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枫林中升起的,是黄帝的战车。
战车在天地之间巡航,下有腾蛇,上有凤凰;后有鬼神,前有虎狼;拉套的骖騑是蛟龙,护驾的骖乘是毕方;而驾着警车开道的,竟是蚩尤。
蚩尤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成了黄帝的马前卒?
这不奇怪。在远古,族长与氏族,酋长与部落,都是同名的。比如伏羲族的氏族长都叫伏羲,炎黄两族的酋长都叫炎黄,就像秦汉以后的天子都叫皇帝。秦始皇就说,自己是始皇帝,后面的叫二世、三世、四世,直至万世。只不过,秦二世而亡。后来的皇帝,也不再叫二世三世。在位时叫皇帝,驾崩后给个谥号(比如文帝、武帝),再给个庙号(比如太祖、太宗),这才区别开来。
可惜远古没这规矩。伏羲和炎黄,并不叫伏羲一世、伏羲二世、伏羲三世等等,也没有庙号和谥号。再说我们也不清楚,九黎族酋长的本名是什么,总不能叫“黎叔”吧?
也只好还叫蚩尤。
蚩尤也是有一世、二世、三世的。与黄帝作战的,可能是其中某世。总之兵败被杀的是前任,警车开道的则是继任。据说,他还担任了黄帝的总参谋长,为黄帝南征北战。[21]
至于其他余部,有的被黄帝收编,有的退回南方。直到西周,他们还被称为黎民。[22]
黎民也是先祖,绝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因此,华夏民族的始祖应该是三个代表:炎帝、黄帝和蚩尤,我们是炎黄和九黎的共同子孙。
把他们统一起来的,是黄帝。
事实上,黄帝成为华夏民族最重要的始祖,就因为他能不计前嫌,兼收并蓄,搞统一战线。正是他,把普天之下的牛鬼蛇神都联合起来,形成了起先称为夏族,后来称为华族,再后来称为华夏之民族的胚胎。虽然这时,黄帝族还不能叫夏族,甚至不能叫民族,只能叫部族,或部族的雏形。
黄帝的战车上,一定飘扬着龙旗。
似乎并无必要弄清,龙究竟是不是黄帝族的图腾。没错,有熊氏怎么也扯不到龙身上去,九黎族的图腾反倒可能是龙蛇。如果黄帝竟能以战败者的图腾为新复合图腾的主体,那度量也真是大得惊人。
其实,就连龙是不是华夏民族的图腾,甚至是不是图腾,都没有必要较真。的确,龙的形象早已出现,比如五花八门的鱼龙、蟠龙、鸟首龙、鳄鱼龙、鹿首鱼尾龙、猪首牛角龙。如此之多的龙纷纷出土,不会没有原因。[23]
但,彼龙未必是此龙。何况就算是,你也无法证明黄帝就一定不会古为今用,再借壳上市。比方说,蛇就原本只是生殖崇拜的象征,后来不也变成了图腾?因此,黄帝完全可能利用已有的龙或蚩尤的蛇,再造一条新龙。
我们相信,他有这种智慧。
更何况,一个民族总是需要凝聚力的。这就要有一个核心,一个仪式,一个象征,一个可以在它上面寄托感情的对象。国旗、国徽、国歌的作用,长江、长城、黄山、黄河的意义,就在于此。它们当然不是人类学意义上的图腾,却可以看作政治学和社会学的“广义图腾”,即象征物或Logo,就像十字架、新月形和大卫星。
龙,也如此。
因此,无妨“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换句话说,既然大多数华人都把自己看作龙的传人,把龙看作族的图腾,那又何不“权当他是”?
实际上,关于黄帝族图腾的说法如此之多,恰恰证明在黄帝时代的后期,已经有一个多部落的松散联合体。其中有炎帝族,有黄帝族,有九黎族,还有东方的夷族、西方的戎族、南方的蛮族、北方的狄族。他们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有来有往,有战有和,也有通商和通婚。
部落联盟的时代,即将到来。
而且这个时代也有三个代表:尧、舜、禹。
[21]见《史记正义》引《龙鱼河图》:“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
[22]见范文澜《中国通史》。
[23]龙的形象早已出现,见干振玮《龙纹图像的考古学依据》、陆思贤《神话考古》、王先胜《黄帝部落的图腾是什么》。例证有:距今一万年的山西吉县柿子滩龙纹岩画,距今六七千年前的赵宝沟文化鸟首龙、鹿首鱼尾龙、猪首牛角龙,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鳄鱼龙,红山文化综合了熊、马、蛇等形象的玉龙,内蒙古清水河出土庙底沟类型巨型鱼龙夯土雕像,四千多年前陶寺文化的蟠龙,二里头文化一首双身龙纹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