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闪烁在人们的头顶上,水从狭小的戏水池中高高地飞溅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在练琴,毫不理睬外面时而发出的哄堂大笑。她母亲急忙劝告,不要理睬这些事。母亲站在游廊的台阶上笑着,手上托着一只装有烘制好的糕饼的盘子。母亲说,人们只年轻一回,但是在刺耳的尖叫声中,没人听得懂她所讲的话。
她经常分心听着外面自己表弟同姑娘们在一起所发出的喧闹声。她倾听着他如何胃口大开吞食时间,如何用自己健康的牙齿来啃食时间。她自己意识到,时间每秒钟都变得更加痛苦,自己的手指如同钟表的机械一样,分秒不差地滴答滴答地敲打在键盘上。她练琴房间的窗户装有栅栏,栅栏将一个十字架的阴影投放在室内的地面上,它像个要吸血的僵尸一样,给外面多彩的活动蒙上了阴影。
现在,为了图凉快,这位年轻男士跳进了戏水池中。水是刚刚放的,是冰凉的泉水,只有勇敢者,才敢于跳进这冰凉的水里。世界属于勇敢者。他像一条鲸鱼似的呼哧呼哧高兴地露出了水面,她不用看,便感受到了这一点。在响亮的喝彩声中,未来医生的新女友们立即纷纷下水,熙熙攘攘好一阵忙乱。母亲笑话她们,大家总是效仿布尔西所做的一切。她变得宽厚了。连自己和表弟共同拥有的年老的外祖母也急急忙忙赶来这里凑热闹,观看这位大学生的恶作剧。上了年纪的外祖母的身上也溅上了水,因为布尔西百无禁忌,连年纪大的人他也毫不顾忌。外祖母为外孙的男性活泼笑得合不拢嘴。母亲理智地表示抗议。但是因为布尔西一直热情不减,所以最后母亲违背自己的意愿,反倒比其他所有人都笑得更加厉害;当布尔西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海狗时,她笑得前仰后合。母亲笑得浑身颤动,就好像有玻璃球在她体内到处转动似的。布尔西现在已经在把一个旧球抛向空中并且用鼻子把它重新接住,据说他玩的这种杂耍是经过训练的。大家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有人大声用真嗓和假嗓呼喊着。一个人像在山里吆喝那样大声欢呼。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如果有什么闹出出格事情的危险的话,最好是事前预防,而不是事后再进行降温。
钢琴发出的最后一个乐声逐渐减弱和消失了,她的肌肉松弛下来,母亲亲自上好的闹钟响了起来。为了能赶上通常排在最后的唱歌和跳舞,她突然跳起身,满怀复杂的青春感情跑出房间。表姐在室外受到恰如其分的欢迎。你又必须长时间练琴了吗?因为正是假期,母亲不应打搅她。母亲请求不要对自己的女儿施加坏影响。不抽烟、不喝酒的布尔西正用牙咬一个带香肠的面包。虽然午餐很快就吃完了,但是这家的女士们无法拒绝给自己的宠儿面包。后来,布尔西把用家人采摘的覆盆子果做成的浓果汁毫不吝惜地倒进一只半公升的玻璃杯里,斟满井水,一饮而尽。现在,他获得了新的力量。现在,他用手掌心满意足地拍着自己肌肉发达的肚子,也拍拍身上其他肌肉。母亲和外祖母可以就布尔西天赐的好胃口讨论上好几个小时。她们互相攀比着想像他吃东西的细节,她们整天争论布尔西最爱吃猪排呢还是小牛排。母亲问自己的外甥,他的学业怎么样了?外甥回答说,现在他想忘掉一会儿学业,他要好好朝气蓬勃一回,痛快玩玩。将来有朝一日,谈起自己时,他将说:我的青年时代没白过。
布尔西眼睛盯着她,劝她笑一笑。她为什么这样严肃呢?他劝她进行体育运动,体育运动提供笑的机会并且通常会产生良好的作用。由于体育运动所带来的乐趣,表弟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把刚刚吃的香肠和面包从嗓子眼里喷了出来。他高兴得直哼哼,尽情地伸展着四肢。他像个陀螺似的在原地转着圈,并且躺到草地上,好像死了似的。但是他又立即跳起身来,别害怕,现在到了表演摔跤专利使小表姐快乐的时候了。摔跤表演使表姐十分高兴,而使姨妈大为生气。
嗖的一下,她的旅途已经开始,再见,这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她从站立的姿势一下子瘫倒下去。邮件发出,电梯向下;树木高速飞奔而去,野生蔷薇丛构成的矮小篱笆墙、站在周围的人从她的眼前急闪而过,并从视野中消失。她突然被向上扯去。她的骨架被压扁,布尔西的胸毛紧贴在她的头上,身体接触的部位在改变,线绳已经映入眼帘,他的宝贝就藏在用这些线绳穿系好的泳裤里。紧挨着的上面露出不大的红色的珠穆朗玛峰,往下是放大了的长长的浅色的大腿上的绒毛。突然,电梯停下来,到了底层。猛然她被紧紧地挤压住,在她后背脊柱尾部的什么地方,她的骨骼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合叶发出尖锐刺耳的咯吱声。此时,她已经跪下。好啊,布尔西又一次向一个姑娘奇袭成功。此时,她跪在自己的来度假的表弟身前,一个度假者跪在另一个度假者的身前。她脸上微微闪着泪光。她仰起脸,朝几乎从缝线中涨裂而出的大家伙看去。这个小淘气包终于把她搞到了手,并且因获胜而十分高兴。他把她紧紧地压在山上牧场的地上。母亲喊着,当着乡村青年的面她的孩子竟受到这样的对待,她的孩子可是个有天才、大家都钦佩的人。
包着他的生殖器的红色泳裤鼓胀着,在她的眼前诱惑地不住地摇晃着。这是个无人能抵御得住的诱惑。她只把自己的面颊贴靠在它的上面,待了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只想触摸一下它,她只想用嘴唇碰一次这个闪闪发光的圣诞树的球球。一瞬间,她是这鼓囊囊泳裤小包的收件人。她要用双唇或是用下巴轻轻触到它?但是这违反了个人的自由意愿。布尔西不知道,自己引发了表姐感情的山崩。她不住地凝视着。小包如同生物标本切片放到显微镜下。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此文原为歌德的长诗《浮士德》中主人公浮士德自以为改造自然的理想已经实现时所说的话……
大家都聚集在吃的东西旁边,没有一个人觉察到什么。布尔西很快就放开了她并且还退让了一步。通常作为游戏结束的亲吻脚,今天也由于特殊情况而取消。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晃了几下身子,羞怯地从原地向上蹦了几下,大声笑着、蹦跳着跑开了。草场吞没了他。女人们呼喊着吃饭了。布尔西飞走了,他从草丛里跳了出来。他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完全消失了。一些男朋友背后高兴得要命。流言四起。布尔西不在场,但他的行径受到母亲温和的批评。母亲费了很大力气烧了饭,而现在好像站在了雨水里。
布尔西很晚才回来。到处都已笼罩着夜晚的宁静,只有在小溪边,夜莺还在啼叫。大家都在游廊上玩纸牌。飞蛾围着煤油灯飞舞。外面的灯亮处对她毫无吸引力。她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远远避开了众人,因为她是那么不重要,他们早已将她忘到了脑后。她不伤害别人。她从一包刀片中小心地拿出一个刀片。她不管走到哪里,总随身带着刀片。刀片如同新郎一样朝新娘笑着。她小心地试了一下刀刃,刀片如刮胡刀片一样锋利。后来,她把刀片好几次使劲朝手背里按,并未伤及筋骨。并不疼痛。刀片如同在黄油上切割。一瞬间,先前封闭的肌肉组织上裂开了一个像储蓄罐上的小口一样大的小缝隙,接着被抑制住的血液涓涓沁出。一共有四处刀口。有这几处就足够了,否则她就要大出血而毙命了。刀片被擦干净,包好收拾起来。整个时间里,鲜红的血液都在不停地从伤口处往外渗淌,染红了它流经的地方。流出的血液还带着体温,它无声无息,人也不难受。血在流淌,在不住地流淌。血染红了一切。血从四个刀口处像涓涓泉水似的不住地向外流淌。四条小小的血溪在床上和地板上已经汇成了一条大的血流。随后只有我的眼泪,小溪很快接纳了你。形成了一小处血泊。血在继续不断地流淌。血在不住地流啊、流啊、流啊流。
今天,女教师埃里卡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毫无遗憾地离开自己教钢琴的工作场所。她的离去丝毫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从窗户里传出来的大号和长号及小提琴独奏的乐声伴着她离开。台阶几乎没有使埃里卡产生烦恼。今天母亲没有来等她。埃里卡立即坚定地踏上自己曾经走过几次的道路。这条道路不直接通向家,也许一只毛皮华丽的恶狼正站在乡间的一根电线杆旁,费力剔着牙,清理着留在牙齿缝里的牺牲者的肉体残渣。埃里卡想为自己十分单调的生活树立一块里程碑,想用目光邀请这只狼。从远处她将会瞅见狼,听到撕破衣服和撕裂皮肤的声音。这将是深夜里发生的事情。这个事件将在音乐的半真半假的迷雾中显示出巨大的意义。埃里卡迈出充满雄心壮志的脚步。
因为埃里卡没有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所以一条条街道的大门纷纷打开又一一关闭上。当一位男士偶然用眼睛瞥她一眼时,她便茫然地看着前方。他不是狼,而且她的性欲没有发作,它被坚强的意志堵塞住了。埃里卡像一只大鸽子一样,猛地一摆头,那男人立即走开,不再停留。这位男士被自己刚刚突然碰到的反应吓住了。他把利用或保护这位妇女的想法抛了个一干二净。埃里卡傲慢地仰着脸,鼻子、嘴巴,一切都高高耸起,朝着一个方向,并且暗示着:进展顺利。一群青年人对埃里卡女士说了一番老大不恭的话。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对待的是一位女教授,可他们对她表示了不尊敬。埃里卡的方格纹的褶裙刚好遮住膝盖,一分不长,一分不短。一件合体的女式丝绸衬衫正好遮住了她的上身。同往常一样,她胳膊下面夹着乐谱袋,袋子的拉锁被严严地拉上。埃里卡把自己一切有扣子的物品都严严实实地扣上。
乘一段有轨电车吧,它驶向郊区。这儿区间票无效,埃里卡必须单独买一张车票。平时她从不乘车到这里来。这是人们不一定非来不可的地区。很少有来自这儿的学生。这儿需要的至多不过是自动唱机中的唱片罢了。
角落里的小饭馆的亮光照到了人行道上。因为有人提出了一项不合适的主张,人群在灯岛上进行着争论。埃里卡肯定看到了许多自己并不了解的事情。有时,电动脚踏车的小发动机发动起来,或者它突然出乎意料地把小石子溅飞起来。后来这些电动脚踏车急急忙忙离去,仿佛有人在等着他们似的。波法尔海姆的夜晚五光十色,人们又要马上避开这些驾驶电动脚踏车的人,因为他们干扰了这儿的宁静。为了充分使用车,经常两个人挤坐在车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一辆电动脚踏车。此地的街道被行驶的这种小车塞得满满的,一点空地都没有。经常有一位亲戚家的老祖母自豪地一同坐在车上,前去公墓散步。
埃里卡下车。从现在起,她继续步行。她目不斜视,既不朝右看,也不向左看。管理人员已经把超级市场的各个大门从里面闩上了,主妇们议论纷纷。一个女人大声嚷嚷着,葡萄长霉了,这声音盖过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葡萄多放在最下面的塑料筐里,因此,今天没人再购买葡萄。人们当着别人的面大声散布着这一消息,其结果便是出于抱怨和愤怒而造成了一堆垃圾。一名女收款员坐在封闭玻璃门后面捣鼓自己的收款机。她不知道它哪里出了毛病,也无法消除它的毛病。一个小孩蹬着辆脚踏滑轮车驶来,另一个小孩跑在他的旁边并且哭诉着,自己也想乘脚踏滑轮车玩玩。有脚踏滑轮车的小孩不理睬遭受不平待遇的朋友的请求。埃里卡心想,在其他区人们已经见不到这种脚踏滑轮车了。曾经有人送给她一辆这样的滑轮车,自己为此曾高兴了好一阵。但是当时母亲不让她乘滑轮车上街,因为街上常因此发生事故,死了一些孩子。
一个大约四岁的孩子的头部被母亲重重一击,一瞬间孩子像失去了平衡的不倒翁似的无助地摇动着,孩子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站稳脚。小孩终于重新垂直抬起了头,令人毛骨悚然地大声哭起来,但立即又被不耐烦的女人推搡得身子晃动起来。更糟糕的是,孩子的头上已经留下了受伤的痕迹。那个背着沉重的包的女人高兴地看着这个孩子消失在栅栏后。为使自己能够虐待孩子,每次她必须把沉重的包放到地上,这样便产生了一道额外的工序,但是她似乎觉得这点小麻烦值得。小孩学习着暴力的语言,但他并不喜欢学习,在学校里什么也没记住。尽管当小孩子在不停地哭闹时,人们不能完全听懂他说什么,但小孩已经掌握了最必要的一些字母。
尽管埃里卡不断地走走停停,但那女人和哭闹着的小孩子很快就落在她的后面。他们从未能和快节奏的生活保持步伐一致。埃里卡随着人流继续前进。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居住区,但不是个好的居住区。晚归的父亲们向侧面的大门走去,在门口,他们像可怕的锤子击打着自己家的大门。最后,汽车门砰的一声,骄傲自信地关上了,因为在这里小汽车是这些家庭的宠物,它们简直到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它们停在人行道的边上,愉快地闪着光;它们的主人正急急忙忙地赶去吃晚餐。现在没有家的人,尽管希望有辆车,但是绝不会同建房互助储金信贷社一起用其他贷款来建造一座类似这儿的房子。恰恰在这里,有了自己家的人,反而更愿经常在路上,而不愿待在家里。
现在,埃里卡在路上遇到的男人越来越多。妇女们像是中了神秘的咒语似的,突然消失在窝里,在这儿,人们把自家住宅称作窝。在这种时刻,妇女们不单独上街,只有在家人陪同下,在有成年人在场的情况下,她们才上街去喝杯啤酒或去拜访亲戚。她们的活动在各处均不引人注目,但却是十分必要的。厨房的烟雾。锅有时发出的当啷声和餐具发出的丁当声。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看得见蓝色的荧光在闪烁,傍晚时分播出的家庭连续剧正在电视中播映。闪烁的荧光成了夜晚的装饰。房屋的正面成了舞台的平面布景,在这背景的后面一切都是那样的雷同,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噪音是那么的真切、实实在在。周围的所有人在这同一时刻都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只有极个别的情况除外,比如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在第二套节目里收看着基督教会人士的情形。这些不合群的人正在接受以数字为基础的圣餐会议的教导。如果人们想同别人不一样,这就是今天的代价。
这里是一组男人,一些人操着吵闹的土耳其人的OE音素,一些人操着喉音很重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的口音。他们像离弓之箭,先是分散跑开,现在又聚集在一起,进到城市火车高架桥下面的一个小店里。火车呼啸着驶过大桥,人们在桥下小店里投币观看色情表演。这样每个小房间都会干干净净,不留下污斑。高架桥的样式肯定使土耳其人模糊地想起了熟悉的清真寺,也许它还让这些土耳其人回想起了有着拱形建筑的后宫。桥下小店里有好多裸体女人,她们一个个登台。美女如云。人们从窥视镜中看到的只不过是些缩微的影像。高架桥用砖块建成。在这家小店内有些人已经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小店建在这里很合适。这里的裸体女人伸展着肢体,做着各种媚态。女人们轮流登场。她们按照每次事先定好的顺序逐一亮相,以便常来的顾客能够经常欣赏到不同女人的躯体,否则的话,有些常客就会不再光顾了。预订者带着大把的钱来到这里,把一个个硬币接二连三地投进一个永远喂不饱的、细细的投币口里。因为只要吸引人,他就不得不再扔进去一个十芬尼的硬币。他一只手扔钱,而另一只手则愚蠢地浪费着男子汉的精华。这个男人在家里吃得过多,他在这里哗哗地大把大把花钱。
每隔十分钟,维也纳城市电车就在上面发出隆隆的响声,震荡了整个拱顶,而那些姑娘们却无动于衷,继续旋转。她们对此已经熟悉,习惯了头顶上有时发出闷响。投币口投进钱币了,窗口喀嚓一响,粉红色的肉出现了,这是技术的奇妙之处。不允许人碰这肉,也根本没法儿这么做,因为中间隔着一堵墙。面朝自行车道的窗户用黑纸糊得严严实实,上面装饰有漂亮的黄色花纹。一块小镜子镶在黑纸上,可以照照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安这么一块镜子,或许是让人能梳梳头吧。旁边有个小的性商店,在那儿可以买到取乐的东西。那里搞不到女人,作为补偿,这里有窄小的尼龙内裤,或前或后开了许多口子,任人选择。可以买回家给老婆穿上,这样不用把裤子脱光,就可以伸进去了。这儿还有合体的小衬衫,上面有两个圆洞,老婆可以把Rx房套进去,其余遮住的部分全是透明的。所有这些东西都镶着细褶,有紫红色或者黑色可供选择。金发女郎可能选黑色比较合适,而黑头发与红色更般配。这里也还有书刊、窄幅影片以及落满灰尘的各个时期的录像带。这些录像带根本销不出去,顾客家里没有放录像所需的设备。还是那些表面带各式波纹的橡胶卫生用品,包括可以充气的仿真橡胶女人更好卖些。他们先在里面看真的女人,然后再到外面买仿制品。因为买主可惜不能将这些漂亮的裸体女郎带走,不能把她们弄到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尽情享用。这些女人还根本没经历过深入进去的滋味,不然就不会这么展览自己,而是会心甘情愿地跟人走,不是这么装模作样地比画。不过这种职业对女人毫无益处。最好有人能马上带走一个,随便谁都行。原则上她们都一样,没有根本区别,即便男人们各有不同特点,对她们也顶多是因头发颜色不同而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已。窗户后面也可以说是屏障另一侧的淫荡的母猪,为求得心理平衡,热切希望玻璃窗前面的公牛会卖力地自慰。以这种方式,每个人都从别人那里得到点儿东西。气氛是松弛的。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花了钱,并为此有所收获。
埃里卡攒满了十先令的硬币,放在乐谱夹中的小包里。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步入歧途,但是埃里卡总是要另类的东西,她恰恰是个另类。如果好多人往东,那她通常会向西。如果别人说“吁”,那她一个人说“驾”,并且她以此为荣。只有这样埃里卡才显眼。现在她要进到那里面去。来自土耳其和南斯拉夫,说着那里的语言的人们在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现象面前也都胆怯地退缩。他们数数儿到不了三,但是只要可能,他们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调戏妇女。他们在埃里卡背后喊着脏话,幸亏埃里卡听不懂。她高昂着头。没人抓住她,连烂醉如泥的酒鬼也没碰她。除此之外,有个岁数较大的男人注意这里。他是老板,还是承包人?单个来的本地人都溜墙边儿待着。没有抱成团就没有自信心,他们还不得不与这里的人擦肩而过,而平时是给这些人让路的。他们不愿意有这种身体接触,而他们想要的身体接触却得不到。可惜男人的性本能是强烈的。一次性高xdx潮还是不能使人满足,顶多只是凑合。这些土包子犹豫地跑到高架旱桥的墙前。在大型表演前面的拱桥桥洞中有一个滑雪器材专卖店,再往前一个拱桥桥洞里是个自行车商店。现在店主都睡了,在他们看来到处漆黑一片。其实这里有柔和的灯光泄出并引诱他们,这些夜蝴蝶,这些轻佻的夜蛾子。他们要花钱看点儿什么。
每一个人都与其他人严格地隔开。带木栅栏的小屋刚好和他们的身材尺寸相配。这些小屋又窄又小,它们暂时的住户都是些矮个子。另外,屋子越小,能隔出来的房间就越多,这样就可以有较多的人在较短的时间内都畅快一下。他们仍然带走忧郁,而他们宝贵的精液却留了下来。女佣们得不停地打扫,免得它泛滥成灾。即便如此,他们中的每个人,如果被问及,都自认为还可以再来一次播种。大多数情况下这里都爆满。这营生是座金矿,是个百宝箱。外国的打工仔成群结队,一个挨一个地上。他们讲着有关女人的笑话消磨时间。这鸽子笼的狭小与他们私人住房的狭小恰成比例,在家里他们有时只能住个角落而已。他们习惯了这种拥挤,而且在这里他们毕竟还能通过隔墙与别人分开来。在同一时间里,每个小间里只允许进一个人。在那儿只有他自己。只要把钱投进去,漂亮女人就在窥视孔里出现了。这里为要求强烈的男人提供特殊服务的两套单间差不多总是空着,因为很少有人能将自己的特殊愿望说出口。
埃里卡走进这个地方,完全一副女教师的模样。
一只手伸出去,已经是犹犹豫豫的,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她没有走进本部职员的房间,而是进了付费客人的房间。这是更重要的部分。这个女人想要看看比在家里站在镜子前面观看还要便宜得多的东西。男人们惊呼起来,因为他们得从嘴里抠出钱来,才能偷偷地上这儿来猎色。这些猎人,是高消费。他们向窥视孔里张望,省下的钱流水似的出去了。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男人的眼睛。
埃里卡也只是想看看而已。在这里,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什么也不是。没有任何东西适合埃里卡,而她,她却恰恰适合卡特尔修道院暗示提倡苦修冥想的禁欲主义……埃里卡是身材结实的那种类型的人。大自然似乎没有给她留下开口。埃里卡觉得她那个地方像是块实心木头,而那儿正是木匠给真正的女人开孔的地方。那是森林里一段海绵质的、腐朽的、孤独的木头,而且这腐朽还在继续。作为女主人,埃里卡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她内心在腐烂,然而还是用眼睛拒绝了土耳其人。土耳其人想要唤醒她的生活,但被她的尊贵碰了回来。埃里卡完全像个女主人,大步走进维纳斯之洞穴喻指投币观看性表演的狭小场所……土耳其人既不谦恭,也非无礼。他们只管让埃里卡带着她那装满乐谱的文件夹进来。她甚至可以挤到前面去而不受非难。她戴着手套。入口处的男人甚至称她为勇敢、和善的女士。请您往前走,他随即请她进他的好房间,那里小灯泡柔和的光越过胸口散射下来。女性的隐秘之处凸显出来,泛着微光,因为这是男人要看的首选的地方,对此有个规则。男人看到的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看到的是纯粹的缺陷。他先是看没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也还有女性其他的东西。
埃里卡自己得到一个豪华的单间。她,埃里卡女士,不必等候。而其他人得等候更长时间。钱,就在她手边,就像拉小提琴时的左手处于准备状态。她有时盘算一整天,看攒下来的十先令硬币够多长时间来一次。这些钱是她从下午茶点费里省下来的。现在,一束聚光灯掠过一块肉。甚至连颜色都是特地选用的!埃里卡从地上捡起一块被精液浸透变得板结的面巾纸,把它放到鼻子上。她深深地吸气,吸着,看着,消磨了一些生命时光。
也有一些俱乐部允许人在观看当中拍照。在那儿每人按自己的兴致和口味挑出自己的模特儿。埃里卡可不愿意这么干,她只想看。她只不过想静静地坐在那儿看,观赏。埃里卡,只看不摸。埃里卡没有自我抚慰的情感和机会。母亲睡在旁边的床上,注意着埃里卡的手。这双手应该练习,而不应该像蚂蚁似的悄悄地闪进被子,在那儿伸向果酱瓶。即便埃里卡割破或刺破手臂,她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只有触及到视觉时,她才会激动。
小屋里充满消毒水的难闻味道。清洁工也是女人,但看起来不像是女人。她们惯于漫不经心地把这些猎色者泄出的精液打扫进一个肮脏的提桶里,趿拉着走。可不一会儿,像混凝土一样硬结成一团的纸巾就又扔得到处都是。在埃里卡那里她们可以歇口气,让愤怒的骨架舒展一下。她们总是弯着腰。埃里卡只是坐着往里看。她的手套从来不摘,这样她在这个臭地牢里就不必触到任何东西。她戴着手套或许也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手。幕布为埃里卡拉起来,人们看见她是如何在舞台后面牵线的。这一切都是为她一个人举办的!形象不佳的女人在这里没人要,漂亮、身材又好的才受欢迎。每个人事先都接受过最精确的身体测试,没有一个老板会允许滥竽充数。埃里卡在音乐会舞台上没有提供的,现在由其他的女人们取而代之地提供了。评价按照女性曲线大小而定。她一直这么看着,几乎没转脸,又花光了几个先令。
一个黑发女郎摆出个创造性的姿势,这样可以看到她身体里面去。她在一个类似做陶艺用的旋盘上转圈。而谁是转动轮子的人呢?开始她并起双腿,这时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喜悦的口水已经沉重地直冲嘴里。接着她慢慢地叉开腿,远远地向小窗口伸去。尽管力图公平,但这个圆盘一直在转动,因此有时一个窗口还是比另一个窗口看到的多。窥视孔神经质地喀哒喀哒响。谁有胆量,谁就能赢,谁要是敢再来一次,也许就能再得到一次。
周围一些人起劲儿地摩擦、揉捏着,在他们这里,整个时间都已经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揉面机彻底混合了。十个小泵站开足了蒸汽干活儿。有些人在外面已经偷偷地先挤起来,这样到最终完事用不了多少钱。各位女士们当时在一旁陪伴。在隔壁隐士们那里,推杆在颤抖,抽动,把他们装载的宝贵货物卸掉解脱。不一会儿,他们又重新填满,必须再一次满足自己的渴望。如果装填卡壳,有时得花上四五十先令。特别是如果光顾了看,而忘了在自己的辊压机上干活儿的话。因此经常有新的女人来这里,转移注意力。蠢货们直愣愣地看,什么也没干。
埃里卡看着。她观赏的女人正在晃动大腿,把嘴撮成个小小的O形,显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她的眼睛时而迷醉,时而又张开。她举起手臂,抚摸自己的胸部。她舒服地坐下去,大叉开腿,现在可以从蛙式的角度一直窥到这个女人里面去。当一个又一个射手把他的橡胶虫射入目标时,她明显地舔着嘴唇。她整个脸上都显示出,要是她能单独和你一个人,那该多棒啊。遗憾的是由于需求过旺,这点做不到。那么他们大家都有份儿,而不是只给一个人。
埃里卡看得非常仔细。不是为了学习。在她身上仍然没有任何触动和激动。尽管如此,她还得看。为她自己消遣。每当埃里卡要离开时,就有什么东西从上面使劲儿地把她修剪整齐的头又压向转盘,她就又得继续看下去。坐着漂亮女人的转盘绕圈转着。埃里卡什么也不能做。她只能观看。她是自己的禁忌。没有手的触摸。
在她的左右充满快乐的呻吟、狂叫。埃里卡·科胡特对此的反应是,我本人对此无法完全理解,我期待得更多。有人把木隔墙搞脏了。这些墙表面光滑,因此很容易清洗。右侧某个地方,一个男性客人用正确的德语充满爱意地在隔墙上涂上圣玛利亚、喝醉的婊子这样的话。很少有人往墙上乱画,因为他得集中精力干别的。他们往往并不热衷于书写。他们只有一只手有空儿,大多数情况下两只手都占着。而且他们还得投币呢。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悍妇现在把她丰满的后背推入画面。在她臆想的大腿内侧的黄皮肤上,廉价的按摩师几年来把手指头都按伤了。不过这些男人投入了金钱,从她那里得到的会更多。右边的小屋已经看过女人的正面,现在左面的小屋也得享受她的正面。有些人爱鉴赏一个女人的正面,而另一些则喜欢背面。红发女郎或走或坐地活动着她的肌肉群。今天她就靠这个挣钱。她用装着血红利爪的右手自我按摩,左手在自己的Rx房上抓来抓去。她用她那尖尖的假指甲把乳头像拉橡皮筋似的从身体里扯出来,然后再让它弹回去,好像乳头是身外之物似的。通过此刻的演练,红发女郎知道:看客获得了99分!谁要是现在不行,那就再也不行了。谁要是现在独自一人,那么这种情况就会不情愿地一直保持下去。埃里卡达到了一定限度。到此为止,不再继续。就像她常说的,这走得太远了。她站起来。她早就划定了自我界限并通过不可终止的合同加以保证。因此她从一个高高的控制台环视一切并从这里望向田野。好视野是个条件。埃里卡也不想在这一次见识其他的东西。她回家了。
一眨眼她就把外面排队等候的男性顾客推到一边。一位先生立即贪婪地抢到她空出来的位子。一条小巷出现了,埃里卡稳步穿过这条巷子,继续前进。她走啊走,完全机械地,就像她先前看啊看。埃里卡做事,要做就做到底,绝不半吊子,母亲总是这样要求。不要稀里糊涂。没有哪个艺术家容忍他的作品里有一点未完成的、半截子的东西。有时一部作品未完成,那是因为艺术家过早辞世。埃里卡慢慢走过去。什么都没有破裂,什么都没有串色,什么都没有褪色。她什么也没有达到。先前没有的东西,现在仍然没有,先前没有的东西,在这期间依然没有来到。
在家里,来自母亲的温和责备如阳光撒向她们两人住的温暖的育婴箱。但愿埃里卡在路上没着凉。对她此行的目的,她在母亲面前扯了点谎。埃里卡马上换上暖和的睡裙。埃里卡和她母亲吃的是填了栗子和其他东西的鸭子。这是一顿丰盛的饭。栗子多得从鸭子所有的缝线中涨了出来,母亲像她一贯的那样,好得过了头。盐瓶和胡椒瓶部分是银的,餐具全部是银的。孩子的脸今天红扑扑的,这让母亲很高兴。但愿这红脸蛋不是因为生病发烧。母亲用嘴唇试了试埃里卡的前额,上饭后甜食时还要用体温表量一下。很幸运排除了发烧的原因。埃里卡非常健康,这条母亲羊水里的鱼,养得很好。
冰冷的氖光灯嘶嘶地响着,光线流水般漾过冰激凌店,穿过舞厅。在微型高尔夫球场的标志杆上悬挂着灯泡串成的葡萄,光流冷冷闪烁。像她这个年龄的人习惯静立在腰子形矮桌前,桌子上放着玻璃高脚杯,长长的小勺像冰凉花束的茎秆,在杯中上下翻动。褐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巧克力的,香草的,覆盆子的。冒着气的彩色冰激凌球被天花板上的灯光染上近乎单调的灰色。闪闪发光的冰激凌分割器粘着冰激凌丝,等候在盛满水的盆里。在不必刻意表现的无拘无束的快乐中,那些年轻的身影定格在插着彩色小纸伞的冰激凌的塔前,在伞之间嵌着用鸡尾酒樱桃、香蕉块、巧克力屑组成的鲜艳夺目的卵石。她们没完没了地叉着冰窖里的冷食,冷上加冷,或者她们毫不在意地随它们融化掉,因为她们要忙于交谈事情,这比享受冷食更重要。
只有在她审视这些时,她的脸才变得轻蔑。她把自己的感觉视为唯一,如果她观察一棵树,她从一粒松果中可以看到一个奇妙的宇宙。她用一把小锤叩诊现实,像一个热心的语言牙医;普普通通的冷杉树梢在她面前堆积成孤寂的雪山之顶。七色光谱渲染了地平线。一些不可知的巨大的机器从远处开过,轻微的隆隆声几乎听不见。那是音乐的庞然大物,诗歌的庞然大物,用巨大的伪装布遮得严严实实。千千万万个信息在她训练有素的脑子里闪过,疯狂得犹如一朵喝醉了的蘑菇云,颤抖着,瞬间升腾起来,又像落下的铅灰色的幕布,慢慢降落到地上。纤细的灰色尘埃顷刻覆盖了机器所有的毛细管和活塞、所有的试管和冷凝蛇形管。她的房间完全成了灰色的石头。温度适中,不冷也不热。窗户上的一条粉色的尼龙窗帘在沙沙作响,并不是微风吹拂而动。室内全套设施一尘不染。没有人住过。没有人用过。
钢琴键盘在触摸下开始歌唱。文化废墟的巨大裙裾窸窣作响,轻轻地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一毫米一毫米地合围。肮脏的罐头盒,粘着残羹的油腻盘子,污秽的刀叉,发霉的吃剩的水果和面包,断裂的唱片,撕碎、揉皱的纸。在其他各处,浴盆里的热水咝咝地冒着热气。一个女孩不假思索地试一个新发型。另一个选一件紧身衬衣配一条紧身裙子。鞋是新的尖头皮鞋,还第一次穿。电话铃响了。一个人摘下话筒。一个人在笑。一个人在说着什么。
在她和其他那些人之间拖着宽阔无比的垃圾带。有人在烫发。有人在协调指甲油与唇膏的颜色。锡纸在阳光下闪光。一束阳光射入叉齿、刀刃。叉子就是叉子。刀子就是刀子。微风轻轻袭来,洋葱皮悠悠飘起,粘着覆盆子甜汁的薄纸飘起。压在底层的早先的腐败物已化为尘土,为面临同样命运的腐烂的奶酪皮和瓜皮,为玻璃碎片和灰黑色的棉球垫底。
母亲用力拉紧她的缰绳。两只手已经向前抬起,弹奏并复习勃拉姆斯的作品,这遍弹得好些。如果勃拉姆斯继承了古典艺术家的传统,他会十分冷酷,但他耽于梦想和悲伤,他是亲切感人的。母亲还远远不能被感动。
一把金属勺就这么插在正在溶化的覆盆子冰激凌中,因为一个女孩急着要说什么,而她的话让另一个人直笑。另一个女孩在她高耸的发式上扎着硕大的有珍珠母光泽的发夹。她们两个通过动作互相熟悉起来!女性的特点来源于她们如洁净的溪水般的肢体。一个胶木的粉盒打开了,在镜子表面涂抹了一些冷粉色和一些浓重的黑色。
她像一头疲惫的海豚,无精打采地准备表演最后一个节目。筋疲力尽地注视着这个可笑的彩球,被例行公事地抛到动物的鼻子上。它深吸一口气,托着这东西做圆周运动。在布努埃尔的影片《安达卢西亚的狗》中布努埃尔(1900—1983),西班牙电影制片人。1928年导演第一部电影《安达卢西亚的狗》,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的先驱电影,公映后立即引起轰动。,有两架三角钢琴。这两头蠢驴,半腐烂的、血淋淋的大脑袋,挂在琴键上。死亡。腐烂。脱离一切之外。在一个彻底抽去空气的房间里。
在天生的睫毛上粘了一串假睫毛。眼泪流了下来。一弯眉毛画得重重的。用同一枝眉笔在下巴颏上涂了一颗黑痣。一把梳柄在高挽的发髻上插来插去,以便把这干草堆弄蓬松,然后用发卡再卡紧。长筒袜拉上去,把一条缝弄直,拎起一只漆皮小包走了。衬裙在塔夫绸裙子下沙沙作响。她们已经付了钱,现在离去。
在她面前打开了一个他人无从知晓的世界,是一个微型的,用红、蓝、白塑料插块制成的世界。用凸起的插头可以拼插起这个世界,这些插头中也鸣响着同样微型的音乐世界的声音。她的僵爪般的左手不可救药地麻木不灵,软弱无力地在几个琴键上抓挠。她意欲向着异国情调、精神麻醉、理智炸裂的方向高飞。她从未成功地做成微型加油站,这个加油站有一个非常精致的样品。她无非是个笨拙的家伙,为困难、迟缓的理解力所累。铅一样沉重的、死一般的重量。制动器!从未开火的武器朝向自己。铁皮做的老虎钳。
不外乎几百支竖笛组成的乐队开始了吼叫。笛子大小、种类五花八门。孩子的肉都吹进去了。声音是用孩子的呼吸产生的,没有求助于键盘乐器。塑料的笛子套是母亲们缝制的。在笛子套里还有小圆刷子,用来清扫笛子。笛身上蒙着温暖的哈气。这么多声音就是靠着幼小的孩子们呼吸的气体产生出来。这些成绩没有得到来自一架钢琴方面的支持!
由爱好者自愿参加的完全私人性质的室内音乐会在多瑙河运河河畔第二镇区的一座贵族宅邸里举行,一个波兰流亡家族的第四代在这里安放了两架三角钢琴,有丰富的总谱收藏。除此之外,在别人放车的地方,即在离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收藏着老乐器。他们没有车,但有几把非常漂亮的莫扎特小提琴和中提琴,以及一把特别上乘的抒情古提琴,这把琴挂在墙上。宅子里的室内音乐开始时,由一个家庭成员始终看护着它,只有出于研究目的或者是因为着大火才会把它取下来。
这些人热爱音乐,想用耐心和爱心,必要时也要使用强制手段把其他人也带进音乐中。他们已经打算向半大孩子普及音乐,因为仅占有现在这个地盘不足以使他们快乐,就像酒鬼和毒品瘾君子一样,非要与尽可能多的人分享他们的嗜好。孩子们被精心策划地驱赶到他们这里来。这个大家熟知的爷爷奶奶的胖宝贝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为芝麻大一点小事也大喊救命。还有这个挂钥匙的孩子,强烈逆反,但最终还得投降。在音乐会期间,没人给挨个儿递送零食,而且这种庄重的气氛也使人无法开口吃。在摆放着软垫的家具上没有面包屑,没有油渍,在一号钢琴和二号钢琴的盖板上都没有红葡萄酒的痕迹。绝对没有口香糖!孩子们都经过筛选,看他们是否把外面的垃圾带进来。较粗鲁的孩子都被淘汰出去,他们在器乐方面将永远无所作为。
这个家庭不做不必要的开支,唯独音乐是应该通过他们发扬光大的。音乐应开辟他们通往心灵的小路。他们为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开销。
埃里卡把她学钢琴的学生一块儿召了去。这个女教授只要动一动小拇指头就够了。小家伙们带着自豪的母亲、自豪的父亲或者两个一起来,一个个完整的家庭占满了屋子。他们知道,假如他们的钢琴成绩单上有个坏分数,他们就得离开这儿。只有死亡才可能是放弃艺术的理由。其他的理由都绝对不能为职业艺术家朋友所理解。埃里卡·科胡特炫耀着。
为庆祝第二届巴赫音乐会开幕,用了两架钢琴演奏。第二架钢琴由一位老年人演奏,他早年曾在勃拉姆斯大厅登台演出并且拥有仅属于他的、唯一的一架钢琴。时光已经流逝,然而上了年岁的人们记忆犹新。看来死神已临近这个自称为博士的哈伯考尔先生,他现在还能演奏莫扎特、贝多芬,包括舒伯特,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激发他的能量了。只是这个人确实时日无多。这位老者尽管年事已高,在开始共同演奏前,仍在第二架钢琴前按照地方习俗向他的合作者埃里卡·科胡特教授女士致以骑士风度的吻手礼。
亲爱的音乐之友和来宾们。来宾们扑向长桌,吧嗒吧嗒地咂着巴洛克式的浓汁肉丁。学生们从开始就不耐烦地像鸡用爪子刨地一样用脚蹭地,想做坏事,可到实施时又没了勇气。尽管这鸡棚的板条很细,但他们仍没有从这艺术盛典的鸡棚中逃出去。埃里卡穿了一件简洁的黑色天鹅绒曳地长裙和一件丝绸上衣。她用能切割玻璃的目光挨个打量学生,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姿势和埃里卡的母亲在她搞糟了音乐会后敲她脑袋时一模一样。两个学生的窃窃私语已经打扰了主人的致辞,不会再次警告他们了。在最前面一排,在女主人的旁边,埃里卡的母亲坐在一个为她特设的宽大的靠背椅里,独自享用着一盒糖果,也欣赏着女儿享有的无可比拟的尊重。有人用靠垫挡住钢琴灯,灯光猛地暗了下去,靠垫是垫着图样对位钩织的,灯光在它的拍击下颤抖。靠垫将演奏者笼罩在魔幻般的红光中。巴赫的音乐如溪水流淌。学生们穿着星期天的衣服或者父母认为适合的衣服。父母们把凡是他们生的孩子统统赶进这个波兰住宅的走廊里,好让自己在孩子们这儿讨个清静并且让孩子们学会给人以安静。波兰人的这条走廊装饰着一面巨大的青春艺术风格的镜子,上面有一个饰有睡莲的裸体女郎,那里是小男孩们总站着不动的地方。后来到了楼上的音乐室里,小家伙们坐在前面,大人坐后面,因为他们要一览无余。如果一个年轻点的同事想停下来不动,年岁大的就去帮助主人安排。
瓦尔特·克雷默尔自从十七岁花季开始认真地而不是为了好玩儿弹钢琴以来,还从没有错过这里的晚会。他用现金支付他个人演奏的灵感。
巴赫音乐的溪流进入快板,而克雷默尔以逐渐增强的饥渴目光从下面打量他的钢琴女教师座位以下的身体。对她的身材他无法得到更多以资评判的东西。由于一个学生的胖母亲坐在前面,女教师正面的部分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座位今天被人占了。课堂上她总是坐在他身边,在第二架钢琴前。在母舰旁边缩着她细小的救生艇,她初出茅庐的儿子,他穿着黑裤子、白衬衣,扎着红白点的领结。这个孩子已经拴在座位上了,就像飞机上的一名乘客,已经晕机,一心只盼着快快落地。埃里卡通过艺术在更高的空中走廊飘荡,几乎穿越太空。瓦尔特·克雷默尔畏惧地望着她,因为她正离他而去。不仅他在不由自主地抓住她,母亲也在捕捉埃里卡这只风筝的线。千万别松开拉线!甚至它也拉扯着母亲的脚趾往上飘移。风呼号着,在这个高度上总是这么呼号着。
在演奏巴赫的最后一个乐章时,克雷默尔先生两颊绯红。他手里拿着一枝红玫瑰,准备一会儿献给她。他毫无私心地欣赏埃里卡的技巧,欣赏她的背部如何有节奏地起伏。他观察她的头如何摇动,揣度她演奏时的一些细微差别。他看着她上臂肌肉的动作,肉体的碰撞和臂膀的运动令他激动。肉体服从于音乐所产生的运动,克雷默尔祈求,他的女教师将来会服从他。他在座位上蹭来蹭去,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在他丑陋的男性武器上抽动。学生克雷默尔努力克制自己,从精神上去评价埃里卡的整体形象。他比较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下半身似乎有点太胖,不过他本来就喜欢这一点。他把上半身和下半身互相抵消一下。上身:又有点太瘦;下身:这儿得记个加号。不过他喜欢埃里卡的整体形象。他本人认为,科胡特小姐是个非常美妙的女人。如果说她还有美中不足之处,就是下半身太胖,应该补到上半身去,这也许就合适了。反过来当然也可以,不过他不太愿意这样。如果把她下半身削下去一点,可能上下之间也很和谐。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太瘦了!正是这小的美中不足才使埃里卡女士成为值得这个长大了的学生追求的人,因为她是可以企及的。因为了解她身体的不完美,就可以将每个女人都和她连在一起。此外,这个女人明显地在变老,而他还年轻。学生克雷默尔有一个次要的目的,包括音乐,他现在已经想好了。他是个音乐迷。他暗自迷上了他的女音乐老师。他个人认为,科胡特小姐正是那种年轻男人进入生活时想要的女人。这个年轻人以星星之火开始,迅速成燎原之势。每个人都得从头做起。他不久就将脱离初级阶段,就像开车的新手,先买辆二手小型车,等掌握了,就提高到比较大的新款车。埃里卡是个纯粹的音乐人,她其实并不那么老,这个学生如此评价自己的实验模型。克雷默尔甚至从更高一个档次起步,不是大众,而是欧宝这样的家伙。暗恋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啃着他的一个个残存的手指甲。他满脸通红——那两朵桃红洇开了。他留着半长的暗金色头发。他适可而止的时髦。他恰到好处的聪明。他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没有任何过火的地方。他的头发长短适度,看上去既不像刚刚理过,也不像是蓄发很久。尽管他经常受到蓄须的诱惑,但他还是不留胡子。直至今日他一直能抵御这种诱惑。他想有一天会给他的女老师一个长长的吻并摸遍她的身体。他要以自己野兽般的本能直面她。他要一次次似乎不经意地使劲碰她,做得就好像是一个冒失鬼把他撞到她身上似的。然后他要更使劲地压着她并且为此道歉。以后他总会完全有意识地挤压她,只要她允许,也会在她身上强烈地摩擦。凡是她说的和希望的,他就照办,这有益于以后正经的爱情。他想通过与一个老太太的交往(和这样的女人交往不必小心翼翼)学习如何对付那些不太讨人喜欢的年轻姑娘。这事儿能以文明的方式做吗?这个年轻人必须先划定自己的界限范围,然后才能用成就去超越这些界限。一会儿他要吻他的女教师,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要在她身上一切可能的地方到处吸吮。只要她允许的地方,他都要啃。不过以后他会自觉地进入极为舒适亲昵的境界。他将从她的手开始逐步升级。他要教她爱自己的身体或者至少接受它,而这是她一直拒绝的。凡是她在爱情方面该具备的,他都将周到地教会她,但最终他会转向有关女人之谜的更有价值的目标和更为艰巨的任务。女人是永恒的谜。现在他将成为她的老师。他也不喜欢她老是穿着永远不变的深蓝色百褶裙和男式衬衣,糟糕的是她很少意识到自己这一点。她应该穿得年轻、花哨。色彩!他将给她解释他对色彩的理解。他将向她指出,如此年轻绚丽并且理所当然地为此喜悦是多么有意义。以后当他知道她实际上不再年轻,他会为了一个更年轻的而离开她。克雷默尔说,教授女士,我有这个感觉,您轻视您的身体,而只承认艺术。您只承认身体的迫切需要,然而仅有吃和睡太少了!科胡特小姐,您觉得您的外表是您的敌人,而只有音乐才是您的朋友。那好吧,您照照镜子,在那里面您看到自己,您永远不会有比自己更好的朋友。所以把您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吧,科胡特小姐,如果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克雷默尔先生非常想成为埃里卡的朋友。埃里卡已经发福,她是钢琴教师,从她身上可以看出职业,因为她还不太老,这个松弛的编织袋在职业方面最终会有发展。如果和她母亲相比,她甚至还比较年轻。这个病态弯曲的、耽于理想的可笑的人,愚蠢而痴迷,只在精神上活着,将被这个年轻男人转换到尘世上来。她将享受爱情的快乐,等着瞧!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夏天里,甚至春天就乘划艇去荒涧漂流,甚至绕闸门行驶。他要战胜大自然,他也将征服他的女老师埃里卡·科胡特。他甚至会在一个好天气里向她展示划艇的性能,然后她必须学会怎样在水面上掌握它。到那时他就可以直呼其名:埃里卡!怪人埃里卡还将感到划艇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这是男人的事。克雷默尔先生要的就是这种晃动。
巴赫安静下来。音乐的溪流停止了。两位大师——大师先生和大师女士从琴凳上站起来并鞠躬致意,如同新的一天醒来站在燕麦口袋前安详的马。他们解释,他们向巴赫的艺术创造力鞠躬致意的成分大于向这些稀稀拉拉地鼓掌的人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懂,甚至愚蠢。只有埃里卡的母亲把手都拍伤了。她叫着好!好!同时微笑着搀扶女主人。这些臭大粪们,涂着丑陋的颜色,以他们的角度打量埃里卡。灯晃得他们直眨眼。有人把灯前面的靠垫拿开了,现在灯光没遮没拦地照着,灼灼发光。这就是埃里卡的观众。如果不知道的话,很难相信,就是这些人。埃里卡自以为比他们中的每个人都高明,但是他们已经拥到前面来,挨挤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年轻的听众是她在自己的孵化炉里培育出来的。她以敲诈、胁迫、威胁等不诚实手段把听众叫到这里。唯一不是被迫而来的大概就是克雷默尔先生,这个勤奋的培训生了。其他人则情愿看电视,看乒乓球比赛,读书或做其他什么蠢事。他们大家必须前来。看来他们很乐于平庸!但是他们敢于接近莫扎特、舒伯特。他们占据了在声音的羊水上漂浮的肥沃岛屿。他们眼下靠它滋养,但他们却并不明白自己喝的是什么。高度评价中间等级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本能。这种本能把平庸赞为高贵。他们相信,他们是强大的,因为他们构成了多数。在中间阶层不存在惊恐、畏惧。出于对温暖的幻想他们相互挤在一起。在中等阶层中,人不与任何东西单独在一起,甚至从不单独面对自己。而他们竟然还对此那么满意!在他们的存在中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责备,也没有任何人能因他们的存在而责备他们,包括埃里卡的一些责备,比如一次演奏不成功,碰到这堵平和的软墙上也得被弹回来。她,埃里卡,自己站在另一边,不是为此自豪,而是报复。她每三个月就把他们全部赶进篱笆门来听,她让门开着,以便那些愚蠢的公羊能通过。从自我满足直到感到无聊,他们一路奔跑,咩咩地叫着,相互冲撞着,一直向前。这时,一个毫无理智的人拦住他们,因为他的大衣挂在最下面,现在找不到了,于是这些人互相践踏,乱做一团。他们先是都要进来,然后又都急着赶紧出去。而且总是大家一起行动。他们想,他们越快到达另一块草地,音乐的草地,就能越快地离开它。但是,女士们、先生们、男女同学们,我们短暂休息之后,还有勃拉姆斯的整个乐章。今天埃里卡的出人意料不是错误,而是优点。因为所有的人现在都吃惊地呆看着她,对她恨之入骨。
克雷默尔先生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一双与节日情调相称的蓝眼睛注视着她。他伸出双手握住女钢琴家的一只手,同时说,教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然后吻手。埃里卡的妈妈插到两个人中间,有力地阻止他们握手。不应该有任何交友和结盟的苗头,因为它会折磨神经,进而影响演出。拜托您还是把手放到自然的位置吧。喏,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来的是三流观众,不是吗,克雷默尔先生?必须对他们专制,必须捆住他们,奴役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受触动。必须用棒子打他们!他们想要殴打,应该有某个作曲家代替他们亲身体验并且认真记录下来他们要呐喊的东西,否则他们自己因为无聊就必须不停地大声喊叫。灰调、精致的中间乐段、细微的差别,这些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而在音乐中,包括在整个艺术领域很容易就可以将强烈的对比、野蛮的对立一字儿排开。当然这是廉价的作品,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羊羔不懂这个,其他的也一窍不通。埃里卡信任地挽起克雷默尔的手臂,他立刻颤抖起来。不过他并不是在这群健康充血、半成熟的乌合之众中间发冷。这些生活在文化的荒蛮之地的吃饱饭的野蛮人。您只要看看报纸:这些报纸比它们报道的东西还要野蛮。一个男人把太太和孩子细细肢解,放到冰箱里,供以后食用,这件事并不比报纸把它写出来更野蛮。就像此地人说的,是母牛安东反对猴子查拉图斯特拉!今天是《信使报》反对《皇冠报》。克雷默尔,您仔细想想吧!克雷默尔先生,如果您不反对的话,现在我得去问候瓦尤拉教授女士了。一会儿我还回到您这儿来。
母亲当即把一件自己钩织的淡蓝色的安哥拉毛短外套给她披在肩上,这样在这个关节囊里的润滑液就不会突然凝固,从而提高耐磨性。这件短外套就像茶壶上的保温套。有时候,像卫生纸的卷筒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用来自制首饰盒,装饰用的绒球按颜色不同端正地分别摆在上面。这些绒球还可以用来装饰汽车后窗,就放在正中央。埃里卡的装饰球就是她自己的头颅,它自豪地高昂着。她穿着高跟鞋在光滑的镶木地板上笔直地走,今天在地板的一些易磨的地方铺上了廉价的甬道地毯,她朝老同事走去,想从内行的嘴里得到祝贺。母亲从身后轻柔地向前推她。母亲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放在埃里卡的右肩胛骨上,放在安哥拉毛的外套上。
瓦尔特·克雷默尔一直是个烟酒不沾的人,但是仍旧能量过人。他就像吸盘似的,跟在他的女老师后面,在那群喋喋不休的人中间犁地。他寸步不离地粘着她。如果她需要他,伸手可及。如果她需要男性的保护,只要转个身,就能和他碰了头。他甚至寻求这种身体碰撞。短暂休息马上就结束了。他张开鼻孔深呼吸,感受埃里卡的存在,就像在难得一去的高山草场,用力地深呼吸,这样能把特别多的氧气带回城里去。他从天蓝色外套的袖子上拈下一根落发并为此心怀感激,我亲爱的天鹅。母亲隐约感到这种神秘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有礼貌和责任感,这与时下两性关系中一切习以为常的和必要的东西形成鲜明的对比。克雷默尔先生对母亲而言是个小伙子,但却正派可靠。在进入最后一轮比赛之前,还可以闲聊一会儿。克雷默尔想知道,为什么这样精心组织的家庭音乐会在慢慢消亡,同时为此感到惋惜。首先死去的是大师,然后是他们的音乐,因为大家都更爱听流行歌曲、通俗音乐和摇滚乐。像今天这样的家庭不再有了。过去这样的家庭为数众多。凭嗓子吃饭的那几代人满足于贝多芬晚期的四重唱,只要嗓子不倒。白天他们养护磨破了的嗓子,晚上就得让它回报,他们在贝多芬的作品中磨蚀自己。而今天的学究们只会和着布鲁克纳安东·布鲁克纳(1824—1896),奥地利作曲家。吼叫的节拍并把他赞为上奥地利州更好的手艺人。轻视布鲁克纳是年轻人的愚蠢,许多人已经犯过这个错误了,克雷默尔先生。要理解他需要很久以后,请相信我。在您对此不理解时,请放弃时髦的判断,克雷默尔同事。从专业人士口中听到同事这个词让攀谈者感到幸运,马上说起有关舒曼以及后来的舒伯特的“渐弱”一类的流行专业用语。他谈论着他们的柔和的中间音,自己的声音在这当中也变得虫蛾似的越来越模糊。
接下来是科胡特/克雷默尔二重奏,这是本地乐坛上颇为引人注目的事。这是很活泼的快板。这段二重奏他们练习得很好。在这个音乐演出季节里他们两个都没有演出过。只能允许他俩作为消费者参加,可他们的水平要高得多!然而他们只不过是听众,他们对自己的专业知识心存幻想。他们中的一部分——埃里卡差点参加了演出。但是办不到。
现在他们俩在中间音、中间世界、中间领域的松散的尘土层上温柔地漫步,因为中间阶层熟悉它。不尚虚荣的舒伯特的“渐弱”开了头,或者如阿多诺阿多诺(1903—1969),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音乐理论家。所述,这个“渐弱”在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中。它流向远方,进入虚无,但是并没有掩盖有意识“渐弱”的庄严结局!逐渐消失,而无所觉察,并非有意!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以便享受自己在不恰当的地方大声说出的话。两个人都在想,自己比另一个更懂得,一个是因为他的年轻,另一个是因为她的成熟。他们轮番地、一个比一个厉害地表达对那些无知的人、毫无理解力的人的愤怒,比如由他们召集来的这许多人。教授,您看他们呀!克雷默尔先生,您好好看看他们吧!轻蔑的纽带把师傅和徒弟联结在一起。如果这些健康的人群将传统称之为健康,并且在这传统的泥塘里惬意地打滚的话,舒伯特、舒曼的生命之光与他们的观点形成强烈的反差。见鬼去吧,健康。健康是使人容光焕发的东西。交响音乐会节目单的画工以令人厌恶的新潮手法画了些类似健康的东西,由此想像出有价值的音乐的主要标准,健康总是站在胜利者一边,弱者被淘汰。这个观点在那些洗桑拿的人、站在墙根撒尿的人那里会被喝倒彩。贝多芬被他们看作是健康的大师,可惜他是个聋子。包括最健康的勃拉姆斯。克雷默尔敢于提出异议(并且切中要害),认为布鲁克纳也一直是个非常健康的人。他为此受到严厉指责。埃里卡谨慎地表示,由于她与维也纳和省里的音乐会活动的个人摩擦而受到伤害,直到她放弃。敏感就像温柔的扑灯蛾,必遭焚毁。埃里卡说,因此说这两个人,即名字有共同前缀的舒曼和舒伯特,在很大程度上是病人,他们和我受伤的心挨得最近。不是那个舒曼,那个舒曼的所有思想都已随他而去,而是这个近在眼前的舒曼!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他已经感觉到他精神的逃离,他已痛苦到极点,他告别他有自知的生活,已经进入天使与魔鬼的合唱,然而他还抓住最后的一刻,但是他自己已经不是完全自知的了。还有思念的谛听,对失去珍贵东西的哀悼:他的自我。在这个时期,在完全放弃之前,人尚能知道,他自己失去了什么。
埃里卡以轻柔如歌的声音讲述,她父亲在完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死在施泰因霍夫。因此埃里卡特别受照顾,因为她已经吃了苦。对所有这些过分炫耀的健康,埃里卡不想再说什么,不过她有些暗示。埃里卡要在克雷默尔身上榨出一些情感来,毫不留情地用上了凿子。为了她的痛苦,这个女人值得赚取男人每一克可以得到的好感。年轻男人的兴趣来得又快又鲜明。
休息结束了。请您回到座位上去。接下来是勃拉姆斯的歌曲,由一位年轻的女高音新秀演唱。一会儿音乐会即将结束,没有比科胡特/哈伯考尔的二重奏更棒的了,它会赢得比休息前更热烈的喝彩,因为可算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叫好声更多,这次不仅有埃里卡的母亲,而且还有埃里卡最好的学生。母亲和最好的学生互相用眼角打量对方,两个人的喊声都很大,很有力,同时又都渐起疑心。一个想得到些什么,而另一个不愿意付出。灯光全亮了,连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也大放光明,在这美好的瞬间什么也不必节省。男主人热泪盈眶。埃里卡加奏了一首肖邦乐曲,男主人在这个夜晚想起了他的祖籍波兰。女歌唱家和她迷人的伴奏者埃里卡手里捧着巨大的花束。两个母亲和一个父亲在远处出现,他们也同样是来献花的,献给教育他们孩子的女教授。天才的年轻女歌唱家只得到唯一的一束花。埃里卡的母亲和气地帮忙用丝纸处理一下,以便于运输。我们只需要带着这美丽的花走到车站,然后有轨电车可以把我们差不多一直拉到家门口。从乘出租开始节约,到一所房子为止。有一些不可缺少的朋友和帮忙的人愿意用自己的轿车安排接送,但是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没有必要。多谢了,我们不能接受您的帮助,确实也没必要。
瓦尔特·克雷默尔大步走过来,帮助他的钢琴教授穿上狐皮领的大衣。这件冬大衣他在课堂上已经认识了,它在腰间有束带,当然还有这条厚实的毛皮领子。他给母亲穿上她那件黑色波斯产羔羊皮大衣。他想把中断了的谈话继续下去。科胡特小姐现在为音乐耗尽心力,可以凯旋而归了,他马上谈起有关艺术和文学之类的适合这个场合的话题。他紧紧地吸吮她,给埃里卡嵌入一圈牙印。他帮助她伸进胳膊,甚至敢从后面把她半长的头发从毛皮领子中拿出来,整好摆平。他提出陪两位女士去车站。
母亲觉察到了什么,是现在根本说不出口的东西。埃里卡对洒落在她身上的关怀的雨露怀着复杂的喜悦之情,但愿这关怀不是鸡蛋大的冰雹,把她砸出洞来。她还得到一大盒巧克力糖,现在由瓦尔特·克雷默尔拿着,这是他从她手里抢过去的。他还负担着一束橙色的百合或类似的什么花。被这些各式各样的负担(音乐不是其中最小的)压着,这三人在与主人热情道别后,悄悄向车站走去。年轻人先走一步,妈妈跟不上前面年轻人的步伐,没法很快追上。不过在后面妈妈看得更清楚,也更利于偷听。埃里卡有些犹豫,从这个开始阶段就犹豫,因为可怜的妈妈在后面不得不一路小跑,而且独自一人。否则这两个科胡特总是手挽着手,谈论埃里卡的成绩并不害羞地大加赞赏。今天,跑到这儿来的这个年轻人取代了已显老态的母亲的位置,她皱皱巴巴,被人忽视,像在掩护后撤似的。母亲的纽带绷紧了,在十字路口把埃里卡往后拉。母亲一个人跟在后面已经让人很不自在了,要是她是自告奋勇的,那就更糟了。要不是克雷默尔先生这么假装热心,埃里卡可以随意地走在母亲旁边。她们可以共同回味刚才的经历,也许还可以从糖盒里掏点吃的,预先体味她们随即将在起居室里得到的舒适的暖意与温馨。没有人会放过这种温暖。也许她们还能赶上看电视里的夜场电影,这大概是这喧闹的一天最好的尾声。而这个学生与她越贴越近。他就不能保持距离?感受一个蒸发着年轻热量的躯体在身边真痛苦。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令人难以忍受地一切如常,无忧无虑,倒使埃里卡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他这不是把他的健康强加给她吗?看来有成双成对地在家里的危险,这可是谁也不许有份儿的事。谁又能比母亲更能在自家的四壁之间保证宁静、有序、安全呢?埃里卡只想蜷进她柔软的看电视的沙发里,把门闩死。她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母亲也有她自己的位子,她可以把经常肿胀的脚放到一个波斯软垫上。家庭的和睦现在出现偏差,因为这个克雷默尔还不走。他是不是打算侵入她们家来?埃里卡特别想重新爬回到母亲肚子里,在温暖的羊水里轻轻飘荡。外面和身体内部一样又暖又湿。如果克雷默尔挨她太近,她在母亲面前就很别扭。
克雷默尔还是说个没完。埃里卡沉默无语。她为数不多的与异性的冒险尝试在脑海里闪现,然而回忆并不美好。当时的感觉也不怎么样。那次是和代理人,他在咖啡馆里对她甜言蜜语,直到她屈服,以使他闭嘴。再加上一个年轻的法学家和一个年轻的文理中学教授,他们是一对肤色苍白、成天蹲在家里不爱出门的人。这期间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两个书呆子在一次音乐会后非常突兀地把埃里卡的大衣袖子抓过来,就像抓过来冲锋枪的枪筒。他们就这样把埃里卡缴了械,不过他们用的是更危险的工具。埃里卡每次都只希望尽快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对此毫无察觉。他们用这种方法勘查了两三座配有厨房和浴盆的单身公寓,对艺术的女美食家来说,这些只是酸败的草地。
开始她认为自己作为女钢琴家,在职业之外能自吹自擂,这是一种享受。从来还没有一个女钢琴家在这些男士家里做过客,一旦有之,他们便会立即殷勤有礼;女人享受着对男人居高临下的特权,俯视一切。然而在爱情档案里没有一个女人能长期保持至高无上的地位。很快年轻的男士们选择了迷人的自由,这些自由即使在婚姻中也一直存在着。没有一扇汽车门是大开的,不灵活会被横加嘲讽。女人从此被糊弄、被欺骗、被痛苦烦恼折磨并且很少有电话。女人被故意置于闹不清意图的境地。一封、两封信都没回音。女人等待又等待,当然是徒劳的。她也不想问她为什么等待,因为她对答案的恐惧更甚于对等待本身。而此时,男人正坚决地以另一种生活对待另外的女人。
年轻的男士们鼓动起埃里卡的兴致,然后又刹住这股兴致。他们关闭埃里卡的闸门。她只闻到一点气味。埃里卡试图用热情和兴致把他们吸引住。她用拳头使劲地捶打在她上面摇动的死秤砣,兴奋地不能自制地喊叫。她故意用指甲抓那个对着玩儿的人的后背。她没有任何感觉。她暗示极大的兴致,使这个男人终于又停下来。这个男士虽然停下来了,可他接着又来一次。埃里卡毫无感觉并且从来没感觉到什么。她就像雨中屋顶的一块油毡一样毫无知觉。
每个男士都没多久就离开埃里卡,现在她也不再想要男士压在她上面了。不太努力的男人只能产生微弱的刺激。他们不会为了像埃里卡这样特殊的女人做爱。在这方面他们绝不会再认识这样的女人了。因为这个女人是绝无仅有的。尽管他们将会后悔,但总是还会这么做。他们看到埃里卡就掉头离去。他们不去努力探究这个女人的确独一无二的艺术才能,而情愿利用自己平庸的知识和机会。这个女人在他们看来是一块太大的食饵,他们的钝小刀无法对付。他们接受这个女人很快枯萎、凋谢的事实,这不会使他们有一分钟失眠。埃里卡干缩成了一具木乃伊,当一朵特异的花不要求浇灌,他们则忙于自己无聊的营生。
克雷默尔先生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像一束鲜活的花在小科胡特旁边摇曳,老科胡特女士在他船后的水波里。他是这么年轻。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年轻。他用崇拜者、阴谋者的侧视细想他的女老师。他与她分享艺术认识的秘密。在他旁边的这个女人肯定也像他一样在考虑,眼下用什么方法能使母亲不受伤害。他怎么才能请埃里卡喝杯葡萄酒,使这一天节日般地结束。女老师对他来说是纯洁的。把母亲打发走,带埃里卡出去。埃里卡!他这样叫她的名字。而她假装没听懂,加快步子,这样我们就可以走到前面去,不让这个年轻人想出什么怪主意。他也该走了!这儿有这么多条路,可以让他消失。等他起身离开,她就和母亲详细议论他,说这个学生无比尊重她。您今天还看福瑞德·阿斯泰尔阿斯泰尔(1899—1987),美国著名舞台和电影舞蹈家。的电影吗?我看!我肯定不会错过的。现在克雷默尔先生该知道,他等的是什么了,他什么也等不到。
在黑暗的城市铁路过街桥上,克雷默尔胆大妄为起来,因为他飞快地抓住女教授的手。给我您的手,埃里卡。这只手能弹这么美妙的钢琴。现在手冷冷地滑过他的眼,立即继续往前。出现了一个小通风口,然后又恢复平静。她做得好像对这接近没有察觉。这是第一次失败的尝试。这手是在冒险,因为妈妈就走在旁边不远处。妈妈向拖车走去,从那里监视这对年轻人的正面。这时候没有汽车的危险了,这个地方的站台又很窄。女儿觉得危险,带着她胆大的母亲立即走人行道下去了。克雷默尔的手停留在这段路上。
紧接着克雷默尔的嘴热情地开讲了。这张嘴周围没有老年人的细微皱纹,它在那里一开一合,毫无怨言。他想和埃里卡交流一本书的内容。诺曼·梅勒梅勒(1923—),美国小说家。,作为男人和艺术家,克雷默尔非常欣赏他。他在书里看到了这些、那些,也许埃里卡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埃里卡没看过这本书,交流渗漏了。以这种方式永远无法交易和转变。埃里卡想换回逝去的青春,而克雷默尔随意改变。年轻人的年轻脸庞在灯光和闪亮的橱窗的辉映下闪着柔软的光,在他旁边女钢琴家萎缩了,如在兴致的炉子里燃烧着的一张纸。她不敢看这个男人。必要的话,母亲无疑敢把这一对全面隔离。埃里卡少言寡语,毫无兴趣,而且越接近汽车站她越这样。母亲大谈一种感冒并随即把症状一一画在墙上,以此阻止她面前年轻人之间的交易。女儿赞同她。必须现在就防止传染,明天可能就晚了。克雷默尔做最后一次绝望的努力,他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大叫,他知道一个防治的好方法——及时锻炼。他推荐洗桑拿。他推荐在游泳池里真正地游一定长度。他推荐一般的体育活动并特别推荐他最令人兴奋的体育项目——划艇漂流。现在是冬天,有冰不能进行,只能暂时转到其他体育项目。不过很快到春天就行了,那是最美的,因为河流注入融化的冰水并把一切扔进的东西带走。克雷默尔又推荐一种新的桑拿。他推荐通常的跑步项目,连续跑、森林跑、竞技跑。埃里卡没注意听,但她的眼睛瞟向他,马上又困惑地滑开。她好像从正在衰老的身体的牢狱里无意地向外张望。她不会去锉这些牢狱栅栏。母亲不会让她碰她的栅栏。克雷默尔,一直叫着埃里卡的他,不这么认为,这个热情的斗士大胆地摸索着前进了一步,一个年轻野兽,他踏烂围栏,他是想到母牛那里去还是只不过想要一片新的草地?不知道。他推荐体育活动是因为,通过体育可以学会培养自己身体中一种通常说的快乐感觉。教授,您无法相信,有时在自身的躯体内会有怎样一种愉悦啊!您问问它,它需要什么,它会告诉您。开始,它,这个躯体也许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以后:噢!它活动起来并且增强了肌肉的质量。他在清新的空气中伸展自己。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界限。在这里就永远适用:专门推荐最喜好的体育项目——划艇漂流。埃里卡的脑海里隐约回想起自己曾在电视里见过类似的划艇漂流者。那是周末的一个大型体育表演,在电影正片开始放映前。她记得这些划艇漂流者穿着橙色的救生衣,头上戴着条状的帽子。他们在窄小的小船或类似的什么设施里用篙撑船,就像利口酒瓶里的威廉姆斯梨。他们常为他们做的事而送命。埃里卡笑了。她忽然想起她认识的一个男士,她曾为他大叫,但马上又忘记了他。只还存留一个微弱的愿望,就连这个她也马上忘记了。看,我们马上到了!
克雷默尔先生把话咽了回去。他费力地提出滑雪的事,说现在正是旺季。从城里出去没多远就可以看到最美的坡道,几乎所有想要的斜度都有。这太棒了,是吧?您一起来吧,教授。一般年轻人和年轻人一起。我们在那里会碰到和我同龄的朋友,他们会最好地照顾您,教授。我们不喜好运动,母亲结束谈话,她从来没有在比离电视机更远的距离下观看过体育运动。冬天我们情愿及早缩回家里看惊险的侦探片。我们本来就愿意退缩。您知道吗,前面总是如此。从哪儿来,我们已经了解,而到哪儿去,我们可不想知道。会跌断腿的。
克雷默尔先生说,只要事先及时告诉一声,他随时可以从他父亲那里搞到汽车。他的手在黑暗中刨来刨去,结果两手空空。
埃里卡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他赶快走。把他的手也带走。滚蛋!他是对她,埃里卡生活的可怕挑战,而她只习惯于接受如何忠实于作品的演奏的挑战。终于看到车站了,有机玻璃防护窗发出安静的光,那儿有个小银行。没看到杀人抢劫犯,两个女人与克雷默尔的同行也要结束了。灯光。甚至有两个伪装等待的人,两个女人,没人陪伴,没人保护。这么晚了,列车的间隔已经加大,可惜克雷默尔还不离开她们。杀人犯这时候也不在,也许会来的,那克雷默尔就有用了。埃里卡感到恐惧,这种亲近终于过去了,苦难过去了。火车来了!等这个克雷默尔一走,她马上就和母亲详细谈这件事。首先他得走,然后他就成了详细的话题,不再像皮肤上的羽毛令人刺痒。车来了,迅速载着科胡特女士们愉快地离开。克雷默尔先生挥着手,而女士们则带着她们的钱包和预购的车票彻底甩开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