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木马车
作者:姜玉胜
清朝初年,靠一个铜板能攥出水的积累方式起家的关东大财主刘来喜要盖豪宅,遍访民间木工高手,发誓要用三年时间,造一座六进六出的豪门大院。消息传出,一时间,各路木匠高手纷纷云集,都想在富得浑身冒油的刘财主身上挣上一笔。
常言说,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刘财主之所以能成为财主,自然有不同凡响之处,他不听来应聘木匠的花言巧语,只用一招:哪个活儿是你干的,哪怕路途再遥远,也要领我去看看。就这一手鸡蛋里头挑骨头的法子,不知有多少木匠被淘汰。
在应聘的木匠中,有一支被称为“五鲁班”的父子兵被刘财主选中。当家人叫陈天良,领着四个生龙活虎的儿子,靠一门祖传的木工手艺誉满关东,所建豪门大院不计其数,不管是门窗屋脊,所连的卯榫,任你十头骡子、八匹马也休想拽开。看“五鲁班”雕在房梁上、门窗上和箱体、桌角上的蝴蝶、鲤鱼,会害怕那蝴蝶扇动翅膀飞了,鲤鱼跳起来,蹦到锅里。就凭这,陈天良和四个儿子,得了个“五鲁班”的称号。刘来喜佩服得五体投地,把褶子脸堆成了个包子。
弄明白刘财主的真实意图,凭着艺高人胆大,陈天良点头应承了下来,至于工钱,陈天良没有细问。凭他的经验知道,像刘财主这样的富户,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接下来,陈天良父子按照刘财主的要求,白天黑夜地干活。刘财主经常从老宅过来,一双挑剔的眼睛时刻盯着木匠刻下的每一刀,但任凭他再苛刻,也没有挑出半点毛病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寒冷的冬季,鹅毛雪下了三天三夜,要命的“白毛风”也刮了三天三夜。
这天早上,刘财主一早就吆喝着在老宅的伙计们起来扫雪,顺便把陈天良父子也一并吆喝起来。陈天良扫出雪道,过去把黑漆大门敞开。那大门往里一拉,就听“咕咚”一声,一个拄着根木棍的单腿乞丐硬邦邦地从门外倒了进来。陈家父子惊呼:“坏了,是个一条腿的‘路倒’!”
贫病交加的乞丐,遇上寒冬,往往倒毙在路边,名为“路倒”。陈天良摸了摸这个乞丐的胸口,见还有一口热气,忙吆喝儿子:“快,抬回去用雪擦拭全身,可能还有救。”这时,就听刘财主一声断喝:“慢着!”众人停下手,就见刘财主用拐棍挑了挑乞丐空着的裤腿,说道:“这样一个废人,救活了又能干什么?莫不如随天意吧。”说完,也不顾陈天良的反对,就安排伙计用马爬犁拉到荒郊扔了。
眼见着三年工期将满,刘财主家的新宅已是气势恢宏,黑森森的府第透着威严,刘财主就择了个黄道吉日搬了进来。
“五鲁班”父子把木匠家什早已捆扎好,铺盖也已收拾停当,就等着刘财主早日给结了三年的工钱,好早早地回家与家人过团圆年。
这天早上,好不容易盼来了刘财主,只见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端着锃亮的白铜水烟袋,咕噜噜地喷着休闲烟,指着地上尚未用完的半截红木、楠木以及名贵的板材头,说道:“这么些上好的木材就这样废了,怪可惜的,再打上两个箱子吧。”说完,就回了后院,再也不见了踪影。
陈天良一看,不干完这个活儿,恐怕是不能回家过年了。两个箱子好做,可尺寸难求,爷儿几个合计了一宿。最后,还是陈天良一锤定音:“刘家家藏百万,箱柜不计其数,或许是看我们的手艺好,让我们给做两个床头边盛装体己的宝匣吧。”
没办法,陈家父子又解开了早已捆扎好的行李工具,精选了几块楠木下脚料,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在雕刻上下足了功夫。只几天,一对精致的箱子就做成了。刘财主看了,连声叫好,最后,捋着胡子笑着说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五鲁班’,这对箱子,就是送到皇宫,皇上怕是也得给赏钱。这样,这对箱子算我送给你们的礼物,你们就用它可着劲盛三年的工钱吧!”说完,吩咐管家,领他们到库房装银钱。
陈家父子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哑巴亏就这样吃在了肚子里。只能在心底佩服刘财主之所以能够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欺人的手段高,实在是高!
拿着摞起来不够爷儿几个每人踢一脚的工钱被赶了出来,陈天良仰天长叹。就在大门要关上时,陈天良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说道:“刘老爷,犬子建房时一时疏忽,前日房梁上的雕活儿还有一刀没有完成,我想提醒倒给忘了,险些误了大事。”说完,又从包裹里拿出了刻刀,随管家上了房。
不一会儿,陈天良就从房上下来了。看着“五鲁班”卷着铺盖狼狈地离去,刘老爷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快。
住进了雷劈不动,火烧不着,水淹不透的新宅子,刘财主美得做梦都能笑出屁来,里里外外都透着一个爽。流水席放满了六进的宅院,前来恭贺的人比池塘里的蛤蟆还多。
单说这夜,刘财主送走了客人,刚刚熄灯躺下,就听到了房梁上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先是隐隐约约地听到车老板“喔喔喁喁”地套车,接着就听“啪”地一声鞭响,车老板喊了一声“驾!”一阵马挂銮铃便响到了天放亮。
第二天中午,一夜没睡好的刘财主刚想喝口人参汤,就见管家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说道:“老爷,不好了,咱家外出进货的一挂大车,连人带货掉进了河里……”
刘财主心痛得“嗷”了一声,刚喝进嘴里的人参汤又喷了出来。
没想到事情远没有结束,刚过了半个月,夜里刘财主又听到了房梁上传来的赶车声,天亮派管家上去看了几个来回,也没有看出个子丑寅卯来,刚想歇口气,不想家人又来报,说是小少爷去学堂的路上被胡子绑了,开口索要两千两银子,不然三日后撕票。
每隔半个月就雷打不动地破一次财,不到一年,原来万贯家财的刘财主家就只剩下个空壳了。
这一年,关外瘟疫流行,流民遍地,眼见着聚拢不起家业的刘财主索性做起了善事,在院子里支起了十八口大锅,每天向流民施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连施舍了七七四十九天,刘财主依然没有停手。
这天,“五鲁班”父子路过这里,见刘财主慷慨为灾民施舍,惊愕不已。刘财主见了陈天良,一脸愧色,拿出了当年所昧下的工钱,执意要补齐,并恳请原谅他的贪念。
陈天良看着刘财主已从心里透出了善意,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刘财主说道:“当年眼力不济,雕梁时似有一刀仍没有雕好,刘老爷可否允我补齐当年的一刀之差?”刘财主羞愧地点了点头。
“五鲁班”走后,每隔半个月,刘财主夜里仍能听见房梁上传来赶马车的吆喝声,所不同的是,他不但再也没有破财,相反,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原来,当年陈天良见刘财主为富不仁,陰险刁蛮,暗中雕刻了一架精致的马车放在了房梁上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车头向着房外,见天把刘财主的财产往外拉。等刘财主幡然悔悟做起了善事,陈天良又把马车给转了回来,把散失的财产见天往里拉。
几年后,刘财主又成为富甲一方的财主,一生再也没有做过一件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