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臭水沟边有不育株,那么臭水沟就是袁隆平最留恋的地方,如果臭水沟边可以搞实验,那么臭水沟就是袁隆平的天堂。
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工作小组为了完成上级交派下来一定要揪出“牛鬼蛇神”的任务,批斗袁隆平已经被提到了议事日程。
袁隆平并不知道这些,他的命运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难道袁隆平的坚持,感动了上天,还是他的努力,惊动了过往的神灵?其实哪有什么上天和神灵?但袁隆平走向“文革”小组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三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邓哲最后也听明白了,她走过来,惊喜地说:“你们的袁老师之所以将培育杂交水稻当作自己追求的目标,就是想让天下人都吃饱肚子,他给你们鞠躬,是在代表那些目前还没吃饱肚子的人感谢你们的义举!”
不管邓哲怎么解释,两个学生一左一右,拉住了袁隆平的胳膊,就是不让他给自己鞠躬。
袁隆平最后说:“你们俩先回去,搬钵的事情千万不要和别人讲,一旦老师被关到了牛棚,你们还可以将实验继续做下去!”
袁隆平送走了两个学生,等到夜深人静之后,这才穿上了衣服,然后偷偷溜出了家门,直奔学校果园旁边的臭水沟而去。
寂静的果园四处无人,除了“吱吱吱”蟋蟀的鸣叫,就是清凉的露水从树叶上落到地面的声音。袁隆平身上差不多都被露水打湿了。他弯腰来到了臭水沟边,拨开沟边的蒿草,往沟底一看,只见三个大钵都静静地站在沟底。钵中的不育株水稻长得绿油油,水灵灵,一点也没有受到这场人为灾难的影响。
最肮脏的臭水沟中,也能开出圣洁的花,让人远避不及之处,也能升起无边的希望。袁隆平看到了这三钵不育株水稻,他几乎失去的信心又一点点地恢复,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杂交水稻研究的道路虽然曲折,充满了困难,但他定能将其一一克服。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般人在那个自顾不暇的险恶的环境中,完全有理由停下杂交水稻的实验,可是袁隆平却真的不能停下实验,他只觉得身后有一条看不见的鞭子,时刻在驱策自己,让他奋不顾身地一路坚定地走下去。
在象棋的棋盘上,有一种名叫卒子的棋子,它从来也没小看过自己“微薄”的价值,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微小”能力,它为一去不回头而生,卒子不能回头,也不可能回头,因为它无杂念,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前进。袁隆平也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育种。育种作为他此生行动的指南,已经深深融进了袁隆平的血液和行动之中。
袁隆平确定了三钵水稻长势良好后,便悄悄地回家了。虽然三年辛苦的培育并没有付诸东流,但自己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后,一定要被关进牛棚或者被送到监狱,那将意味着研究必定中断。虽然邓哲或者李必湖、尹华奇三人可以接手自己的研究工作,但现在那三钵不育株水稻,分明就是三颗随时都有可能炸响的“地雷”。一旦被工作组发现,那铁定又是一个“誓死捍卫资产阶级权威”的黑证据,也许会让他们受到无情的牵连……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情。袁隆平这些日子上山为家里砍了不少干柴,也备下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蹲牛棚他不害怕,可是不能因为自己去蹲牛棚,而让邓哲和儿子小五一再受什么委屈啊。
可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关于袁隆平的大字报并没有增加,工作组也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
袁隆平思前想后,觉得工作组是在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些人一定是在全力搜集自己更大的“罪证”,然后将他一下子钉死在邪恶的十字架上,让他一辈子都休想翻身。
如果换作一个普通人,面对如此的重压,恐怕精神早就崩溃了。袁隆平的心情虽然有些忐忑,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有时间,他便会悄悄地来到臭水沟里,为他那三钵不育株浇水、施肥,并仔细地观察它们的成长过程,并将那些珍贵的数据深深地记录在自己的脑子中。他相信,这些珍贵的数据,总会有用得着的一天。
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激流险滩,最要紧的是要相信人生的太阳一定会升起。这天傍晚时分,袁隆平刚刚从臭水沟那边回来,还没等他洗一下身上难闻的气味,就有一个红卫兵小将叩响了他家的房门。
袁隆平虽然不惧批斗,但他看着红卫兵小将,心里也是着实地紧张了一下。
红卫兵小将站在门口,口气严厉地对袁隆平说道:“工作组的王组长,让你到‘文革’办公室去一趟!”
袁隆平心里虽然有准备,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要批斗我?”
红卫兵小将有些不耐烦地说:“今天晚上是要开批斗会,批斗谁我不知道,我还要布置会场呢,你赶快收拾一下,自己去找王组长去吧!”
袁隆平看着红卫兵小将转身离开,他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邓哲放下了怀里抱着的小五一,走过来拉着丈夫的手说:“隆平,我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情况,我都不会离开你!”
袁隆平听邓哲讲完话,他七上八下翻腾的心立刻踏实了不少,说:“邓哲,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你不仅是我的爱人,也是我袁某人的知己,我真的庆幸,这辈子没有错过你,你就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贝!”
袁隆平手里提着蹲牛棚需要的东西,直奔学校“文革”办公室而去。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曹胖公,曹胖公一见左右没人,他一把将袁隆平拉到了小树林中,然后低声说:“我听说他们今晚要批斗你,你可一定要挺住呀!”
患难见真情,袁隆平也被好朋友的真挚友情感动了。他说:“曹老师,谢谢你,我要是被关进了牛棚,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家里!”
袁隆平怕两个人的谈话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会连累了曹胖公,他急匆匆地交代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小树林,一直来到了“文革”办公室的门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就是袁隆平此时心里的真实感觉。袁隆平只是个农校的教师,他一不是团员,二不是党员。他从来也没有读过《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等著作,他只知埋头工作,甘做育种的老黄牛。他一没有私心,二没有野心,他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画上了等号?
袁隆平心中有说不出的苦闷、彷徨和疑惑。虽然他现在就好像在黑暗中独行的夜行人,看不清前方的路。他就像是海洋中飘着的小帆船,面对激烈的风暴,只有随波逐流,即使前面是礁石和漩涡,他也没有控制帆船的能力,即使前面是绝路,也只有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