国的总理,他的权力要比女王大几千倍,然而习惯的力量却要求他对这位女王表现出一种人为的尊敬。当然,在当代,“爵位”、“爵士”、“勋爵”、以及“夫人”一类尊称都毫无意义。自30年代以来加拿大就废除了这些东西。现在加拿大人在提起老年人中剩下的几个贵族时,都露出谨慎的微笑。
豪登略有不满地想,英国的君主应当满足于它现在起的装饰门面的作用,象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去做,而不要企图继续罗织王室的网络。他怀疑女王刚才的建议是出于害怕加拿大象一些其他英联邦成员国一样脱离英联邦。她之所以那样说是想尽力延迟这一脱离,即使是一根丝线也要试试看能不能拴住加拿大。
“我将把您的想法转告内阁,夫人,”杰姆斯·豪登说道。这是一个客气的谎话;他根本不打算这样做。“你看着办吧,”女王优雅地倾了一下头,然后加了一句,“另有一件有关的事情是,我们授勋中的一个荣幸的特权就是,在各国总理退休时授予他伯爵爵位。我们很愿意将这一惯例扩大到加拿大。”她那坦白的目光直盯盯地望着豪登的眼睛。
伯爵!尽管豪登有自己的信念,但他的想象力还是活跃起来。它几乎是英国贵族头衔中的最高级别了;只有侯爵和公爵高于伯爵。当然,他决不会接受的,但如果他要接受的话,他将如何称呼呢?叫梅迪辛哈特伯爵吗?不,那样听起来太古怪了;人们会笑话他的。叫渥太华伯爵?对了!就这样叫!这样听起来响亮,而且含义深刻。
女王拿起一块亚麻餐巾,轻轻地擦去指尖上沾的一点点果酱,然后直起身来,杰姆斯·豪登也跟着站了起来。亲密的茶点会晤结束了,女王象她往常在非正式场合下那样,十分周到地陪着他散步。
当他们刚走到房屋中间时,女王的丈夫轻快地走了进来。亲王是从一扇由镶金边的镜子伪装起来的窄便门进来的。“还有剩茶吗?”他快活地问道。这时他注意到了豪登,“怎么?现在就要离开我们?”
“下午好,尊敬的殿下,”豪登鞠了一躬。他知道不能响应亲王随便的语言。虽然亲王有效地清除了王室内的沉闷气氛,但他仍要求人们尊敬他。如果他发现有谁对他不恭敬,他便会瞪起眼来,话语也会变得冷如冰霜一般。
“如果你执意要走,让我送送你,”亲王说道。豪登俯身吻了一下女王伸过来的手,然后合乎礼仪地朝后退着走出屋子。“小心些,”亲王警告道。“船尾左舷有椅子!”他也作了个要倒退出屋的样子。
当他们俩走出屋时,女王的脸绷得如同石头一样。豪登猜测她一定是觉得她丈夫随便得过分了。
在外面的前室中,两人握了握手。一个较为活跃点的男仆等在那里,准备送豪登上车。“那么再见了,”亲王满不在乎地说道。“回加拿大前争取再来坐坐。”
杰姆斯·豪登的车离开了白金汉宫,10分钟后,汽车开上了圣詹姆斯公园的林荫路,朝加拿大宾馆驶去。回忆起刚才的一幕,豪登笑了。他十分钦佩亲王决心不拘礼节的态度,不过当一个人作为女王的文夫,有了终身的爵号时,他自然可以任意使自己的举止郑重其事或随便一些。对一个人来说,终身的东西是十分重要的,它使一个人的内心和外表都发生改变。豪登知道,政治家总忘不了有一天他们的地位会结束。当然,在英国,大多数内阁部长在退休时都会被授予爵号,作为他们为国服务的纪念。不过现在,这种制度已经过时了,仿佛是一场荒诞的哑剧。如果他当了什么渥太华伯爵,那在加拿大就更滑稽了。他的同事们将会感到多么好笑啊!
然而他想,公平地说,他应该先认真研究一下女王的建议,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应对它置之不理。女王说的关于加拿大应有别于美国的话,很有道理。也许他的确应象他许诺的那样,看看内阁的意见。如果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渥太华伯爵……
但他一直没有向内阁提起过这件事,也没有向任何人提到过这事,直到此时在华盛顿,豪登才以幽默的口吻向莱克星敦提起了它。他讲到了他与女王的谈话,但略去了女王关于他的那些话。
最后,他看了看表,站了起来。再有15分钟就要到宾夕法尼亚大街对面的白宫去了。他再次走到书房的窗前。他侧过头去问道:“喂,你看怎么样?”
外交部长把腿从小凳子上放到地下,站了起来,伸展着身体。他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它的确会使我们区别于美国,但我不敢肯定它的方向对不对。”
“我也是这么想,”豪登说,“但我得说,与女王陛下谈过后,我觉得她关于民族个性的观点可以加以认真贯彻。你知道,在将来,任何能使加拿大个性突出的东西都将是重要的。”他感到莱克星敦正在好奇地看着他,便又说道:“如果你坚决反对,我们就干脆不考虑它了,不过既然是女王提出的,我想我们都应该讨论一下。”
“讨论一下倒不会有什么坏处,”莱克星敦让步了。他又开始在地毯上踱起步来。
“问题在于,”豪登说,“我在想是不是可以由你在内阁会议上提出这个问题。我相信,由你来提出更好一些,这样,我可以把发言权保留到其他意见都发表了之后。”
阿瑟·莱克星敦含糊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考虑考虑,总理。”
“当然了,阿瑟,由你决定。”豪登想,显然,既然要处理这事,就需要非常小心。
莱克星敦在一张锃亮的小桌子上的电话机前站住了。他微笑着问道:“在我们与命运约会之前,要不要叫人送点咖啡来?”
在白宫外面的草坪上站着一群摄影记者,他们正拥挤着,对着焦距,抓拍着照片。美国总统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愉快地说道。
“你们照的像足够两个专版用的了。”然后他又转向身边的杰姆斯·豪登总理:“你看怎么样,杰姆?我们是不是该进去开始工作啦?”
“真有点可惜啊,总统先生,”豪登说道。经过了渥太华寒冷冬天的他格外喜欢温暖的阳光。“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进去吧。”他向个子稍矮、但肩膀宽宽的总统赞同地点点头。总统长着一张骨骼突出的脸,下巴很尖,显得十分果断坚定。刚才他和豪登与驻白宫的记者们举行的会见使豪登极为满意。会见从头至尾,总统都是礼貌地依从豪登,自己讲得很少,把记者们的问题都推给豪登来回答,这样,在今天和明天的报纸、电视和收音机广播中,被引用的将是豪登的言论。之后,他们一块步入白宫南部草坪,以便摄影记者和电视摄制人员拍摄。总统细致地设法让豪登站得离镜头近些。豪登想,这种周到细致对一个加拿大人来说可是罕见的经历啊,这对提高他在国内的声望非常有帮助。
豪登感到总统那手指粗壮的大手抓着他的胳膊,引着他。于是他们俩一块朝行政大楼的台阶走去。总统那头浓密的已经灰白的头发有些零乱,上面翘着一绺短短的头发。他的表情轻松而令人愉快。“怎么样,杰姆……”总统用他那从容的鼻音很重的美国中西部口音说道。他十分善于在“壁炉前一席谈”电视节目中使用自己的这一口音。“我们不用‘总统先生’这一套称呼怎样?”他大声笑道,“我想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
豪登满意极了,他答道:“我十分荣幸那样做,泰勒。”他脑子里忽然想到,如果能把两人这种亲密关系的细节透露给报界就好了。加拿大有些人批评豪登政府在华盛顿缺乏影响,这一事实将是对这些人的有力回击。当然他知道,他昨天和今天受到礼遇,是由于加拿大方面现在处于强有力的讨价还价地位。他决心充分利用这一地位。但即使有这一原因,他仍然感到十分满意。任何积累政治资本的机会都是不应放过的。
他们在草地上走着,觉得脚下十分松软。豪登说:“我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你祝贺再次当选的胜利。”
“噢,谢谢你,杰姆!”他又伸出了那兽爪一样的大手,但这一次是拍到了豪登的肩上。“的确,这次选举很漂亮。我可以自豪地说,我这次得到的选票比历届美国总统都多。而且你知道,我在国会中也取得了巨大胜利。这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任何其他美国总统都不曾象我现在这样,在众议院和参议院同时得到如此强有力的支持。我可以有把握地说,我所需要的任何法案都能够在国会通过。当然,我不时做一些让步做做样子,但那都无关宏旨。总之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势。”
“也许对你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吧,”豪登说。他觉得不时善意地戏弄一下对方并无坏处。“可对我们那种议会制度来说,执政党总是可以随心所欲地通过自己想要通过的立法。”
“不错,不错!别以为我和我的一些前任没有羡慕过你们。知道吗,我们这种制度竟仍能运转,这对我们的宪法来说简直是奇迹。”总统仍饶有兴致地说着。“问题是,当时,缔造我国的那些先驱们恨不得把一切带英国色彩的东西全部抛弃,结果把那些正确的东西和坏的东西一块扔掉了。不过人总是能够巧妙地利用自己现有的东西,不管在政治上,还是在个人生活中都是如此。”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白宫南门门廊的台阶前。台阶的两旁装有栏杆,门廊内一根根圆柱令人觉得格外熟悉。总统在前面一步两级台阶地向上跑去,杰姆斯·豪登不甘心落后,也照样跨起台阶来。
但到了门厅前,豪登总理便气喘吁吁,头上汗津津的了,他停了下来。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精纺毛织西服在涅太华穿起来十分合适,但在温暖而阳光灿烂的华盛顿便显得十分不舒适和沉重。他真后悔没有带来一件轻便一些的衣服。在启程之前,他看了看他那些薄一些的西服,但觉得没有一件适合这次重大访问的。据说美国总统对衣着十分讲究,有时一天之内竟换几次衣服。不过,美国的总统可不象加拿大总理这样还要为金钱上的事操心。
这件事又使他想起,他还没有把家里财政问题的严重性告诉玛格丽特。蒙特利尔托管基金会的那个人对他讲得很清楚:除非他们停止动用他们剩下的那几千元钱,否则退休后养老金将只相当于一个普通的手艺人。当然,事情绝不会真的走到这一步:他可以向洛克菲勒基金会或其他基金会申请赠款。上届总理麦坎齐·金在他宣布退休当天就得到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10万美元的赠款。然而不管对方的帮助多么慷慨,但主动去争求美国人施舍的想法使他感到耻辱。
总统在前面几步远处停住了。他后悔地说道:“请务必宽恕我。我总是到了这里便忘了客人。”
“我也本应该事先知道,”杰姆斯·豪登的心在狂跳,急促的喘息使他说话断断续续。“我想这证明了你刚才关于个人生活说的话。”象其他许多人一样,豪登知道美国的这位总统一生都酷爱健身,并且也喜欢他周围的健康人。他每天都要打一阵手球、网球或羽毛球,使许多白宫的助手,包括一些将军都累得筋疲力尽,垂头丧气。总统经常抱怨说:“这一代人的肚子象如来佛,肩膀象狗耳朵。”这位总统还恢复了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远足习惯,即在乡村顺着一条直线走,超过一道道障碍,无论是大树,是谷仓,是草垛,都决不绕过去。据说他甚至在华盛顿市内试过这样走。想到这,豪登问道:“你对本地的征伐进行得怎么样啦?就是你那AB两点走直线的主意?”
总统大笑起来。两人从容地步上台阶。“我最终放弃了那个想法;因为遇到了几个问题。在这城市里我们没法从大楼上面爬过去,只有一些小建筑物除外,于是我们开始设法穿过那些直线经过的楼。结果常遇到一些奇怪的地方,包括穿过五角大楼的厕所,从门进去,从窗户出来。”他笑着回忆道。“但是有一天,我和我弟弟进到了斯达特勒饭店的厨房。我们是从冷藏室进去的,结果发现除了排风孔外再没有别的出路了。”
豪登笑了。“也许我们也应该在渥太华试试。我倒真希望看到有些反对党人能走直线,并且能始终如一。”
“我们的反对派专门是来找我们麻烦的,杰姆。”
“我想是这么回事,”豪登说道。“只不过不同的人找的麻烦大小不同罢了。对了,我给你带来一些新的岩石标本供你收藏。我的矿业资源部的人说这些岩石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啊,那太谢谢你了,”总统说道。“我非常感谢。另外请代我向你的人也表示感谢。”
他们穿过了南门厅,进入了凉爽的白宫楼内,穿过走廊朝楼的东南角的总统办公室走去。总统打开那单扇的油漆成白色的门,把豪登让了进去。
和前几次他到这里访问时一样,豪登再次感到这间办公室的简朴。它是椭圆形的,四周是齐腰高的护墙板,脚下是朴素的灰色地毯,房间里的主要家具便是屋子中间的那张宽宽的平桌面写字台。写字台后面是一把厚厚的转椅,椅子后面竖着一对镶着金边的旌旗,一面是星条国旗,一面是总统旗。一扇从地板到天花板的竖式铰链窗,另一扇法国式门通向外面的阳台。门的对面、写字台右侧的墙边基本上被一张锦缎面沙发占据,沙发上正坐着阿瑟·莱克星敦和美方的列文·拉波波尔特海军上将,后者是个矮小而骨瘦如柴的人,身着一套整洁的棕色西服。他长着一张鹰脸和不般配的硕大头颅,仿佛使他的身体显得更小了。当总统和总理走进来时,他们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早上好,阿瑟,”总统热情地伸出手去向莱克星敦问候道。“杰姆,你一定认识列文了?”
“是的,”豪登说道,“我们见过面。你好吧,上将先生?”
“早上好。”拉波波尔特上将简洁而冷静地点点头。他从来如此。他对社交仪式和寒暄的不耐烦是人人皆知的。他是总统的特别助理,人们注意到他没有参加昨天晚上的宴会。
4人刚刚坐下,一个菲律宾男仆迅速地端着一盘饮料。阿瑟·莱克星敦拿了一杯加水的苏格兰威士忌,总统选了一杯纯雪利酒,拉波波尔特摇了摇头,而在杰姆斯·豪登面前,那男仆笑容可掬地摆了一杯加冰块的葡萄汁。
在男仆递饮料的时候,豪登在一旁偷偷地观察那位海军上将,心里想着他听到的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想起有人说过,这个人现在几乎和总统本人的权力一样大。
4年前,列文·拉波波尔特还是个美国海军的上校。尽管他由于首创水下洲际导弹发射而闻名遐迩,前程似锦,但他仍然面临着强制退休,因为他在两次晋级中都被上司略过去了。他的问题在于,几乎没有一个人喜欢他这个人,却有多得令人惊奇的大权在握的上司对他怀有仇恨。这种仇恨的来源是,在每一个涉及海军防卫的重大问题上,拉波波尔特总是一开始就绝对正确,并且在事后每一次都忘不了说一句:“我早就告诉过你。”并且一一点出那些当初不同意他意见的人的名字。
更为严重的还有他那高傲自大(虽然他完全有理由这样自傲,但这仍然令人不快)、粗鲁无礼、对“渠道”和官僚程序的不耐烦,以及对智力上低于他本人的任何人的公开蔑视,可惜大多数人的确在潜力上敌不过他。
然而,海军中的那些高级将领们万万没有料到,他们让这个有争议的天才退休的决定招来了国会和公众的强烈抗议,他们认为,如果拉波波尔特的头脑不再为国防思虑,那将是国家的巨大损失。一个议员这样简洁地说道:“真见鬼,我们竟不得不需要那个杂种。”
在参议院和白宫的强烈督促下,海军终于屈服了,立即把拉波波尔特晋升为少将,使他免于被迫退休。两年之中他又连升两级,并且进一步显示了他的才华。随后,他(此时他已是海军上将,更加锋芒毕露)被总统从海军提拔为总统的总参谋长。在任职几周之后,凭着热情、效率和真实的才干,他所行使的实际权力已经超过了象哈里·霍普金斯、谢尔曼·亚当姆斯、和特德·索伦森等任何前任。
从那以来,拉波波尔特导演的一系列成就令人咋舌,这些成就有的尽人皆知,有的则无人知晓。例如,他实行了一项海外自救援助项目,虽然这种做法早就应当推行,但毕竟还是为美国赢得了尊敬,而不是敌视;在美国国内,拉波波尔特制定了一项农业政策。农场主们激烈反对,攻击它决不会成功,但(正象拉波波尔特一开始就预言的那样)它还是成功了;他实施了一项紧急研究项目,并且长期地把科学教育和基础研究结合起来;在法律方面,他一方面对工业上的欺诈活动进行了严厉镇压,另一方面又改革了工会,那个曾经是工会太上皇的恶棍鲁夫托被清洗了出去,投了监狱。
杰姆斯·豪登记起,有人曾在私下密谈中问总统:“既然列文·拉波波尔特这么能干,为什么不让他来做总统?”
据说总统温和地笑了笑说:“很简单,因为我能当选。列文即使是竞选打狗人也得不够6票。”
在这段时期中,总统被人们誉为慧眼识人才,而拉波波尔特则继续以以前相同的比例引人嫉恨。
杰姆斯·豪登在心中自问,这个严厉而敏锐的人会对加拿大的命运发生什么影响呢?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问你一句,”总统说,“你们在布莱尔宾馆感到一切都还方便吗?”
莱克星敦笑着回答道:“你们的好意简直把我们宠坏了。”
“好啊,那我就高兴了。”总统舒适地坐在写字台后面他自己的那把椅子上。“有附候路那边会出点麻烦,例如上回阿拉伯人在那里烧香,结果把宾馆的一部分也一块烧掉了。不过我猜你们不会象俄国人来访时那样,偷偷检查护墙板后面,看看有没有藏着窃听器。”
“如果你能告诉我们窃听器在什么地方,我就保证不检查。”
总统放开喉咙哈哈大笑起来。“要问那个,你最好打电报给克里姆林宫。总之,即使他们在墙里边检查时,偷偷放进去了自己的窃听器,我也不会感到意外的。”
“那样反倒好,”豪登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样至少还能让他们了解我们。其他的办法在这方面看来都不太有效。”
“不错,”总统平静地说道,“恐怕我们的确不善沟通。”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从一扇半开的窗户里微微传来外面B大街上的车辆声,还有白宫草坪上孩子的哭闹声。透过墙壁,他们似乎可以感到而不是听到打字机键发出的嗒嗒声。豪登发现,房间里的气氛已经被微妙地改变了,随意的打趣变成了严肃的话题。他便开口问道:“为了记录在案,泰勒,请你告诉我,你现在仍然认为在较短的时间内,一场公开的大规模冲突将是不可避免的吗?”
总统回答道:“我真诚地希望我能说不是,但我只能说是的。”
“然而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是不是?”阿瑟·莱克星敦接上道,他那胖胖的脸上笼罩着沉思的表情。
总统的身体朝前探着。在他身后微风轻轻拂动窗帘和那一对旗帜。“是的,先生们,”他轻声说道。“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而且永远也不能准备好,除非以自由的名义和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理想,美国和加拿大共同来保卫我们共同的国界和堡垒。”
豪登想,这么说我们已经迅速进入正题了。此时大家的眼睛都在看他了。他平静地说:“我对你关于联合宪章的建议进行了认真的思考,泰勒。”
总统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微笑。“不错,杰姆,我想你会的。”
“我们那里有许多反对意见,”豪登说。
“当涉及这样重大的事情时,没有异议反倒令人奇怪了。”总统镇定的声音从写字台的另一端传过来。
“不错,”豪登说道,“我和我的高级同僚认为,你们的建议具有很多优点,只是我们有些考虑需要照顾,并需要有某种保证。”
“谈到考虑和保证,”拉波波尔特上将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他的头向前伸着,声音冷峻清晰。“毫无疑问,你和你所说的同事一定考虑过这一点,即不管什么保证,谁来做出这种保证,如果没有生存,任何保证都将毫无意义。”
“是的,我们考虑到了这一点。”阿瑟·莱克星敦说道。
总统急忙插了进来。“有一点我希望我们大家都记住,杰姆——还有你,阿瑟——这就是,时间不等人。正因为此我才希望我们迅速行动。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必须直言不讳,哪怕有些会激愤某人。”
豪登有力地笑了笑。“不会激怒谁的,除非是你。首先,你有什么建议?”
“我想先说明一下情况,杰姆,这就是我的意见。先把上星期在电话上说的重新过一遍,确保双方没有误解对方。然后我们再看看怎么往下谈。”
豪登总理看了看莱克星敦,莱克星敦稍稍地点了点头。“很好,我同意。”豪登对总统说道。“你先开始好吗?”
“好的。”总统把他那宽肩阔背的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半对着众人,半对着外面的阳光。然后他转了过来,眼睛盯着豪登的眼睛。
“我刚才说到了时间,”总统慢慢地开口说道。“就是我们用来准备防御那场我们知道必然会发生的进攻。”
莱克星敦在一旁沉静地问道:“你认为我们有多少时间?”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总统回答道。“无论从逻辑上、理智上、还是从计算上来看,我们的时间已经用完了。而且,假如我们真的还有一点点时间,那仅仅是因为上帝的慈悲。”他轻声说道,“你相信上帝会发慈悲吗,阿瑟?”
“嗯,这是一个很难说清的问题。”莱克星敦笑了。
“可它的确存在,请你相信我的话。”他抬起了他那兽掌般的手,手指张开着,象是在教堂里为人祝福。“它曾在英国孤立无援时挽救了英国,现在它可能又要挽救我们。我在为此而祈祷,祈祷上苍赐给我们1年的时间。不可能有更多的时间了。”
豪登插了一句:“我的希望是300天。”
总统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能得到这么长时间,那将是上帝的赐予。而且不管我们做什么,过1天就少1天,过1小时就少1小时。”他带有中西部口音的声音快了起来。“所以让我们来仔细研究一下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形势吧。”
于是,他凭着艺术大师对条理和要点的直觉,一个论点一个论点地叙述着,仿佛是在一笔一笔地作画。他先讲到了曾在他的防务委员会上描述过的因素:首先是保护美国的产粮区——这是受到核打击后维持生存的关键;建立在美加边境上的导弹基地;在加拿大领土上空拦截敌方导弹的不可避免;加拿大必然成为核战场,没有防卫,核爆炸和放射性尘埃将毁灭整个国家,产粮区将被污染……
另一种选择便是:将美国的导弹基地北移至加拿大北方、使美国拥有更大的打击力量,并能实行早期拦截,减少放射性尘埃对两国的污染,避免使加拿大成为核战场,从而保证生存的机会。但要这样做,速度是生死攸关的,并且美国需要足够的权威,以便行动迅捷……联合宪章的建议;美国完全负责加拿大的防务,实行共同的外交政策;解散加拿大的全部军队,并且在宣誓忠于联合宪章后立即被重新招募入美军;废除边境管制;组成联合海关;联合期限为25年;在没有提及的所有其他问题上尊重加拿大的主权……
总统最后扼要地说道:“我们所面对的共同威胁是不分国界、不讲主权,为此我们带着友谊、尊敬和荣幸的感情,向你们提出联合宪章的建议。”
一阵静默。坐在写字台后面的这个有着粗壮身材的人那疑问的目光扫视着其他3个人。他抬起一只手,向后拢了拢那绺人们所熟知的灰白头发。豪登想,他灰发下的那双眼睛可算是精明、敏锐,可是在这双眼睛后面却有着明显的忧郁,也许是平生的梦想实现甚少的那种忧虑吧。
阿瑟·莱克星敦从容不迫地说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总统先生,要我们一夜之间放弃民族独立,改变历史的进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然而历史的进程终将改变,不管我们引导不引导它,”总统侃侃而谈。“边境不是不可改变的,阿瑟;人类历史上从没有过不变的边境。我们现在知道的所有边境最终都要变化或消失,我们和加拿大之间的边界也是如此,不管我们是否人为地去加速它。一个国家可能持续100年或200年,但到最后,将没有国家之分。”
“我同意你的这个观点,”莱克星敦淡淡地笑了笑。他放下了手中一直拿着的杯子。“但所有的人都会同意吗?”
“不,并非人人都能同意。”总统摇摇头。“那些爱国主义者仍目光短浅,尤其是那些狂热的爱国主义者。但是其他人,如果把情况向他们讲明白,到了别无他途的时候,他们会面对事实的。”
“也许他们最终会的,”豪登说。“但正如你指出的那样,泰勒,而且我也同意。那就是,时间是我们最缺少的因素。”
“那么,杰姆,我倒想听听你的建议。”
时机到了,豪登想,是进行坦率而强硬的交易的时候了。如果说加拿大还有未来的话,现在就是决定这个未来的时刻了。当然,即使双方现在就能达成一项初步的协议,以后仍要进行大量的谈判,大量的具体细节将由双方的专家们来敲定。但那都是以后的事。那些重大问题和关键让步,即使能够得到的话,也必须由他和总统在此时此地决定。
椭圆形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外面已听不见汽车和孩子声了——也许风向变了;打字机的声音也停了下来。阿瑟·莱克星敦在沙发上变换了一下姿势;他身旁的拉波波尔特上将纹丝不动。从会谈开始他一直一动不动,仿佛被绑在了那里。吱吜一声,总统把转椅稍稍转动了一下,他那不安而探寻的目光越过写字台,盯着豪登总理那思虑重重的鹰脸。我们只有4个人,豪登想,4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死亡,被人遗忘……然而我们今天决定的事情将在未来几百年中影响整个世界。
在这沉默的时刻,杰姆斯·豪登犹豫不决,思绪纷纷。此时此刻,现实世界摆到了面前,然而疑虑又象以前那样攫住了他。历史感在和对事实的清醒估计相冲突。他来到华盛顿这一行动本身会不会真是一种出卖祖国的行为?尊重客观实际的精神使他来到华盛顿,难道这是一种耻辱而不是美德吗?他早已驱走了这些幽灵和恐惧,然而此刻,它们似乎又重新向他袭来。
但象以前那样,他再次想道,人类历史的进程已一再证明,那种死板的民族自尊心是人类最凶恶的敌人,最终总是以普通百姓的受苦受难为代价的,很多国家曾因自负和虚荣而灭亡,而本来如果它们态度缓和一些,是可以生存和沿袭下来的。他决心,绝不能让加拿大灭亡。
“如果要这样做,”杰姆斯·豪登说,“我将需要我国选民的信任授权。就是说,我必须竞选连任——并且获胜。”
“我想到过这一点,”总统说道。“还有多久大选?”
“我想在6月进行。”
对方点点头。“我看你这样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这将是一场短期的竞选,”豪登接着说道。“而且我们将遇到强劲的反对派势力。因此我必须向选民提出具体的许诺。”
阿瑟·菜克星敦插进来说:“总统先生,我相信你作为一个非常实际的政治家,是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是多么必要。”
总统咧开大嘴笑了。“我几乎都不敢说同意了,怕你们两人抓住我作人质,要赎金。所以我这样说吧:是的,我相信反对党会发疯地和你们拼的,但这对在座的各位来说毕竟是件新鲜事。我相信你会赢的,杰姆。不过,至于你提到的另一点,——一是的,我完全同意。”
“有好几个问题,”豪登说。
总统把身子靠在转椅背上。“请讲!”
“在实施联合宪章之后,必须保护加拿大工业和就业。”豪登的声音清晰,语气加强。他并不是在恳求什么,他特意使声音清楚,但仍是用一种讨论的语气。“美国在加拿大的投资必须保持和扩大。我们不希望通用汽车公司看到有了统一海关而撤出加拿大,回去加强底特律;也不希望福特公司或戴尔邦公司撤走。对那些小企业也是同样。”
“我同意,”总统说道。他在桌子上玩弄着一支钢笔。“产业衰弱会成为一个整体上的弊病。这方面可以制定出一些措施,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得到的产业将会增加,而不是减少。”
“可以做出具体的保证吗?”
总统点点头。“可以。我们的商务部和你们贸易与财政部的人一起,制定出一项激励性的税收政策。”拉波波尔特上将和莱克星敦都在身边的拍纸簿上做着记录。
豪登从总统对面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向远处迈了一步,然后又转过身来。“还有原料,”他说道。“加拿大将控制外运许可证的发放,而且我们要求你们保证不搞掠夺性开采。美国人再不能在加拿大发大财了,再不能把一切原料都运到别的国家去进行加工。”
拉波波尔特上将尖锐地说道:“可过去只要你们看到价格合适,总是非常乐意出售原料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豪登厉声说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将来。”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讨厌眼前的这位总统助理。
“别担心,”总统接过话头。“应该多搞一些当地再加工,这对我们两国都有好处,下一个问题。”
“在军火合同和外援采购方面,”豪登说道,“加拿大要发展一些重要的加工业,如飞机和导弹制造业,而不仅仅是螺丝母。”
总统叹了口气。“我们这边的院外集团方面将有不少麻烦啊,不过我们将尽力照办。”又是一阵记录声。
“我将派一名内阁部长到白宫来,”豪登继续说道。他此时已经再次坐了下来。“这个人要能够经常与你见面,解释我们双方的看法。”
“我本来也想提提类似的事情,”总统说道。“还有别的吗?”
“还有小麦!”豪登总理宣布道。“你们的出口和援助抢走了我们原有的海外市场。而且,加拿大根本无法与你们这样大规模补贴的农业生产进行竞争。”
总统看了拉波波尔特一下,然后说道:“我想在加拿大的出口方面,我们可以作出不干涉你们市场的保证,并且确保加拿大方面的剩余小麦优先出售——以去年的数字为准。”
“怎么样?”总统扬起眉毛,询问似的看着豪登。
总理考虑了一下,然后谨慎地说道:“我愿意接受这前半部分的条件,后半部分留作进一步商讨。如果说你们的生产要发展,我们也同样。承诺应当适应这一发展。”
总统用带着一丝冷笑的语调问道:“你这是不是有点逼得紧了些,杰姆?”
“我想不是。”豪登直接迎着对方的眼睛。他根本不打算让步。而且他最高的要求还没提出来呢。
沉默了一阵,总统点了点头。“好吧,——进一步商讨。”
他们继续谈着——关于贸易、工业、就业、外交关系、领事活动、外汇、国内经济、加拿大民事法庭对美军的裁决权……豪登总理所要求对方的每一让步都得到了满足,有的经过了小小的修正,有的是经过讨论得到的。显然,他提出的大多数要求对方已经事先有所预料,而且总统开始谈判时就准备着迅速地解决问题。
豪登想,如果现在是平常时期,如同历史中的其他时期一样,那么他现在得到的对方让步已经是加拿大几代人经过努力而未能获得的了。这些让步将为加拿大今后的发展扫清障碍。但是,他不得不提醒自己,现在是非常时期,未来还是个未知数。
午饭时间到了。他们在总统的办公室里用的是凉的炖牛肉、沙拉和咖啡。但他们的心思仍沉浸在会议中。
在用饭后甜食时,豪登总理嚼着一块巧克力。这是他从布莱尔宾馆到白宫前揣在兜里的,是加拿大驻美使馆前一天送来的,因为豪登爱吃甜食的习惯在密友中是出了名的。
午饭过后,杰姆斯·豪登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他事先要了一张北美大地图,在午饭时挂在总统桌子对面的墙上。这是张大比例的行政区地图,在这张图上加拿大领土是用粉红色标出的,美国领土是用深棕色标出的,墨西哥领土是用绿色标出的。美国和加拿大的边境是一条黑线,横贯地图中间。在地图旁边的墙边上立着一根指示杆。
此刻,杰姆斯·豪登径直对总统说道:“正如你一两个小时前所指出的那样,泰勒,边境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如果联合宪章成了我们两国的共同宪法,我们加拿大是愿意接受国境改变这一生活事实的。问题在于,你们也同样吗?”
总统的身体俯向写字台,皱起了眉毛。“我恐怕没明白你的意思,杰姆。”
拉波波尔特上将的脸上毫无表情。
“当核武器开始发射时,”豪登总理斟酌地说道,“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我们可能赢得某种胜利;也可能被击败,被侵占,而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谈的任何计划都将成为一纸空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交战的双方可能陷入相持阶段,敌我双方都极大地被削弱和变得空虚。”
总统叹了口气说:“我们所有的专家都告诉我们说,在核战争中,双方可以在几天之内互相毁灭。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说的有多少是真实的,但我们不得不制定某种计划。”
豪登想起了一个主意,便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专家是什么意思。我的理发师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认为在一场核战争后,地球将从中间裂开成许多块。有时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到国防部去。”
“真正使我们不能这样做的原因是,他是个绝顶高明的理发师。”阿瑟·莱克星敦加了一句。
总理笑了起来。拉波波尔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想微笑的皱纹。
豪登又变得严肃起来,继续说道:“为了现在的讨论,我相信我们应当假定在核战争中我们不会被打败,以此为基础来考虑战后形势。”
总统点点头。“我同意。”
“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将会出现两种可能的情形,”豪登说道。“第一种可能性是,我们两国的政府都完全瘫痪,任何法律和程序都不复存在。到那时,无论我们现在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毫无意义了。而且我想,无论如何,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活到那时当目睹者了。”
我们现在谈这种事是多么漫不经心啊,豪登想:活着或死亡、生存或灭绝;燃烧的蜡烛,和被掐灭的蜡烛。然而在我们内心深处,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这一真理。我们总是假定,某种东西会以某种方式阻止最终末日的到来。
总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从写字台后站了起来。他背对着大家,拉开窗帘,朝白宫的草坪上望去。豪登注意到,太阳已经隐去,灰色的云层正在布满天空。总统没有转身,说道:“你说有两种可能性,杰姆。”
“是的,”豪登说道。“我认为第二种可能性发生的机会大得多。”总统离开了窗前,回到了椅子上。豪登觉得他的脸色比先前显得更为疲倦了。
拉波波尔特上将问道:“你的第二种可能是什么?”他的语调仿佛是在说:说下去。
“这种可能就是,”豪登四平八稳地说道,“我们两国政有都在某种程度上生存下来,但由于我们加拿大靠近敌人,我们受的损失更为严重。”
总统轻轻地说道:“杰姆,我面对上帝向你起誓,我们将尽我们所能……无论是在核战之前还是之后。”
“我知道,”豪登说,“而我们考虑的正是,之后,的事情。如果说加拿大还有未来的话,你必须给我们通向未来的钥匙。”
“钥匙?”
“就是阿拉斯加,”豪登平静地说。“阿拉斯加就是那把钥匙。”
此时,他能感到自己呼吸的节奏,听见外面远处突然传来低低的汽车喇叭声,仿佛是两国合并的小步舞曲:响起了雨点声;鸟在唧唧叫着。他不合逻辑地想道,阿瑟·莱克星敦一定知道这是一种什么鸟……阿瑟·莱克星敦,他是位鸟类学家……阿瑟·爱德华·莱克星敦阁下是枢密院官员、文学硕士、法学博士、外交国务大巨,每一本加拿大护照上都有他的命令:“以女王陛下的名义……允许本护照持有者自由通过,不受妨碍与阻拦……并提供帮助与保护。”阿瑟·莱克星敦……此时脸上毫无表情,与他杰姆斯·豪登一道,向美国的统一和实力发起挑战。
你必须给我们阿拉斯加,他在心里重复了一句。阿拉斯加就是那把钥匙。
沉默。静止。
长沙发上,坐在莱克星敦一旁的拉波波尔特上将一动不动。他那羊皮纸般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热情,没有反应。他那过大的脑袋纹丝不动,只有一双铁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快说……说出来……别浪费我的时间……你好大的胆子……
他好大胆子……竟敢这样面对写字台后面有一对旗帜的、世界上权力最大的领袖……而他自己只是一个较小较弱国家的领袖。他外表镇定,内心紧张,他那荒谬离奇的要求总算抛出去了。
他想起了11天前他与莱克星敦的谈话,那是在内阁会议前一天。当时莱克星敦说:“美国人决不会同意,决不会。”他回答说:“如果他们足够迫切,我想也许他们会的。”
阿拉斯加啊,阿拉斯加就是那把钥匙。
总统的目光仿佛凝固了。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
仍然是沉默。
几乎是过了一段无尽的静默后,总统在椅子上转了一下。他平静地说:“除非我是误解你了,否则我无法相信你的话是认真的。”
“在我整个的政治生涯中,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认真过。”杰姆斯·豪登说道。
他站了起来,用有力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泰勒,你今天还说过我们‘共同的堡垒’;是你说的,我们的政策应当是关于‘如何’而不是‘假如’的政策;是你强调了问题的紧迫性,说我们没有时间了。好吧,我现在代表加拿大政府告诉你,我们同意你刚才所说的一切。但我还得告诉你,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阿拉斯加必须变成加拿大领土。如果你真想要实现联合宪章的话,你们就一定要首先保证这一点。”
总统真诚地恳求道:“杰姆,这根本没法办到,请相信我的话吧。”
“你是疯了!”是拉波波尔特上将说话了,他的脸都涨红了。
“这事能办到!”豪登的话在房间里回响着。“我也不是疯了,而是很理智。我的理智要求我为自己祖国的生存而奋争,为此而战斗,决不迟疑!”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请听我说!”豪登快步走到地图前,果断地拿起了指示杆。他挥动着指示杆,用杆尖在地图上从东到西,沿着北纬49°划了个弧。“在这和这里之间”——他又在北纬60°上划了一下——“据你们的专家和我们的专家说,在这两条线中间的地带将发生大规模的毁灭和放射性尘埃。如果我们幸运的话,破坏也许会发生在大块大块面积上;如果我们不走运的话,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因此,我们在战后进行重建、巩固和发展,那时加拿大所剩下的一点点人力物力的唯一希望,就是建立一个新的中枢,在受摧毁的地区以外重建一个新的全国中心,直到有一天我们能够组织起来重返故乡。”
豪登总理停顿了一下,面色严峻地审视着其他几个人。总统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地图。拉波波尔特上将张开嘴,似乎想再次插话,但随后又闭上了嘴。阿瑟·莱克星敦正在一旁偷偷地观察着上将的侧脸。
“那个用以重建加拿大的地区,必须能满足3个基本条件,”豪登继续说道。“首先,它必须处在绿色树木线和亚北极地带以南,否则,无论通讯还是维持生活都无法实现;第二,它必须处在我们共同的导弹防线以西;第三,它必须是不受放射性尘埃污染或受污染的可能性很小的地区。在北纬49°线以北,只有一个地方能合乎上述标准,那就是阿拉斯加。”
总统轻声问道:“你怎么能断定那里肯定不受放射性尘埃污染?”
豪登把指示杆立回到了墙边。“结果现在要我在北半球找一个在核战争中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阿拉斯加。它有抵御侵略的天然屏障。苏联的海参崴是我们离它最近的一个主要攻击目标,但仍有3000英里之遥。无论是来自苏联的核进攻,还是来自我们自己的核武器的放射性尘埃,落到这里的可能性都很小。因此,无论如何阿拉斯加都能从核战争中保存下来。”
“是的,”总统说道,“我想我同意你的看法,至少在这一点是同意你的。”他叹了一口气。“但是至于其他的……你那主意真是个天才的主意,我得老实承认,你的想法绝大部分是有道理的。但你肯定明白,无论是我还是国会,都不能出卖我们合众国的一个州。”
“如果那样的话,”杰姆斯·豪登冷冷地回敬了一句,“就更没有理由要我们政府出卖整个国家。”
拉波波尔特上将气哼哼地说道:“联合宪章根本不要你们出卖什么。”
“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吧,”阿瑟·莱克星敦有力地插进一句。“加拿大要付的代价太大了。”
“不!”上将声音显得很刺耳。“对你们这样一个贪婪的、动摇不定的国家来说,这个宪章不但没要你们付什么代价,反而对你们出奇地慷慨。你们一贯以怯懦、骑墙观望和虚伪为乐事,现在又谈什么核战后重建加拿大,何必呢?美国曾经替你们建设一次;也许我们还可以为你们再做一次。”
杰姆斯·豪登刚才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此时他满脸怒容,一跃而起。他冷冰冰地说道:“我想我用不着在这里听这一套,泰勒。”
“你说得对,杰姆,”总统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不必听他的。不过我们开始就同意直言不讳,而且有时候有些事情最好还是说出来,并且是当面说。”
豪登简直怒不可遏。“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也同意这番恶意诽谤?”
“噢,杰姆,我向你保证,他刚才的那些话本可以说得更圆滑些,不过那可不是列文的方式。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他的用词不当向你道歉。”他从容不迫地对仍然站在那里的总理说道。“然而我还要说,他关于加拿大总是企望过高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即使现在,当我们在联合宪章中向你们做出了那么多的让步后,你还在要求更多的东西。”
阿瑟·莱克星敦是和豪登一起站起来的。此时,他朝窗户走去,然后转过身来,眼睛盯着拉波波尔特上将说道:“也许,这是因为我们有权利得到更多的东西。”
“不!”上将仿佛象被针扎了一样,激烈地反驳道。“我说你们国家贪婪就是贪婪。”他的尖嗓子提高了声音。“30年前,你们说你们要和美国一样的生活水平,但你要一夜之间实现。你们忘了,美国的生活水平是花了100多年的汗水和勒紧裤带换来的。于是你们大量出卖本应很好利用的原料。你们让美国人移入,为开发你们自己的财富继承权,替你们冒险、奔忙。你们就是这样买来了自己的生活水平,可随后你们又开始对我们两国的相同之处嗤之以鼻。”
“列文……”总统责备说。
“虚伪,这是我说的!”上将仿佛没见一样,继续咆哮着。“你们卖掉了自己祖传遗产,随后又开始寻根,大谈什么独特的加拿大主义。哼,以前倒是有加拿大主义的,但你们太无能了,把它丢掉了,不管你们现在有多少英王训令也找不回来了。”
杰姆斯·豪登的声音中充满着对这个大脑袋的矮人的仇恨,他高声斥道:“并非都是无能的历史。两次世界大战中的这些地方你大概听说过了吧:圣艾洛伊战役、维米之战、迪厄普登陆战役、西西里登陆、奥托纳战役、诺曼底登陆战役、卡昂战役、法莱瑟战役……”
“总是有例外的!”上将厉声回击道。“我记得,当美国海军在珊瑚海域浴血奋战时,加拿大国会却在辩论征兵问题,但你们到底还是没征兵。”
豪登愤怒地说道:“当时有其它因素,如魁北克问题需要妥协……”
“妥协、观望、骑墙、懦弱……当一个国家以此为乐时,那还有他妈的什么区别?等到美国用核武器来保卫加拿大那天,你们可能还在观望。你们高兴有核武器,却又伪善到不愿意亲手使用核武器的程度。”
上将早已站了起来,正面对着豪登。豪登总理真想抡起拳头,雨点般地朝他面前这个人的脸狠狠打击。是总统打破敌视中的沉默。“我告诉你们怎么办吧,”他建议道。“明天早晨天亮时,你们两人到波托马克河边去决斗吧。阿瑟和我当你们的助手,我们让史密斯武器店借给我们一些手枪和剑。”
莱克星敦干巴巴地问道:“你看用哪种武器呢?”
“噢,如果我是杰姆,我就选手枪,”总统说道。“列文只指挥过一艘舰,结果射击时一发也没击中目标。”
“我们的弹药太差,”上将说道。他那老羊皮似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笑纹。“你当时不是海军部长吗?”
“我担任过的职务太多了,记不清了,”总统说。
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但愤怒的火焰仍然在灼着豪登的心。他要回击,要用同样强硬的语言回击对方的挑衅,要攻击对方的弱点:一个在堆积的财富中养肥的国家竟然指责别人贪婪……一直自私地奉行独立主义,直到被人家用枪口逼住才被迫放弃这一政策的美国,怎能指控别人怯懦……就算加拿大摇摆不定,也要比美国迷信美元能解决一切问题的鲁莽,天真而又无能的外交政策强……美国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自我标榜一贯正确;拒绝承认其他思想和制度有时也有其优越性;顽固地支持外国的受人唾弃的傀儡政权……在国内,同一张嘴一面油滑流利地大谈自由,一面恶毒地污蔑持不同政见者……还有……许多许多……。
他要说……无情地、猛烈地回击……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豪登想,有的时候,沉默当中更显出政治家的风度。任何错误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而且令人不舒服的是,拉波波尔特上将说的大多数都是事实。
不管拉波波尔特上将有什么毛病,他绝不是傻瓜。他的直觉敏锐地告诉他,对方刚才是巧妙地演了一场戏,而他本人也成了一名演员。难道上将是故意让他被愤怒冲昏头脑?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争吵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决心不让对方叉到一边,忘记刚才提出的问题。
他不理会其他人,直接面对着总统。“我必须把话讲得清清楚楚,泰勒,”他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们在阿拉斯加问题上不让步,我们两国政府之间别想达成任何协议!”
“杰姆,你必须看到,那种情形整个是无法接受的。”总统看上去镇定而有节制,不可动摇。但豪登注意到,他右手指的手正在桌子上不停地敲打着。总统继续说道:“我们回过头来谈谈好不好?谈谈其他条件。说不定我们可以谈出更多的东西,制定出对加拿大更有利的东西。”
“不。”豪登坚决地摇了摇头。“第一,我不认为这事无法接受;第二,我们或者谈阿拉斯加,或者什么也不谈。”他现在确信,对方刚才确实企图使他失去控制。当然,即使对方的计谋成功了,他们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不过他这一方面也可能把握不好自己,在受到压力时对应该妥协多少掌握不准。总统是个老练而狡猾的谈判老手,如果他发现了这种迹象,那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总理轻轻地摩着他的长鼻子尖。“我想告诉你我们想好的条件。首先要在阿拉斯加举行一次公民投票,由我们双方联合监督,只准投‘赞成’或‘反对’票。”
总统说:“你们绝不会获胜。”但他那浑厚的声音已不象先前那样固执了。豪登感到,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已经微妙地,不可思议地转到了他的手里。他想起了阿瑟·莱克星敦今天早上说的话:“直截了当地一说,我们现在是处在卖方市场上。我们要做的让步美国不仅需要,而且是极为迫切地需要。”
“坦率地说,我认为我们会获胜,”豪登说,“而且我们要以必胜的姿态投入竞选。在阿拉斯加一直存在加拿大感情,最近又有所加强。而且,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那里的情况似乎不象是一个州。你没有象他们希望的那样对他们进行帮助,而且他们在那里十分孤立。如果由我们接管,我们会在那里建立另一个政治中心。我们会把朱诺港或安科雷季市变成加拿大的第二个首都。我们将优先于其他省发展阿拉斯加。我们将使阿拉斯加人感到,他们不再被人置于一旁了。”
“很遗憾,”总统断然说道,“这一切我无法承认。”
豪登知道现在是他打出王牌的时候了。他平静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关于这件事的最初行动不是出自加拿大,而是出自阿拉斯加本身的话,你就会更相信我了。”
总统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住豪登,声色俱厉地说道:“请你解释一下。”
总理说道:“两个月前,一批阿拉斯加的著名人士的一个发言人秘密地前来见我。我刚才向你提的建议正是当时他向我提出的。”
总统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把脸贴近豪登。“他们是谁,”他问道,他的声音表明他简直无法相信。“我必须知道他们的名字。”
阿瑟·莱克星敦拿出了一张纸,豪登接了过来,把它递给了总统。“这就是他们的名字。”
总统读着,脸上布满阴云。最后,他把名单递给了拉波波尔特上将。
“我并不想……”他的声音第一次踌躇起来。“我并不想向你隐瞒,这个名单和这件事本身真令我震惊。”
豪登没有吱声,他在等待。
“假设,”总统又慢悠悠地开口道,“仅仅是假设我们举行一次公民投票,而结果你们失败了。”
“我刚才说过,我们不打算失败。我们将把具体条件制定得十分诱人,正如你们把联合宪章制定得十分诱人那样。而且你本人还将依据北美团结和防卫的理由鼓励人们投‘赞成’票。”
“我吗?”总统的眉毛挑了起来。
“是的,泰勒,”豪登坚定地说道。“这一点也应是我们协议内容的一部分。”
“但即使那样,你们仍然可能失败,”总统坚持说。“投票的结果仍可能是‘反对’。”
“当然,如果发生那种情况,我们将承认其结果。加拿大人也信仰人民自决。”
“在那种情况下,联合宪章怎么办呢?”
“联合宪章将不受影响,”杰姆斯·豪登说。“有你们关于阿拉斯加的保证,或至少有公民投票,我就能赢得加拿大的大选,得到实施联合宪章的授权。阿拉斯加的公民投票可以在以后进行,而且不管其结果如何,到那时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那么……”总统看了看拉波波尔特上将,上将的脸色高深莫测,总统接着仿佛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那就意味着阿拉斯加州要修改宪法……我想如果我这样对国会说,这些条件是可以考虑的……”
豪登平静地说:“我可以提醒你一下,你记得开始时说的关于国会支持你的话吗?我想你的原话是:‘我所需要的任何法案都能够在国会通过。’”
总统用拳击了一下手掌。“嘿,真见鬼,杰姆!你真善于以其人之言还治其人之身啊。”
“我应该提醒你,总统先生,”阿瑟·莱克星敦不紧不慢地说,“那位先生对口语有录音机一般的记忆力。有的时候真叫我们觉得为难。”
“我的上帝,确实不假!杰姆,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请吧。”
“你为什么相信你能坚持住自己的要求?你们需要联合宪章,而你也知道这一点。”
“是的,”杰姆斯·豪登说道,“我想我们的确需要它,而且正如你所说,时间是关键。”
小小的房间又陷入了沉静。美国总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波波尔特上将耸耸肩,扭过头去。
“假如,仅仅是假如,我同意了你们的条件,”总统轻轻地说道。“当然这还需要国会批准。那么你准备怎样宣布这件事?”
“11天后向众议院宣布。”
又是一阵沉默。
“你知道……我只是假定……”他的话很费斟酌,很不情愿。“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将不得不向两院联席会议发表一个同样的声明。你想到了吗,我们两人的声明要定在同一时刻发表,分秒不差。”
“是的,”豪登说。
他知道,他成功了。他的嘴里仿佛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在“前卫”号专机的私人客舱里,穿着时髦的玛格丽特·豪登把她的手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她座位前面的那张小阅览桌上。她今天穿着一件漂亮的蓝灰色西装,她那楚楚动人的灰头发上利落地扣着一顶天鹅绒帽子。她一边挑着这堆东西里面的美元和加拿大元钞票,——大多数是零钱——一边瞟了一眼她的丈夫。他正在读昨天的《多伦多每日星报》的社论版。15分钟前,在美国海军仪仗队的陪送下,在美国副总统为他举行了欢送仪式之后,他们的专机飞离了华盛顿机场。此时,在上午的阳光下,在一块块云层之上,他们正平稳地向北飞去,飞向渥太华,飞向自己的家。
“你知道吗?”豪登一边翻报纸,一边说道,“我常常弄不明白,为什么不让那些社论作者们来接手管理这个国家呢。他们对任何问题都有办法。不过当然了,”他又思忖道,“那样一来又有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谁来写社论呢?”
“为什么你不能写呢?”玛格丽特说道。她把一叠钞票放在一小堆已经数过的硬币旁。“也许那样一来,我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我再也用不着在出访时用逛商店来消磨时间了。啊,我的天——我恐怕花的钱太多了。”
豪登不禁笑了。他放下报纸问道:“花了多少?”
玛格丽特对照着一张铅笔写的、后面附有收据的单子,重新点了点钱。她忧虑地说:“几乎花掉320美元。”
他差一点想温和地指责一下,但马上想起,自己还没有告诉玛格丽特关于他们最近的财务问题。咳,钱已经花了,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而且每次讨论他们的财务问题总要引起玛格丽特焦虑不安,使他自己花去很大精力,而他此刻一点也不想花费这点精力。于是他说道:“我这次还不能享受免税,但你可以。所以你可以免税带100美元的东西入境,但要登记其余的物品,那些东西是要上点税。”
“我不!”玛格丽特尖声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荒谬的事情。你最清楚,要不是你自己要求的话,海关人员决不会到我们跟前来的。你有权享受特权,为什么不用?”她仿佛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剩下的一小堆美元。
“亲爱的,”他耐心地说道。他们以前也为这件事争吵过。“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怎么看。我恰好认为,我应当象法律要求每一位普通公民的那样去做。”
玛格丽特的脸颊上泛出了一片红晕,她说道:“我唯一能说的是,你简直太天真了。”
“也许是的,”他温和地坚持道。“不过,我还是愿意这样做。”
他再次感到自己不想做更多的解释。在细小事情上煞费苦心地诚实在政治上是明智的。大多数加拿大人在返回国境时,都喜欢不时搞点小小的走私活动,但他不能这样做。同时,他从来都清醒地知道,对于象他这样生活在公众眼皮下的人物,极易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有时是无伤大雅的违纪活动而跌跤。总有些小人在时刻窥探着,特别是在反对党中,哪怕是极小的不慎也会被他们抓住,事后送给那些大喜过望的报社记者。豪登曾眼见一些政治家,因为一些小小的过失被逐出政界,身败名裂,而在政界以外的其他圈子里,那些小过失最多不过招来几句温和的责备。还有的人,在多年的从政中用国家的钱中饱私囊,而无人知晓,最后却由于疏忽大意,在某一小事上露出了马脚。
他折起报纸放在桌上。
“别为这一次付税而难过了,亲爱的。用不了多久就什么关税都没有了,海关也没有了。”昨天晚上,他已经告诉了玛格丽特关于联合宪章的大意。
“好吧,”他的妻子说道,“对那事我可不难过。我从来就认为,在两个各方面那么相近的国家之间,搞那一套形式毫无意义——开包、申报等等。”
豪登笑了,但他决定不向玛格丽特讲解加拿大关税的历史,正是这种历史才使他们在联合宪章中得到如此优惠的条件。他靠在舒适的座位上想道,宪章的条件的确够优惠的了。他再次回想起这次华盛顿会谈的无可争议的成功来。在过去的24小时中,他已经这样回想了许多次了。
当然,直到会谈结束时,总统也没有肯定地答复他对阿拉斯加的要求。但他确实答应举行阿拉斯加公民投票,这一点,豪登是确信的。毫无疑问,理解和接受这个建议是需要时间的。当豪登一开始想到这个主意时,连自己也觉得华盛顿决不能接受这个蛮横无理的要求。但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这是对联合宪章的理智而合乎逻辑的延伸,而加拿大在联合宪章中毕竟出让了许多许多。
至于将在阿拉斯加举行的公民投票,他已有了美国总统许诺的支持。加拿大方面将提出优惠条件,把投“赞成”票的前景描绘得十分诱人。而且,他将事先宣布,对那些不打算在阿拉斯加新政府管辖之下生活的居民提供慷慨补偿,不过他希望大多数人能继续生活在那里。不管怎么说,等开始实施联合宪章时,阿拉斯加、加拿大和美国其他部分间的国界只不过是一种想象罢了。对阿拉斯加来说,与以前不同的只是换上了加拿大民法,由新的政权执政而已。
还有一个主要的因素他没有与美国总统讨论,那就是,在一场核战争之后,加拿大尽管将受到巨大摧残,却可能成为一个强国,比它在联合宪章中的伙伴美国更强大。然而这一点,还有它的实际效果,只有时间才能最后证明。
飞机的发动机在嗡嗡响着,“前卫”号正在向北飞去。他从窗口向下望去,看见下面仍有绿色的田野。
“我们到哪里了,杰米?”玛格丽特问道。
他看了看表。“我们应该已经过了马里兰州了,现在大概是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上空。然后就是纽约州,再过几分钟就到家了。”
“但愿渥太华别在下雪,”玛格丽特一边说一边把收据和钱放了起来。“我希望慢慢地回到寒冷的气候中。”
他自嘲地想道:有些事情我也想慢慢地来做。按理想的情况,应当慢慢地、细心地扩大人们对联合宪章的支持。但和平常一样,时间总是不够,他不得不冒着风险,迅速行动。
幸运的是,他现在可以向人民作出许多许诺。关于阿拉斯加的安排,还有美国的许多重大让步,这些对议会和投票的公民来说都很有分量。再加上时间的紧迫,这一点已不必再强调,他相信他可以赢得大选,从而得到推行联合宪章的授权。
即使不谈面临的世界危机,时机也已成熟。10年前,甚至5年前,寻求所谓的加拿大特点的运动,还有伴随而来的沙文主义热潮正值高峰,任何联合宪章之类的东西都会被一口拒绝。但自从那时以来,民族情绪已经改变了。
当然,以博纳·戴茨为首的反对党人将会使用一切能找得到的武器,与他争辩。但他相信,他能打败他们。在当代,极端民族主义已被人们所看穿,正因为这种思潮,加拿大在一个充满敌对的世界上曾经疏远了一个强大的朋友。现在,文化渊源、理想主义、伙伴情感,有时甚至是爱情,使两国人民之间的交往越来越直率和频繁。这并不是说加拿大人民不再对美国抱有批评态度了。相反,美国总是经常使朋友和追随者一样失望。然而至少在更深的层次中,除去人所难免的缺点错误,两国毕竟还有共同的基本美德。这与世界上某些国家的腐化和罪恶丑行形成鲜明的对照。
玛格丽特拿起报纸翻了起来。
“噢,这里有星占专栏,杰米。你看了你的星象了吗?”
豪登转过头去,不耐烦地答道,“没有,我希望你不要总提它了。”他怀疑玛格丽特是不是在引诱他上钩,为他们早先的争论报复他。最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显得有些紧张。他想,也许是因为他们近来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他们最后的一次交谈是什么时候?……噢,是总督官邸事件那天晚上。他想他应当多多为玛格丽特着想,可问题是,一天中只有这么几个小时,而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又那么多。也许,当他现在面临的一些准备工作过去后,他会有更多的时间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玛格丽特生气地抖抖报纸。“真是!《多伦多每日星报》总是自吹自擂说它揭露这个、揭露那个,可他们却天天登载这种骗人的东西。”
“也许他们也感到不好意思,”她丈夫说道。“但那对销售报纸有好处。于是他们就把这一栏放在最后一页,希望除了读那一栏的人以外别人谁也注意不到。”
“你听,这是对你今天的预测,杰米——人马星座。”玛格丽特把报纸凑到阅读灯前,仔细地读着。“‘有来自金星维纳斯的重要有利震动。不必担心你的努力,你做得很好,并且将进一步显出成效。继续努力,不要失去对自己的信心。但要注意那些正变得越来越厚的乌云。’”她放下报纸。“胡言乱语,真是一派胡言乱语。”
“说得对,”杰姆斯·豪登说道,“你说得完全正确。”但他心中却想,真奇怪,再次提到了乌云。上次是怎么说的来着,就是一个半星期以前那一天的星占:注意那块不足手掌大的乌云。这句话出自《圣经》旧约全书,不是吗?圣经的故事中说,救世主的先驱、先知以利亚看见从海上升起一小块云……后来天使来找他,他为皇帝举行涂油仪式,再后来,他分开了约旦河,又在烽火战车中升入天堂。对以利亚来说,那片云是力量的象征。对他豪登也是同样吗?还是一种对凶兆的警告?到底是哪一个?突然,齐德老太太的话又在他的耳畔响起……那是她在梅迪辛哈特法庭上说的……“我是在人马星座下出生的,孩子,你等着瞧吧!”
“杰米!”玛格丽特尖声叫道。“什么事?”他马上把思绪收了回来。
“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他撒了个谎。“我让大脑休息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玛格丽特说道:“加尔布雷斯中校请我到驾驶舱里去看看。我想我最好去一下。”
她丈夫点点头。“去吧,为我这次旅行向他道歉。”他朝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趁你不在时,我想见见年轻的布劳瑟。这两天他那里积攒起了一大堆事情。”
虽然他这次出访有随行人员——有现在坐在前舱里的3名内阁部长、他自己的高级职员,但在华盛顿时,除了阿瑟·莱克星敦以外,他几乎没和别人在一起谈过话。
“好吧,”玛格丽特说道。“我叫他来。”
玛格丽特出去了一会后,艾略特·布劳瑟走了进来。他是豪登总理两名行政助理之一。他年轻、有运动员般健美的体魄、经济上自足富有、并且是麦克吉尔大学的荣誉毕业生。他现在正在政界实习,目前这在那些有志攀登高级政治职位的年轻人中十分常见。几年之后,他就会辞去现在的工作,竞选众议员。与此同时,党可以利用他的智慧和学识,他可以深入了解政府行政工作运转的内情,这对他将来竞选内阁是条捷径。
杰姆斯·豪登一直拿不太准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布劳瑟。这个年轻人有时认真得叫人不舒服。然而此时,华盛顿会谈的成功使他变得十分大度。他朝对面的一把椅子挥了挥手,问道:“好吧,艾略特,我想你心中有什么事吧?”
“是的,先生,”布劳瑟小心地坐下,一表情象往常一样严肃。“如果您记得的话,我昨天就要告诉您……”
“我记得,”豪登说,“我很抱歉当时打断了你。但当时有些非常特殊的问题,其中有些你是知道的。我没法抽出时间来。”
他觉得年轻人的脸上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咳,这是在政界中必须学会的东西,善于言谈,其中许多话本来并不必要,但却是干这一行通用的。
“理查森先生和弗里德曼小姐都和我联系过,”艾略特·布劳瑟说道。“是关于温哥华的那件移民案。”。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会吧!”杰姆斯·豪登咆哮了起来。“我听到的关于它的事已经够受用一辈子的了。”
“看样子他们在渥太华听到的比您要多得多。”布劳瑟看了看他带的文件夹中的一页材料。
豪登怒不可遏地说道:“难道人们没有别的事情来填他们那愚蠢的脑袋吗?难道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更重要的事情吗?”他想到,联合宪章的宣布将把有关移民问题的一切消息都挤出新闻媒介;当联合宪章的消息传开时,报纸上将没有篇幅来登任何别的东西。不过现在还太早……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先生。”布劳瑟总是从字面上来解释任何问题,不管它是自问还是反问。“但我这里有迄今为止收到的关于这个问题的电报,以及信件的统计数字。”
“说给我听听,”豪登哼了一声。
“自从你离开渥太华到今天早上,共收到电报240封,信件332封,都是直接给你本人的。除了两封电报和18封信以外,其余都是支持船上的那个人,批评政府态度的。”
“好哇,至少还有20个人有点理智,”豪登愤愤不平地说道。
“还有一些新的进展,”艾略特·布劳瑟看了看记录接着说。“显然,船上的那个人有了一名律师。这位律师在前天申请到了一份‘如无反对,即行生效’的人身保护令。申请举行的听证会今天下午在温哥华举行。”
“法院肯定驳回,”豪登不耐烦地说道,“这是律师界的老花招了,我自己就曾经用过。”
“是的,先生;据我所知渥太华那边也这样认为。但理查森先生对报界的大肆宣扬非常担心。看起来报道非常多。他让我向你报告说,报道的篇幅在增加,而且大多数登在头版上。东部地区的一些日报已经派自己的记者在温哥华采访这一案件。在你离开渥太华时发表的讲话后,共发表了11篇批评性社论。博纳·戴茨先生已在利用一切机会发表攻击政府的言论。用理查森先生的话说,‘反对党正在趁热打铁’。”
“要不然你以为他们会干什么?”总理愤怒地说道,“来为我们喝彩?”
“我的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为的。”
豪登狠狠地叫道:“真见鬼,你为什么要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我总以为您希望得到回答。”布劳瑟说道。
年轻人的声音中礼貌地流露出惊讶。豪登压住自己的愤怒,做出一个笑容。“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他的思绪转到了哈维·沃伦德身上。
“还有一件事,”艾略特·布劳瑟又开口说话了。“理查森先生让我转告您,等飞机在机场降落时会有更多的记者提问。他说他看不出来您怎样才能够回避得了。”
“我并不想回避,”豪登阴沉地说道。他径直盯着他的行政助理。“据说你是个聪明的小子,你看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个……”布劳瑟犹豫了。
“说吧。”
“如果要我说的话,先生,我觉得当您发脾气的时候反而非常有效果。”
豪登又笑了,然后摇了摇头。“让我来警告你:千万千万别对报界发脾气。”
可他后来却忘了自己对别人的劝告,真的发起脾气来。
那是他们在渥太华机场降落之后。“前卫”号飞机降落后便象专机往常那样滑向公用停机坪一侧,而不是滑向“前卫”号起飞时用的皇家空军的停机坪一侧。在飞机上的私人舱房里,布劳瑟已经走了,豪登刚才的愤怒也暂时忘却了,他正满意地沉浸在凯旋而归的心情中,即使他在华盛顿的胜利暂时只能为少数知己们所知也无所谓。
玛格丽特向窗外望去,她说道:“在观光台上好象有大群大群的人。你认为他们是在等我们吗?”
他松开自己的安全带,从玛格丽特身前探过身子。不错,他一眼就看见了。有几百人,为抵御寒冷,他们大多数都穿着厚厚的大衣,系着围巾。人群紧紧地挤在栏杆上,就在豪登朝外观望的时候,还有人在不断赶来,使人群不断扩大。
“很有可能,”他宽宏地说道。“加拿大的总理毕竟还是有地位的,知道吗?”
玛格丽特的表情不置可否。“但愿我们能快点挤出去,我有点累了。”
“嗯,不会花太长时间的,但我想我总得说点什么。”他在心里推敲着词句:……进行了一次极为成功的会谈(他现在完全可以这样说)……会谈的实际成果将在未来几星期内发表……发展了两国之间的紧密友好(最好不用亲密这个词)关系……我很高兴有这次机会加强了我与总统本人的长期友谊……
他想,这方面的讲话是很合时宜的。
飞机的发动机声停止了,机舱的门打开了,一辆阶梯车靠了上来。飞机上的其他人都礼貌地等着豪登夫妇先走出机舱。
道道阳光斜射下来,刺骨的北风刮过机场。
他们在机舱口处梯子上方平台上停了一下,稍微避了一下风。豪登忽然意识到,还不到100码远的人群显得出奇地肃静。
斯图尔特·考斯顿走上了梯子来迎接他们,他的双臂大伸着。“欢迎!欢迎!”他笑容满面地说道:“我代表大家欢迎你们归来。”
“我的天啊!”玛格丽特叫道,“我们才走了3天啊!”
“只是看起来有点长,”考斯顿说。“我们都想你们了。”
当“微笑斯图”握着豪登的手时,他小声说道:“会谈的结果太妙了,太妙了。这是你为国家做出的了不起的贡献。”
玛格丽特在前,他们3人走下了阶梯。豪登边走边问:“你已经和卢西恩·珀劳尔特谈过了吗?”
财政部长点点头。“按你在电话上说的,我告诉了珀劳尔特,别人我谁也没告诉。”
“好!”豪登满意地点点头。他们开始向机场大楼走去。“我们明天就开一个内阁全体会议,而今天晚上,我要和你、珀劳尔特还有另外一两个人谈谈。最好在我办公室里。”
玛格丽特抗议道:“必须在今天晚上谈吗,杰米?我们俩都累了,而且我很想过个安静的夜晚。”
“还有其他的安静夜晚。”她丈夫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也许你可以到我们家来坐坐,玛格丽特,”考斯顿建议道。“我相信戴西会非常高兴见到你的。”
“谢谢你,斯图,”玛格丽特摇摇头。“我想今晚就不去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离候机大楼一半距离的地方了。在他们身后,其他人正陆续走下飞机。
豪登再次意识到在那里观看的肃静的人群。他好奇地问道:“他们静得异乎寻常,不是吗?”
考斯顿皱了一下眉头。“有人告诉我,国人不太友好。”他又加了一句:“看起来是有组织的示威。他们是分乘许多辆客车赶来的。”
这时,仿佛他的话是信号似的,风暴骤起。先是一阵嘘声、呸声,声音之大,好象憋足了的劲突然被放开似的。接着传来喊叫声,里面还夹杂着“吝啬鬼!”“独裁者!”“残忍的杂种!”“我们要把你赶下去!”“你的总理当不长了!”“等到下次大选见!”
与此同时,标语牌几乎是齐刷刷地亮了出来。在此之前,这些标语牌都是隐藏着的。现在,豪登能看清牌子上的字了:
移民部是加拿大的盖世太保!
让杜瓦尔进来,他应获得新生!
改革残忍的移民法!
耶稣·基督也要在这被拒之门外!
加拿大需要杜瓦尔,不要豪登!
残酷的现政府必须下台!
豪登紧绷着脸,问考斯顿:“你事先知道这事吗?”
“布赖恩·理查森事先提醒过我,”财政部长闷闷不乐地说道。“据他说,这些人是由反对党花钱收买和雇佣的。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糟糕。”
总理看见电视摄象机的镜头急速朝标语牌和喊叫的人群摇去。这一镜头今晚便会传遍全国。
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顶着越来越刺耳的喊叫声继续朝候机大楼的大门口走去。杰姆斯·豪登拉着玛格丽特的胳膊,强装笑容嘱咐道:“就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而且别快走。”
“我正试着这么做的,”玛格丽特说道,“不过不太容易。”
他们进入候机大楼后,喊叫声听得不那么清楚了。一群记者正等在那里,布赖恩·理查森正在记者们后面来回走动着。有更多的电视摄像机把镜头对准了豪登夫妇。
当豪登夫妇止步时,一个年轻的记者问道:“总理先生,关于杜瓦尔事件,你是否已经改变观点了呢?”
经过了华盛顿……高级会谈、总统的尊敬、他自己的成功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他实在无法按捺自己的愤怒。往日的经验、智慧和谨慎都不翼而飞了。总理愤怒地大声答道:“不,我没有改变,而且看来也不会改变。刚才发生的事,也许你们还不知道,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示威,是那些不负责任分子一手导演的。”记者们的铅笔在飞快地移动着,豪登继续说道:“这些人的名字我用不着说了,他们是想把公众的注意力从政府在更为重要的领域里的真正成就上转移到这件小事上来。而且我要告诉你,在这严峻而重大的抉择就要降临在我们国家面前的时刻,新闻界如果继续渲染这件区区小事,那就上了人家的当了,或者是不负责任,甚至是二者兼而有之。”
他看见布赖恩·理查森在人群后面急急地摇头。,豪登心中暗想,哼,新闻界一向自以为是,现在进攻也许是最好的防御,但他的火气已经消了一些,他稍微温和地继续说道:“各位先生们应该记得,关于这个问题,我在3天前,耐心地、长时间地回答了你们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们忘了,我可以再强调一遍,本政府将按照移民法办事。”
有人平静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让杜瓦尔烂在船上?”
总理厉声道:“那不关我的事。”
他的用辞太不幸了;他的本意是想说那件事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但他的固执使他不愿改正自己说出的话。
到晚上时,他的话已经传遍了东西海岸。广播和电视都重复了他的话,编辑第二天晨报的编辑们稍加改动,加进了这样的报道:总理说:杜瓦尔“不关我事”
新闻界和公众“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