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插秧,是农家最为繁忙的季节。那天清早,布袋和尚路过胡三江的家门,看到田大哥——田大嫂的丈夫,从胡家走了出来。
布袋和尚问他:“大清早的,就来串门?”
田大哥说:“这是什么节令啊,哪有时间串门聊天呢?我是来请胡三江他们三个小青年帮我插秧的。”
布袋和尚嘻嘻一笑说:“你怎么不请我?请他们这几个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小青年,还不如请我一个和尚呢。”
田大哥也笑了:“你这个和尚,连经都不念,怎么会插秧呢?我请你,也只能请你去吃中午饭。”
布袋和尚倒是会接话茬,马上说道:“那好,我中午到你们家吃斋去。”
临近中午,布袋和尚真的来到田家吃斋。田大嫂最讨厌布袋和尚,见到他自然很不高兴,摔盆子摔碗给他脸色看,指桑骂槐地挖苦他。布袋和尚如同泥塑木雕一样装傻充愣,毫不在意。
俗话说:“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遇到这么一个厚脸皮,你有什么办法!
一会儿,田大哥先行从地里回来了,看看饭做好了没有。田大嫂毫不顾及布袋和尚的颜面,对着丈夫高声大嗓地发作起来:“现在正是农田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哪有时间怜悯这个疯和尚!你怎么将他弄到家里来了?”
田大哥无可奈何地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谁知他却当了真。”
田大嫂咕嘟着嘴说:“哼,给他这样一个既不念经,又不拜佛,整天没个正形的野和尚吃白米饭,还不如倒在桑树下呢!起码能长出几片好桑叶,多喂几条蚕宝宝。”
田大哥压低嗓门说:“我的祖奶奶,你小声点好不好,别让人家听见!”
田大嫂满不在乎,说:“我说的是实话,他听见了才好呢。”
她的话音刚落,布袋和尚就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居然端着她刚刚做好的一锅米饭。就在田家两口子愣神的时候,他端着饭锅出了大门,将好好的一锅白米饭全部倾倒在了桑树下!
那是在田里插秧劳作的人们的午饭呀!等到他俩醒过神来,那布袋和尚早不知去了何方。
田大哥一个劲儿埋怨田大嫂:“都是你多嘴多舌,得罪了那个不知深浅的疯癫和尚。现在怎么办?重新做饭已经来不及了。人家帮咱插了半天秧,总不能让大家饿肚子吧?”
田大嫂也是覆水难收,只好默默走进厨房,去重新做饭。然而,当她无精打采掀开釜上的盖子,要重新淘米时,豁然发现原来做好的米饭都在釜中,一粒也没减少,只是旁边多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
手把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农人插秧数千年,唯有布袋和尚从中悟到了做人的真理:人,只有低下头来,才能发现水中另有一番崭新的天地;为人处世,宽容一些,忍让半分,看似退缩,却换来海阔天空的发展余地。后退,原来也是向前!
田大嫂“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喃祈祷,忏悔自己心胸狭隘、尖酸刻薄的罪过……
下午的时候,布袋和尚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溜达到田大哥家的稻田旁。他看到,尚有一大片水田未插上秧,而田大哥、胡三江他们不紧不慢地干着,一点也不着急。布袋和尚说:“农时一刻值千金,你们怎么还在磨磨蹭蹭啊?照你们这样拖拖拉拉、松松垮垮的干劲,到日头落山之前,是无法将这块田插完的。”
胡三江说:“我们本来就没计划着今天都干完,剩下的一部分明天上午再插。”
布袋和尚说:“你们几个大小伙子,怎么这样耍滑偷懒呢?加把劲儿今天就能干完的活,为什么非要拖到明天呢?”
胡三江看了看偌大的一片水田,说道:“你这个和尚,压根儿不懂种田。还有这么大的一片空地,就是再加上三个人,到天黑之前也干不完。”
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要想今天插上秧,起码得再增添两三个帮手。”
布袋和尚笑着说:“真没出息,你们不会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一个人,如何干出两个人的活呢?
胡三江调侃布袋和尚说:“和尚,你别白嘴说空话,你下田来试一试,我们倒是想看看你一个人如何干出两个人的活!”
其他人也起哄:“对对对,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下来试试。”
布袋和尚捋起袖子,挽起裤腿,说道:“只要和尚我下田,保证能在日落之前将这块空田全部插上秧苗。”
“吹牛不上税。”人们都不相信他的话。照常人的插秧速度,剩下的这空地,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日落之前干完。你布袋和尚又不是螃蟹,长着八只胳膊,如何能一个人干出三四个人的活?
布袋和尚一笑,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跳入水中,麻利地插起秧来。
当时,日头已经偏西。说来也怪,自布袋和尚下田之后,日头好像走得特别慢,他们将空地都插上秧苗,日头恰好落山。
胡三江、田大哥他们很是不服气,难道他们四个正儿八经的庄稼人,竟然比不过一个笨乎乎的胖和尚?于是,他们与布袋和尚约定,第二天正式进行一次比赛,谁输谁请客。
第二天,他们来到胡三江家的一块水田,从正中拉了一道线,一边是布袋和尚,另一边是他们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比赛开始,胡三江、田大哥他们铆足了劲,快速插秧;而布袋和尚却不慌不忙,慢慢吞吞,很快就被拉下了很远的距离。
俗话说,单拳不敌四手,一虎难服群狼。一个布袋和尚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比得过四个插秧技巧纯熟的农民呢!然而,布袋和尚仍旧一幅胜券在握的悠闲模样,好像他有什么制胜法宝似的。
胡三江他们见自己一方将布袋和尚远远抛在了后面,便渐渐松懈下来。这时,布袋和尚从脚上脱下了一只破草鞋,悄悄放在了他们一侧的水田里。片刻之后,有几条硕大的鲫鱼游动到四个农夫的脚下,它们或者摇头摆尾,掀起朵朵浪花,或者挠痒一样,轻轻触碰他们的脚踝。胡三江是属猫的,最馋鱼吃,率先扔下手里的秧苗,开始在水里摸鱼。其他三个人也经不住鲫鱼美味的诱惑,忘情地抓起鱼来——反正布袋和尚被拉得很远,而且他一个人插秧的速度根本无法与自己一方相比,等他追上来之后,自己一方再加油也不晚。
但是,他们只顾得抓鱼了,完全将插秧的事抛到了脑后。等到布袋和尚插完那半边田,那几条诱惑人的鲫鱼神秘消失,他们才知道输了比赛。
布袋和尚哈哈笑着说:“年轻人,你们要记住,无论干什么事情,都必须一心一意,千万不能受其他诱惑而随便转移注意力。专心致志,注重当下,就是种田,也一定能成为最好的庄稼把式。”
胡三江、田大哥他们虽然不懂禅机,但从他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人生的道理。
这个布袋和尚,是真疯癫,还是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那一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布袋和尚却脚穿草鞋,身披蓑衣,招摇过市。人们见此情景,无不发出嘲弄的笑声——这个布袋和尚,也不知道又发了哪门子神经!然而,面对人们的嘲笑,他故我依旧,穿大街,过小巷,几乎走遍了整个奉化城。他的身后自然还跟着那群看稀罕的小儿,一边走一边念:
布袋布袋真稀奇,晴天穿着大蓑衣。
不要等着雨来了,把你淋成落汤鸡。
十分凑巧,布袋和尚穿着蓑衣从街上走过不久,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不期而至。那些刚刚还在嘲笑布袋和尚的人,几乎都被倾盆大雨浇了个全身湿。正像小儿们唱的那样,淋成了落汤鸡。
大雨渐渐变成了小雨,小雨变成了连阴雨,淅淅沥沥,绵绵密密,一连几天下个不停。尽管出门有蓑衣、雨伞,但空气中的水分太大,人们的衣服潮团团,身上黏糊糊,很是难受。
小雨仍旧蒙蒙,水气依然浓浓,布袋和尚却脱掉了蓑衣,穿着木屐“嗒嗒嗒嗒”走到了石拱桥上,倒立起来,用双手当脚在桥上走来走去。
那群小儿自然是少不了的,他们又跟着起哄:
布袋和尚倒走步,晾晾你的大屁股。
布袋和尚穿木屐,日头出来看着你。
说来也怪,布袋和尚刚刚在桥上倒立行走了一会儿,雨丝马上停了下来,太阳也紧跟着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把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
天长日久,人们渐渐发现了规律:布袋和尚脚蹬草鞋、身穿蓑衣在街上疾走,片刻之后肯定大雨将至;他若穿上木屐,到桥上倒立,阴雨必晴。
人们不禁感到奇怪了:难道这个布袋和尚,有未卜先知之明,能够预测风雨?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专门找到布袋和尚,询问他如何知道天气变化?他嘻嘻一笑,说:“我又不是专管下雨的龙王,如何知道何时下雨,何时刮风?”
“可是,你每次穿蓑衣老天就会下雨,而穿上木屐,就会天晴。”
布袋和尚居然说:“天气久旱无雨,空气太干燥,老僧我很不舒服,就穿上蓑衣快跑,心里想象着下雨的情景,身上就感觉滋润了。穿木屐也是一样,总不晴天,潮得我老人家屁股底下都长毛了,就到桥头晾一晾呗。”
“那么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如愿以偿,想晴就晴,盼雨就雨呢?”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布袋和尚故弄玄虚,“我告诉你,可不许向外传。”
“你放心,一话不传六耳,我绝对为你保密,连我老婆都不告诉。”
布袋和尚压低嗓门说:“告诉你吧,老天爷是我的孙子,很孝顺,很听话,所以很乖。”
说完,他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这个布袋和尚,简直不可理喻!
那群小儿追在布袋和尚后面唱起了儿歌:
从来物理有循环,不识规律心不宽。
翻身触破娘生面,风雨阴晴尽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