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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邵式军案眞象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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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寄庼出任上海临参会议长,并未能成为沟通政府与民众间的桥梁,而吴绍澍对杜月笙的攻势,却变本加厉,日趋尖锐,他所剏办的「正言报」,从新闻以至社论,箭头无不瞄准其所谓的恶势力。吴绍澍处心积虑,他要打倒杜月笙,其人的行径在江湖义气上来说是「欺师灭祖」,犯的是最严重罪行,就立身处世而论亦系「忘恩负义」,宜乎为社会所不容,卽以国家民族立场言之,杜月笙布衣报国,功勋昭昭在人耳目,吴绍澍挟其政治力量尽情打击,尤属「亲痛仇快,令人齿冷」之举。借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目空四海,不可一世的吴绍澍终于作茧自缚,他的一项罪证确凿的贪污巨案,犯在嫉恶如仇的戴笠手里。

胜利后黄浦滩上第一件疑案是邵式军弃家潜逃,居然被他逃过封锁投入中共的新四军効力。如所周知邵式军之豪富远在周佛海、梅思平诸逆之上,他的亿万家财,决无可能随身携带,那么邵式军的庞大财产究竟到那里去了?唯一可疑之点是邵式军在爱棠路的那幢华宅,系由吴绍澍接收,而且自兹以后,便成为「中国国民党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的办公处所,国民党上海执委会的主任委员,则也是吴绍澍。

好不容易找到了邵式军的发妻,请她出来提供资料与线索。邵式军太太说她家里的古董字画、名贵家俱、奇珍异玩,和皮毛衣饰一概都不要去说它,光只满载金银财宝,各种钞票的巨型保险箱便有四只。军统局人员问她可否记得四只保险箱里所有宝藏的品类和数目,邵式军太太说这有何难,请给我纸笔,我可以立时开出各保险箱里的明细清单。

纸与笔取来,邵式军太太便不假思索,振笔直书,她历历开列「家财」,巨细靡遗。根据她所开的单子,四只巨型保险箱,第一只放的是黄金若干条,第二只则为美钞几多万,第三只装钻石珠宝各多少,价值几亿,第四只尽装日本老头票,和为数极钜,如今几同废纸的日本国家债券。

办案人员不禁大喜,接下来,再问邵式军太太一个极关紧要的问题,邵式军是如何逃到新四军那边去的?

邵式军太太终于坦白吐实,那是有「交换条件」的,吴绍澍自前门进来接收,却把邵式军从后门悄悄放走。条件是甚么呢?邵式军决不泄漏财产被吴绍澍「刼收」了多少的眞象。

戴笠获报赫然震怒,他不惜采取「打老虎」的激烈行动,当夜派出大批忠义救国军,封锁爱棠路,并且饬令干员毛森等澈底搜查上海特别市执行委员会。这一搜的结果,是四只巨型保险箱,其中已有三只箱门破坏,内中空空如也,邵式军太太所开列的财物清单,大批的金条、美钞、钻石珠宝涓滴无存,第四只经邵式军太太列明贮有日本老头票、公债券若干万元的保险箱则牢牢锁住,完好如新。

搜查人员先把邵式军太太所开的第四张清单,遍示众人,予以公开,然后通电流,炸开保险箱门,取出内中一迭迭的老头票和日本国家债券,一一清点竟和邵式军太太的清单丝毫不差。

卽此一点可为明证,三只巨型保险箱里的亿万赀财,全被吴绍澍阴谋窃占,据为己有。

敌伪财产之整理与处置,戴笠职务所在,责有攸归,于是他列举证据,呈报最高当局。最高当局的批示迅卽来到:严予查办。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坍了」,吴绍澍高高的置身云端,竟会一个觔斗倒栽下来,他心慌意乱,情急无奈,于是满面愁容,一改常态,他的保险汽车不再遶杜美路而过;天天降尊纡贵,到杜美路求见戴笠。义薄云天的戴笠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置之不理,不屑一见,直到听说吴绍澍急出呜啦,想飞往重庆上下打点,戴笠方始让吴绍澍堆满一脸的谄笑,奴颜屈膝的走进他的会客厅。

当着好些军统局重要人员的面,戴笠捺住性子,听完吴绍澍的哀哀上告,苦苦求情,吴绍澍只求保全颜面,请「戴先生」免予究办,光这句话便使戴笠火冒三千丈,他脸色一沉,大声叱喝:

「像你这种人,我为什么不办?」

于是吴绍澍再求戴笠法外施仁,准许他由上海飞重庆,向他的上司自行请罪。

戴笠断然拒绝,他吩咐左右:

「通知各航空公司,不许卖票子给吴绍澍。」

至此,吴绍澍求告无望,面如土灰,他搭讪辞出,静候法办,中央电令不旋踵而来,先是免了他副市长的职务,继则罢黜上海市社会局局长,而以接近杜月笙的中央委员吴开先继任。痛失知己一场大病

晴天一声霹雳,震得杜月笙如中雷殛,呆若木鸡,他定定的坐着不动,不哭,不说话,连眼睛霎都不霎。

他的神情模样把家中各人都吓坏了,大声的喊他,轻轻的摇他,人多口杂,乱糟糟的一片喧哗。终于,杜月笙恍如大梦初觉,他回过神来便放声大哭,直哭得热泪滂沱,咽不成声。时届五十九岁的杜月笙,这是他生平最最伤心悲切的一次号啕

哭过以后便继之急喘,剧烈的咳嗽,一时但见他青筋直暴,泪与汗俱,脸孔胀得绛紫,家人和随从高声惊呼。熏烟、灌药,一概不生效,不停的急喘与剧咳,使得杜月笙死去活来,坐卧不得,沉重深切的悲哀,压倒了胜利以后饱受打击的杜月笙。

就此生了一场大病,日日咳,夜夜喘,呼吸方平顺些,想起「雨农兄」又是痛哭流涕,椎心刺骨。他说戴笠和他不但是好友、拜把兄弟、并肩作伴的伙伴,尤且是生平唯一知己。对前来探疾慰问的朋友,杜月笙总是热泪盈眶、呜咽啜泣的说道:

「我哭雨农兄,不但是为我个人失了平生知己,我也为国家民族在这种时候,竟失去了雨农兄而伤心难过!雨农兄一死,共产党又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了啊!」

胜利后上海物价逐步上涨,加以共党新四军在江北大事骚扰,和进剿国军连年鏖战,食米来源,于是大感匮乏。三十五年春季,上海米价扶摇直上,涨得五百万市民,莫不叫苦连天。恰巧当时万墨林因为他家素营米店,他开的那丬万昌米号,规模之大,允称全沪第一抗战八年,他又有从事地下工作的功劳,益以杜门总管,牌头甚足,因而便在吴开先当上海社会局长的任内,万墨林当选了上海市农会理事长,兼上海市米业同业公会理事长。

上海市政当局为了解除上海粮荒,采取紧急措施,贷出一笔巨款,交给米业公会,要上海米商设法分赴各地,大量采购食米。这桩大事由米业公会理事长万墨林经手,当然偌大的生意不能由他那丬万昌米号独做。万墨林督促米商分赴四乡采购,「物以稀为贵」,乡下老百姓有米在手难免要拿拿蹻,同时眼见百物腾踊,分明已有通货膨胀的迹象,于是他们齐同一致,向米商们提出要求,卖米不要钞票,他们坚持采物物交换制,并且指定交换物品限定「五洋」,亦卽棉纱、布疋、白糖、香烟和肥皂。

这一来米商们便唯有再回上海先行采办「五洋」货品,然后运往乡间实行交换食米,此一作法马上就发生了几个问题,其一是躭搁时间价格愈形高涨,其二是「五洋」本身在上海竟也是缺货,因为这些都是日常生活必需品,和食米同样的价高难求,行情一日数变。万墨林初次承担这么大的事情,更因缺乏经验,处处显得手忙脚乱,举止失措,再加上米商中不乏借机攫利,混水摸鱼者,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米价──物价原来就在涨个不停于是民怨沸腾,指责埋怨的声浪,一概轰到万理事长的头上。全国纺织拥为盟主

七位代表费尽唇舌,结果是大失所望,怏怏而去。他们走后,杜月笙绕室彷徨,深思熟虑,他心知担任这一个全国性工业团体理事长地位的重要性,忍不住又怦然心动,他在极短暂的时间里,迅速的作了决定,不妨藉此一次选战,测度一下自己卷土重来的机会,是否已经届临?

他立刻命人打电话到袁国梁家里,请他卽来十八层楼。当袁国梁奉召匆匆赶到,他命袁国梁坐下,劈头第一句话便问:

「刚才你们各位来讲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不是诚心的啊?」

「是诚心的。」袁国梁肃然回答:「不但诚心,而且很急。」

「怎么会很急的呢?」

「因为我们得到消息,公营纱厂不论大小,都由公家出飞机票钱。叫所有的代表务必一体出席,由此可知,公营纱厂对于这理事长一席势在必得。」接下来,袁国梁又向杜月笙剖析个中利害,公营纱厂代表当了理事长,一定不会为民营厂商尽心出力,故所以,民营厂商对于这理事长一席,自是非争取到手不可。

沉吟半晌,杜月笙似已下定决心,冒险一试,但是他仍关照袁国梁说:

「这个理事长,我做不做倒是无所谓,就怕万一选不上,坍不起这个台。这么样吧,你去替我各方面摸摸看,早些给我回音。」

袁国梁应喏而退,把杜先生意思有点活动了的消息,通知几位核心人士,唐星海、荣尔仁等人听时喜出望外,立刻分头展开活动,民营厂商代表清一色态度坚定,除了都投杜月笙的票,尤有不少人士自告奋勇,志愿代表杜月笙去拉公营厂家代表的票子,当下颇有同心协力,共底于成的气势,民营厂商一致热烈拥护杜月笙,六区工会秘书长奚玉书,尤其慷慨动容的说:

「西北方面的票子,我有力道!」

民营厂商代表频频集议:官方代表选票对外号称全部集中,其实并非无懈可击。第一,当时已有公营纺织事业逐渐开放民营的消息,公营厂家不久以后还是要变成民营厂商,代表之中多的是主持业务之人,他们很可能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利害关系和民营厂商实趋于一致。第二,六区工会实力雄厚,民营代表和官营代表之间颇多私人情谊,可予充份利用。第三,凭杜月笙的私人交游,和个人声望,他是担任全国纺织工业公会联合会理事长的最佳人选,因此,光靠杜月笙三个字,也能争取得到一部份的选票。

几度密议筹商,决定两项策略,头一项是大家要袁国梁设法劝驾,大会选举的那一天一定要请杜月笙到场,其次,他们又推袁国梁择一个最好的机会当着全国代表致词,强调联合会理事长不应由官方代表担任。

事情有了相当的眉目,袁国梁再去报告杜月笙,他简略的说:

「我四处摸过一遍,大约有六七分苗头。」

杜月笙的答复更简洁,他祇说了一个「好」字。

「不过代为奔走的各位代表一致要求,」袁国梁于是相机提出:「进行选举的那一天,无论如何要请老夫子到一到。」

「好。」

袁国梁公开提出官方代表不宜出任「理事长」的主张,他为「老夫子」卖力,一共开两次炮。一次是在永安公司七楼,六区纺织公会开会,奚玉书请他发言,他立起来便大声疾呼的说:

「我有一件事情,要提请大家注意,『中华民国机器棉纺织工业同业公会联合会』,一向是民营厂商的公会组织,我们邀请公营厂家代表参加会议,他们应该投票选举民营厂商代表,才能符合体制与实际。公营厂家平时得到政府的助力很多,他们无法了解商家的困难,所以就需要而论,『联合会』理事长必需民营代表出来做!」

第二次则是在投票前二日,拥有七千四百五十工名人的公营申新九厂,上午招待全体代表参观,中午设宴欢叙,这本来是公营厂家代表为争取民营代表选票的一记联络手腕,当时宴开十余桌,杯觥交错,宾主尽欢中,忽然杀出一个杜门先锋袁国梁,他站起来高声宣布

「后天我们就要选举『联合会』理事长了,我特别提请大家注意,……」

袁国梁的炮声隆隆,使官方代表相顾失色,民营代表则面露会心微笑。袁国梁的这一记攻心战术相当有力,因为他口口声声说官方代表是被邀参加,万一眞有官方代表当选了理事长,说不定民营代表不肯善甘罢休,就会闹出法律纠纷。

选举之日,全国纺织公会联合会的会场,设在上海市商会,袁国梁先到杜公馆接杜月笙,杜月笙到时被众人簇拥到会客室里坐下休息,当时便不知有多少人在会场左右,欢呼雀跃,高声嚷叫:

「杜先生来了!杜先生来了!」公开露面欢迎热烈

大病初瘥的杜月笙在上海市商会出现,引起兴奋高潮,一百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纺织业代表,排着队近会客室和杜月笙握手寒暄,杜月笙接见这帮老朋友,面露眞挚诚恳的笑容,说几句关切慰问的话,寥寥几句,也使人与有荣焉,皆大欢喜,便是此一安排,对于选举居然发生奇効,杜月笙终以最高票数,荣获膺选。

这一次全国性人民团体的选举,对于杜月笙来说,确实相当的重要,全国纺织业代表对他的衷诚拥护,使他的信心恢复。重新检讨一下自己的身价和社会地位,风光仍旧十分的好,旧日拥有的事业如中汇银行、华丰面粉厂、沙市纱厂,大达大通轮船公司均已分别派人整理复业,胜利复原回到上海他又被推举为申报董事长、新闻报馆常务董事,中国通货银行复业他除董事长外尤兼总经理一职,此外又有华商电气公司、浦东商业银行、恒大纱厂和华安人寿保险公司、江阴福澄公司,都把董事长的荣冠,一一戴到了他的头上

杜月笙开始步步为营的在向大社会进军。

上海市临时参议会成立,徐寄庼经由陈陶遗口角春风,一言九鼎得以跃登临参会议长的宝座,杜月笙备位临时参议员之一,可是平时他绝少出席会议。徐寄庼领导的临参会固能与上海市政府通力合作,解决不少问题,但若遇有重大事件发生,仍难发生较大的效率,因而乃使中枢深感上海市参议会有提早成立的必要,于是在上海临参会成立未及两月,三十四年十一月间,上海市长钱大钧卽已交付给上海市政府民政处长张晓崧一项重要任务,请他筹划实施地方自治。

张晓崧在三十四年十二月先将上海全市划分为三十一个行政区,建立三十一个区公所杜月笙早有警觉,预作严密布署,在黄浦滩举行投票选举,杜月笙的势力便大得惊人,三十一个区的区长当选人揭晓,明眼人一望而知,杜月笙系的人物不但位置要津,而且还在全部当选者中占大多数。

上海实施地方自治的第二个步骤是举行上海市第一届市参议员选举,市参议员候选人由各区域及农、工、商、教、律师、会计师、新闻记者各团体产生。杜月笙经过考虑,决定列名商界,届时果又以最高票数获选,杜系人物如万墨林也榜上有名,使杜月笙坐在市参议会里,都有亲信心腹相随。

可是,上海市参议员在三十五年三月卽告选出,市参会办事处亦由上海市政府指派民政处副处长项昌权担任主任,积极筹备,而上海市参议会的当选证书,却一直到当年十月方由国民政府内政部颁发。这时候,吴绍澍的副市长、社会局长业已垮台,上海市长亦由钱大钧换了吴国桢,吴国桢和杜月笙相当热络,因此,上海市参议会的成立大会,竟借杜月笙所创办的正始中学大礼堂举行。

成立大会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厥为谁当第一任议长?杜系人物旣已能够掌握情势,拥有过半数票,大家都认为应由杜月笙水到渠成,顺利当选。但是当时杜月笙犹有一层顾忌,那便是吴绍澍还存有相当的势力,虽则不至于影响大局,然而触触霉头也是令人心中难受,何况杜月笙声威重振,又度飞黄腾达,光祇全国性的重要人民团体,他已经到手了三个,如全国轮船业公会理事长、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和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副会长。其余地方性团体与国家行局主持人或董监事,更是多得不可胜计,「日中则昃,盛极必衰」,杜月笙是深切懂得其中道理的,上海市议会议长一席,他于是有了最后的决定,那便是先行当选,然后以年老体衰多病为词,向大会提出辞职,然后再挑别人。淳安西庙何其热闹

美国海军中将,中美合作所副主任梅乐斯(MiltonE.Miles)在他的回忆录「另一种战争」(DifferentKindofWr)一书中,记述他对于杜月笙的印象,以及交往情形,梅乐斯说:

「对日战争胜利以前,我们获得情报,日人拟在撤退前破坏上海,于是戴笠将军和我赶往上海附近,设法保卫上海的公共设施,戴笠将军请能力卓越的杜月笙,协助此一工作。在上海的外国人,听到杜月笙的名字便会不寒而栗,美国人则说杜月笙是上海的考平(lCopone数十年前美国芝加哥最著名的黑社会领袖),但是杜月笙文质彬彬,态度友善,他没有受过正式教育,是一名苦力出身,最后却成为上海大亨。上海的码头工人、黄包车夫,船夫与电车、电话、电报、自来水、电力、煤、米……等等各行各业的工人均由其掌握,外国人有时还说他在上海开设得有鸦片烟馆。杜月笙是一位组织家,他効忠中央政府,重然诺尚义气,言出必行。

「我们计划在浙江省西部淳安以北的安徽屯溪雄村,开设一个训练班训练上海各业重要份子一五○名,我们的总部设在淳安西庙,在戴将军和我还不曾到达淳安之前,已有一部份杜月笙的部下自上海抵步。

「胜利前夕,共党准备夺取重要城市,我们则计划保卫京沪。我们虽然缺乏时间训练必需的干部和人员,但是忠义救国军,海盗,杜月笙的部下,仍能保护上海的一切公共设施诸如电厂、码头、自来水及和道路桥梁,邮电交通等等。

「胜利后,我飞到上海,杜月笙曾对我多方协助,为中美合作社人员安排宿处,将我本人安置在汪伪组织警察总监的私邸,尤且把他的一辆防弹豪华轿车,拨给我使用。」

梅乐斯所称的「雄村训练班」,卽由陆京士出面主持,杜陆师生之谊,关系之密,尽人皆知,必须有杜月笙、陆京士登高一呼,在上海的那些拖家带眷、生活笃定的工人,方可「横竖横、拆牛棚」,放弃安居乐业的太平日脚,冒险通过敌伪封锁线,参加中美合作开办的特务训练,然后再潜回上海,分布各公共设施,准备一旦胜利,作为「驱逐日寇,光复国土」的尖兵。雄村训练班的教官学员,虽因原子弹相继爆炸,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全国各地,接收顺利,并未能发挥预期的重大作用,但是训练班如期筹备完成,第一期四百名集训工运干部已有一百五十人抵达雄村,往后上海工人忠义救国军之成立,保护工厂及公用事业,警奸察宄,协助维持社会治安,仍然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这也是戴笠、梅乐斯使用杜门力量的一大成就。对于上海接收,厥功甚伟。

杜月笙西庙小住,一面支持陆京士以「军委会上海工运特派员」身份主持工人秘密组训,一面遥控上海一市的金融工商地方势力,促使他们在接近胜利的最后阶段,挺身而出,安定秩序,相机为国家効劳。前一项工作,属于单线进行,必须严予保密,后一项工作则由三十四年八月以后,黄浦滩上口耳相传,都说「杜先生」已经远出重庆,到达上海附近,于是渐渐的形成公开秘密。抗战八年,上海五百万市民由于地下工作干得如火如荼,益以万墨林、吴开先之被捕,全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凡此便意味着「杜先生」人在重庆后方,他的势力仍然遥遥伸展到黄浦滩上,「杜先生」三个字,依然旣具威严而又亲切。因此,杜月笙要找的弟兄手下,固然信使往还,音讯不绝,一些寄望于杜月笙,在日本投降国军胜利凯旋时希冀杜月笙帮忙、救命的作贼心虚者,也无不千方百计,在找门路,跟身在淳安的杜月笙搭上条线,通通款曲。老上海的心目中,杜月笙为八年抗战尽心尽力,立过不少功勋劳绩,而杜月笙在中央政府,各方面的关系极够,交情都好,也祇有他才能在那种生死关头,作通天教主,甘霖普降,搭救或大或小的落水人。

淳安西庙,因而就一天天的热闹起来,几十年里这几已成为一项铁律,但有杜月笙在的地方,准定不会「门前冷落车马稀」。西庙是戴笠、梅乐斯的总部,戴、梅仆仆风尘,席不暇暖,反而成了杜月笙的会客处。自京、沪、杭各地远道而来的朋友,山阴道上,络绎不绝,还有徐子为、朱品三在淳安接运督运棉纱三千件,滞淳二百余天,也结识了不少东南耆彦,各方友好,这些人听说徐、朱二人的老夫子杜先生到了,少不得要登门晋谒,图个承颜接词,与有荣焉。再加上三战区旧雨新知,忠救军各级旧部,使杜月笙焚膏继晷,应接不暇。他派徐子为来往沪淳,担任连络专使,胡叙五主持笔政,朱品三专司迎宾,顾嘉棠、叶焯山、庞京周诸人帮同接待贵客。由于访客太多,使朱品三这一趟淳安行跟前次大不相同,他一连月余,足不出西庙一步。吴绍澍是共党投降

三十四年八月五日,桐庐、新登相继陷敌,淳安风声鹤唳,一夕数惊声中,巍巍西庙,一下子拥来了十位客人,其中包括方自重庆衔命而来的毛子佩、吴绍澍等人。这一天,杜月笙显得非常高兴,亲自吩咐朱品三,分别为之妥善安排住处,同时他更关照吴绍澍,何妨趁此机会,多留两天,师生俩也好促膝长谈,于是吴绍澍等便在淳安小住二日。朱品三等为了招待他这一拨人马,把自己困的床铺都让出来,睡到大会客室的长桌子上,于是,每天要在两点多钟以后,大会客厅不再有人,方始可以就寝。

这是「杜门唯一叛徒」吴绍澍对待乃师杜月笙执礼甚恭的最后一次过此以后,便反目相向,滥施打击,使杜月笙大为尴尬愁惨。(吴绍澍其人其事,笔者在本志十二卷三期略有记述,唯以为当时对吴绍澍知之最稔的吴开先先生旅美因而未及访问或有以求证,所以颇有不详不实之处。顷吴开先先生业已自美返国,笔者承其见示甚详,其间并承王新衡、王绍斋诸先生迭予指点,由于吴绍澍为「杜月笙传」中极重要的一位人物,遂予追记如次)。吴绍澍原名雨声,曾是中共老资格职业学生之一,民国十四年五卅惨案发生,他在沉钧儒当校长的上海法科大学「就读」,当年五卅惨案上海全市罢工、罢课,上海共党在国民党发起的民众抗议运动之下摇旗吶喊,推波助澜,吴雨声(绍澍)开始崭露头角,在上海共党组织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后来一直到了民国十六年三月上海清党,他是上海警备司令部严令拿办的通缉犯,渡过一阵子东藏西躲的逃亡生活,实在混不下去,便向中央自首,将共党在沪情形和盘托出。中央准他自新,命他到上海市党部报到,从此为党国効力,于是吴雨声便改个名字叫吴绍澍。当时吴开先正任上海市党部组织部长,从此他和吴开先发生了联系

在上海的一段时期,吴绍澍为了要争取国民党的信任,他工作很卖劲,很努力,但是他又骇怕共党报复,一再请求外调,时值山东峄县枣庄中兴煤矿公司董事长钱新之正为共党潜伏,不时鼓动工潮,遂使生产锐减,因而大伤脑筋。钱新之要求中央党部设法清除中兴煤矿的共党份子,陈立夫便派吴绍澍去,吴绍澍熟知共党伎俩,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组织工人福利社,自任干事,从争取工人福利,博得工人好感,而掌握了矿场劳工,并将共党份子大部清除。从此工潮不起,煤炭生产也恢复了常态,钱新之很高兴,他向陈立夫道谢,并且赞许吴绍澍与共党鬪争的冒险精神。

吴绍澍在枣庄中兴煤矿工作了两年多,他时或请假到南京和上海,向陈立夫、钱新之、吴开先等报告工作,吹吹牛皮,其间尤曾跟汪精卫的「改组派」勾勾搭搭,有些露水姻缘。后来汉口市党部整理改组,吴绍澍见有机可乘,便恳请钱新之帮忙调职。钱新之和吴开先商量,认为可行,于是两人连袂往见陈立夫,请他提拔提拔吴绍澍。陈立夫表示吴绍澍确能悔过,对于清党工作也不无贡献,因而改派他为汉口市党部整理委员,和他同时发表此一职务的,还有刻在台北的国大代表杨兴勤等人。

走马上任,吴绍澍因为人地生疏,简直毫无工作表现,同时他又以不得人缘,被汉口市的国民党员,指为不学无术,能力太差,请求中央加以撤换。这一来使吴绍澍大为恐慌,于是便想起华中三山之一,洪门大爷杨庆山是汉口大亨,暗忖自己倘能拜杨庆山为师,必可在工作上得到极大的助力,而杨庆山在汉口的群众力量如竟为他所用,就等于他在上海获得了杜月笙的全力支持。

吴绍澍打听得来,杜杨之结交远在辛亥前后,沪汉两地一水相通,声息互闻,杜月笙和杨庆山几十年里一鼻孔出气,谊同一体。他在汉口想拜杨门苦于乏人引见,不得其门而入便到上海来商之于吴开先,他要求吴开先设法介绍,使自己忝列杜月笙的门墙。吴开先的答复是杜先生和我从来不提帮会、或者拜先生、当学生的事,很显然的其间颇有深意,而且吴开先对帮会一道确实并无所知但是他可以转介陆京士与陈君毅,这两位都是党、工两界的重要人物,尤为杜月笙的得意门生。吴绍澍十分之喜,专程拜访陆陈二人。──这以后拜师经过,本志十二卷三期拙文业经详细写过了。

吴绍澍在汉口站得住脚,一致公认是拜杜月笙之赐,再加陈立夫的破格拔擢,但是他混到民国二十四年,汉口市党部再行改组,市党部委员须经党员选举,吴绍澍由于汉口国民党员的群起反对,竟告落选。失势失业后的吴绍澍要找出路,便跑到南京,求见中央党部民众训练委员会主任秘书许孝炎,因许孝炎之介而往晤该会主任委员周佛海,基于他和改组派的一些露水姻缘,加以周佛海本人便是中共头目,和吴绍澍同在上海被通缉,险乎过了清党一关的同路人,于是,周佛海替他在民训会安排了一个位置。

抗日之战前夕,吴绍澍借重杜门力量,问陆京士借了一千大洋充竞选费,一举跻列国民大会代表。但是抗战一起,民众组训委员会撤销,吴绍澍被派在军事委员会第六部工作,第六部部长是陈立夫,他算是又回到老上司的身边。

是年冬,军委会第六部改为政治部,而陈立夫也改任教育部部长,吴绍澍又度失业,他便留在汉口,天天往求陈部长给差使。陈立夫认为他不适合担任教育工作,始终不允他到教育部去。于是吴绍澍怀恨在心,到处攻讦陈立夫,含沙射影,萋菲生锦,无所不用其极,却是苦于蜉蝣难以撼大树,唯有书空咄咄,徒呼负负,而且从此断了一条坦荡大路。

赋闲到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九日,三民主义青年团成立,吴绍澍夤缘结识了康泽,而由康泽推介给张治中。张治中给了他一个差使,命他到上海去做团结、组训爱国青年的地下工作,担任上海支团部书记。半杯老酒吃醉脱哉

殊不知顾嘉棠有此一句补充,其意不在众人。他一面开酒,一面眼睛望着杜月笙

「月笙哥,侬哪能?」

这便有点强人之所难了,杜月笙对于饮酒一道,段数向来不高,中年以后,尤以节饮闻,而自高陶事件,飞行高空,撄罹气喘重症,他更是「性命要紧」,涓滴不饮。如今抗日胜利,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当场诸人,和他同样的在人生欢乐最高潮,一辈子里最值得纪的一剎那,顾嘉棠要他破一回例,开一次戒,杜月笙怎好意思峻然拒

于是他也笑容可掬,兴致勃勃的说:

「好,拨我半杯!」

这一来,众人的兴致更高,欢呼雀跃,连声的喊:「干了!干了!」喜讯,佳音,美酒,良辰,人人开怀,个个畅饮。两瓶酒喝光,自有人随时献出珍品宝藏,当朱品三带笑宣称他因吴绍澍等人来到,连日迎宾待客事忙,兼以饮食失调,泻了日天的肚皮,吃庞京周的药犹不见效,此刻几杯胜利酒下肚,竟告不药而愈。分明是稀松平常事,却因为众人在兴头上,也惹起大笑哄堂。

杜月笙不沾唇久乎哉,那胜利之夜的半杯酒,竟喝得他头昏,不适意,直想困觉,众人怕他体弱吃不消,劝他去睡。──又勉力支持了一会,方由徐道生敲腿,服侍他沉沉入眠往后他说:

「抗战胜利那天夜里,半杯白兰地,使我吃醉了。困了很香很甜的一觉。」

一觉醒来,事体多了,陆京士带了他的训练班人马,匆匆自雄村赶来,向杜月笙报告捷音,他带来最新的消息:

「蒋主席建议同盟国,日本天皇应予保留一案,已获通过。」

因为戴笠还没有赶回淳安,陆京士等便留在淳安,等待命令。杜月笙急于要办的有两件事,一是派遣预定在沪保安公共设施、维持地方安宁的人员尽速到上海,一是发电或带信命令他召来淳安的手下中止行程,留在上海执行任务。与此同时,陆京士也派遣一部份人员先行登程,赴沪有所部署。于是,在八月十三日,邵飘飘、苏夏生、钱纯一等陆续自淳安动了身。也就在这一天,冯有眞打电话来告诉杜月笙,中央业已明令发表钱大钧为上海市长,另以马超俊出长首都,熊斌出长北平。十四日,冯有眞也到了淳安,和杜月笙、戴笠会晤。

戴笠、梅乐斯一回淳安,便与杜月笙、陆京士、曹沛滋等紧急会商,中央已有明令,指定军事调查统计局、中美合作所和忠义救国军,负责接收上海,保全公共设施,整肃汉奸,处理伪军等诸问题。会中陆京士报告,已派陆克明、周云江、顾锦藻等三人潜入沪滨,募齐第一期「工运干部」,前往雄村受训,其中一百五十人业已安全抵达,余众也在整装待发。雄村训练班原定八月十五日开课,可是八月十日午夜,日皇宣告无条件投降,因此他采取紧急措施,命令到雄村或络绎于途的干部卽刻返沪工作,陆克明、周云江、顾锦藻等三人也在请准杜月笙之后,发电命令他们留沪待命。

对于杜月笙和陆京士的紧急应变措施,戴笠大为推许,他并且说:

「京士,你马上动身回上海,运用工人力量,暂时维持秩序,一切事情,你不妨相机处理。倘若必需请示,你就直接打电报到重庆去。」

戴老板赋予陆京士的权限,可谓大到极点,因此,杜月笙也颇感欣慰,他对陆京士再三叮咛,诸事小心,又殷切的问他淳安和雄村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陆京士遂而关照朱品三,代他打电话给时在雄村的于征五,叫他带四十六万元现钞来淳安,料理淳安方面的善后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