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回头,只见巍鸣冷子夕各自踩着红绸一端,悬在半空四掌相对,所用心法、招式均雷同,巍鸣猛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而去,运力向冷子夕一击,去力甚大,二人均受反噬,向后摔倒,巍鸣因常受此等伤害,早就习以为常,抬手随意抹掉嘴边鲜血。可是流云的威力却大大超过冷子夕的预期,他飞身而出摔在地上,五内受创,捂住胸口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苦海本从腰间抽出两条铁鞭要想苏穆发起攻击,见状也顾不上他,大惊失色地奔回冷子夕身边,将其从地上扶起,连声道“夕儿,怎么会如此?”
冷子夕虚弱地倚着他手臂,断断续续地说“父上,这功夫伤身。”
苦海急得不行“你不是得到了下半阙流云吗?必是化解之法!”
冷子夕心中一亮,勉力一笑“古夕愚钝……”借着苦海的力,他勉强从怀中掏出流云,打开盒子,亮给苦海。
叶蘭眼尖,一眼看出那其中蹊跷,失声惊叫“是流云。兄长!”
苏穆巍鸣同时听见叶蘭的呼叫,也是大惊,一齐奔向冷子夕,争夺他手中的流云。一番颤抖之后,装着流云的盒子被苏穆用剑柄打向叶蘭,叶蘭伸手欲接,被苦海一记铁鞭卷走,盘香从半空跌落在地,顷刻之间碎成了两半。
叶蘭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希望被毁,心头剧痛,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要!”
苦海却仰天长笑,笑过之后望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冷子夕,神情苦涩至极,不复适才的狂妄“夕儿,父上教你最后一招,玉石俱焚,死得其所。”
冷子夕隐隐有所悟,泪流满面地望向苦海“父上保重,我先行一步,去见姐姐了。”在众人惊诧目光之下,冷子夕拼着喉间最后一口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运力向巍鸣使出最后一招,巍鸣被迫起身相迎,接下他这一掌。冷子夕因此坠地,吐血身身亡,巍鸣也就势跌落一旁。叶蘭惊呼一声,冲到巍鸣身旁扶起他,紧张地察看他身上“鸣儿……你怎样?”
巍鸣还未回答,口中便直直喷出一口鲜血。
苦海望之仰头大笑,他那枉死的亲子卧在距离他不足一丈远处,他虽狂笑不止,声却极其凄厉,透着万事转头皆空的悲凉“皇甫世家的人要死绝了——如今,悠然河南北群龙无首,必定如散沙之盘一般,溃不成军,哈哈哈,让异族的铁蹄踏破山河,让苍茫大地,散尽你们的鲜血吧……哈哈哈……”他望了亲儿最后一眼,语调奇异地转低,像是安慰死去的儿子的亡灵,“要不了多久,我们玄古阁的大仇就得报了。”
苏穆摇头,看着面前这嗔于仇恨的老人,反问他“为了一念私仇,便将旁人的性命,置于刀刃之下,简直荒谬至极!试问,从未参与你亡族之事的我们,有何罪过?那些从未与你谋面的百姓有何过错?”他一指冷子夕尸首,神情渐渐激愤,“报了仇又如何?真正将玄古阁至于亡族地步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连亲生骨肉都当成死士来用?百年之后,玄古阁才是真正绝后了!”
苦海被他戳中心中隐痛,令终于不得不直面比大仇未报更残忍百倍的事情,那就是他的孩子,他亲生骨肉的枉死,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他的血脉留存,不远的将来,玄古阁将彻底泯灭于人世,他情绪恍惚,心神俱列,整个人因此而不住颤栗,他伸手点着苏穆等人,断断续续道“不,不,是你们,不是我……”
苏穆眼神一变,眼见他渐渐癫狂,举止失状,找准时机挺臂刺去,正中苦海胸口。苦海不躲不闪,任那刀锋当胸贯过,一口鲜血从口喷出,他的语气却依旧狂妄“老夫不能死,我还要看着你们血流成河呢。”话音刚落,那柄剑被他徒手掰断,他转身飞跃,破窗而出,苏穆正要追赶,想到身后巍鸣还在,急忙转身奔回叶蘭身边。叶蘭捧着碎成两半的盘香,正径自落泪,哭得伤心,捧着给巍鸣过目“鸣儿,快看看,这流云如何使得?”
巍鸣虚弱一笑,摇了摇头。
叶蘭急得眼泪成串跌落,巍鸣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动容的哭泣,如何能够好受,叶蘭拉着他的手反复追问“这是鸣儿祖传之物,鸣儿怎么不知道其中的蹊跷?鸣儿你想想,鸣儿快想想!流云在这,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
巍鸣不忍打破她最后一点希冀,只是不语,叶蘭小心将那两瓣归拢在一起,近乎哀求地望向巍鸣“你是皇甫的嫡子嫡孙,一定知道这秘籍,怎么用。是不是?”
巍鸣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温柔地好似能滴水,伸手拂去她面上淋漓水珠,语气依旧轻柔,带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宠溺“傻瓜,我是嫡子嫡孙,可是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
眼见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叶蘭像个孩子似的哭出了声音“你怎会不知,你这个不学无术的笨蛋,为何不知?”
巍鸣嘴角含笑,如谈及天气,语气始终平静“我要死了,蘭儿。”他抬手一点点抚过叶蘭的脸庞,她的眼,鼻,唇,他深爱的所有,轻声开口,“无论蘭儿爱不爱我,鸣儿都爱你。”
叶蘭心内一痛,她想告诉他,她也爱他,她对他的感情并不逊色于他,可是刚一张口,眼泪便于心声之前轰然坠下,她止不住声音中的哽咽,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自己,连声道“肯定还有办法的,我会救你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巍鸣笑笑,喃喃道“我真舍不得蘭儿,舍不得……”
叶蘭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悲恸之情,抱着巍鸣失声痛哭。巍鸣的力气一点点流逝,微微合眼,进入了弥留之际,叶蘭拼命摇晃着他,试图阻止他陷入昏睡。苏穆一脸焦急,俯身捡起叶蘭散落在地的两瓣流云,拼在一处,望向其上显出的小字,念出声音“流云如烟,涅槃得逍遥。”
苏穆略一沉吟,随手打翻身旁宫灯,烛火倾在红绸上,顿时熊熊烧了起来,苏穆将那盘香掷入火中,夜阑惊恐不已,扑上前来正要从火中将其取出,被苏穆拦下。
“兄长做什么?那是鸣儿的流云,你要他死吗!”叶蘭震惊地看向苏穆。
苏穆转而扶起巍鸣,要他倚着墙壁坐正,冷静清楚地在他耳边道“皇甫巍鸣,你振作一点,给我睁开眼睛。”
巍鸣在他连声呼唤下勉力睁开眼,只见盘香化成烟雾,思缕地悬在半空,形成一行行蝇头小字,叶蘭惊讶之下仔细辨认,顿时惊喜道“是内功心法,鸣儿,你快看!是心法。”
巍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个金字接连不断地从火焰中冉冉升起,叶蘭扶他坐直,一面输内力给他,一面念出心法供他练习。巍鸣按照心法修习,脸上的汗大滴沁出,面色渐渐好转,不复刚才惨白之色,叶蘭激动不已,抱住巍鸣又是哭又是笑,喃喃反复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见他平安无恙,苏穆非但没有松了口气,脸上依旧萦满愁云,看了看这劫后余生的二人,转身往逍遥堂外走去。
叶蘭亲自照看巍鸣直到他安然睡下,屏退了左右服侍的宫人,正要出门去寻苏穆以示感谢,不料才一开门,就见苏穆独自一人立在门外月下,四目相接的刹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都无言。
叶蘭轻声唤他“兄长……”
苏穆颔首回她一笑“蘭妹妹……”
叶蘭先是一愣,在这个称呼带给她的意外中,听见苏穆温和地叫她“今夜来找蘭儿不是为议政事,苏穆有一心愿,请妹妹成全。”
叶蘭听出他话中异样,问“兄长,你怎么了?”
苏穆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当年,视蘭儿为男子,后来,在含露小憩中,第一次见你女儿身示人,甚是欢喜,今日思来,恍如隔世。”
叶蘭随着他的话渐渐想起往事,笑了笑,还有些羞涩“蘭儿自小以男儿身打扮,说起来,那倒是蘭儿示人的第一支舞,也是蘭儿唯一以女子凤仪跳的舞了。”
苏穆语气始终温和,看她的那一眼也全无取笑揶揄之意,纯然发自内心的夸她“我倒是有眼福。不知,”他定定地看着叶蘭,含笑道,“不知可否再一睹芳华。”
叶蘭也不推诿,干脆地应下他的请求,回视着他的眼郑重道“待到兄长凯旋之时,叶蘭必定好好为兄长舞一曲,以作庆贺,如何?”
苏穆伸手。叶蘭会意,默契地与他击掌为盟,笑得明朗。
苏穆点头说了句甚好,趁着她笑的空当,将当年赠她的风哨悄然搁在桌上古琴旁,贪恋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就要告辞“兄长要走了……”
叶蘭听出他话中异于寻常的不舍之意,心中顿生不祥预感,叫住了苏穆,踌躇道“兄长你怎么了……何事?能否告知蘭儿?”
苏穆冲着她安抚似的一笑“等着一切都过去,云淡风轻之时,每年,记得回鸾倾城去,看看我们的竹林。”
“蘭儿必定遵守约定,年年竹青时,与君相约。”
苏穆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越过她往里走去“巍鸣君如何了,我去看看他,商议一下御敌的对策。”
叶蘭听见御敌二字,心头顿时一紧,肃然抬头问道“战事已到了这种地步么?”
苏穆面色一样沉重“敌困城下,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