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九几年的事,在我老家农村的河沟旁有一座叫“青云堂”的老庙,泥土墙,青蓝瓦,灰色的殿脊,因为常年失修又鲜有人问津,所以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关帝爷的塑像已残缺不全,壁画也因长期风雨的侵袭,变得色彩斑驳,肮脏不堪。在爷爷辈的时候,这座庙宇香客不断,每逢年过节,村子里的人都会买一些元宝,香烛去寺庙里进香祈祷,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子孙多福。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去的人就很少了。据村里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占卜术士说,这座庙宇因布局不合理,方向坐南朝北,终年不见陽光,陰气太重,恐是沾惹了陰间邪物,如果以后再供奉下去,那些邪物会越聚越多,殃及村里的民生。村子里的人听了,觉得陰陽术士的话说的没错,他们供奉了关帝王这么多年,也没见村民的生活水平有大幅度的提高,每年麦苗发芽时也没见有细雨的滋润。一时间心寒了的村民淡却了再供奉老庙的意愿。经年之后,河沟旁的这座庙已经是一片杂草丛生,荒废颓败的景象。大人们再也不让我们靠近它。
这座庙被遗弃了,他的故事也逐渐被大家淡忘,孤零零地矗立在河沟旁,在冷风凄雨中经受着岁月的洗礼。谁也没承想这座残破的庙宇有一天突然夺去了我最亲爱的玩伴。
上二年级时的那个暑假,在一个燠热的午后,我实在是受不了空气的沉闷和身上不断渗出的汗液,伙同几个玩伴去了河沟。那天,同我一起去的有二蛋和狗娃,他们都是我的邻居,平时我们经常一起玩耍,打弹珠,纸炮,掏鸟窝,偷拔人家地里的葱叶等一些调皮捣蛋的事都被我们几个“承包”了。因为共同患过难,打过槍扛过炮,所以关系铁的没话说,我一提议去河沟了洗澡,他们欢呼着答应了。那时的河沟水还很清,里面甚至有时还会碰到几条细小的游鱼。
二蛋和狗娃一到河沟就脱了上衣,卷起了裤腿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中,虽然河沟中的水很浅,但他们还是游得像模像样。二蛋比我们年长一岁,游泳技术也高超,花样繁多,蝶泳,蛙泳,狗刨,仰泳都会一点,游得不亦乐乎,河沟里一时间传来了他们嬉闹的笑声。我是属于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人,鼓动别人干坏事还行,一轮到自己上,人立即就怂了。河水虽浅,但我还是不敢下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扎到里面再也出不来。我站在河堤上看他们俩个游,顺带着给他们加油打气,看谁游得更快。狗娃见我只杵在河边不下来,就骂我,说:“红子,你个王八蛋,你再不下来我就拔了你的裤子弹小鸡鸡。”我双手按在裤裆的部位一个劲地赔笑着,“可别,可别,我还要用她繁衍子孙后代,光宗耀祖呢。”为了以防狗娃他们冷不丁地爬上来,再将我拽下去,我忙不迭地将他们来的裤子,衣服系数抓在怀里,坏笑道:“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就不下来,你们上来啊,上来抓我啊。”二蛋看着我一脸的无赖样,划了划水,不耐烦地说:“得得得……红子,你爱来不来,里面的水可凉了,我们才爽了。”狗娃又诱惑我说,“水真的很凉,浸在里面很舒服,你就不想试试。”我往后面退了一下,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不……不……我……我怕水。”我终于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忌,那是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陪母亲去河沟里挑水,我一个人跑到河上面玩,母亲在下面担水。当时年龄小,不知深浅,只是觉得水中的鱼儿游的自在,心中一喜就跳了进去。半大点身子一下子就淹没在了河水里,水漫过了我的头顶,猛地冲进我的鼻孔,口腔里,我感到了一股窒息感,一瞬间感觉到我快要死了,惊恐蔓延全身,双脚死命地蹬着,扑腾起一大滩水花,母亲听到了动静,抬头一看,疯了似地冲上来,跳进了河水一把举起了惊慌失措的我……从那以后,我一见水就怵,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打颤。这次要不是因为天气实在烦闷,也不会想到来河沟里避避暑。
二蛋见我不像是装出来的,竖起了中指,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说“管你,我们去游了,你就好好地帮我们看着衣服就行了。”我点头答应着,找了一片郁绿的树荫,蜷腿坐了下来。大约是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吧,二蛋和狗娃终于玩乏了,赤条条地从河堤上爬了上来。他们穿好衣服后,看了看光芒正盛的太陽,狗娃提议说,我们去老庙里玩会吧,反正时间还早,大人们真在午休,不会发现我们的。我犹豫了一会,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还是点头答应了。
远远地看,由于庙宇周围到处都长满了深绿的草,看上去很不起眼,走劲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座盖得非常有气势的房子。由于房子正门的朝向的是北边,太陽斜南照着,一走近它就感觉到一股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外面陽光正盛,但一进门,还是感觉到眼前一黑,过了很久我们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房脊很高,东西两边斜斜地架着两个木质的三角形架,因为常年被虫子蛀蚀,上面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坑洞。房子的最上头有一个天窗,隐约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线。
看完了房子,我隐隐地感觉到周围弥漫着一股陰森森地气息,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愣愣地盯着我们一样,我劝二狗我们赶紧出去吧,里面怪瘆人的,二狗也觉得气氛的诡异,匆匆地走了出来。“这地方怎么有一种像进了地府的感觉。”狗娃谑笑着说。“什么呀,这事你还开玩笑,刚刚我觉得我们被什么盯着一样,全身的不舒服,我看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就你胆小。”狗娃推了我一把,“回去吧。”
让我今生一直悔恨的事就发生在那天晚上。从老庙中回来后,二蛋毫无缘由地生病了,当天晚上就口吐白沫,眼圈发黑,眼白发黄,命悬一线。婶子连夜推着架子车(那时候各家都不富裕,拉东西一般用两个轱辘的架子车)感到了乡上。乡卫生所的医生接收后,立即进行了抢救,却还是晚了一步。二蛋在凌晨东方即白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我母亲和奶奶赶去的时候,婶子已经哭晕在了走廊里,两眼呆滞地盯着病房。奶奶见状让母亲陪着婶子,她进去问医生具体的缘由。医生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二蛋的这种病他从来没有碰见过,病的很邪乎。奶奶去了抢救室,雪白的床单下盖着二蛋黧黑的身子,她翻开后,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回来后,奶奶黑着脸问我昨天是不是去了老庙?我低着头,不敢看奶奶冷峻的眼神,好久才怯怯地嗯了一声。奶奶因生气嘴唇打颤着,指着我,狠狠地骂道:“你......你.....你知道吗?你害了二蛋。”听完后,我“哇~”地哭出了声,奶奶气氛地摔门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是二蛋的本命年,他不能够碰到一丁点污秽的东西。而我和狗娃因比他小了一岁,幸免于难。但二蛋的死,却让我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