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俺答率领着数万夷兵,像狼群一样游弋在数百里的边境线上,寻找着捕食的机会。而蓟辽总督王忬率领十万明军,手里都端着灌满弹药的猎枪,随时准备给他们以致命的一击。一天,王忬得到一个情报,说俺答将于某天侵犯滦河以东的某座县城,那里有他们的奸细,到时里应外合,夺取县城。
王忬反复斟酌,核定情报无误,便急忙调动全军前往设伏,欲在那里痛击夷兵,让俺答不敢再对明廷侧目。谁知这是俺答一个调虎离山的诡计,他见王忬上当,立即指挥夷兵西渡滦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四城占领,并迅速派出大将把都儿以滦河为天险,阻挡王忬回兵救援。
遵化、迁安、蓟州、玉田乃京城的卫星城市,京城里的许多官吏、宫人、太监都来自这四城。他们听说这四城尽落俺答之手,顿时像开了锅的沸水,纷纷喧嚷要朝廷出兵救援。嘉靖皇帝立即召集大臣廷议,在取得一致意见后,立即调京城守兵出击滦河,与王忬的军队前后夹击夷将把都儿,让王忬军渡过滦河,回援四城。就这样,从传递消息到调动军队与夷兵作战收复四城,前后也历时五天。这五天夷兵在四城是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见东西就抢,其恶果难以用语言描述。京城里的那些官吏、宫人、太监见自己的亲人或被杀或被奸,家破人亡,无不嚎啕大哭,强烈要求严惩王忬,以雪四城之耻。
这是一次重大的军事指挥失误事件。王忬因为贪功,竟将四城守军调走一空,在四城毫无守备,人民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遭此大难,其恶果是不能用一次战斗的胜负来衡量的。所以,在一片呼声中,嘉靖皇帝下旨将王忬押回京城治罪。
王世贞慌了,四处托关系走路子,打听事情的可能结果。有人告诉他,量罪总有一个区间问题,像王忬的这次失误,从轻处理,丢官罢职;折中处理,发配充军;从重处理,刑场处决。大家的呼声可以不管,但严氏父子的态度却决定着王忬的命运。王世贞是个具有傲骨的人,这时为了父亲,他也顾不了许多,慌慌张张地带着弟弟王世懋到相府求情,希望王忬就是不能从轻处理,能折中处理也行。只要有命在,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王世贞带着弟弟王世懋来到相府,守门人不让进。王世贞哀求道: “大哥,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你就让我进去见见相爷吧!”
守门人说:“不行,相爷早就交待过了,有事明天到衙门去找他,相府不接待任何人。”
王世贞心想:衙门里是说情的地方吗?现在事情危急,说不定刀已架到了父亲的脖子上,自己能等到明天再去磨蹭吗?想到这里,王世贞腿一软,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给一个看门的下人跪下了:“大哥,让我进去见见相爷吧,我王世贞今生今世也不忘大哥你的恩德。”
守门人无动于衷:“对不起,你要救你的父亲,心情能够理解。可我要放你进去了,说不定我的人头就会落地。”
王世贞无奈,只好在大门外彻夜守着。第二天,严嵩的轿子刚刚从相府里出来,王世贞就带着弟弟王世懋上前跪倒,拦住去路,嚎哭之声,非常凄凉:“相爷,我父亲王忬,主动请缨御敌,其保家卫国之心,天地可鉴。这次失机,事出意外,请相爷网开一面,饶我父亲一命吧!”言讫,叩头如捣蒜,血流满面。
严嵩已经八十岁了,老态龙钟,目光昏浊。他很费力地听清楚了王世贞的意思,说:“此案由有司判罪,本相不便过问,只是将他们的奏折上呈给皇上就行了。老夫若过问,就有说不清的是非,请王公子谅解。”
王世贞一听,只要严嵩不落井下石就行。千恩万谢后,就带着弟弟又来找严世蕃,希望严世蕃也能保持不过问的态度。严世蕃可不是严嵩,一是他跟王世贞的矛盾由来已久,二是他才四十多岁,那种恩怨相报的争斗之心还没熄灭。在他的想象中,王氏父子一直跟他们严氏父子过不去,这次天赐良机,他焉能放过!所以,望着跪在面前的王氏兄弟,他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哟,这不是王世贞王公子吗?怎么啦?腿疼有病没钱治?”
王世贞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他跪在地上,说:“严公子,别的也不用我说了,请你高抬贵手,你的大恩大德,我王世贞终生不忘。”
严世蕃仍旧嘿嘿地笑着:“王公子,你到底怎么啦?堂堂朝廷命官,跪在我家里,这要让人看见,又要让人说我的闲话了。”
王世贞从严世蕃的态度上感觉不妙,心里一急,泪如泉涌:“严公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过去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今天给你赔不是了。”说着,连连给严世蕃叩头。
严世蕃这才拉下脸,冷笑道:“得了吧,收起你的这一套,本公子没有时间跟你磨牙。来人啦,送客。”
王世贞膝行着上前抱住严世蕃的一条腿:“严公子,过去是我王世贞无知,我知道错了,苍天为证,我王世贞以后再也不敢冒犯你了。你就高抬贵手吧。”
严世蕃鄙夷地看着王世贞:“怎么,你想耍赖?告诉你,本公子什么事没见过,就没见过不吃屎的狗!滚吧!”
王世贞被严府家佣推了出来。为救父亲,王世贞带着弟弟王世懋就在严世蕃的府前跪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粘,最后昏倒在严府门前,仍然没能感动严世蕃。负责判罪的有司官员听说了这件事,大为感动,就折中判了王忬一个发配充军的罪。严世蕃对嘉靖皇帝说:“明明夷匪压境,他却四座重镇不留一兵,这是指挥失误吗?男人被杀尽,女人被奸光,财物被抢劫一空,其通敌卖国之心,昭然若揭。有司那些人都跟王忬有旧,他们只判了王忬一个发配充军的罪,皇上万万不能照准,否则,人心不服。”
嘉靖皇帝听了,忿忿地说:“王忬贼子,殊为可恶,不杀他,实难服人心。”于是,御笔亲批,处斩王忬。
王忬以通敌卖国的罪名被押上刑场处决了。王世贞抱着父亲的遗体放声痛哭:“父亲,你主动请缨,御边抗夷,纵然指挥失误获罪于朝廷,但报国之心天地可鉴,说你通敌卖国,这天理到哪里去说呀!”即而又大骂严氏父子:“严氏父子,我王世贞不相信,你们能够得意一时,还能得意一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扶榇归乡,发誓严氏父子不倒,他绝不还朝为官。
时间流到了嘉靖三十九年(1560),严世蕃升到了一品工部尚书的位置,严氏父子在朝中的权力更大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年仅五十岁的陆炳却因病不治而亡。陆炳是嘉靖十六年武状元,三公(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得主,整个明朝仅他一人有此殊荣,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他是多么的恩宠了。陆炳之死,给了严嵩精神上不小的打击,使他感到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陆炳之死,给了徐阶一个意外之喜。因为严嵩和陆炳联手,在朝中构筑了一堵坚不可破的铜墙铁壁。现在陆炳死了,严嵩已经八十多岁,年近六十的徐阶,终于迎来了自己出头的机会。首先,他买通道士蓝道行以扶乩为名,用沙盘代替 “神”言,试探性的向严嵩射出了一箭。一天,蓝道行给嘉靖皇帝扶乩,用戏法在沙盘上显示出了 “分宜父子,奸险弄权 ”的字样。嘉靖皇帝见了,大为疑惑。蓝道行便解释说:“严嵩乃江西分宜县人,分宜父子是指严氏父子。”接着蓝道行又讲了一些严嵩父子的不法行为。
嘉靖皇帝不相信,因为蓝道行是道士,他便戏问:“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上天何不诛杀二人?”
蓝道行意味深长地回答:“留待皇帝正法!”
嘉靖皇帝对严嵩的忠诚自卫辉救驾以后就再也没有怀疑过,听了蓝道行的话,他感觉有些不对头,怀疑蓝道行受什么人指使要陷害严嵩,便警惕地问:“留待皇帝正法是什么意思?”
蓝道行感到嘉靖皇帝的目光中透露出了一种杀气,惊的一缩脖子,急忙转换口气说:“留待皇帝正法,就是让皇帝自己处理,老天爷不干涉。”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他本来就是朕的肱股之臣么,当然要由朕来处理了。”
蓝道行将嘉靖皇帝的话告诉了徐阶,说:“皇上对严氏父子太信任,要杀他们不容易。”
徐阶扼腕长叹:“老天爷赋予严氏父子的何其太多,而赋予我徐阶的又何其太少啊!”徐阶绝望了,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登上权力顶峰的那一天了。
对于严嵩来说,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行船又遭打头风。陆炳病死不足一年,他的夫人欧阳迎春又病故了。按照明朝例制,欧阳迎春病故,严世蕃应该扶榇归葬,并在家中丁忧三年。但由于耋耄之年的严嵩,基本上形同一具僵尸,五十多岁的嘉靖皇帝却仍然十分依赖他,而他又十分依赖儿子严世蕃。于是,嘉靖皇帝下旨,令严嵩的长孙严效忠扶着欧阳迎春的灵柩归乡安葬,严世蕃仍留京中,协助严嵩处理朝廷事务,但不上朝。
欧阳迎春病故不久,即嘉靖四十年(1561)十一月,嘉靖皇帝居住的万寿宫发生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把万寿宫烧得一塌糊涂,没办法,嘉靖皇帝只得暂住地方又小又窄的玉熙殿。嘉靖皇帝问朝廷大臣,眼下该怎么办?严嵩说:“皇上可回内宫居住。”
嘉靖皇帝摇了摇头:“不,朕不想回内宫居住。”二十一年前,嘉靖皇帝住在内宫曹端妃处,被废妃王宫人等三十多名宫女差点勒死,方皇后趁乱杀了曹端妃,让嘉靖皇帝伤心不已,从此,他便不愿意提起内宫,更没有回内宫住过。
严嵩见嘉靖皇帝不愿意回内宫居住,就又说:“南宫地方宽敞,建筑坚固,多年来一直空着,皇上不妨搬到南宫去住。”
南宫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多年来一直空着?这里有一个原因。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之变,明廷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英宗朱祁镇被俘。蒙古太师也先押着英宗,沿途叫关。明军守将投鼠忌器,不得不开城投降,半月之间,十几座关隘尽落也先之手。不得已,明廷在大臣于谦等人的建议下,由太后作主,改立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继承皇位,即景泰皇帝。明朝有了新皇帝,明将奉新帝旨意,便同仇敌忾与夷兵作战,打得也先屁滚尿流,只好同明廷讲和,送回了英宗。英宗被尊为太上皇,为防他联络旧臣推翻自己,景泰皇帝就把他幽锢在南宫,生活虽然无忧无虑,就是不让大臣见他,也不让他见大臣。八年后,大臣石亨与于谦发生矛盾,夜闯南宫抢出英宗,推倒了景泰帝复辟。英宗照葫芦画瓢,又把景泰帝幽锢到南宫。因此,南宫就成了囚帝的代名词。
却说嘉靖皇帝听严嵩建议自己到南宫去住,心里很不高兴。徐阶见严嵩说出这种让嘉靖皇帝大犯忌讳的话来,心里一阵窍喜,说:“皇上,微臣以为还是重建万寿宫为好。”
严嵩太老了,他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老谋深算的大才子了。他听了徐阶的话,便反驳道:“如今国力虽有好转,但财力仍然不足,微臣不主张重建万寿宫。”
徐阶说:“严大人请放心,修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的剩料很多,重建万寿宫,不需要花费许多。”其实哪里有什么剩料呀,徐阶不过是讨好嘉靖皇帝,欺骗严嵩而已。
严嵩还想说什么,嘉靖皇帝挥手打断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说:“真是老了啊!”下旨让徐阶的儿子徐蕃监修万寿宫,朝中大事便极少跟严嵩商量。
瞽眼小儿严世蕃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们父子逼近。陆炳死了,他没上朝,八十多岁的严嵩老迈昏聩,就成了一只没毛的公鸡。他以为既不用上朝,也不用回家乡为母亲守坟,正是自己吃喝嫖赌的大好机会,他整日笙歌燕舞,通宵达旦,沉醉在醉生梦死的快乐中。
明朝以孝治天下。严世蕃在母亲去世之际竟然如此寻欢作乐,毫无悲伤之意,徐阶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机会。但他深知严嵩是棵大树,要一下扳倒是绝不可能的,只有先扳倒了严世蕃,然后再去慢慢收拾他。于是,他串通御史邹应龙,上疏弹劾严世蕃,打响了倒严战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