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我比任何其他时候都更需要依赖我的想象。如果说我的想象世界有一个持续的主题,那这个主题就是逃脱。因为在想象中,我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不仅仅是海盗,还可以是飞行员、太空游侠,或者是一级方程式赛车手、人鱼、秘密特工,又或者是能读取心智的绝地武士等。
有时候,在护理中心的教室里,我坐在轮椅上,感到自己不断下沉,并逐渐离这个世界远去。我的轮椅变得越来越大,我想象自己变得和玩具战士一样小,小到可以坐进屋子角落里等着我的那架喷气式飞机。对其他任何人来说,它都是个玩具,但唯独我知道它是一架战斗机,而且发动机转着,就等我开动了。
在想象中,我身体总是很强壮。我会先听下有没有脚步声,环顾周围看有没有人,然后跳下轮椅。如果有人看到我,他们会很惊奇。我已经准备好战斗了。他们可能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这并非幻觉;我就是真实存在的。我跳下轮椅,砰的一声落在地板上。我低头发现自己的T恤和短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作响的灰色飞行服。我跑向战斗机,爬上台阶,钻进驾驶台后面,戴上了头盔。发动机在狂吼,面前的灯也一直在闪,但我并不着急。因为我是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战斗机飞行员。
推动一根控制杆,飞机就启动了。速度越来越快,它穿过教室的油毡地板,在空中盘旋,然后飞到走廊里。玛丽埃塔正朝我这个方向走来,但我就在她头顶上极速前进。我拉动控制杆,飞机向前冲了出去,她看不到这架又小又快的战斗机了。
前方出现了一辆手推车,重力作用使我后退了一些,我猛冲过去,想躲开它,心里知道如果走错一步就会撞到战斗机的翅膀,然后摔到地上。但我的手非常平稳。砰!我从手推车的另一边飞向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
快到的时候,大门正在关闭,所以我让飞机侧身,在大门嘎吱关上的那一刻飞了出去,我自由了。头上的天空是蓝色的,外面的世界有尘土和阳光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继续升空,很快就能到达高处,可以俯瞰地面了:绿油油的田地和灰色的云朵都飞快地闪过。我把控制杆拉到最后面——全速行进,声波推动器也开到最大——战斗机螺旋式冲向空中,带着我不停地旋转。
我觉得头晕,但是身体很轻,开始大笑。
哇哦——我自由了!
正是下班时间,下面的公路上车水马龙。我知道如果我跟着他们的话我会到哪里——家。
在乡下疗养院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会想到附近的火车轨道,想象自己在外面偷窃,跑过海韦尔德高原上长长的灰色草原。我看到远处一辆货车后面拖着几车厢灰色的货物,有的盖着防水布,有的什么都没盖,装满了闪闪发光的黑色煤块。我会朝火车跑去,等最后一节车厢经过的时候爬上去。不知道火车将会把我带到哪里,我只关心一件事:我正在离开。
水是我喜欢想象的另一个景象,我经常幻想它会冲进我所在的房间,把我托起来,一个大浪再把我冲走。在水中,我的身体自由而强健,可以飞快游走或者俯冲。或者我会想象轮椅长出了詹姆斯·邦德的翅膀,飞到空中,而护工们只能张大嘴瞧着我,根本没办法阻止我。
在幻想世界中,我仍然是刚开始生病时的那个小男孩。随着年龄变大,幻想中的我发生了一点儿改变,那就是我开始想象自己成为了世界著名的板球运动员,因为爸爸和戴维喜欢板球,所以我也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弟弟很擅长板球,每次回家来都会跟爸妈和金讲述他最近的比赛。我也想和他有共同的话题。戴维总是逗我笑:跟我讲笑话,用奇怪的声音讲话,或者挠痒我。所以每次广播或电视播放板球比赛,我都认真听了。
这样,我就能很多天,很多个星期都沉浸在我想象中的比赛里。每场比赛的开始我都会坐在一个安静的更衣室里系鞋带,然后走到外面的阳光下。走过球场的时候,我会用衣服一角擦拭板球,检查它是不是足够亮。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我会紧盯住击球手。所有人都看着我,但我丝毫不会感到害怕。我只想跑到三柱门,等又圆又硬的球投到我手中,然后朝击球手扔去。
球从我手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樱桃红色的弧线。我听到横木嗒的一声从三柱门上飞了出去,观众都叫喊起来。我也并非总那么准,有时我会完全错过击球手,使球完全脱轨,或者我会因零分而出局,这就意味着我必须要走下场。但是无论怎样这并不重要,因为我是个运动明星。作为南非板球队最有名的全能运动员,我一天天地活在这样的比赛中,更多的时候是赢,不是输。我逃脱现实的时候,这些比赛几乎不会停止,球一遍遍地投到三柱门,投中或投不中,赢得或者输掉比赛。
我只同上帝说过话,但他并不是我想象世界的一部分。他是真实的,存在于我内心,和我周围,让我安宁,使我平安。就像北美洲印第安人和他们的灵魂向导进行灵魂沟通一样,就像异教徒依靠季节和太阳一样,我想弄明白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时都会和上帝说话,让他保护我不受伤害。我和上帝不会谈生活中的大事——我们不会辩论哲学或者宗教问题——但是我不停地跟他讲话,因为我知道我们有个重要的共同点。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存在,但是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他存在,因为我知道他是真实的。上帝也同样相信我。和人不一样,他不需要证明我存在——他知道我确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