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有点痛,伤得有点重。然而时间,是最好的愈合药。
辛夷坞曾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里这样写道:“曾经的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我们欲哭无泪,我们辗转反侧,我们久病成医,我们百炼成钢。你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再缠绵也到不了天涯,擦干了泪,我们都要上班。”那我们为何不擦干泪,拭去苦楚,明日一早,过自己的生活?
慢慢地,仓央嘉措从失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他的思考能力及生活态度在发生着变化。他交织在理性与感性里,继续自己应有的生活,他不再与内心那个失去爱人的他纠结,他把那段感情放在了一边,与佛相依,与平静为伴。
虽然再没有与情人的幽会,与爱人的缠绵,可是坐在陈旧韵味的寺庙佛堂里,古老的气息包围着雪域高原,手中是泛黄的经书,嘴中轻轻念着有些深切意味的句子。偶尔,在佛堂里诵经祈福时,会有人轻轻坐在一旁,请求他的指点和恩赐。
在这里,可以活得像王,他是六世的统治者。被人们朝奉,又使他回到了自己的原点。这是心灵净化和升华的过程,它必须给下一份爱,一个过渡的期限,让心缓和下来。
没有大失常态,哀怨起伏,仓央嘉措把自己重新定义到一个新的位置,用新的方式去存活——变为活佛。失恋本不是哭天抢地之事,于仓央嘉措而言,经书教予人的,或给供奉之人的祈福,更能使自己得到不一样的快乐。
佛学里有言:“放弃自我,真我就出现了;放弃有限,就会赢得无限;放弃法执,就可得到内心的安详。”有时放弃,也是一种美丽。人生并不是需要百分之百的拥有,当你舍弃你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己时,也许会发现,隐藏在深处的那个真正的自己,会带给你更多的惊喜;当你在一件事里面苦苦挣扎,举棋不定时,往外看看,也许就会看到另一个更为全面的解决方案;当你放弃对某样东西近乎执拗的情绪时,也许你就会得到难得的安详。不用事事都想要得到,偶尔缺失一两样,却会看到更斑斓的世界。
有些爱情是一定要失去的,有些人是一定要给予你伤痛的。离开他们,不一定是错误。离开,或许让你看见一个更特别的世界。特别的,就在那里,安静地存在着,只等你慢慢地发现,然后给你一个惊喜,让你获得更广袤的天空。
所以仓央嘉措必须放掉过去,做回自己。他的手中是他的全宇宙,作为活佛的自己要永远屹立,随时要随时在。他在佛经的世界里,可以更好地感受学问之美和生活的寂静。一切原本如此美妙。
也许仓央嘉措并没有直白地告诉我们他可以过得很好,并且正在这么做。可是他用周遭的事告诉我们,让我们去觉察他平淡的生活里存有的快乐。
快乐,并不止于拥有爱情。也许就是每日跟随着日光洒向布达拉宫的时间起床,喝一杯酥油茶;也许就是从布达拉宫的顶端往上望,看清晰的蓝天白云,伸手抚摸天空的距离,心就豁然宽广得如清晨的风,到处飞扬;也许就是缓缓往下看,看见连绵祈福的民众,不断重复匍匐的动作,头磕在石板上,变成一个个凹陷下去的掌心;也许就是回到房间,拿出昨夜未读完的经书,慢慢翻阅。
时间可以这样没有起伏地,转一个轮回。没有波澜的时间,给了仓央嘉措平静且平凡的每一天。他可感受到世人对他的期望与爱戴,能够重新认识自己和感情。如同在幽深的峡谷里,听着自然与鸟兽契合演奏的小型音乐会,心里便可静出一朵花来。
此时的仓央嘉措,静下来心来研究佛法了。他本就是一个好学的佛徒,如今重新收拾心情再次礼佛,也容易很多。
人生经历了波折,心智亦会得到提升。以往死记硬背得来的东西,今日再看,则有恍然大悟的透彻。仓央嘉措经历的,是人生的大波浪,每一次起伏,都要割断与之前的联系。这样的经历,让他再看佛教的历史时,更有感触。
传说藏传佛教的出现,是在第28代赞普在世时。当时天降神物,其中有一肘量黄金宝塔、《百拜忏悔经》、《宝箧经》和六字大明心咒。这样的传说,许是当时的藏地民风还未开化,却已经听闻了佛法的存在,心生了向往。于是到了松赞干布的时期,他以强悍的力量,建立起了吐蕃王朝,佛教也在此时大规模地涌入。促进这一过程的,是松赞干布迎娶的两位公主。一位是印度的尺尊公主,另一位是唐朝的文成公主。两位公主都为藏地带去了丰富的佛教文化,这不仅使得松赞干布皈依佛教,他还制定法律要求人们要虔诚信佛。
在此之后,赤松德赞和赤祖德赞都以王者的身份,推动了佛教发展。以莲花生为代表的一批佛教大师入主西藏,更多的译师开始翻译佛经。佛教在西藏传播得如火如荼。
可就在此时,出现了权力的争斗。当赞普们将愈来愈多的权力交给僧人时,权力旁落的贵族们不满了,他们暗杀了赞普,推举了代表贵族的朗达玛执政。这个代表贵族权力的王者,开始了灭佛行动,使佛教在西藏沉寂100多年。一息尚存的佛教种子,只在偏远的阿里残存着。所有的藏民,都被要求信仰本土的宗教——苯教。
100多年后,以阿底峡为代表的僧人,再次带着佛教的种子进入西藏传教。佛教逐渐融合了苯教的一些内容,发展出了独特的宗教形式。经过了四个世纪,终于形成了仓央嘉措所在时的派系。藏传佛教也在此时,形成了自己完整的体系。
仓央嘉措所处的,正是历史的关键时期。这藏传佛教经历的艰难岁月,亦让他唏嘘不已。他发现,自有佛以来,佛法的传承就在缓慢却有序地进行着。虽然期间有过波折,但佛教的种子依然存留人间,它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来发展。一旦遇到合适的土壤,它就能开出无比鲜艳的花朵。
仓央嘉措的心中有所感悟,这或许就是人心底的智慧,只有当人们认识到心底那本有的智慧之火,才能让其照亮我们的心智。他双手合十,虔诚地礼拜佛祖与先贤。他相信,只有心中有佛,便终有得到自我超脱的一天。
他诵着佛经,想象着世事的生灭与无常,心里生出了一个念想:能生为活佛很好。这个头衔,能给他带来获得智慧的途径,他将在这寂静的宫殿中,参悟生死。想到此处,他亦想到了布达拉宫下的芸芸众生,那些人沉溺于醉生梦死的生活,即便有着绝顶的聪明,又有何用!
他提笔写下了:
不观生灭与无常,
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
叹他于此总茫茫。(曾缄译)
他不再记恨第巴,虽然第巴桑结嘉措没有给他达赖的全部权力,但他至少让他获得了通往佛界的捷径。如果身为一个平常人,那他要经历多少劫难,多少轮回?
他又开始醉心于佛了。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心底有的,不仅仅是佛灯,还有世俗的星火。这星火,最终将燃起燎原大火,连他的肉身,也将在这场大火中,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此时的仓央嘉措,还没有意识到未来的诡波汹涌,他还在小心地处理,自己心中的那些世俗尘埃。他用念经和默想,来驱除心中的杂念,即使不能成为掌管政治的活佛,也应该成为有修行的圣人。
此间,拉萨举行了几次宗教活动,比如传大召,传小召。这是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开创的一种祈祷法会,藏历正月为传大召,二月为传小召。这是藏族最隆重的法事,知名的法师会在此时讲经说法,来开民众的智慧。民众们也在这些法会上顶礼膜拜,先不管能不能听懂,在他们心中,离得道高僧们越近,就越能得到福气。
从五世达赖开始,法会上又会举行辩经。这里的辩经,和日常学习的讨论不同,这里的辩经,是在借最大的仪式、最多的智耳,来考选藏传佛教的最高学位“拉然巴格西”。智者们会在全藏最隆重的仪式中诞生,想及此,仓央嘉措的心就有些激动。他很想去看看,感受那些佛学精进的成果,可是他却没有受到邀请。
按理说,这样隆重的佛教活动,六世达赖是应该参加的。但首先,桑结嘉措就不愿意他去。桑结嘉措不希望仓央嘉措过多抛头露面,因为以仓央嘉措的智慧,这很容易让他获得民众,乃至各寺住持堪布的信任和喜爱。他不希望仓央嘉措声望渐隆,他只希望大家都知道他的存在,如此便好,别的,能低调就低调吧。
作为主持这些活动的拉萨三大寺堪布而言,虽然六世达赖已经坐床继位,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初入佛门的后学。活动时在场的都是得道高僧,六世达赖的位置安排就成了一个难题:如果让他居于高位,他又学识不够;如果让他居于稍矮的位置,他的地位又不允许。既然两相为难,不如干脆不请。
如此一来,当全拉萨的信众都兴致勃勃地赶赴法会,去感受佛法的无边时,仓央嘉措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寝宫的窗边眺望。他看得到那些燃起的烟火,那是来朝拜的人烧的香草堆。他想象着那人山人海的境况,那该有他坐床那天那么热闹吧。
想着想着,他的心中亦生出了一丝恼恨,他恨这身份束缚了他,连这亲近佛法的机会也不给他。但他很快就为自己的恼恨而后悔,他现在要一心向佛了,贪嗔痴恨都是不可有的情绪。一旦处理不当,自己就会罪业缠身。
他默念了几句六字大明咒,提笔写下一首诗:
死后到了地狱,
佛有照业宝镜。
这里处置不当,
那里赏罚分明。(萧蒂岩译)
佛法是无边的,不要以为这只是心中的一闪念,不会被佛知晓。这一闪念,可能引发原本平静之心的波动。这一波动,可能将多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修行是自己的事,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仓央嘉措急切地想要抹去心中的闪念,他在六字大明咒的帮助下,慢慢地静下来。他看了看供奉在寝宫中的佛像,心想,佛在法会上吗?不,佛无处不在,他更在自己的心里。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本经书开始诵念。他要为自己修得一颗静心,在平静的岁月里,品平静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