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是黄炎培故意寻开心,还是他刻意求工,想要表演一下他的屠龙之技;杜月笙送了一笔重礼,亲自登门拜访,请他写一篇欢迎宋子文部长的演说稿,黄炎培大笔一挥,居然挥出了引经据典,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杜月笙连声道谢,拿回家一看。多一半的字不认识还在其次,要命的是那摇头摆脑,讲古文的腔调,急切间怎么学得上来?当天,杨志雄来了,问他稿子好了没有,杜月笙愁眉苦脸,把黄炎培起的演讲稿往桌子上一摊:
「你看,这么深的稿子,叫我怎样读?」
杨志雄接过去看时,也是大伤脑筋的说:
「就算月笙哥你能读得出来,人家也是不懂。」
「所以找说事体弄尴尬了,请黄先生打成稿子,又不好意思不用。」
「不好意思也没有办法,」杨志雄断然的说:
「你发表演讲欢迎宋部长,跑到讲台上去大读其古文,必定要闹笑话。」
「那──怎么办呢?
「快一点,另外请一位先生,再拟一篇。」杨志雄替他出主意:「对黄炎培,你只好当面说明,文章实在好,我是苦于读不来,这是毫无办法的事,务必请他原谅。」
「看起来也只好如此了。」
再去请陈群起稿的时候,杜月笙上一次当学一回乖他跟陈群把他所要求的,说在前头:
「老八,自家弟兄,帮帮忙。第一,大家都晓得我肚皮里没有货色,文章一定要浅些第二,我打不来官话,最好就用沪白。」
陈群懂得,一篇亲切自然,热烈诚恳的欢迎词一挥而就,字数少,句子短,文词浅显一条一条的,统共不过十条左右。杜月笙这次看稿子时,确实是满意极了
距离宋部长荣旋上海,还有十天,杜月笙手持讲演稿,郑重其事的对杨志雄说:
「杨老雄,辰光来不及哉!」
「早呢,开欢迎会是在十天以后。月笙哥,你一天记一条,还怕记不牢?
「光记牢了有什么用?我们不是谈好的吗?还要多多练习。」
杨志雄笑了笑说:
「练习就是要你自家去读呀。」
「不行不行,」杜月笙一本正经:「我一个人练习,那怎么成?一定要你天天来教我」
「天天?」
「嗯,每天下午三点钟,我不办事,不会客,专门练习演讲,请你准时来一趟。」
「好吧。」
于是,每天下午三点整,杜月笙一等杨志雄来了,便把他往客厅隔壁的房间里一拉,窗户紧闭,绒帘深垂,水果点心烟茶早已齐备,两个人进了门,再把房门关上,房门口自有保镳听差守好,不管谁来,一律挡驾。
杜月笙手持演讲稿,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请杨志雄往沙发上一坐,他自己规规矩矩的站在房间中间,先咳声嗽,清清嗓子,然后便一遍又一遍的练习起来「宋部长,主席,扼,诸位……」
一天十几二十遍,接连讲上十天,那唯一的听众,听来听去就是那么几十句,简直听得耳鼓生茧,不胜其烦,──却是更烦更急的还有杜门中人顾嘉棠、芮庆荣他们每每有要紧事体,月笙哥严禁打扰的命令下在事先,万墨林、马阿五一班人轮流把关,连天坍起火只怕都不敢敲门去喊。十天里面不晓得耽搁了多少「正经事情」,顾、芮二人都是毛焦火躁的脾气,后来,忍不住了,跟「月笙哥」发起了牢骚:
「月笙哥,你这是做什么呀?上台讲几句话,事先要花这么许多时间?──你这样练其实都是浪费,台上台下隔得那么远,随便你讲什么,又有那个听得见?」
「勿要瞎说,」杜月笙正色的说道:「你们晓得什么,这是一件大事体!」
「月笙哥,我有个办法,」芮庆荣插嘴进来说:「你讲演的那天,我们召集众家兄弟,统统挤在队伍前面,到时候月笙哥只要拨拨嘴唇皮,连声音都用不着出,横竖前面是自己人,后面的根本就是听不到。什么时候月笙哥觉得差不多了,打一个暗号,我们就拼命的拍手叫好!」
「瞎讲!」杜月笙瞪他一眼:「那有听演讲叫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