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与清晨是最后一天。”玛波小姐自言自语地说。
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迷糊,她在椅子上把身子坐正。她竟然打了个吨儿,真是不可思议,因为敲打乐队正在演奏。玛波小姐心想:任何人在敲打乐队演奏的时候竟能睡着,那显示,她在这里已经待惯了呀!她刚才自言自语地在说些什么呢?她又把话给引错了。最后一天?头一天才影响。可这又不是头一天呀。但是想必这也不是最后一天呀。
她把身子又坐正了一下。其实,她或许是太疲倦了。这一切的烦心,这种自己感到很没用的惭愧心情……她很不自在地又记起了莫莉半闭着眼皮,狡猾地偷看她的那一眼。那个女孩子的头里到底在搞什么鬼?玛波小姐想刚开始的时候,一切是多么不一样啊。提姆与莫莉,那么自然、快乐的一对年轻夫妇,希林登夫妇也是那么和悦,那么有素养,正是人们常说的“好人”。乐天、外向的葛瑞格-戴森,直率、喜气、尖声谈笑不完的幸运,对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是那么满意……
四人行相处得那么好。甘农-浦利斯考特,那个温顺、和善的大好人。娇安-浦利斯考特,稍嫌尖酸,可也是个好妇人,好女人难免要为是非闲言而分心的。她们不能孤陋寡闻,得知道什么时候二加二该等于四,可能的话,最好能凑成五!这类女人倒也是无害的。她们虽然喜欢翻舌浪,但碰上别人有困难的时候,却也是很热心帮忙的。赖菲尔先生,那可是个人物了,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一个绝不会令人忘怀的人。然而,玛波小姐认为,她还了解赖菲尔先生另外的一面。
医生对他早就不抱希望了,这是他自己常说的;不过,这次,她觉得他们的看法是相当有把握的了。赖菲尔先生也知道他的大日是指日可期了。
对于这点既然了解得如此透彻,他有无可能采取某种行动呢?
这个问题,玛波小姐思考了一阵。
她认为,可能会很重要的。
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声音太大了一点,也太笃定了些?玛波小姐对声调是很有研究的。她这一辈子,可听的多了。
赖菲尔先生一定告诉了她一些不是真的事情。
玛波小姐朝周遭望了望。夜晚的气息,温软的花香,桌上微弱的灯光,女客们身上的美丽服饰,艾芙琳的一袭宝蓝印白花的晚装,幸运肩头上摇曳着白色蝴蝶翅膀,金黄色的秀发闪闪发光,今晚,每一个人似乎都无限欢欣,充满活力。
就连提姆-肯道也露出了笑容。他走过她桌旁的时候还说:
“真不知怎么感谢你的费心。莫莉差不多完全复原了,医生说她明天就可以走动了。”
玛波小姐对他笑了笑,说这真是好消息。不过,她发觉,笑起来竟是那么费力。决无话说,她是累了……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踱回了自己的木屋。她很想再思索一番,推敲一番,想法子记忆一下,想法子把各种各类的事实、话语和眼神归纳一番,但是她却无能为力了。疲惫的脑子在反叛了。它在说:“睡吧!你非得睡觉不可了!”
玛波小姐脱下了衣裳,在床上躺下,拿起床边的诗集看了几行,就把灯熄了。漆黑中,她祈祷了几句。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的。总得需要帮忙。“今天晚上可别出事呀。”她喃喃地盼望着。
玛波小姐突然惊醒,自床上坐了起来。她的心房猛烈地跳着。她扭亮电灯,看了看床边的小钟。凌晨两点,窗外却有着不寻常的走动。她下得床来,穿上睡袍与拖鞋,在头上裹了一条毛线头巾,就出去侦查了。有人举着火把在走动。她看见甘农-浦利斯考特也在,就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
“呵,是玛波小姐?肯道太太。她先生醒来发现她溜下床跑出去了。我们正在找她。”
说完,他又赶了过去。玛波小姐慢步跟在他后头。莫莉会跑到哪里去?为什么?她这是存心计划的,乘着大家对她的防范松懈下来,丈夫也熟睡的时候溜走了吧?玛波小姐认为是有此可能的。可是为什么?是什么原因?是否真如伊淑-华德丝强烈暗示的,她真的另外有了男人了?果真如此,那男人又是谁呢?还是另有更险恶的根由呢?
玛波小姐继续向前走,四下张望,又往树丛下窥视。突然,有人悄声地叫道:“在这儿……在这儿……”
叫声来自饭店那边。玛波小姐相信一定是来自流往海边的那条小溪附近,她鼓起勇气朝那个方向走去。
出来帮着搜索的人并不像她起先想象的那么多。多半的人大概还在木屋里睡觉呢。她看见小溪岸边有几个人站着。有人从她身后挤着跑了过去,差点没把她推倒在地上。是提姆-肯道。一、两分钟后,她听见他喊道:“莫莉!老天,莫莉!”
过了片刻,玛波小姐才赶到那小撮人身边。有两名古巴服务生、艾芙琳-希林登还有两名当地土女。他们闪开让提姆过去。玛波小姐赶到的时候,他正弯身往下看。
“莫莉……”他缓缓地跪了下去。玛波小姐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躯体,卧在小溪里,脸部淹在水面之下,金黄的头发散在肩头淡绿绣花的披肩上。卧在溪面树叶与杂草之中,几乎有如“哈姆雷特”中的一幕,莫莉就像死去的奥菲丽亚。
提姆正要伸出手摸她的当儿,沉静、常识丰富的玛波小姐接掌了大局,她用严历、凛然的声音说道:
“不要碰她,肯道先生,谁都不要动她。”
提姆一脸疑难地仰望着。
“可是——我怎能——是莫莉呀——我一定要——”
艾芙琳-希林登轻抚着他的肩头。
“她已经死了,提姆。我没有动她,不过我摸了她的脉搏。”
“死了?”提姆无法置信地说:“死了?你是说她——跳水死了?”
“我看是的。看情形是的。”
“可是为了什么?”这年轻人裂声喊着:“为什么?她今天晚问还那么快乐。还跟我谈明天我们该做什么的。她为什么又要寻死呢?她为什么要偷偷溜了出来——深更半夜地跑到这儿来跳水呢?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有什么苦痛——怎么不跟我讲呢?”
“我不晓得,亲爱的,”艾芙琳怜恤地说:“我也不晓得。”
玛波小姐:“最好有人快去请葛兰姆医生吧。也得通知警察。”“警察?”提姆苦笑了一声,说:“那有什么用?”
“出了自杀的事情一定要通知警察的。”玛波小姐说。
提姆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去请葛兰姆医生,”她沉痛地说:“也许——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想点办法的。”
他朝饭店方向摇晃着踱了过去。
艾芙琳-希林登与玛波小姐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那死去的女郎。
艾芙琳摇着头说:“太晚了。她身子已经凉了。死了至少也有一个钟头了——或许更久。怎么这么惨。这小两口一直都那么快乐。我想她一直是心理不平衡的。”
“没有。”玛波小姐说:“我看她心里并没有不平衡。”
艾芙琳诧异地看着她。“这话怎讲?”
躲在云后的月亮,这时探出头来。一片银光洒落在莫莉披散的头发上……
玛波小姐猛地惊呼了一声。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了一把那金黄的头发。她用异样的语调对艾芙琳说:
“我想,”她说:“我们还得弄个清楚,”文芙琳-希林登惶愕地瞪着她。
“可是你自己还叫提姆别碰她的呀?”
“我知道。可是那时没有月光。我没看见——”
她用手指了指。然后,她轻轻抓着头发,一手将头发分开,露出了发根……
艾芙琳尖叫了一声。
“幸运。”
半晌,她又重复了一句:“不是莫莉……是幸运。”
玛波小姐点了点头。“两个人的发色差不多一样——只是,她的发根颜色深了一点,因为是染过的。”
“可是她怎么披着莫莉的披肩呢?”
“她很喜欢这件披肩。我听她说过她也要去找一条。果然她是找了来了。”
“原来,我们是——给唬了……”
她见玛波小姐用眼睛瞪住她,她就闭上了嘴。
“得有个人,”玛波小姐说:“赶快去告诉她丈夫。”
等了半晌,艾芙琳才说:“好吧,我去一趟吧。”
她转身自棕榈树间穿了出去。
玛波小姐纹风不动地站了片刻,之后轻轻转过头去说:
“怎么样,希林登上校?”
艾德华-希林登自她背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站在她的身边。
“你知道我站后头?”
“我看见你的影子了。”玛波小姐说。
他们都没哼声地站了半晌。
他有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到头来,她终于碰上了自己的运气了……”
“依我看,她死了你是很高兴了?”
“你觉得很惊恐吗?嗯,我也不否认。我是很高兴她死了。”
“死亡常常可以解决不少问题的。”
艾德华-希林登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玛波小姐沉着、稳定地瞪住了他。
“如果你想——”他向她逼近了一步。
他的语气中掺满了险恶。
玛波小姐镇静地说:“一会儿你太太跟戴森先生就要到了。要不,肯道先生也会跟葛兰姆医生一道来了。”
艾德华-希林登松弛了下来。他转身去俯视那死去的女人。
玛波小姐悄悄地溜开了。不久,她的脚步愈走愈快了。
快到她的木屋前面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那天她就是坐在这里跟白尔格瑞夫聊天的。就在这里,他在皮夹子里找那张杀人凶手的小照片的……
她记起了他是如何地抬起头来,脸色突然变得紫红紫红伪……“那么丑陋,”就如卡斯皮亚洛女士所说的“他那只鬼眼睛。”
鬼眼睛……眼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