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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八章 失才亡魏 第二节 轻兵袭北楚 机变平韩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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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收之前,三万轻装骑兵飓风般卷向了淮北。

  所谓轻装骑兵,是王贲对南下铁骑的装备做了一次大减负。秦军素有轻兵传统,重型甲胄与大型兵器很少,战场之上轻身杀敌,腰问板带上吊着敌人的头颅,手中挺着长矛奔驰如飞吼喝冲锋,便成为列国传闻中的秦军模样,以至在很长时期里,天下将“轻兵”两字作为秦军的敢死之旅。然自商鞅变法之后,秦国以中原劲旅“魏武卒”为楷模,建立了极其重视器械装备的新军,面貌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各种甲胄器械都有森严法度,士兵的防御力度与冲锋强度都有了大大提升,真正有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锐士之旅。此所谓强兵利器也。但如此重装甲兵对长途奔袭战所需要的快速灵动而言,却成为一个很大的弱势。就此,王贲对秦王的上书是:“淮北乃北楚腹心,平川城邑居多。末将决效草原胡骑战法,以精悍轻骑击之不备。敢请君上,许贲轻兵减负机变行事。”秦王嬴政当即下书:“准王贲所请。一应军需,颍川郡全力筹划。”王贲接到下书,立即风风火火地开始了铁骑轻装。

  一则,铁甲装改换为皮甲装:外铁皮内牛皮的厚重甲胄,改为单层牛皮甲胄;铁钉密集的牛皮大战靴,改为厚韧的单层野猪皮战靴;战马披装的铁钉皮罩甲,改为轻软的无钉羊皮罩;最重的铜铁鞍辔,则一律改为木制鞍辔。如此一来,秦军骑士的甲胄由原先的五六十余斤不等减为十余斤不等,马具由原先的五十余斤减为二十余斤,总共锐减七八十斤不等。二则,随带兵器改变:重型攻防器械与大型机发连弩全部放弃,每个骑士只有一长一短两口精铁剑、一张臂张弩、三十支羽箭。三则,每个骑士配备两匹战马、一袋百斤装的草料。四则,全军没有辎重营,每个骑士携带十斤干锅盔十斤于牛肉一皮囊胡人马奶子。

  诸般换装事宜虽则琐细,但王贲也只用了十余天。在换装的时日里,王贲侧重对留守的两万重装铁骑做了巡视部署:两万铁骑以赵佗为将,于三万轻骑奔袭之前开赴安陵郊野,构筑坚实壁垒扼守安陵要道,截断楚国与韩国故地之通联。同时,王贲与姚贾会商,最终定下了一个文武齐出的呼应方略:王贲轻兵攻楚,姚贾出使魏齐,随时通联各方情势。

  “能否镇抚四方,全在少将军了。”

  “三万锐士不能横行天下,王贲枉为大将!”

  暮色残阳的旷野里,两人马上一拱手激荡着烟尘各自去了。

  时当初夏之夜,王贲的三万轻骑风驰电掣,四更时分便逼近到了汝水西岸的上蔡之地,绕到了楚国旧都陈城之南。这三万轻骑悄无声息地屯扎在河谷,没有炊烟,没有火光,没有人喊马嘶,若不走进这片密林,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隐藏着如此一支即将卷起飓风的可怕大军。朦胧月色之下的黑黝黝的树林里,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从河岸山脚下弥散出来,那是王贲聚将的一个干涸了的大水坑。

  “诸位,这里是楚国旧都陈城,距我军只有一百余里!”

  一张羊皮地图挂在粗大的树干上,一支火把摇曳在树旁的司马手上。王贲站在树下,长剑圈点着地图对三十余名千夫长以上的将佐做着部署。王贲的声音低沉短促:“我军要在十日之内,连下十城!上蔡、城阳、繁阳、寝城、平舆、巨阳、项城、新郪、苦县、阳夏。也就是说,十个昼夜之内,我军要从汝水西岸打到东岸,大回环北上,抵安陵与铁骑大营会合。此战只破城,不占地、不掠财!当然,补充粮秣除外。城破即撤军,不许恋战!我军之所图,只在展示霹雳雷电之战力,震慑楚国不敢轻举妄动。明白没有?”

  “嗨!”

  整齐一声低吼,立即肃然无声。这是说,人人明白此战要旨所在。

  “黎明之时首攻上蔡,半个时辰后进发!”

  “嗨!”

  将佐们匆匆散去了。就在王贲聚将的短暂时刻,三万骑士已经完成了冷吃战饭、喂马刷马及整修马具兵器等种种事体。秦人曾在几百年里一直是周王室的养马部族,有着久远的养护良马的传统,堪称真正的马背部族。对于战马,秦军兵士视若共赴艰险的患难兄弟,无论是战时还是平时,总是将战马养护看得比自己吃喝更要紧。在这顿饭晨光里,骑士们几乎人人都是嘴里咬着干锅盔干肉,牵着两匹战马大步匆匆走到河边,一边与战马絮叨着,一边检查着马蹄铁与鞍辔等等,若一切完好,立即用卷起的草刷蘸着河水刷洗战马。战马们依偎着自己的主人,一身轻松却又不能纵声嘶鸣,便蹭着人咴咴喷鼻,亲昵得直如血肉兄弟一般。眼见营将匆匆归来,兵士们立即牵回战马各自归队,千夫长与都尉们尚在大啃大嚼地吞咽,全数骑士们已经整肃上马了。

  及至马队卷出河谷,启明星尚在天边闪烁着亮光。

  上蔡的城门刚刚打开,一场暴风雨骤然降临了。王贲的轻骑兵分作四路,同时猛攻四座城门。城头守军睡眼惺忪之间,刚刚放下吊桥,出城进城的人流还在疏疏落落的时候,天边原野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闷雷声,接着便是疾速飘来的黑云。惊愕懵懂的城头士兵还不明白究竟该不该禀报将军察看,乌黑的云团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飞压了过来。进出城门的车马人流来不及惊呼,本能地滚爬躲开之际,黑云已经卷过了吊桥冲进了城门……一切都像晨曦中的一个噩梦,整个上蔡都陷入了梦魇之中。没有任何抵抗,乌黑的浓云已弥漫了正在伸着懒腰的城堡。

  当上蔡郡守被从官署寝室的卧榻上拖出来时,还瞪着老眼一连串喝问:“将军何人,纵奉王命来索粮草,也当在老夫卯时梳洗之后公案说话,何能如此无理!一身乌黑,秦军一般,不怕老夫问你个轻慢国色之罪么!”王贲提着马鞭不无揶揄地笑道:“郡守看好了,我等原本便是秦军秦将,难道不一身乌黑么?”须发散乱的老郡守揉着老眼万分惊讶道:“你等果真秦军,是借道还是借粮?”王贲冷笑道:“不借道,不借粮,就要这座上蔡城。”“你!秦军已经攻占了上蔡?”老郡守如梦方醒,似乎还不能相信。王贲一阵哈哈大笑道:“占没占自家去看,我只对郡守一句话:秦军还要继续攻占楚国城池,立马报给楚王,看是你报得快还是我攻得快!记住了?”“记,记住了。”老郡守大汗淋漓,二话不说飞奔出了官署。

  正午时分,秦军轻骑在城内饱餐一顿,又闪电般去了。

  当上蔡郡守的特急上书飞到郢寿(郢都寿春)时,楚国王城正在纷乱之中。刚刚即位做了两个月楚王的芈犹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各方权臣贵胄大起争端,为究竞是宫变谋杀还是暴病身亡剑拔弩张地争吵不休,连国丧也无法举行。表面原因,却是无法确定死王芈犹的谥号。上蔡急书犹如当头冷水,郢寿顿时冷却下来,毕竟亡国事大,谁也不敢轻慢。分领国事的昭、景、屈、项四大部族权臣与芈氏王族元老立即紧急会商,终于在三日之后纷争出两个对策:一是确认死王谥号为哀王,常礼国葬;二是推出公子负刍继任楚王,应对秦军攻城略地之险。

  三日间又有急报接踵而来:城阳、繁阳、寝城又连番陷落!

  楚国君臣一日数惊,心头突突大跳,朝会上人人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以这种日陷一城的狂飙战法,纵然立即调兵,只怕也不知道该到何处对敌。最后,还是新王负刍颇有主见,摇着几卷紧急上书道:“诸位,秦军不会以三万轻骑南下灭楚。此战,必有缘故也。四城陷落情形相同:秦军只攻陷城池,一不大掠府库,二不大肆屠戮,三不驻军占据,攻占之后补充粮草即去。亘古至今,谁见过如此攻城灭国之军?”大臣们这才有所回味,纷纷议论一番,越说越觉蹊跷,最终一致认定只能加紧探察,只要秦军不南下郢寿,不能轻举妄动。

  楚国君臣举棋不定的几日之间,秦军已经飓风般掠过汝水,又攻下了汝东三城。楚军斥候快报也纷纷传来,秦军情形终于清楚:统兵大将是王翦长子王贲,其一路攻城北上,目下没有转攻郢寿的谋划。楚国殿堂这才舒缓下来,大臣们竟有些服了这个有谋杀哀王嫌疑的新楚王了。

  转眼之间旬日已到,秦军果然连续攻下了汝水两岸的十座城池。

  第十一日,新楚王负刍接到了秦军大将王贲的一卷书简,简单得只有寥寥数语:“楚国阴连韩国遗民作乱,殊为可恶!若不改弦更张,本将军将一举攻破郢寿,将尔等君臣赶入大江喂鱼!今已牛刀小试,而后言出必行,楚国君臣自家揣摩。”

  “原来如此啦——”

  楚国君臣们如释重负,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阵。之后朝会三日商议善后,楚国君臣越想越是后怕:这王贲仅仅率领三万轻骑,便风卷残云般在整个淮北飞旋十日连下十城,以如此战力,果真进攻郢寿,楚国岂不立即便是亡国危难?恐惧万分的楚国君臣立即议定出了两个防范对策:一则,由项氏大将项燕掌兵,秘密调集楚国兵马聚结于淮南山地,以防秦军随时攻楚;二则,立即与韩国旧世族切断联系,不能给秦军攻楚口实。危难当头,楚国拥有封地财力的世族权臣们也不再相互攻讦,几乎是没有异议地拥戴了这两个对策。

  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秦军的这次狂飙破城,给了楚国一个结结实实的亡国警讯,使楚国在山东六国中成为唯一清醒地预先防范秦军的大国;否则,楚国便没有项燕大胜秦军的最后光芒。这一点,王贲没有想到,此时的楚国君臣更没有想到。

  却说王贲一路北上之间,韩魏情势又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姚贾出使魏国,即位刚刚三年的新王魏假殷殷相迎于郊亭,将姚贾尊奉得神圣一般。魏假信誓旦旦,魏国与旧韩世族从来没有秘密联结,日后更不会有!无论姚贾以何等方式举出了多少迹象多少凭据,魏假都笑吟吟地摇头。在姚贾离开大梁的前一日夜里,魏国的太子兼丞相特意来见,告诉了姚贾一个秘密消息:韩国旧世族正在上党山地聚结士兵,张良从齐国邀来了许多技击侠士做将。这个太子丞相言下之意很清楚,韩乱根源不在魏国,在齐国。尽管姚贾统辖的黑冰台有着强大的探察能力与诸多的消息通道,但姚贾还是不能忽视这个目下难以确定真假的魏国说法。毕竟,秘密盟约破裂之后出卖对方以求自保的事,在山东六国太多了,谁能说魏国消息不是曾经的真相?片刻思忖,姚贾一面向王贲发出了快马急书知会消息,一面下令黑冰台立即探察上党山地。

  之后,姚贾立即星夜赶赴齐国。几日后,姚贾已经完全清楚了所谓齐国通韩的真相:齐人进入韩国,全部是旧韩申徒张良以重金收买的任侠、方士、逃跑的刑徒及一部分穷困的渔猎户男丁,齐国君臣,确实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结扶助旧韩世族。那个整日坐在母后灵前忧郁祈祷的齐王田建,摇着瑟瑟白头,当着姚贾的面对丞相后胜下令:“秦齐一家!秦国事,便是齐国事,全数追回韩国齐人!”

  齐国之行,使姚贾对魏国的疑心陡然加重。姚贾几乎可以肯定,齐国不是韩乱的支撑者,支撑地只能在魏国,旧韩世族要在山水险恶的上党立军立国,没有中原仅存的大国魏国的支撑,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可是,凭据何在?毕竟,姚贾是魏国人。对于自己的故国王室,除非有确实凭据,姚贾还是不愿意将它看得太卑劣太阴损。尚未离开临淄,姚贾已经飞书传令黑冰台都尉:黑冰台探员全部撒向上党、大梁两地,务必查清魏韩联结情形及韩乱部署!

  从临淄回到大梁的次日,姚贾接到黑冰台都尉的两则归总密报。第一则,魏国助韩事已经查实:魏国信陵君旧时门客两千余人,伪称齐人,进入上党成为“韩军”主力将佐;当年追随信陵君击杀大将晋鄙的铁椎侠士朱亥,被张良定为三千敢死之旅的主将;魏国王室通过信陵君门客力量,秘密资助张良二十余万金,并许一支“商旅”车队从魏国敖仓秘密运送粮草北上,绕道旧赵官道从壶关进入上党。所有资韩事宜,皆奉魏王假的秘密令牌,由太子丞相施行。

  “魏假也魏假,风华大梁必毁于你手矣!”

  姚贾长叹一声,拿起了第二件归总密报。这件密报说,韩国旧世族的残存私兵已经陆续秘密开进上党山地聚集,以段氏、侠氏、公厘氏三大部族为主力,加上张良多年搜求的各色门客与散兵游勇,共计六万余人。各方会商,议定夏忙之后举事。张良宣示的复国方略是上中下三策:上策仿效代赵,迎回韩王安在上党立国,恢复韩国国号;中策拥立韩国一王族公子为君,相机南下,在楚韩交界处立国;下策由三大部族公推一人称王,国号必须为韩,立国之地届时相机确定。

  “狗彘不食!竖子张良,野心何其大哉!”

  姚贾二话没说,连夜飞车南下,赶到了安陵大营。

  “韩军谁做大将?”王贲看完两则归总密报,眉头皱得铁紧。

  “段成为大将,张良为军师。”

  只这一问一答,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钉在立板上的羊皮地图前。王贲虽没有亲身参加过那场惊心动魄的长平大战,但对这方浸透着秦赵两军鲜血的大战场却是了如指掌。不用姚贾带来的黑冰台都尉指点,王贲的长剑啪地打上了地图。

  “这里。壶关口,石长城。”

  “正是!将军如何这般清楚?”

  黑冰台都尉的惊讶认可,使王贲的黑脸罕见地漾出一丝算是笑意的波纹。王贲接着用长剑指点着板图道:“旧韩世族选择壶关口、石长城一线为根基,其因由有三:一则,石长城有当年长平大战之后赵国构筑的秘密洞窟,这些秘密洞窟,都藏满了粮草;二则,此地山高林密水流纵横,更有石长城壁垒,是上佳的隐蔽营地;三则,壶关口东出太行山最近,若举事失败,旧韩残部便于逃亡北上!”

  “逃亡路径,将军可有预测?”黑冰台都尉对王贲大感佩服。

  “或逃燕代之地藏匿,或逃辽东匈奴以图再起。除此无他。”

  “正是!将军敏锐!”黑冰台都尉又一次惊叹了。

  “看来,这张良尚算个人物。”姚贾点着头。

  “再是人物也活捉了他!”王贲恶狠狠一句。

  当夜,三人会商到天亮,应对之策终于确定了下来:王贲五万大军分作两路,秘密开进上党,旬日之内部署就绪;姚贾坐镇新郑,一则照应外围并与蒙武部协力阻截韩乱败兵南逃楚地之路,一则严密监视大梁王室的动向;黑冰台分作两部,剑士探员保护姚贾周旋魏国,文士探员跟随王贲幕府进军上党,职司王贲姚贾之通联协同。末了,姚贾正色道:“以战阵论之,韩乱事小。然以大势论之,韩乱发于中原腹心,关乎能否连续灭魏,长远论之,更关乎三晋平定之后,中原能否有效化入秦法秦政。唯其如此,少将军不可大意。”王贲一时颇见难堪,默然片刻却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先生教我,王贲一谢。轻兵袭楚之后,先生怕我骄兵,故有此言。先生不知,王贲少时即以武安君白起为楷模:万事可骄,唯不敢以国事兵事为骄。故终生行兵,武安君不败一阵。今贲身负秦王重托,举兵平定中原,安敢有轻慢之心哉!”姚贾又道:“如此,少将军以为袭楚之战与平乱之战,不同处何在?”王贲慨然道:“袭楚在兵,平乱在谋,岂有他哉!”姚贾不禁心潮激荡,起身一躬道:“少将军如此厚重内明,国家得人矣!大梁之事,老夫遂可放手周旋了。”两人大笑一阵,举酒连饮三爵,各自忙碌去了。

  在整个秦军之中,王贲部最是快捷利落。天亮后一日整装,暮色初上时分,五万大军便借着夜色悄然北上了,安陵只留下了一座旌旗飘扬鼓号依旧的空营。姚贾最后巡视了示形军营,也率领车马大队连夜北上新郑。

  六月初的上党山地,依然凉爽得秋日一般。

  王贲五万铁骑的进军部署是:赵佗率两万轻骑从安阳北上,经邯郸西北的武安进入壶关出口山谷,卡住“韩军”退路;包含一万轻骑两万重装铁骑的三万骑兵,由王贲亲自率领,北渡大河从野王北上,经轵关陉进入西部上党山地,再越过长平关进逼石长城,与乱军正面接战。从心底说,无论山东六国将那个密谋作乱的张良传得多么神奇,王贲对这种乌合之众结成的所谓复国义兵,压根嗤之以鼻。然则,要使作乱者无一漏网地全部捕获,王贲却不敢掉以轻心。但凡军旅将士都知道,论战力,门客游侠死士刑徒等结成的乌合之众远不及任何精锐大军之万一,然要说逃亡藏匿之能,这般乌合之众却要远远强于任何精锐大军。古往今来,全军覆没的精锐之师屡见不鲜,却没有过任何一支游侠式的乌合之众被干净彻底了结,此之谓也。

  进入长平关以北的山谷,王贲下达了第一道军令:一万轻骑秘密绕道石长城背后的河谷密林驻扎,两万携带大型器械的重装铁骑在光狼城外的山谷密林驻扎,两军一律冷炊,开战前不得举火。王贲的幕府设在了光狼城东北的狼山石窟,这是当年长平大战时白起的秘密统帅幕府。王贲对白起的景仰无以复加,一进上党便定下了幕府所在地,决意要对当年武安君的雄风感同身受一番。及至走进这座奉若圣地的巨大的石窟,王贲却被骤然激怒了。

  “韩安卑劣!张良可恶!”

  王贲的吼声回荡在石窟,洞外的护卫与司马们飞奔进来,不禁也愕然了。石窟依然是山风习习目光通透,只是与秦军传闻中的当年的武安君幕府景象大相径庭。正面洞壁上刻着八个石槽被染得血红的斗大刻字——痛失天险,韩之国耻!左下是“韩安”两个拳头小字。左手洞壁上则刻着两行同样斗大的红字——韩割上党而弱亡,祸未移而饲虎狼也!韩申徒张良决意复国,宁惧白起之屠夫哉!显然,这些字镌刻不久,用鲜血涂抹的石槽尚未变黑,还闪烁着森森然的血红。

  当夜,王贲在火把之下奋然疾书,给秦王上了一道几乎与当下军事没有任何干系的请命书。上书如实禀报狼山石窟情形之后,王贲愤然云:“战国兵争,死伤在双方,胜负在自身。秦赵长平血战,旧赵将士尚未攻讦武安君,旧韩王及世族却竟如此猖獗,对我武安君以屠夫诬之,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末将敢请王命:在狼山石窟修建武安君祠,立武安君石像,一里老秦民户移居山下长护长祭,我军平定韩乱之日,请杀韩王安与张良于狼山石窟祭祠!非如此,秦军将士心不得安也。”书成之后,一直守候在旁的司马有些犹疑,吭哧着说言辞是否太过。王贲大为气恼,一脚踹翻司马,又大吼了一声:“快马即发!秦王不从我请,还是秦王么!”

  三日之后,年青的蒙毅亲自驾车赶来了。

  蒙毅风风火火,一下车便双手捧出秦王书高声道:“秦王有令,王贲所请全数照准!并在成阳太庙东园修建武安君祠,永世陪祭大秦诸王!”王贲与将士们都没有料到秦王王书会如此快捷,不禁爆发出一阵从来没有过的狂呼,武安君万岁与秦王万岁的呐喊声如疾风般掠过山野。在狼山石窟查勘完毕后,蒙毅低声告诉王贲,秦王想要将这两方石刻挖下来运回咸阳,问王贲难也不难。王贲想都没想,立即回答不难,并立即下令通晓石工技艺的几个骑士率领三百人连夜开始动工,两日两夜便挖下刻石装上牛车上路。临行之时,蒙毅万分感慨地对王贲说了一个小故事:秦王接王贲上书之时正是三更时分,立召王绾、李斯、尉缭、顿弱四大员议事,蒙毅列座书录。王绾年长,刚刚入睡被人唤醒,进得门来尚在迷糊之中,皱着眉头听完事由,不禁嘟哝道,武安君之事牵涉甚多,又非紧急军情,何至我王夜半动众?秦王没有发作,反而起身对王绾深深一躬说,武安君被先祖错杀,牵涉再多,也是错杀冤杀。嬴政每思用兵便深为痛心,今武安君身死犹被人辱,我心如刀刺,岂能安卧哉!寥寥数语,在座大臣们都流泪了,老丞相王绾几乎无地自容……

  “大哉秦王!”

  后来王贲每每想起,他对秦王的景仰,以及反对老父亲在统兵灭楚之际对秦王以权术应对的做法,其根源皆在这次狼山请命。从那一日开始,王贲便认准了秦王,决意终生追随。直至十余年后不意暴病,王贲对儿子王离说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是:“秦王大明!子必誓死追随!”这是后话了。

  且说幕府立定,王贲立即在石窟幕府聚将,决意要赶在韩世族复国之际一举割除这个中原毒瘤。正当此时,姚贾从新郑送来一份黑冰台紧急密报:韩世族军密谋,旬日内突袭梁山,抢回韩王安,立秋在上党复国。“司马,念给诸位!”王贲狠狠将密报摔在石案上,黑着脸咬着牙走下将台,长剑咔嚓一声插进了碎石块堆积起来的写放山形上。及至司马念完密报,将军们大吼一声“决平韩乱”,王贲这才冷漠平静地转过身来。

  “乱军出山,天意也!”

  呼呼摇曳的火把下,王贲的长剑指点着写放山川对将佐们道:“韩人既变,我亦得变!此,战之谋也,兵之谋也。原本,乱军固守上党,我军谋以重兵克之。今乱军出山夺王,我当以多路击之。总归一句:韩乱世族务必全数捕杀俘获!门客游侠逃脱几人姑且不论,要害是不能教韩乱世族逃脱一人!尤其是那个狗头军师,张良!”

  “嗨!”

  将军们一声吼应之后,王贲连续下达了十一道将令,每一道将令都清楚明白地交代了地形战法与相互呼应之法,堪称秦军自灭国以来最为翔实的战场将令。将军们一无异议,各领将令之后匆匆而去。待三名司马携带着三道军令飞马东去赵佗部,幕府冷清下来,王贲才大踏步走出了石窟,率领已经列队等候的三千飞骑疾驰而去。

  王贲马队的方向,是上党西部的少水隘口。

  依据原定方略,王贲军与赵佗军西攻东堵,合击全歼这支乱军。可姚贾的紧急密报却带来一个原先完全没有料到的变化:韩军要先行抢回韩安,而后再行复国大典。就具体的军事部署而言,这个变化意味着韩军将主动奔袭梁山,而不是原地绸缪复国再待机迎立韩王。如此一变,局面较原先复杂了许多,若仍然以原本谋划重兵合围,击溃韩军仍是胜算在握,然却显得漏洞极大,有可能使韩军在动势中大量逃亡,为此,必须有相应变化。若是寻常将领,仓促之间还当真难以谋划出妥善周密的用兵部署。然则,此时的秦军将领恰恰是王贲。战场兵事,王贲素来具有两大特质,一是胆略非凡,二是机敏过人且精细异常,小白起名号尽由此而来。一接姚贾密报,王贲心头立即划过一道闪电:这个消息真实可信!因为,它一下子解开了王贲多日的疑团——国无二君,韩世族复国如何会有三王之说?韩王果真未定,张良以何名号邀集旧韩世族与六万余军力?除非这个张良当真神乎其神,否则便大大的不合常理了。然,由于此前多方消息都相互印证了三王事实,王贲与姚贾便没有理由不相信。这道突然而及时的密报,一下子将原本不可思议的迷雾廓清了——张良并非神圣,还得循着当世常理确立一王而后举事作乱!此前所谓事实,显然只是韩国世族的示形术,有意迷惑天下耳目迷惑秦军而已。就在司马念诵密报的短短时刻里,王贲心思飞转,转瞬间谋定了应变部署。

  王贲的十一道将令是:

  其一,飞马急报秦王,不要向梁山增兵,既有守军也不须死战。

  其二,五千飞骑秘密赶赴梁山要道埋伏,在韩军抢得韩王后堵截退路。

  其三,一万七千铁骑赶赴河东渡口埋伏,在韩军抢得韩王返回时大举截杀。

  其四,赵佗部一万飞骑秘密西进壶口,在韩军出动之后攻占其大本营。

  其五,赵佗部五千飞骑西进石长城一线,全面搜剿韩军秘密洞窟。

  其六,赵佗部五千飞骑埋伏壶关东口,截杀漏网北逃之韩世族。

  其七,王贲自率三千飞骑居中接应,并在少水隘口做第二道截杀。

  其八,两千熟悉上党山地的轻骑,全面搜剿藏匿山林之散兵游勇。

  其九,斥候营两百余人,乔装各色人等刺探军情并搜捕韩乱主谋。

  其十,三千铁骑赶赴上党南部入口轵关陉,截杀从新郑北进的旧韩世族。

  十一,下令河东郡署,秘密向开出上党的秦军运送干粮干肉并战马草料。

  王贲在少水隘口的密林驻扎到第五日,斥候营传来密报:韩军乔装成商旅的粮草车队已经开出,正向少水隘口而来。王贲冷笑道:“些许粮草尚要自家料理,竟敢妄称得韩民心,岂非天下笑柄!”看官留意,这便是真正的战争,军马举动间若无实际力量的支撑则寸步难行。就实而论,其时韩国已经被灭六七年,作为距离秦国最近且与秦国民众融会最密切的韩国庶民,对秦法秦治的清明已经有了深切实在的体味,很少有人再去怀念追思那个昏聩无能的韩国王室了。当此之时,旧韩老世族要举事复辟,要想做到庶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已经是春秋大梦了。唯其如此,韩军要东来奔袭梁山,第一个难题便是粮草。这支由世族子弟门客游侠刑徒方士散兵游勇各色人等组成的韩军,要想做到秦军赵军那般自带军食长途奔袭,无异于白日做梦。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自己先期输送粮草到特定地点,等候供应一路开来的军兵。若像通常大军那般粮草随行,主谋者又怕招摇过大进军缓慢,失去了奔袭的突然性而使秦军有备。而目下之秦军,非但有当年长平之战后秦国在西上党储存的粮草,而且开出上党也有所在郡县的秘密供给。纵然如此,秦军也是力求秘密快捷,全军冷炊不举烟火,在上党驻扎旬日而能使旧韩军一无觉察。

  “放过粮草,任他去。”王贲轻蔑地一挥手。

  三日之后,一支五颜六色的庞大马队呼啸着卷出了少水隘口。站在山顶一棵老树下的王贲,眼看着驳杂的马队从自己眼皮底下开出,非但没有丝毫的焦虑,反倒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好!只要这群兔崽子出窝,老子管保秦王可睡安稳觉了!”

  半月之后,战事没有任何悬念地结束了。

  除了迎接韩王,韩军没有得到军师张良事先反复宣示的“天意”庇护,反而鬼使神差地每一步都撞到了秦军的刀口上。奔袭梁山之战,三五千秦军的战力分明并不如传闻中的悍勇。韩王被顺利迎接出山,韩军壮士们很是欢呼了一阵,韩王安还当场许诺,复国大典将赐每个将士三坛王酒。不料,东渡大河之后一切都翻了过来。河东渡口突然冒出的黑压压马队,一个回合冲杀便夺走了韩王,砍去了几乎一半的韩军头颅。韩军回头冲杀,梁山来路又冒出大片黑压压马队。大河两岸如此两三番折腾,韩军几乎被杀大半。一路突围冲杀到少水隘口,韩军五万余壮士剩下不到两万。不想,少水隘口又突然杀出一支飓风般的马队,攻杀之快捷猛烈直教这些游侠勇士眼花缭乱,想都来不及想便哄然四散了。侥幸逃出少水隘口的两三千人仓皇东来,要奔壶口出上党北上代国,堪堪将近石长城,不想秦军马队又黑压压从山脊压来。便是这最后一次截杀,韩国三大世族子弟全部被俘获,韩军主将段成也做了战俘。只有些许早早游离出大队的门客游侠逃出了重重追杀,作鸟兽散了。

  虽然如此,王贲还是气得嗷嗷叫,原因是那个军师张良没有下落。王贲不死心,下令清理战俘、战场与被斩首级。可是,张良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次年攻破大梁灭魏,王贲才从俘获的魏王假口中得知:那个张良在战场上装死,压在死人堆里一个昼夜,次日才趁着山雾逃脱了,而那个战场,恰恰就是王贲亲自截杀的少水隘口。

  “张良!老子权当你狗头尚在!”王贲恶狠狠骂了一句。

  “有黑冰台天下追杀,那个张良活不了几日。”姚贾安慰道。

  姚贾赶来的时候,上党战场堪堪清理了结。除了被杀者,韩王安与旧韩世族全数被捕获,逃脱的游侠残兵也只有三五千之数。对于横跨大河与上党山地的东西千里大战场而言,王贲以五万秦军将六万余最难对付的游侠壮勇几乎一举清除,可谓奇迹也。尽管王贲对张良逃脱耿耿于怀,然在姚贾部署黑冰台追杀之后,也大笑一阵释然了。当夜军宴,姚贾笑问王贲:“杀韩王以祭武安君,要否再度请命秦王一次?”王贲大手一劈道:“不要!秦王此前已下书准许,宁有变哉!”姚贾摇头沉吟道:“至少,少将军须等得三五日再说。”王贲有些不悦,然最终还是点头了。于是,两人在禀报平乱的归总上书上共同用了印,派出快马特使立报咸阳,军宴便散去了。次日清晨,王贲尚在酣睡之中被人摇醒了。王贲正要发作,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年青英武的蒙毅笑吟吟站在榻前。

  “蒙毅!你如何来也!”王贲惊喜过望,一拳捅得蒙毅一个趔趄。

  “啊呀!我若女子,非被你捅死不可!”

  “你兄弟纸糊的呀,快说!甚事!”

  “我还饿着肚子,不说。”

  “快!酒肉上!三份战饭!”

  “不不不,两份足够。”

  守候在幕府外帐的司马,应声将现成的战饭捧来两份:两张大锅盔,两大块干牛肉,两皮囊马奶子酒,唯一的奢侈是外加了一盅白光光的醋浸鲜辣小蒜。蒙毅一笑,立即坐在案前大嚼大咽,连王贲看也不看。王贲散乱着长发光膀子裹着一领大布袍,也顾不得去梳洗,只怔怔地盯着蒙毅呼噜噜吃喝,看得帐口的司马想笑不敢笑想说不敢说想走又不敢走,只满脸通红。好容易,蒙毅全数清扫了两份战饭抬起头来,王贲还是直愣愣盯着。

  “秦王有令。”蒙毅板着脸淡淡一句。

  “如何?”王贲黑着脸。

  “若捕获韩王段成之流,立杀以祭武安君。”

  “娘也——”

  见王贲低呼一声瘫坐在地,蒙毅高兴得大笑不止。王贲忽地爬起来抓住蒙毅便打,蒙毅却只顾捂着头大笑不止。王贲打得几下松开手喘息一声,两人这才开始正经说事。王贲说,姚贾的提醒,还真是搅扰得他一夜没有睡好,直担心秦王果然生变。蒙毅说,秦王最有担待,发出的王命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变过。王贲说,既然如此,秦王为何要再下一次书?蒙毅说,秦王自己不变,可别人担心秦王变,秦王又担心臣下担心自己变,于是有了这第二道下书。王贲说,世上本无事,都是人多心。蒙毅说,对也,秦王也说了,君臣相知千古难,除了孝公商君,只怕我等君臣也得揣摩着对方行事了。王贲不禁一叹,难,烦。蒙毅笑说,不难,不烦,只要各依法度做事,这是秦王说的。

  两人说得一时,便去姚贾军帐会商。姚贾得知秦王下书,也是感慨中来连呼惭愧惭愧受教受教。于是,一番筹划部署,三日后在狼山的武安君祠以秦王名义大祭武安君白起,在祭台前杀了韩王安与乱军主将段成。韩乱之事,至此遂宣告平定。及至王贲部回师南下到野王大河渡口,长史李斯又飞车赶到了。

  李斯此来,是奉秦王之命会商对魏国战事。李斯先行叙说了咸阳会商情形:秦王咸阳朝会,大臣们都已经赞同了王贲的连续对魏国用兵的方略;然,大臣们也都担心王贲五万兵力不足,提出了三则对策:一是等待灭燕大军南下,二是调九原蒙恬军南下,三是调陇西军东来。秦王始终没有可否之见,只教李斯做特使,与王贲姚贾会商后再定。

  “长史揣摩,秦王究竟何意?”姚贾皱着眉头问。

  “秦王之意,战场用兵几多,大将最有言权。”李斯说得明白不过。

  “少将军之见,五万兵力如何?”姚贾又问。

  “大人只给我一个评判,魏国还有多少兵力?”王贲反问一句。

  “二十万余。”姚贾职司中原邦交探察,没有丝毫犹豫。

  “如此,我部兵马足矣!”王贲笃定拍案。

  李斯良久默然,末了道:“就近伊阙有蒙武老将军五万兵马,少将军似可为用。”王贲答日:“蒙老将军兵马同是秦军,自然要用。我意是说不须再从燕地、九原、陇西三处远途调兵,我有十万锐士,还有姚贾大人邦交周旋为助,一战灭魏有成算!”

  “如此,少将军请接王书。”

  谁也没有想到李斯随带秦王王书,不禁惊讶。李斯说,秦王明白交代,若王贲在平定韩乱之后灭魏依然胸有成算,当立即宣示王命,进入战事筹划,无须反复请命会商,故此有书命随带。王贲肃然起身一躬,双手接过王书展开,却只有寥寥数语,秦王特命:“王贲为将,统领灭魏之战,山东秦军并各郡县,须一体听其调遣!”

  王贲读罢,思忖片刻,双手将王书捧给了姚贾,并吩咐司马摆上简单的军宴为李斯洗尘。饮得两爵,王贲起身离座向李斯姚贾分别深深一躬道:“灭魏之战关涉甚多,两位前辈教我。”李斯姚贾尽皆大笑。李斯不禁感喟道:“少将军胸襟,有乃父之风也!”姚贾笑道:“老夫倒是以为,少将军襟怀有如乃父,战场之才,犹过乃父也!”言语一涉老父亲王贲便大显局促,摇着头红着脸只向两人再度一躬求教。李斯道:“战场行兵之事,老夫无以置喙。唯问少将军一句,对魏之战欲大张旗鼓乎?欲不动声色乎?”见王贲肃然思忖,李斯又道,“大张旗鼓者,公然开兵直逼国境,若灭韩赵燕三国之战也。不动声色者,不下战书,不公然进兵,似可说,几类商君收复河西之战也。”姚贾拍案道:“长史所言,颇具深意。魏国情势,确有这两端选择。”王贲道:“大人以为,魏国情势多有诡异?”姚贾道:“然也!我军平定韩乱,分明拿到了魏国鼓荡韩乱之凭据,魏国君臣心知肚明,可硬是不声不响佯作无事。依据邦交成例,魏国已经向秦国称臣多年,此事不能没有个说法。然则,他偏没有!如此情形,大为反常,我军当真得审慎行事。”王贲边听边思忖,末了一拱手道:“两位大人言之有理,灭魏战事当秘密筹划,不宜大张旗鼓。”李斯姚贾立即拍案赞同。之后,李斯思忖道:“灭魏战法,少将军可有谋划?”王贲慨然道:“末将一直揣摩灭魏,容当后告。”三人大笑一阵,直饮到暮色方散。

  当夜,李斯西去姚贾北上,王贲大军开始了不动声色的秘密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