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初年,福建有个候补知县叫黄兰阶,因多年不能“转正”,郁郁不安。这天,他在家中无聊地翻看一些旧书,忽然,从一本《道德经》中滑落一张纸,他俯身拾起,打开一看,顿感眉宇间霞光万道。原来,那张纸是当朝军机大臣左宗棠多年前写给他父亲的一封信。信的内容虽然只是一些诗书礼仪、琴棋书画的切磋,但落款处“左宗棠”三个字,却令黄兰阶有如获至宝之感。当时的左宗棠因平定新疆阿古柏之乱有功,被朝廷重用,权倾一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如能借父亲之名求中堂大人引荐,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谁知,他将这个想法给好友魏泉一说,魏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说不行。魏泉在总督衙门当差,曾听总督大人说过,这个左中堂和别人不同,他最烦的就是有^请他写推荐信。他从幕客起家,以致封侯为相,硬没有推荐过一个人。他劝黄兰阶别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但黄兰阶不以为然,他认为,左宗棠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要讲人情世故、礼尚往来。自己的父亲是左宗棠的故交,前去拜谒应该有所收获。于是便选了几件自认为好的礼品,欣然入京。
当时的清政府内忧外患,人事编制也是混乱不堪,买官现象时有发生。在当日寸的福建,和黄兰阶一样“候补”的人不在少数,有人也曾进京找过左宗棠,结果碰了钉子。这次,一听黄兰阶去了京城,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一时间,黄兰阶成了幕僚门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是例行的“衙参”之日,总督衙门里热闹非凡,下属都来参见总督。众官员见面,寒暄一番,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黄兰阶身上。正在人们猜测黄兰阶今天会不会到场时,一身新官服、满面红光的黄兰阶健步走进衙门。
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已是暮秋,有些怕着凉的人都已穿上了夹衣,而黄兰阶却手执纸扇,悠哉游哉地扇着走进大堂。魏泉见状连忙上前,用手摸了摸黄兰阶的前额。黄兰阶用手一挡魏泉的胳膊,什么也没说,微笑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众人心中纳闷,不觉窃窃私语起来。正在这时,总督大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人们赶紧起身拜见总督,给大人请安。总督大人示意大家坐下,刚想训话,却见黄兰阶一手摇扇,一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仰头,看着大堂柱子上的百鸟朝凤图案出神。
总督轻轻“咳”了一下,问,“黄兰阶,现在已是深秋天气,老夫已穿夹袄,你怎么还摇着扇子?”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落到黄兰阶脸上,大家都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黄兰阶缓缓起身,将扇子举过头顶,躬身一礼道:“大人有所不知,前几天,下官曾进京拜见中堂大人。因家父和左中堂是故交,所以大人赠我此扇。下官形似布衣,承蒙中堂大人厚爱,无以回报,便将此扇常带身边,以记中堂之恩。”总督将信将疑地接过扇子一看,果然是左宗棠的笔迹。
退堂回到后院,总督将此事讲给夫人听。夫人沉吟半晌,对总督说:“左公生平不为人作荐书,这次莫非是借此扇暗寓其意?”总督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吩咐师爷,让他看看哪里有缺,好让黄兰阶填补。
几天后,总督府悬牌公布,黄兰阶到凤陽县走马上任。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总督要进京面圣,临走时特意问黄兰阶是否给左中堂捎话。谁知,黄兰阶一听,脸色骤变,说还有事,搭讪几句急急告退。回到家,竟一病不起。
原来,上次进京,黄兰阶虽然见到了左宗棠,并毕恭毕敬如实相告,并再三恳求给予帮忙,哪怕是给他片纸只字也行,但还是遭到了左宗棠的拒绝。左宗棠说如果黄兰阶抛弃做官之念回归故里,他倒可以以良田十亩相赠。
黄兰阶灰溜溜地从中堂府退出,闷闷不乐的走在大街上,不觉来到文化集市琉璃厂。忽然发现有人竟模仿左宗棠的笔迹,写在扇面上,留着上款,等待购买者。黄兰阶拿起一把扇子一看,不觉计上心来。与其垂头丧气地回去,倒不如实一把带回,堵堵同僚的臭嘴。想到这里,黄兰阶便让摊主在上款题上“兰阶”二字,购了一把,高高兴兴地回了福建。
黄兰阶原想只是满足一下虚荣心,没想到被总督误解,几两银子就换了个实实在在的乌纱帽。起初。黄兰阶整日如履薄冰,唯恐露了马脚,时间—长,也就习惯了。这次总督一提进京见左宗棠的事,他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想,左宗棠是何等人物,他若知道有人竟拿把假扇子骗官,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半月以后的一天早上,黄兰阶刚起床,总督府衙役来请,让黄兰阶火速到总督府,说有事相商。黄兰阶心里明白,今天不是“衙参”日,自己又没请见,总督要他去,决不是什么好事。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跟随衙役来到总督府。
总督正在后花园里等他,见他来到,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总督从石桌上拿起一张纸让黄兰阶看,黄兰阶一看。吃了一惊,总督给他的竟是任命他为福建汀、漳道道员的任命书。黄兰阶连忙离座,“扑通”跪倒,一时如坠雾里,但他又不敢多问,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如母鸡吃食。
半年以后,左宗棠有事路过福建,在总督府小憩时,新上任的道员黄兰阶请见。左宗棠问总督黄兰阶是谁,总督说,“就是去年下官给您提起的您一故交的儿子。”
左宗棠这才想起,来人就是曾向他求写荐书的人。但左宗棠对他并没有好印象,当总督提起此人时,左宗棠曾不无鄙夷地说:“是他呀!去年还曾来求我写荐书呢。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才,总督大人怎会湮没不用呢?”
总督站在一旁诚惶诚恐,根本没仔细想左宗棠话里的意思,还以为左大人顾忌面子,不好直说,就借扇喻示他、用话敲打他。结果,因总督的误会,黄兰阶连升几级。
现在,看着跪在堂下的新任道员,左宗棠轻捻银须,暗想:“看来,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没有我的引荐,黄兰阶照样当了道员。”但跪在下面的黄兰阶两腿如筛糠,生怕有人突然提起那把扇子,那样,他就死定了。
几天以后,左宗棠离开了福建,黄兰阶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设宴款待总督,一来感谢总督大人对自己的提携;二来也给自己压压惊。席间,总督和他宛若故友,推杯换盏间喝得酩酊大醉。
总督醉眼朦胧地对黄兰阶说,“我也想……向左中堂讨一宝……扇,但几次都没能开……口。你想,中堂大人从……不给别人写荐书,只因黄老弟是个人……才,中堂大人又不好破例,才以扇暗荐。我若提及此事,不是……让中堂大人难堪吗?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开……口。”
再看黄兰阶,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给总督跪下了。直跪的总督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