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星云
我对此并无妒忌之心。毕竟只有我一人可与主人同床共枕。
有时候,他甚至会让利卡度坐在卧室门外为我们演奏。顺从的利卡度从不会要求走进屋门。
每当床帷在我们身周垂下,我的心都会怦然乱跳。主人会为我褪去束腰外衣,有时候更开玩笑似的将它一把撕下,好像它不过是废弃之物。
我在他身下,深陷于锦缎被衾之中。我分开双腿,用膝盖抚爱着他,而他的指节在我唇上的碰触则令我几欲昏厥,浑身颤抖。
有一次,我正半睡半醒地躺着,空气里浮泛着玫瑰和金黄的颜色。房间里面暖意融融。我感觉到他的唇压在我的唇上,他冰冷的舌头如毒蛇般蠕进我的口中,将一种液体注进我口里,那是一种丰美而燃烧般的琼浆玉液,如此剧烈,以至于我感到它贯穿我整个身体,直达每根指尖。我感觉它一路下降到我那未发育完全之物,长驱直入我最深的隐秘。我被点燃,被灼伤了。
“主人,”我低语着,“这比热吻还要甜蜜的是您什么样的狡计啊。”他把头靠回枕上,转过身去。“再给我吧,主人。”我说。后来他仅仅在在他所选择的时候才会给予我几小滴那液体,有时候他的眼中流下红色的泪水,他会让我把它们吻干。
我想大概是过了一年之后,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因冬日的冷空气而满脸晕红。我为他而盛装打扮,穿起了我最美丽的黯蓝色衣服,天蓝色长袜,以及我能找到的全世界最昂贵的镀金拖鞋。那个晚上,我回到家里,百无聊赖地把我的书本丢到卧室一角,双手背在身后,凝望着他。而他则端坐在高而厚重的靠背椅上,望着火盆里燃着的煤炭,把手覆在上面取暖。他凝望着那火焰。
“那么,”我转过头去,狂妄地开了口——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久经世故的威尼斯人,他是集市上的王子,成群的商人等待着他的青睐,同时他也是一个博览群书的学者。“那么,”我说,“您有件极其神秘的事情。现在应当告诉我了。”“什么?”他尽可能亲切地问道。“为什么您从来……为什么您从来感受不到任何事情!为什么您对待我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为什么您从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红了起来。他的瞳孔骤然缩小,而后放大,闪烁着红色的泪水。“主人!您吓坏我了。”我低声说道。“你希望我感受到什么?阿玛狄欧?”他说。“您就像是一位天使,或一尊雕像,”我说,直到此时我才感到深受折磨,浑身颤抖。“主人,您只是在同我游戏,而我这个玩偶却感受到了所有事情。”我走近他,触摸着他的衬衫,想要为他解开衣带,“让我来——”他执起我的一手,握住我的手指,把它们引向唇边。接着把它们放入口中,用舌头爱抚。他抬起眼睛仰视着我。足够多了,他的眼睛说道,我已经感受得足够多了。
“我什么都可以给您,”我乞求地说道,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双腿之间。啊,他惊人地坚挺起来,这并不异常,但是他得让我带他走得更远,他必须信赖我。“阿玛狄欧!”他说。他以其不可思议的无穷之力将我扑倒在床上。我根本看不清他是怎样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我们好像一下就倒在了熟悉的床第之间。我眨了眨眼睛。床帷在我们身周密密垂下,可他似乎根本就没有碰触过它们,这大概是敞开的窗中吹进的微风的小小把戏。是啊,倾听着从下面运河传来的声音吧。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威尼斯房屋的墙壁后面飘传出来,这宫殿之城啊。
“阿玛狄欧,”他说着,他的嘴唇像以前上千次那样,抵在我的咽喉,但这一次却带着某种刺痛,尖锐,迅猛而死亡般的感觉。一根细线纫过我的心脏,突如其来地拉穿着。我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我两腿间的那东西上,只有那东西。他的嘴唇紧偎着我,那细线的穿刺又来了,并往复不已。我梦想着。我想我看到了另一个地方。我想我看到了只有在睡梦之时才显示出来的的事物,它们在我清醒时绝不可见。我想我踏上了一条通往爆裂的幻想之路,我曾在睡梦之中看到这些幻想,也只有在睡梦中才得以窥见。
这就是我想要从你那里得到的啊。
“你必须要它,”我说,我的话语把我推回快要被我遗忘的现实。我在他身上漂浮着,感受着他的颤抖,饥渴与战栗;感受着他抽动着那来自我最深处的丝线,这使我心跳加快,令我几欲哭喊出声;我感受着他对这件事情的爱,他在我身上翻腾,他的后背变得僵硬,手指不住抽搐颤抖。畅饮,畅饮,畅饮吧。他挣脱了我,躺到一边。
我微笑着躺下来,阖上双眼。我舔着嘴唇,感觉到有几滴琼浆还沾染在我下唇上,我用舌将它们舐净,继续着我的梦想。
他呼吸粗重,情绪忧郁。他无声地发抖,用颤抖的手伸过来抚摸着我。
“啊……”我宁静地微笑着,亲吻他的肩膀。“我伤害了你。”他说。“不,不,根本不是,我甜蜜的主人!”我答道。“是我伤害了您!我现在拥有了您!”“阿玛狄欧,你这诱惑我的魔鬼。”“您不希望我这样吗,主人?您难道不喜欢吗?您吸了我的血,从此把您变为我的奴隶。”他笑了起来。“你就是这样歪曲此事的,是不是?”“嗯……爱我吧。这又有什么关系?”我问道。“永远不要告诉其他人。”他说。但是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恐惧,软弱或羞耻的成分。我转过身去,用手肘支起身体,凝视着他,他宁静的侧脸背对着我。
“他们知道了会怎样?”“不怎样,”他答道。“这是他们的事,我却没时间也没精力想这些。”他望着我说。“仁慈些,聪明些吧,阿玛狄欧。”我久久无言。只是凝视着他。渐渐才意识到自己的恐惧。在刹那间,这恐惧几乎要把此时此刻的脉脉温情一笔勾销。而他完美无瑕的象牙色脸庞和甜蜜的笑容如同熠熠生辉的光晕,一点点柔柔地照亮了整个床帷。于是一种更高尚,更庄严的焦虑战胜了我的恐惧。“您根本就不是我的奴隶,对不对?”我耳语着。“啊,我是的。”他说,几乎又要笑起来,“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那么我是你的奴隶。”“发生了什么,您都做了些什么,那是什么样的——”他用食指掩在我的唇上。“你觉得我和其他人一样吗?”他问。“不一样。”我说,但是我的话里带着恐惧,这触到了我的伤处。我只有紧紧拥抱着他,把我的头偎在他的颈窝,才能够抑制自己。这让他浑身僵硬,尽管如此,他还是拥住了我的头,亲吻着我的头顶,把我的发拢在一起,他的拇指深陷在我的面颊之中。“总有一天,我希望你离开这里,”他说,“我希望你离开,你将带着我所能够给予你的财富和知识,届时你已风度翩翩,谈吐优雅;你已掌握多门艺术,你会绘画,就像我所要求的,你已掌握多种乐器——你还会跳优雅的舞蹈。你将带着这些造诣离开这里,去追寻你所渴望的各种宝贵的事情——”“我只渴望你!”“——而每当你回首这段时光——每当夜晚来临,你半梦半醒地阖目躺在枕上,想念起我,想念着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这段似乎是腐化堕落而又奇妙无比的时光。一切似乎是巫术与魔法,以及从疯狂中产生出来的光怪陆离的姿态,而这温暖的房间在你心目中会成为充满着暗黑隐秘的失落所在,这或许将会令你痛苦不堪。”“我不会离去。”“但请记住这是爱吧,”他说,“记住这里确实是一所爱的课堂,它曾治愈了你的创伤。就是在这里你重新学会了言语,啊,甚至是歌唱;在这里你从一个蛋壳般脆弱的受伤的孩子,渐渐成长为一个天使,伸展着你强大的羽翼向上飞升。”“但是如果我自愿永远留下来呢?难道你会把我从窗子扔出去,听任我飞翔或是堕落?你难道会将我赶出去,在我身后闩起所有窗子?你最好这样做吧,因为我会一直,一直,一直敲打你的窗,直到我堕落死去。如果要我远离你,那么我宁愿不要翅膀。”他长久地凝望着我。我从未曾如此长久而不间断地在他的双眼中注视我自己的身影,我探索的手指也从未如此长久地触摸过他的嘴唇。最后他抬起身来,伏在我身上,温柔地把我的身体压下去。他的嘴唇原本一直是柔和的粉红色,如同微微泛红的白玫瑰最内层的花瓣,但此时在我的注视下,它们慢慢变成了红色。有一条闪闪发光的红线从他唇间溢出,继而流过他完美的唇线,如美酒一般,为它们着上完美的颜色,但这液体比美酒还要灿烂,使他的嘴唇熠熠生辉。当他分开双唇的时候,这红色就如同卷曲的舌头般迸发出来。
他抬起我的头颅,我用嘴捕捉着这红色。
整个世界从我下身源源而出。我随之起伏不已,我睁开双眼,却只能看到他把唇阖在我的唇上。
“主人,我要死了!”我低语着,在他身下挣扎,想要在这梦幻而迷醉的空无中寻找一处可以立足的坚实之地。我的身体因狂喜而扭曲翻滚,我的肢体紧绷,而后又飘浮起来。我的整个身体正从他的双唇之间汩汩流出,随着他的每次呼吸和叹息,从他的唇间注入我的嘴唇。刺痛,割裂的感觉无比细微而尖锐,穿透了我的灵魂。我因之扭曲,仿佛火焰上翻腾的烤肉。啊!这样的事情简直可以教会司掌爱情的神祉什么才是真正的爱。这是对我的判决——如果我还能够继续生存。我盲目地颤动着,紧紧贴着他。我感觉他的手覆盖在我的嘴上,直到此刻,我才听到自己压抑般的哭唤。
我用手环住他的颈项,更猛烈地把他贴近自己的咽喉,“来吧,来吧,来吧!”当我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像往常那样早已离去,我独自躺在床上,其他男孩还没有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到狭窄细高的窗前——这种窗子在威尼斯到处都是,它们把炎夏的酷暑拒之门外,同样,在冬日到来之际也抵御着来自亚得里亚海的寒风。我打开厚厚的玻璃窗板,像往常一样,在我的四面环墙的安全领地内向外眺望。
一位普通女侍在远处的阳台上挥着拖布。我隔着运河遥望她。她的脸看上去青紫一片,好像有很多类似于暴怒的蚁群的某种微小生物覆绕在她身体之上,令人毛骨悚然。而她自己竟浑然不觉!我把手放在窗棂上,更仔细地看去。那些只不过是她内部的生命,是她内部的肌肉的运作使她的面皮看上去似乎在运动。
但更恐怖的是她的手看上去骨节突出,肿胀不堪,她的扫帚扬起的灰尘凸现起线条。
我摇了摇头。她离我太远了,我还是没法仔细观察她。
窗帘由丝绒制成,丝绒是主人最喜爱的织物。但是我触摸上去的手感却如同皮毛,而非丝绒。我可以看到其上最微小的纤维!我放下窗帘,走向镜子。
房间里有几十面镜子,全部都高大华丽,嵌着精美的镜框,上面塑满了小天使。我来到前厅那面高大的镜子前面,这镜子后面有一个壁橱,门是弯曲的,喷绘着精美的图案,这是供我摆放衣服用的。
从窗里射进来的光线照耀着我。我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但我的形象并不是像女人们看上去的那样热情而腐坏。我的面孔如同婴儿一般平滑,并且洁白无瑕。
“我要。”我低语着,我知道自己想要。“不行!”他却说。这话是他晚上回来以后说的,之后我对他又是咆哮又是哀求又是哭闹。
他没有对我做长篇大论的解释,这不是巫术也不是科学,虽说二者他都能轻松应对。他只是告诉我说,我还是个孩子,需要先享受很多将会永远失去的乐趣。
我哭了。我再也不想工作,绘画,学习,或进行这世上的任何事情了。
“这事情暂时失去了它的魅力,”他耐心地说。“但是你会有惊喜的。”“什么惊喜?”“当你像我一样完美而永不改变,当所有人类能够犯下的错误彻底地变成一连串更多的失败。这事情也会完全消失,届时你会对此无比悲伤悔恨。不要到那时再来悔痛地要求重新获得它吧。”我几欲死去,我绻做一团,又气又恨,简直说不出话来。但是他还没有说完。
“阿玛狄欧,”他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悲伤,“什么也不要说了,你什么也不用说。时机一到我就会尽快把它给你。”听了这话,我奔向他,孩子一样地猛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上千次地亲吻他冰冷的面颊,完全不顾他脸上那轻蔑而讥讽的微笑。最后他的手变得冷硬如铁,他说,这个晚上没有血的游戏。我必须学习。我得把白天落下的功课补上。
而他也得去照看他的学徒们,去完成他的工作,还得去画那块巨大的画布。我乖乖遵从了他的话。
但在拂晓之前,我看到了他的改变。那时候其他孩子早就回去睡觉了。而我则在那里顺从地翻动着书页。这时我看见他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眼神如野兽一般,好像有只饕餮进入了他体内,把他那彬彬有礼的气质全都赶了出去,令他饥渴难耐,他瞪着双眼,嘴唇开始变红,熠熠生辉的血液在他唇边丝绸般皮肤的千万根微细的血管中闪现。
他迷醉般地站起身来,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节奏和动作向我缓缓走来,这令我毛骨悚然。
他的手指在挥舞,在开阖,在示意。
我奔向他,他用双手无比温柔地抓住我的双臂,将我举起。他把面孔偎在我的颈间。我用全部身心感受着这一刻。
我不知道他把我抛在了什么地方。是我们的床上,还是他从旁边的客厅里草草收集的一堆靠垫?“把它给我吧。”我困倦地说道,然后那东西就流入了我的嘴里,我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