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区人民富裕,人口稠密。为了安居乐业,很多富商大户均自动出粮出钱,招募兵勇抵抗倭寇,而且犯边的倭寇也是几千几百的数量。他们渡海而来,做贼心虚,以抢掠为目的,来无踪,去无影,跟朝廷军队硬碰硬的机会不多。但犯边的匈奴跟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一个个部落,几万几十万的在一起,为了争夺一个生存的地方,男女老少上下一心,无不跟你以死相拼,这种精神是倭寇无论如何也难以比拟的。同时,陕、甘地区地方偏僻,人口稀少,人民绝大多数在生死线上挣扎,家里穷得叮当响,也没有什么东西怕被别人抢去的。所以,遇到匪徒抢劫,他们很少反抗,多采取躲避的方式免祸。
曾铣来到任所,发现辖区内既无可战之兵能调用,也招募不到新兵。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招募到了千儿八百,也都骨瘦嶙峋,大家都是抱着来混碗饭吃的心态,连训练都不想参加,更莫说指望他们打仗了。更为甚者,朝廷配发的军需物质,由于贪官污吏侵吞料价,以致造出的装备不堪使用。“盔甲中不掩心,下不遮脐,叶多不坚,袖长压臂,全不合适;弓力不过一二斗,矢长不过八把,平昔尚不能射远,披甲后,手不能举,射只过数十步而止。刀尤短小,亦无锋。”
曾铣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四万兵与仇鸾兵合一处,几次与匈奴夷匪交战,开始还能互有损失,到后来就渐渐力不能支了。其原因是那些从京城带去的兵不适应西北的高原气候和生活,更重要的是天天在死人,又看不到一个援军,他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不知道哪一天战争能够结束。军内弥漫着一种厌战情绪,不少军士都开了小差。
远在京城的夏言一点也不了解曾铣面临的情况,也丝毫不听曾铣的解释。他见曾铣到了陕、甘近一年,河套仍在匈奴夷匪手里,便催曾铣速战。曾铣迫于压力,只好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对仇鸾说:“我明日引军出城,直接扎营于外与匈奴对峙,以吸引狼台吉的注意力。你暗中引兵一万,夜间奔袭狼山夷匪大本营。待破了其巢穴,再回师与我前后夹击,夷匪必除。”
仇鸾坚决反对:“此计划看似大妙,实则是置我军于死地。其一,狼山匪穴十分牢固,妇孺皆能射箭,我军前往奔袭,未必能够得手。倘若狼台吉得知,迅速分兵回击,我必腹背受敌,如之奈何?其二,将军出城,于野地扎营与狼台吉对峙,是在冒险。夷兵深谙夜战,骑马来去如风。而我军白天犹有畏战情绪,夜战焉能拒敌?”
曾铣说:“将军勿忧。只要我严加防范,置火枪手于前,不使夷匪夜间深入我寨,其奈我何?”
仇鸾:“总督大人,如此冒险,实不可取。”
曾铣:“我意已决,将军不要再说。成功在此一举,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仇鸾无奈,只得照计而行。第二天,曾铣引兵三万,出城几十里,与狼台吉寨栅相望,安营扎寨对峙。是夜,仇鸾引军一万,绕道奔袭狼山。刚刚潜至山前,寨内数百牧羊犬忽然狂吠起来,紧接着寨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仇鸾见偷袭不成,下令强攻,身先士卒,跃马向上冲来。但见山上箭矢如雨,滚木擂石齐下,霎时就打死了一大片明军。仇鸾身中两箭,只得撤下山来,进退两难。正在这时,狼台吉得到消息,分一万兵前来支援,与寨上之兵前后夹击,仇鸾大败而逃。
却说曾铣令军士人不御甲马不御鞍,只等仇鸾劫寨得手,然后前后夹击狼台吉,忽见夷兵前来冲击营寨,便急令火枪手开枪。然夷匪前赴后继,打倒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不退却。而明军由于天黑,不方便及时装弹药,竟被夷兵冲破防线,杀进寨来。夷兵刀长马疾,明军刀短步战,混战至天明,折兵一万有余,退入城中。伤兵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仇鸾身中两箭,抱怨曾铣不听自己劝阻,扬言要上表朝廷,为死难将士讨个公道。曾铣也抱怨仇鸾率一万精兵,竟不能打破一个只有几千妇孺的狼山匪寨,后来又临阵脱逃,不按计划回军与自己前后夹击狼台吉,致有此次大败。他连夜写了一道奏章,极言仇鸾不听指挥,消极避战,且临阵脱逃等等,派人驰送夏言。
夏言接到曾铣的战报,大怒:“仇鸾竟敢不听指挥,显然是有人在给他撑腰,故意破坏收复河套的大计。本相一定要挖出其后台,为国除去一害!”
嘉靖皇帝听了夏言的奏报,亦怒:“清夷除匪,国家大事,有人竟敢以私废公,朕岂能姑息!”命令陆炳:“迅速派人押回仇鸾,交刑部严加审问。”
夏言大呼:“皇上,不可让锦衣卫前往押解仇鸾。”
嘉靖皇帝疑惑地问:“夏爱卿,押解钦犯是锦衣卫的职责,有何不可?”
夏言:“微臣信不过锦衣卫。可让曾铣自己派人押回即可。”
原来,夏言在朝中很孤立,便处处防备严嵩捣他的鬼。那一年为太学招收译字生的事情,他明明抓住了严氏父子勒索每个生员五百两银子的事实,在调查那十个供词的证人时,陆炳却说有一半证人去向不明,剩下的证人均说是夏言逼着他们干的。结果,夏言落了个陷害大臣之罪,百口难辩。他本来一直认为严嵩和陆炳是一党,通过这次事件,他更加深信不疑。现在为了不让陆炳再和严嵩沆瀣一气从中做什么手脚,他便拒绝锦衣卫插手仇鸾之事。
其实,夏言在严氏父子索贿案中对陆炳的看法是冤枉的,因为别看严世蕃当时索贿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然而不通过逼供,要找到证人肯定艰难。一、交了五百两银子,自己的亲人能被录取,那就交得值,而且还能为以后结业分配打下点基础。若不被录取,人家分文不少的退还,自己又不受什么损失。倘若承认了交银之事,作为脏银就要收归国库,经济上受损失的是自己,谁愿意干这种傻事呀?二、译字生视同赐进士出身,同正规科举中进士一样,多光荣啊?若说是出了五百两银子买的,恐怕说出来就不好听了,谁会为了五百两银子坏自己的名誉呢?三、总体说来,他们是听到了风声,自己找上门求爷爷告奶奶交的,追究起来,到底是索贿还是自己行贿,肯定还是两说,承认自已交了银子,那不是在自掘坟墓嘛!所以,夏言派人去了解,谁都不承认。到后来陆炳派人去调查,大家要么回避,要么还是不承认,问到那张供词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是夏言逼的,也就可以想象了。
嘉靖皇帝一心想用武力平定夷患,只要对收复河套有利的事情,他就坚决支持。同时,在对外用兵这么大的事情上,如果真有人勾心斗角以私废公,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姑息。夏言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也十分支持,便准了夏言的请求,让曾铣自己派人将仇鸾押解回京。
夏言不相信锦衣卫,无疑是在嘉靖皇帝面前狠狠参了陆炳一本。陆炳在金銮殿上隐忍不发,散朝后就尾随夏言追了出来。见夏言欲上轿离去,他便大喝一声:“夏言匹夫休走,本都督有话要问你!”
夏言见陆炳对自己如此无礼,大怒:“大胆陆炳,你竟敢以下犯上,殊为可恶!”
陆炳气急,也顾不得什么官体了:“去你妈的夏言,你想在老子面前人模狗样,呸!老子问你,你在皇上面前说不相信锦衣卫,是什么意思?”
夏言喝道:“陆炳,休要放肆!本相认识你,只怕尚方宝剑不认识你!”
陆炳手指夏言:“夏言,拿出你的尚方宝剑让老子看看!”
尚方宝剑不是夏言的私人佩剑,而且现在是上朝时间,他也没有必要带在身边。现在面对陆炳的质问,他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陆炳见夏言拿不出尚方宝剑,便厉声说:“夏言,你既然拿不出尚方宝剑,那就看我的夺命金刀吧!”说着,拔出自己的佩刀,就要砍夏言。
夏言的侍卫和陆炳的侍卫同时都急了,他们一起上前,拉的拉抱的抱拦住陆炳,惊呼:“陆都督,使不得呀!”
陆炳一边挣扎,一边仍叫嚷着要杀夏言:“不杀夏言,难平我心中之恨!”
夏言:“陆炳,本相现在就进宫找皇上跟你理论,我不相信,你还能翻了天了!”
两人进宫来找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更怒:“你们一个大学士、首辅,一个锦衣卫都督,朝廷重臣,却像占山为王的草寇,公然明火执杖的要火并!你们的官体何在?朕都为你们感到耻辱。”
夏言气愤地说:“陆炳自恃皇上宠爱,以下犯上,不把微臣放在眼里,公然辱骂微臣,请皇上严惩。”
陆炳气咻咻地:“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他却明说是对锦衣卫不相信,实际上心怀叵测,欲想在仇鸾的身上大做文章……”
嘉靖皇帝打断陆炳,怒道:“够了,是非曲直,朕自有明断,不需要你多说!”又下旨:“来人,将这个大胆的狂徒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再关他十天,好好的反省反省。”
仇鸾被曾铣派人押解回京。为了从仇鸾身上打开缺口,找到严嵩在背后为其撑腰,指使仇鸾破坏收复河套的证据,他对仇鸾进行了严刑拷打。遗憾的是严嵩根本没有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而且仇鸾也是一条汉子,他除了实话实说,痛斥曾铣不听劝阻,致使丧师辱国外,对强加给他的罪名,他一条也不认。夏言无奈,只好请求处斩仇鸾,以向阵亡将士谢罪。
严嵩说:“仇鸾乃我朝猛将,曾独战夷匪奋不顾身,说他胆小怕死临阵脱逃,皇上相信吗?据仇鸾供认,曾铣用兵无方,丧师辱国,为推御责任而嫁祸于他。微臣请暂缓处决仇鸾,待曾铣收回了河套再说。”
嘉靖皇帝说:“准奏。先将仇鸾押在案,等曾铣收复了河套再说。”
为了让曾铣收复河套,夏言对曾铣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军需物资一应俱全。然而又是一年过去了,曾铣不但没有收复河套,相反,夷匪越来越猖獗,并从大漠引来援兵,大举向延安、宁夏地区进攻,势不可当。嘉靖皇帝终于吃不住劲了,再一次召集夏言、严嵩等大臣商议应对方策,尽管嘉靖皇帝一再询问,严嵩等大臣就是一言不发。嘉靖皇帝急了,只好点名:“严爱卿,你说话呀,对于当前形势,你有何妙策?”
严嵩说:“夏大人手里有皇上赐予的尚方宝剑,全国之兵任他调,国库钱粮任他拔。击退夷兵只需问夏大人即可,微臣无话可说。”
此时,国库有限的钱粮已被曾铣两年征战折腾的一空,再也没有一分钱可用了。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再打下去肯定会出事,夏言当初主战的慷慨激昂劲早就跑的没影了。他双手捧着尚方宝剑,上前跪倒交还:“皇上,微臣知罪。仗再也不能打下去了。”
嘉靖皇帝木呆呆地,长叹了一口气:“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那就议和吧。各位爱卿,谁愿意出京与狼台吉议和?”严嵩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仗是夏大人要打的,议和使者当然还是夏大人了。”夏言吓坏了,要他当议和使者,那不等于是把他绑送给狼台吉处理嘛么?他哀求道:“皇上,微臣知罪,微臣知罪了。”嘉靖皇帝像泄了气的皮球:“罢了,这事也不全怪你,都是曾铣贼子无能、可恶。着即将曾铣押解回京,交由刑部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