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香格里拉,生活也并不总是那么和谐。山谷北部的居民把此地(也就是我们所待的地方)称为罕萨谷,而南部的居民却称其为纳尔噶谷(Nagar Valley)。不只是地名称谓不同,两边的居民在很多问题上意见相左,因此,他们之间的不和持续了三百年以上。
传说,统治山谷南北部所有土地的罕萨王米尔有两个儿子,他们互相敌视。米尔临终前,决定把领地平分给两个儿子:以罕萨河为界,一个分得河流以北地方,一个分得河流以南领土。但是,罕萨王刚刚去世,其中的一人就暗杀了自己的兄弟,然后他又被兄弟的儿子所杀。两兄弟的子孙从此结下世仇,暗杀成为继承南北统治权的正常手段。
尽管有分歧,但双方都承认拥有共同的祖先,其世系远远超过17世纪的米尔及其两个儿子,可追溯到两千年前在此居住的人们。究竟那是些什么人至今还是个谜,但有些历史学家同意我们最后一个面包车司机的说法,认为他们是亚历山大大帝军队的余部,公元前4世纪跨越喀喇昆仑南部平原征战来此。看一看这些蓝眼睛、白皮肤的那纳尔人和罕萨人,你就很容易想象得到亚历山大的士兵如何逃离了炎热潮湿的平原地带并发现了冰雪覆盖的山峰及鲜花盛开的香格里拉河谷。
但是,无论他们是希腊士兵或其他什么人,对于这些沿着印度河和罕萨山谷进入喀喇昆仑山的人们,以及他们为何来到如此高峻的山地,我们所了解的信息并不多。但毫无疑问,部分原因是为了逃避蚊子、老虎以及人类成群出没的泛滥平原。我们的面包车快要开进罕萨河谷前经过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当地旅游局在此立了一块牌子以标明这是罕萨圣石。司机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下车仔细地查看岩石表面雕刻的线条图案。
这块50米高的圣石上刻有印度塔、人物及许多羊、马等动物图案。经考证,石头上的古老文字为古代王公大臣、香客、僧侣经过时为留作纪念而镌刻的。除此之外,历史学家识别出其中所记录的两千年前有关当地神话以及历史事件的内容,这其中就包括据说是由邪恶的食人魔王希利巴达特(Shiri Badat)用手指刻上的文字。
希利巴达特邪恶无比,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与其为敌。他女儿与其仇敌合谋,诱使希利巴达特跌入地毯下的深坑。趁他来不及逃脱,他们往坑里填满木头,烧死了魔王。罕萨河谷的居民至今仍然在冬至那天点燃篝火,以此来庆贺魔王灭亡。他们载歌载舞,屠宰山羊。
这个故事便刻在石头之上,但我们能辨认出来的只有“屠宰山羊”的那部分信息。
第二天早晨我们醒来时,第一缕曙光刚刚把山谷两侧的冰峰染成了粉色,然后是金色。当太阳爬上东方的山岭时,我们起床走进“公园酒店”的餐厅,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壶热咖啡、自制的面包和自制的杏子酱。店主说罕萨谷是杏树所能生长的最高的地方,再高的话,氧气就不够了。山谷中村庄的平均海拔为2500米。山谷因居民长寿而闻名,这里很多人都活到一百岁,甚至更久,他们认为杏子便是大家长寿的原因之一。我们往面包上大块地涂抹杏子酱,感觉自己增了几年寿。
店主说自从南边的路重新开通以来,我们是店里的第一拨客人。他说,道路因滑坡堵塞后不久,军队就用直升机把滞留此地的人们撤离了。4天内共撤离了250多名游客。
即使在香格里拉,游客也免不了花钱,我们想把一部分旅行支票换成现金。店主告知我们巴基斯坦银行在当地的分行所在地后,我们就走到马路上来来回回地四处寻找。最后,在几个孩子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在一条胡同里找到了这家银行。门口招牌上的字掉了大半,这也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它的原因之一。另外,银行不过就是一间有两张大桌子的小屋而已。每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职员。一个澳大利亚游客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边的椅子上办理业务,我们便坐到另一张桌子前。银行男职员告诉我们他嗓子疼,问我们吃什么药管用。然后他开始询问我们有关签证的问题,接下来又从签证扯到找老婆的问题。
这时,正在查看澳大利亚人刚签署的旅行支票的男职员要求看一下澳大利亚人的护照。然后,他又重新看了看支票。他似乎在和支票与护照进行一场对话,且对话进行得没完没了。终于,他把支票递还回去,说无法兑付。澳大利亚人很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兑付?”男职员回复说: “签字的笔迹不一样。”我们从澳大利亚人肩头望过去:笔迹看起来一模一样啊。但是男职员还是挥手让澳大利亚人走开,说了句“下一个”。我们小心翼翼地在支票上签上名字,把支票递给为我们办理业务的男职员。“对不起,”他说,“今天我们没钱了,喝点茶怎么样?”
巴基斯坦银行职员
这是我们第一次跟巴基斯坦官僚打交道,于是我们打算在这多待一会儿,开开眼界,长长知识。其中一个职员拍了拍手,片刻就有一个小伙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屋,托盘中盛着茶杯、一碗糖、一壶奶和一壶茶。果然不出所料,在我们刚刚享受了一口奶茶之后,其中一人开始给我们普及知识。
“你们现在待的地方叫‘罕萨谷’,”他说,“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罕萨’取名于匈奴。5世纪时,匈奴人从中国去往印度,经过这里时,有些人留了下来。我们看起来和其他巴基斯坦人不一样,就是这个原因。这也是此地叫做‘罕萨’的原因。”(罕萨的英文为“Hunza”,匈奴的英文为“Huns”,两者发音近似。——译者注)
他又问: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反正我不知道。我都28岁了,还没结过婚,连女朋友都没有过,至今还是个男童。也许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个你们国家的女孩。我很想知道爱的滋味,在这里很难知道什么是爱。”
我想起在苏斯特边防站的旅馆里有人落在床上的一张汽车保险杠贴纸。这上面写着:我不需要很多爱,只需要持续、稳定的补养。唉,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有一点补养,无论是稳定的还是其他什么样的,他统统都没有。但是,你自己都不懂得爱,又怎么能给别人讲爱呢?我们喝完茶,谢过了害相思病的主人,走到屋外,迷人的景色又一次拥抱了我们。
来罕萨谷的游客中,大多是为登山而来。除了位于卡里马巴德小镇后面无人攀登过的金字塔形的乌尔塔冰峰,他们还要去山谷南面、卡里马巴德对面的拉卡波希山(Rakaposhi)巨大的白雪顶峰考验自己。拉卡波希峰海拔7800米,和乌尔塔山峰不同的是,有人曾经成功登顶此峰。在拉卡波希峰东面,与其位于同一条被冰雪覆盖的山脊上的还有迪兰峰(Diran)。迪兰峰高7300米,比拉卡波希峰较低,但它却是巴基斯坦夺人生命最多的山峰,当地导游把它称为“鬼山”。
即使游客不打算登顶探险,他们也可以到登山者所使用过的大本营参观一下。就拉卡波希峰和迪兰峰而言,正常的登山路径是沿喀喇昆仑公路走到罕萨谷的西端,在这里公路跨过了罕萨河。河对岸有一条吉普车道通往米娜品村(Minapin)。通往这两座山峰的小道起点就在村子唯一的旅馆后面。步行7个小时就可登上大本营,再走一个小时就可到达一片巨大的、绵亘铺展在两座山峰脚下的草地。打算一日游的游客(去草地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可以在村子里雇用向导和装备。即使带上向导和所有装备,那里的狂风和严寒也令人望而却步,除非是在盛夏季节。当时已是深秋,这是我们返回花园般的“公园酒店”最好的借口。在酒店,我们写写明信片,偶尔瞄一眼穿着纱丽、戴着头巾为我们晾晒衣服的店主可爱的女儿——我们太懒了,懒到都不愿意自己洗衣服。
据我猜测,巴基斯坦女孩一生下来不久,她们的头里就植入一种设备:只要被男人看一眼,设备就会报警。于是,店主的女儿还没来得及晾完衣服,她脑袋的警报便响了。她马上消失,并隐入酒店里的妇女专区。她母亲不得不出来继续完成她的工作。巴基斯坦是个伊斯兰国家。实际上,这正是它存在的首要原因——与印度分开,给次大陆的穆斯林提供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
拉卡波希峰
到目前为止,在我们所游历的巴基斯坦地区大部分人是伊斯兰教什叶派主要支派之一的伊斯玛仪派的教徒。什叶派的教祖是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他对宗教修行的兴趣远大于强权政治,但阿里最终还是死于暗杀。一百年后,伊斯玛仪派由于教法分歧与什叶派分裂,从此成为独立的宗派。其领袖艾贾·汗是伊斯玛仪派创立者的第49代继承人。有人告诉我们山谷西端的那座漂亮石头房子便是艾贾·汗为村里的女孩子修建的学校。我们还被告知:不要对着房子看太久,否则会触发警报。
我们这一天无所事事,就在卡里马巴德稍作休整,甚至还小睡了一会儿,好像在度假一般。但我们不是来度假的,趁着公路还能通行,是时候继续上路了。第二天早晨我们出发前,店主请我们在他的宾客登记簿上签个名。我们翻了一下登记簿,发现了一位英国游客在1988年用钢笔写下的一首诗:
远离喧嚣尘世纷争
身处甜杏长寿之乡
甘冽清泉巍巍险峰
绿色王国公园酒店
城堡下好客的港湾
只叹停留太短、太短
我差点忘了那座城堡,巴尔迪特城堡(Baltit Fort)。正如诗中所言,它位于酒店上方,俯瞰着整个山谷。来卡里马巴德游览,不看一下城堡,或至少极目远眺一下,旅程就不算完整。城堡建于500年前,是当地的米尔为来自吉尔吉特东部的巴尔迪斯坦藏族王国(Baltistan)的公主所建,因此取名为“巴尔迪特堡”。公主不仅为城堡取名,还带来了自己的工匠,因此城堡独具藏族建筑风格。城堡已经失去了它昔日的辉煌,现在正在进行修葺。
我们也匆匆挥笔写就了一首小诗,文采当然不及上述那首诗了,然后继续奔向下一个目的地——吉尔吉特市(Gilgit)。这是个真正的城市,我们希望能在此找到一家运转正常的巴基斯坦银行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