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八年,苏北一带,遍地盗匪,贼势之盛,莫可与京。陈调元当淮海镇守使,走马上任的时候,为了确保安全,要请出清帮大字辈前人,在运河苏北各码头坐第一把交椅的高士奎,陪他一块儿去。两乘大轿,高老太爷在前,陈镇守使在后面紧紧相随。
由于盗匪多如牛毛,横行霸道,苏北各地交通几已断绝,商旅通过,除非预缴「保护费」,随时都会被劫。同在一省之内,从上海汇钱到苏北,一百块钱的汇水高达二十元。盗匪使得苏北货不能畅其流,地不能尽其利,灾歉频仍,民不聊生。
杨管北有这个雄心壮志,想打开这个交通阻塞的局面。他请杜月笙约来了高士奎高老太爷,高士奎在清帮比杜月笙高两辈,但是由于潮流趋新,情势不同,老太爷不但对杜月笙很客气,尚且也是口口声声的在喊杜先生。
高土奎一约便到,杜月笙告诉他说:
「有点小事体,想请商老太爷走一趟洪泽湖。」
洪泽湖,位置在苏皖边境,早先是蚌埠通往清江浦(淮阴)的要道,后来因为烟波百里,成了强盗土匪的渊薮。来往商旅,不但要结队而行,尤其一出清江浦三十里路,就要请兵保护,否则的话,出没无常的铁板划子,一涌而上,鲜有一个能逃得过洗劫一空
高士奎听说杜月笙要请他走一趟洪泽湖,蓦地兴起怀乡之念,他欣欣然的说
「三十年没有回过家了,既然杜先生要我去,我就走这一遭吧。」
杜月笙大喜,当下请问:
「什么时候动身呢?」
「随便,」高士奎答道:「反正我是闲人,明天后天都可以。」
送走了高老太爷,杜月笙又叫杨管北来,吩咐他送高老太爷三千块钱的「路费」。
杨管北不在清帮,但是他跟清帮人物很熟,就在他的手下,大达公司大裕轮的买办,家人称为孙大哥的便是一位大字辈,因此,他选大裕作为此行的专轮。
那年,曾任中央国术馆馆长,国府委员的张之江,在当江苏边区绥靖督办,张树声任参谋长,杨管北和二张都熟。督办公署的总稽察长朱信科,更是清帮前辈朱五太爷的孙子,朱家和杨管北家时相往还,所以杨管北请朱信科当他的私人代表,代为洽商一切。当高老太爷所乘的专轮一出宝应,朱信科便向张督办和参谋长请了假,乘小火轮来「陪同照料」。
高老太爷抵步,消息传遍清江浦,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来迎接,──其实,还有不少清帮人物,一路远迎到淮安以下,肃候老太爷在船上吃过了晚饭,轮船驶向淮安,再到清江浦接受盛大热烈的欢迎。
被清江浦的朋友苦苦挽留了六天,晋见欢宴,不曾一刻得闲。六日后,高老太爷乘车往杨庄老家。
在杨庄,一住就是十天。高老太爷的老亲老眷,街坊乡邻,一泼一泼的跑来向老太磕头。高老太爷也忙着一家家的拜访,叙阔,他家中存有三百石米,加上自己带来的二千块钱,一笔笔的送光为止。
到达杨庄的次日,高老太爷派人传个话,叫高良涧和临淮头之间,亦即洪泽湖相隔最远的两岸,管事的大寨主吴老幺来见。话传过去,在第四天头上,这位苏北顶有势力的大土匪头子,挥桨如飞的赶到了杨庄。
一进高老太爷的家门,吴老幺向上三跪九叩首,执礼之恭,出人意表。高士奎跟他叙一叙,这吴老幺居然也是悟字辈,算是老太爷的孙子。
高老太爷望一眼垂手肃立的吴老幺说:
「你晓得吧?我这趟是特为找你来的!」
吴老幺作了个揖,不胜惶恐的说:
「老太爷,我怎敢当?」
「上海有个杜月笙。」高士奎问:「你听说过没有?」
「久闻杜先生的大名,」吴老幺答道:「就是至今不曾瞻仰过。」
「这位朱信科先生,」高士奎伸手一指:「就是杜先生的要好朋友,杨管北请来当代表,和你联络的。杜先生和杨先生在办大达轮船公司,大达的船要开辟苏北航线。我找你就为这件事,──看到大达公司的船来,你要好生照拂」
「请老太爷放心,」吴老幺慨然承诺:
「大达公司的船只管来,他们船上要是少了一颗麦,统统由我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