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二战”期间的日本人,相信大家恨之入骨。但今天要说的这群日本人,可能和你原来知道的不太一样,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应该是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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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7日,美国夏威夷珍珠港。
作为日本联合舰队的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赌赢了人生下注最大的一把牌:这一天,日本海军成功偷袭了美国太平洋海军驻扎的珍珠港,以损失29架飞机的微小代价,炸沉美国海军4艘战列舰(另有4艘被炸瘫痪)和其他18艘大型舰船,美军官兵被炸死2403人,炸伤1178人。
“偷袭珍珠港”,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当偷袭成功的消息传到山本五十六的作战指挥室时,其余人都一片欢腾,只有山本五十六神色冷淡,他说了一句:“我们只是唤醒了一个沉睡的巨人而已。”
被关押的日裔美国人
日军偷袭珍珠港
应该说,山本五十六那时候可能已经想到了美国人之后残酷的报复,以及日本的军民将陷于无尽的战火之中。
但不知道那时候他是否会想到,有一群特殊的日本人,也将遭遇前所未有的命运。
那是生活在美国本土的数十万日本人,已经取得美国国籍的日裔美国公民。
2
珍珠港被袭击的第二天,在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靠着太平洋)的日裔,就开始感受到明显压力。
当时的加州州长卡伯特·奥尔森和州检察长厄尔·沃伦,做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决定:在美国的日本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全部被开除公职。不仅如此,他们的律师资格证和行医证都被吊销,以捕鱼为生的渔民,被禁止出海。
奇怪的是,在加州,日本的第一代和第二代移民人口只占州总人口的1%(大概10万人左右),而在更前线的夏威夷,日裔人口占到当地人口的1/3(15万),却没有遭到什么冲击。
一开始,美国的民众还是对日裔美国人抱有同情心理,《洛杉矶时报》当时发表的评论,将这些日裔公民的性格描述为“从出生接受的教育就是成为品行很好的美国人”。
“二战”中的日裔美国人
但一个月过去后,随着日本在东南亚的节节胜利,在本国的太平洋舰队依旧瘫痪的情况下,美国大陆开始恐慌起来。州检察长沃伦致电华盛顿:“本州司法官员一致认为,美国出生的日本人比日本侨民更危险。”
舆论也随即开始转向。
当时西海岸有一家报纸的专栏这样写道:“为什么要对日本佬这么好?他们占了停车位,他们在邮局排队时站在你前面,他们在公交车和电车上有座位。让他们受苦、挨饿吧!谁反抗就让谁死!我憎恨日本人,恨所有日本人!”
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保险公司取消了日裔美国人的保单,牛奶工拒绝给他们送牛奶,杂货店拒绝卖给他们食物,加油站不给他们加油,银行冻结了他们的资产。
理发店的窗户上写着:“日本佬进来刮胡子,发生意外概不负责。”饭店窗户上写着:“本店会毒死老鼠和日本佬。”有些地方,日裔美国人甚至被拒绝进入公共厕所。
政客也随即加入了反日裔阵营。
爱达荷州州长蔡斯说:“日本佬跟老鼠一样生活,像老鼠一样繁殖,像老鼠一样活动。”
阿肯色州州长霍尔姆说:“对于日本人的习俗,或者说是怪癖,我们的人民不习惯。”
这个杂货店的日裔美国人老板在“珍珠港事件”的第二天就贴出了这个标语:我是美国人。但之后他也被抓走关押了
堪萨斯州州长佩恩说:“堪萨斯州不要日本佬,不欢迎日本佬。”他甚至让州警察禁止日本人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越来越多的州开始抵触日裔美国人,他们希望能够将本州的日本人集中管理,而能让这一愿望实现的,只有美国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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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罗斯福,当时正在被对日作战的各种情况搞得焦头烂额,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处理国内的反日情绪。
于是,罗斯福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手下人去处理,在层层转包后,美国西部防御司令德威特中将成了实际的决定人。这位将军是坚决主张将日本人集中关押管理的,“在美国,我不想有任何一个日裔人。他们是危险因素。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他们的忠诚”。
对于日裔公民的转移通知
1942年2月19日,罗斯福总统签署了9066号行政令——作为一个深受人民爱戴的总统,那绝不是罗斯福的光荣时刻。
按照9066号法令规定,总统授权战争部建立“军事区”,可以命令“任何人或所有人”撤离。
这也就意味着,将日裔美国人驱逐并集中关押管理,成为合法行为。
3月27日,是法令规定“自愿迁移”的最后截止日期。3月30日,从黎明开始,强制撤离的“第20号平民禁令”开始贴到每一个日裔美国人家庭的家门上。被强制撤离的日裔美国人只允许携带个人物品,刀片和白酒全部被没收,投资和银行存款也全部被没收,所有的申诉和抗议全都无效。
日本人生活区张贴的“重新安置”命令
等待运送大巴的日本家庭,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标签防止走散
运输卡车停在日本家庭的门前,士兵在人行道上喊:“出来!日本佬!”这不由让人想起了德国士兵在欧洲的命令:“走!犹太人!快走!”
就这样,日裔美国人拖家带口,上了卡车,被送到了各个州设定的“战时安置中心”,这些中心,全都设在整个国家最荒凉的土地上。
被安置的日本家庭的行李
根据当时的统计,第一代日本移民,损失的农田和设备价值7000万美元,水果蔬菜损失3500万美元(当时加州一半的水果是日裔美国人出产的),年收入减少5亿美元,其他存款、股票、债券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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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安置的日本家庭,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一个六七口人的日本家庭,在安置中心里大约能分到一间40平方米左右的“公寓”——一个用油毛毡搭起来的小木屋。屋子里有一个炉子(有的地方没有炉子)、一盏吊灯,以及床,其他的家具基本要他们用废木料自己动手做。
一个比较典型的安置中心日本家庭木屋
房间里没有自来水,营房每个区共用一个洗衣房、食堂、厕所和露天淋浴室——妇女们不得不在站在高高岗哨上的看守注视下洗澡。当她们提出反对意见时,看守反问她们:“你们现在是美国人吗?”
食堂吃饭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安置中心四周拉了铁丝网并通了电,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日夜巡逻,不准他们外出。晚上,强烈的探照灯灯光会照进每户家庭的窗户。
这是安置中心吗?并不是,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些地方——集中营。
相比于纳粹集中营,只是食宿条件略好,没有焚尸炉和虐待而已。
在遭受了明显不平等的待遇后,那些日裔美国人是怎样反应的?
他们没有任何的反抗。事实上,所有的营地都没有发生过一起暴动事件。不仅如此,就连营地看守都感到诧异的是,每天早上,日裔美国人都会集合升星条旗,在他们的童子军(每个营地只有一个)打鼓吹号伴奏下,敬礼。
加州安置中心的星条旗
每个星期六晚上,营地里的日裔美国人都会唱《美丽的美利坚》,在营地设置的课程里,最受欢迎的课程是英语和美国历史。
在艰苦的环境里,日裔美国人依然想表达自己对这个国家的热爱和忠诚,而且,他们想做的事还不仅仅是在营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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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美国和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陷入死战,同时开始在欧洲战场派出登陆部队,兵源严重吃紧。
也就是在这时候,日裔美国人获得了当兵参战的机会。
尽管日裔美国人的二代年轻移民都对自己家庭和父母辈遭遇的不公颇有微词,但面对当兵的机会,还是争先恐后地报名——他们觉得,只要自己在战场上表现得好一点,自己在营地里的亲人就会被照顾得好一点。
1944年2月22日,来自科罗拉多州安置中心的48名日裔美国人在丹佛征兵站报名参军,准备接受体检
一批日裔美国人进入了美军情报系统,负责破译日军的密码。1943年4月14日,美军截获了日军一份机密电报,这份电报使用的是日军当时认为“无法破译”的新密码,但美军的日裔密码专家组熟悉日文的语法习惯,仅仅用了6个小时就破译了密码。
4月18日,发动“偷袭珍珠港”的日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在视察日军基地的飞行途中,被通过破译密码得知他行程的美军战斗机埋伏,最终山本五十六的座机被击落在原始丛林中,机毁人亡。
1944年7月,日裔情报员破译了之前被标记为“无军事价值”的日军情报资料,找出了“大日本帝国”军火库存清单,使得之后美军的B–29轰炸机有的放矢,一炸一个准,大大缩短了战争进程。
更多的日裔美国人,直接投身到了一线战场,他们被整编成了著名的美国陆军第100营和第442团。
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后,原本在美军中服役的日裔美国人立刻就被隔离了出来。但让美国军方头疼的是,这批训练有素的官兵,既不放心让他们参战,也不放心把他们解除现役恢复平民身份。想来想去,决定把他们组成第100营,投入到欧洲战场(之后又组建了442团)。
日裔美军参加的主要是欧洲战场对意大利的作战(对手主要是纳粹德国)。当时这批部队被美国人看不起,被叫作“土拨鼠部队”[1] ,艾森豪威尔甚至拒绝接纳他们。
但抱着为家人必死一战和证明自己忠诚想法的日裔部队,很快就以不怕死的战斗姿态震惊了盟军。面对剽悍的纳粹德国军队,100营和442团的日裔士兵仿佛不要命一般地拼死攻击,打到激烈时,不少日裔美军高喊着口号直接冲向德军阵地做自杀式攻击。
这两支清一色由日裔组成的美军,转战意大利北部和法国南部,参加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被称为“土拨鼠营”的100营,后来被称为“紫心营”,因为他们获得了不计其数的紫心勋章。
1945年4月,第442团受命进攻德军防守的“哥特防线”,这条防线盟军足足打了6个月没有攻克,442团抵达后,仅一天攻击就渗透了防线,三周之内把德军赶到了波河流域,把美军高层看得目瞪口呆
442团的战时伤亡率达到314%,阵亡人数达到了刚组建时的3倍,依靠不断继续补充日裔士兵才保持建制完整,成为“二战”期间美军伤亡率最高的步兵团,但也是整个美国陆军历史上获得荣誉最多的团级部队。
整个442团(后第100营并入,保留番号)有18 143人次获颁各种勋章,荣誉包括7次总统集体嘉奖(美军著名的101空降师只获得2次,陆战1师仅获得3次)、21枚荣誉勋章、52枚优异服役十字勋章、560枚银星勋章、22枚军团勋章、4000枚铜星勋章和9486枚紫心勋章等。
据说“二战”结束后,美国总统杜鲁门要检阅一支战争中最出色的陆军部队,结果一查下来,是442团,考虑到多方面因素(整个“二战”的美军,难道就日裔美国人打得最英勇?),最后换了支部队。
整个“二战”期间,有17 600名日裔美国人参军,应该说,他们还是凭借自己的表现赢得了尊重,但战争结束后,他们却未必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
1945年5月10日,一个西雅图的日本家庭从安置中心返回家里,发现玻璃已全被敲碎,家里被洗劫一空,还到处喷了反日标语
这些日裔美军士兵回到国内后,哪怕身穿制服,却依然被饭店和理发店拒之门外,战争部试图带着日裔美军军官到西海岸巡讲,告诉美国老百姓他们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但效果不是太理想。
有一次,一个农民问一个日裔美军中尉:“你们连里死了多少日本佬?”
中尉回答:“到战争结束时,我们排的日裔士兵只活下来两个。”
那个农民回答:“太可惜了!居然还剩下两个!”
当时的会场听众都一言不发,并没有人阻止。
最让这些军人失望的是,他们父母辈当时的农场、家园、产业,大多数被白人占据了,并没有归还。
6
但错误总有被纠正的一天。
从1945年开始,陆续有日裔美国人就“二战”中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提起诉讼。1948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日裔美国人重新安置索赔法》(The Japanese-American Claims Act)。不过,直到1962年,美国不过赔偿了3600万美元。
1980年,迫于日裔美国人的压力,卡特总统开始重新调查此事,并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调查报告显示,当时在美国的日裔公民几乎没有任何不忠诚举动,设置集中营不具备军事必要性。1983年2月24日,美国国会正式承认“二战”期间拘留日裔美国公民是一个错误,之后的索赔要求骤增。
1988年,里根总统签署了公民权利法案,代表美国政府发表道歉,并向每个集中营幸存者提供2万美元的赔偿,最后总共赔偿了16亿美元(相当于现在的33亿美元左右)。
馒头说
看完上面这篇,不知道你的心情是否有点复杂。
似乎在这个故事里,美国不是想象中的美国,而日本,也不是想象中的日本。
说实话,我搜集第442团的照片时,看到那些穿着军装的日本人,也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们穿的是美军的军装,拼死打的,是纳粹德国。
但这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段历史。
而也正是这段历史,才会让我们看到,日本极右翼哪怕再疯狂,但在日本国内,总有一批又一批的反战人士,发自内心地抵制战争,祈求和平。
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卷入的绝不仅仅是交战的双方军队,还有更多无辜的平民百姓,甚至是你自己预料不到的同胞手足。
那些埋骨欧洲战场的日裔官兵为之奋斗的,是全人类都认可的光明。
永远不要再有战争。
[1] 因为日裔美国人身材矮小,且善于偷袭,故有此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