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陶抵达香港,时在二十九年元月五日下午,杜月笙、黄溯初等人心头悬着的一方巨石,方始轻轻落下。祇是顶要紧的人到了,日汪密约,原经高宗武的内弟沈稚泰,摄成底片,交由高宗武夫人秘宓收藏,携来香港。然而,将此一卖国密约,公诸于世,令普天下人认识日阀之狠毒,与乎汉奸之可悲,还有问题;因为,陶希圣的家眷,陶夫人和五个孩子,到然留在上海,必须设法逃出,否则,一定会遭敌伪的毒手。
民国五十二年六月一日,陶希圣在「传记文学」第二卷第六期发表「重抵国门」长文,对于陶夫人和五位哲嗣的逃离虎口,有很生动详尽的叙述,谨将原文摘录一段:
「二十九年一月四日上午,我从上海法租界环龙路住宅乘中到南京路国泰饭店前门。下车之后,进入大厦,从后门叫街车到黄浦滩码头,直上轮船。中午,船开了,航行到公海之后,我纔从船上打电报给冰如(按:即陶夫人)报平安。至五日清晨,冰如纔把我写好留在家中的几封信,叫人送到愚园路。
「愚园路诸人(包括汪精卫、陈璧君夫妇,及周佛海、陈公博等)得知我离沪往港,大为惊骇。我的住宅门口,一时之间,有亲友来问讯,亦有便衣人员侦查与监视。厨子被调走了,工役不能出门。家中没有饭菜吃。家中没有饭菜吃,只是将日前剩下的饭菜烧热吃。冰如带着女儿和小孩子为避免烦扰,躲到法国公园里,镇日不吃亦不喝,在那里枯坐流泪。大孩子们仍然各自上学。
「这种情势何能持久。冰如决计到愚园路去看陈璧君。六日一早,她打电话请见,陈当即允见面一谈。
「陈接见冰如,首先说道:『我派人到你家里去,你总说你是陶家的亲戚,不承是陶太太。你是做什么政治工作的?』冰如坦然解答说:『我是乡下人,在陶家是洗衣服,做饭,养孩子,不知道什么政治。希圣在外边做什么,我不知道。他跟随汪先生十五年,为什么要走,事前也没有商量。』
「她又说:『我们家眷从香港搬到上海,只有两星期。若是他有走的打算,他不会接家眷来到上海。』
「她接着说:『香港为是非之地。他这一去,难免不说话。等到他一篇文字发表了,那就迟了。』她又说:『我相信他不会轻易发表什么。我决定自己到香港去,连劝带拉,要他回上海。』
「陈璧君不肯答应冰如的要求,推辞的说:『这要看汪先生的意思。』冰如再三说:『我这回去,只带两个小的孩子。三个大孩子仍在这里上学。』说到这里,陈纔有允意。她去请汪到客厅来。汪起先这还是未曾松口。恰好这时,林柏生送一封信进来,汪看信之后,面色大变。他将信递给冰如看。冰如说不会读信。原来这信是我从香港寄给汪的。信的意思是请他们保障我的家属的安全,如果他们陷害我家属,我只有走极端。至此,汪陈纔一口气答应派冰如到香港去。只要希圣回上海,什么条件都可以做到,并且要他在一星期之内先回一确信。
「冰如得到允许之后,立即买船票,趁法国邮船离沪往港。她带了四儿晋生及五儿范生,留下女儿琴熏,大儿泰来,三儿恒生。当冰如从十六铺码头上船时,三个大孩子在码头上,眼见他们的母亲带着弟弟们上船,船上与船下,都痛哭失声。这一去是生离还是死别,是无从预知的。
「冰如到港后,我们住在九龙尖沙嘴亚叙里道。她先打电报给陈璧君,『希圣即可偕反上海』。汪陈接到电报之后,随即离上海到青岛去了。
「我与杜月笙先生筹划,如何救那三个孩子出险。我们商量的结果,派曾资生到上海,与万墨林取得联络,图谋偷运出口的方法。
「墨林原住法租界华格臬路杜月笙的老公馆。上海沦陷后,他移居杜美路新公馆。新公馆的墙外,是一座煤球厂。
「资生与墨林联络好了,便打电话给琴熏,指点了一个办法。琴熏接到了电话,即将泰来和恒生送到沪西二姑母的煤铺去。她自己携带一个小包裹到法租界万五姨住宅里寄放。他们对那两家的说法,是住宅吵闹不安,他们要想在亲戚家里小住一两天。安顿好了,琴熏仍回环龙路。
「次日清晨,琴熏带书包到霞飞路西段上学,她从学校前门进,从学校后门出,坐上一辆准备好的街车,到沪西,接了泰来和恒生,到杜美路那座煤球厂。那厂里是黑黝黝的,几乎对面看不见别人的面孔。孩子们碰着的,都是些陌生人;那班陌生人支配他们分乘三辆街车,分途直驶十六铺。他们在码头上,互不闻问。他们分乘舢板从意大利邮轮的尾部,被拉上轮船。他们在轮船上,分别四处坐下。孩子们都知道,若是三人之中,有一个被捕下船,其它两人也只有各自逃生,不能关照。
「意大利邮轮出了吴淞口,到公海上,三个孩子和曾先生才聚会在一间房舱里。兄弟们走到一处,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每一个眼眶里都是泪珠
「一月二十日,孩子们到了香港,我们才在二十一日把『日汪密约』发表出来,从重庆来与我们接洽发稿者,就是中央通讯社社长萧同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