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第8节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我偏要老老实实告诉你——那些钱都是来自柯瑞尔领袖的金库。”
瑟特听了不禁猛眨眼睛。
马洛微笑着继续说道“你一定感到很遗憾,我所赚的这些钱都是完全合法的。我是一名行商长,我跟那位领袖做成了一笔交易,卖给他一大批饰物,收取锻铁与铬铁矿作为代价。根据我与基地签订的苛刻契约,利润的百分之五十归我所有。在年终缴交所得税的时候,我会将另外一半交给政府,这是每一个好公民应尽的义务。”
“在你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任何的贸易协定。”
“但是也没有提到那一天我的早餐吃什么,或是我当时的情妇叫什么名字,或者其他任何不相干的细节。”马洛原来的微笑变作了冷嘲“我被派到那里去——套一句你自己的话——是要我将眼睛放亮一点,我保证从来没有眯起眼睛来。你要我去调查失踪的基地太空商船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从来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你要我查出柯瑞尔有没有核能,我在报告中已经提到,领袖的贴身保镖配备有核铳,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迹象。我所看到的核铳是帝国的遗物,也许早就不能用了,只是一种装饰品而已。
“前面提到的这些,我都是奉命行事,但是除此之外,我始终是一名独立的行商长。根据基地的法律,行商长可以尽量开发新市场,从中取得一半的利润。你到底在反对什么呢?我实在不明白。”
瑟特小心翼翼地将眼光转移到墙壁上,勉强压抑着怒意说“根据一般性的惯例,行商在推展贸易的同时,也要帮助基地宣教。”
“我遵奉的是法律,而不是惯例。”
“有些时候,惯例的力量会超过法律。”
“那么你去法院控告我违反惯例好了。”
瑟特扬起深陷在眼窝中的忧郁眼珠“你毕竟是司密尔诺人,归化与教育似乎并不能让你改头换面。注意听好,并且给我好好弄明白——
“这件事情与金钱或市场无关,伟大的哈里·谢顿所发扬光大的那门科学,证明了未来的银河帝国要靠我们来建立,对于这个神圣的使命,我们全都义无反顾。而我们所拥有的宗教,是达成这个目标不可或缺的工具。利用这个宗教,在四王国有足够力量粉碎基地的时候,我们就能令他们臣服。这个宗教可说是控制其他世界最强而有力的手段,历史上还找不出比它更有效的办法。
“而我们发展贸易和奖励行商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能更迅速有效地宣教,以便保证我们输出到其他世界的新科技体系,能够在我们彻底而直接的控制之下。”
说到这里,瑟特停下来缓一口气,马洛乘机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些理论,我全部都了解。”
“你了解吗?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么说的话,你当然应该明白你所做的那些事——像是试图将贸易独立;大量生产没有价值、不能动摇经济体系根本的小东西;将我们的星际政策交到财神手中;并且让核能与控制它的宗教脱离——你的这些行为,等于全盘否定基地成功地实施了一个世纪的政策,并且最后会将它完全推翻。”
“其实也到了该推翻的时候了,”马洛轻描淡写地说“因为这个政策已经过时,并且变得危险又不可行。纵使我们的宗教成功地控制了四王国,银河外缘却鲜少有其他世界接受这个宗教。当我们取得了这些王国的控制权时,曾有为数不少的人流亡到别的世界,天晓得他们会如何尽力宣传这段历史,指控塞佛·哈定利用教士制度与人民的迷信,推翻了君主的地位,剥夺了君主的威权。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二十年前的‘阿斯康事件’是个更明显的例子。如今,银河外缘的每一个统治者,都宁死也不愿意让基地的教士入境。
“我认为不应该强迫柯瑞尔,或是其他任何的世界接受我们自己明明知道他们不想要的东西。瑟特,这是不对的。如果他们因为拥有核能而变得危险,那么我们靠贸易关系与他们建立亲密邦谊,比起用不可靠的宗教宰制他们要好得多。因为后者依靠的是外来的神秘力量,它无异于一种令人憎恨的霸权,一旦稍微呈现疲弱的趋势,它就会全面崩溃。最后,除了永无止境的畏惧与恨意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剩下来。”
瑟特却以讽刺的口吻说“说得很好,那么,回到我们原来的题目,你所提出的条件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好处才愿意放弃自己这种观点,而接受我的想法?”
“你以为我会出卖自己的信仰?”
“有何不可?”瑟特冷冷地答道“你的本行不就是做买卖吗?”
“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我才会待价而沽。”马洛一点也不动气“你难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赚得比现在更多?”
“你可以保留净利的七成半,而不是如今的五成。”
马洛冷笑了几声,然后说“这的确是很优惠的条件,可是依照你的做法,贸易额会降低到比如今的十分之一还低得多,你得找些更好的条件。”
“你还可以在市议会中获得一个席位。”
“无论如何我都会当选的,你帮不帮忙都一样。即使你要扯我的后腿,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瑟特的身子陡然抽动了一下,还捏紧了拳头“除此之外,你还能免除一场牢狱之灾。否则的话,我可以让你在监牢里待上二十年,你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
“这不算数,你能拿什么罪名威胁我?”
“谋杀罪,怎么样?”
“谋杀什么人?”马洛轻蔑地问道。
瑟特的声音变得尖厉,不过音量并没有提高“谋杀一名为基地工作的安纳克瑞昂教士。”
“真的吗?你又有什么证据?”
市长机要秘书的身子向前倾,说道“马洛,我可不是在虚张声势,我们的搜证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要我再签署最后一份文件,基地控告行商长侯伯·马洛的案件就能成立了。你曾故意遗弃一名基地的公民,令他落在异邦暴民的手中遭受酷刑而死。马洛,你只有五秒钟的时间决定是否妥协。对我个人而言,我倒宁愿你不加理会,因为将你变成一个可疑的盟友,不如将你变成死掉的敌人来得安全。”
马洛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让你如愿吧。”
“好极了!”瑟特狂笑“其实是市长要我试着与你先礼后兵,而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也应该察觉得出来,我并没有很努力地试图说服你。”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安可·杰尔又走进来,马洛抬起头来对他说“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杰尔来回地踱步“自从我认识这条毒蛇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好吧,你的看法如何?”
“这个吗,让我告诉你,利用宗教取得支配权的对外政策,是他的脑袋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可是我却认为,他最终的目的并不在于宗教。我被赶出市长的内阁,也就是因为指出了这一点,这件事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不必了,那么根据你的想法,那些非宗教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杰尔的口气转趋严肃“嗯,他并不笨,所以一定也看出了我们的宗教政策已经破产。因为在过去的七十年间,这个宗教几乎没有帮我们征服过任何世界。所以,他显然是想利用宗教达成自己的目的。
“宗教原来的出发点,都是诉诸感情与信仰,但如果将宗教当成武器,它要算是很危险的一种,因为没有人敢保证,这种武器不会反过来伤害使用者。过去一百年来,我们所发展的这些仪典与神话,已经变得越来越神圣、越来越传统、越来越深植人心。就某一方面而言,它已经脱出了我们的控制。”
“这怎么说呢?”马洛追问“别停下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这个——假设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想要利用宗教来对付我们,而不是帮助我们。”
“你是指瑟特……”
“你猜对了,我说的就是他。听好,老兄,如果他能够假借正统之名,动员基地辖下的行星上各级神职人员反抗基地,我们是否能应付得了?他会使自己成为那些虔诚信徒的领袖,发动一场战争来声讨异教徒——例如,就是以你作为代表,这样最后他就可能称王。总之,正如哈定曾说过的:‘核铳虽是很称手的武器,可惜无法分辨敌我。’”
马洛使劲一拍赤裸的大腿,道“好吧,杰尔,把我送进市议会,我再好好跟他斗。”
杰尔好一会儿不作声,然后才若有深意地说“也许办不到了。他刚才说,你害得一个教士被人以私刑处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是真的吧?”
“可以说是真的了。”马洛毫不在意地回答。
杰尔不禁吹了一声口哨“他有真凭实据吗?”
“他应该有的。”马洛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詹姆·杜尔从头到尾都在为他工作,不过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我已经察觉了。他所说的那件事情,杜尔就是现场目击者。”
杰尔摇摇头“哦——这可就糟糕了。”
“糟糕?有什么好糟糕的?根据基地的法律,那名教士去那个行星是非法的行为,他显然被柯瑞尔政府拿来当作诱饵,不论他是否出于自愿。基于法律常识,我别无选择,只能采取一种行动——而这个行动是百分之百合法的。如果他真的要控告我,只会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罢了。”
安可·杰尔再度摇了摇头“不对,马洛,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我告诉过你,什么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他的目的不是要将你定罪,他也知道没办法做得到,但是他真正的企图,是要破坏你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你听到他刚才说的:有些时候,惯例的力量会超过法律。你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法庭,但是如果让群众知道,你将一名教士丢给一群野蛮的暴民,那你的声望就泡汤了。
“群众虽然会承认你所做的完全合法,甚至也是合理的,但是你在他们的心目中,却变成了一个懦弱的家伙、一个没有感情的野兽、一个铁石心肠的怪物,这样你就永远不可能选得上市议员。更糟的是,你知道吗?因为你不是土生土长的基地人,他们还可以用公民投票的方式,取消你的公民权,这样你的行商长资格也会丢了。你想想看,这样能不能让瑟特满意?”
马洛紧皱着眉“原来如此!”
“小老弟,”杰尔说“我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的,不过恐怕帮不了什么忙了。如今你的麻烦可大啦,他们必定要将你先除之而后快。”
行商长马洛的公审已经进行到了第四天,市议厅可说是名副其实的爆满。唯一缺席的一名市议员,是因为头骨挫伤而卧病在床,为此他还不停地长吁短叹。旁听席上则挤满了群众,连走道与近屋顶处都挤得水泄不通。这些有幸能进入市议厅旁听的民众,都是靠着过人的影响力、财力、体力或耐力才达到目的的。其他大多数的民众则挤在外面的广场上,在每个立体电视幕周围形成一群又一群的人潮。
安可·杰尔靠着警方的帮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钻进了市议厅。然后他又努力穿过里面几乎同样拥挤的人群,才终于来到了马洛的座位旁。
马洛转过头来,感到松了一口气,对杰尔说“谢顿保佑,你总算及时赶到,东西带来了吗?”
“在这里,拿去——”杰尔说“正是你所要的东西。”
“太好了,外面的情形如何?”
“他们简直疯狂透顶了,”杰尔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你根本不应该让他们举行公审,你本来可以阻止他们的。”
“我并不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