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纪》:“正统十四年八月乙丑,皇太后命郕王监国。”
《纪》又言:“甲子,京师闻败,群臣聚哭于朝,侍讲徐珵请南迁,兵部侍郎于谦不可。”是即议定固守之日。前言帝入敌营之明日即癸亥日,八月十六。帝书示怀来守臣索金肓,守臣送京师,是夜三鼓入西长安门,明日朝堂聚哭,即甲子日。十七。太后皇后以金宝文绮诣也先营迎驾,自与聚哭同时,越三日不得报,乃命郕王总百官。与此所谓乙丑十八。即命监国者微异,或监国尚非总百官耶?
《纪》又言:“己巳,二十二日。皇太后命立皇子见深为皇太子。”
《纪事本末》:“上北狩,太后召百官入,集阙下,谕曰:‘皇帝率六军亲征,已命郕王临百官,此谓帝亲征时命郕王祁钰居守。然庶务久旷,今特敕郕王总其事,群臣其悉启王听令。’此即命为监国,惟未书明其日。辛未,太后诏立皇长子见深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命郕王辅之,诏天下曰:‘迩者寇贼肆虐,毒害生灵,皇帝惧忧宗社,不遑宁处,躬率六师问罪,师徒不戒,被留王庭。神器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选贤与长,立见深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万姓。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则所谓太后命总百官,与立太子同日,诏天下文具在,自必可信。《纪》书立太子在已巳,是甲子败报闻,乙丑先命监国,而两宫之金肓亦于乙丑遣使赍之北行,越三日不得报,即越丙寅、丁卯、戌辰三日,至已巳,遂立太子而命郕王总百官以为之辅也。诏文明白,传位自在太子;总百官以辅政自在郕王。后来即位,犹曰以长君绝敌之望,至易储则景帝之私,尽改初议,所以肇夺门之祸,不可讳矣。清帝《御批辑览》并责郕王不当即帝位,此又属帝王之私心。若也先不闻明已有君,视蒙尘之帝若赘,岂肯送之使返?最上,俟帝反即归政;次则不易储以终,令帝统属英宗之后,人心亦无所不平,且孰不念危城守御之绩。特从《纪事本末》具录诏文,所以立夺门之案也。
《纲目三编》:《三编》此文,剪裁《纪》及于谦、王振各《列传》详略有法,故用其文。郕王摄朝,御午门左门,右都御史陈镒等恸哭请族诛王振,振党马顺叱群臣退。给事中王站淬顺发啮其肉,骂曰:“汝倚振作威,今尚敢尔耶?”与众共击之,立毙。朝班大乱,卫卒声汹汹,王惧欲起,于谦直前挟王止,请王宣谕百官曰:“顺等罪当死,勿论。”众乃定,谦袍袖为之尽裂。寻执王山至,令缚赴市磔之,《纪事本末》谓山及弟林皆从驾死于兵,所斩乃其族属。《振传》则谓王命脔山于市,与《三编》同。振族无少长皆斩,籍其家,得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株,他珍玩无算。已而郭敬自大同逃归,亦籍其家,下狱锢之。方于谦之止王谕众也,既定,退出左掖门,吏部尚书王直最笃老,执谦手曰:“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于是朝廷益倚重谦,谦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上言:“寇得志,要留大驾,势必轻中国,长驱而南。请饬诸边守臣协力防遏。京营兵械且尽,亟分道募兵,令工部缮器甲,修战具,分兵九门,列营郭外。附郭居民皆徙人内。文臣如轩者,宜用为巡抚,武臣如石亨、杨洪、柳溥者,宜用为将帅。至军旅之事,臣身当之,不效则治臣之罪。”王深纳焉。征两京、河南、山东、江北军人卫。时议欲焚通州仓以绝寇资,会应天巡抚周忱在京,言:“仓米数百万,可充京军一岁饷,令自往取则立尽,何至遂付灰烬?”于谦以为然,王乃令京官及军,有能运通州粮至京者,官以脚直给之。都御史陈镒总其事。
通州运粮事,《三编》叙法稍不明。盖官与军各预支俸米,惟不能留存在通,必运至京,运者仍加绐米为脚直。《于谦传》:“通州积粮,令官军自诣关支,以赢米为之直,毋弃以资敌。”又其动议由周忱,亦见《忱传》。凡此见应急之策,亦自有两利之道,若但知资敌可虑,竟付焚如,岂不于国受大损?后来屡有用此法者,不可忘诸贤擘划之功也。
九月,廷臣合辞请皇太后曰:“车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以安宗社。”太后允之。群臣以太后旨告王。王惊谦再三,避归郕邸。群臣复固请,于谦曰:“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会都指挥岳谦使卫拉特还,口传帝旨,以王长且贤,令继统以奉祭祀。王始受命。癸未即位,以明年为景泰元年,遥尊帝为太上皇帝。十月,也先奉上皇至大同,阉喜宁初从上皇北狩,遂附也先为间谍,尽以中国虚实告之,教也先奉上皇至边,胁诸将开关,召总兵镇守官,出见则留之,可以得志。也先以为然,乃诡言奉上皇还京,至大同,总兵官郭登不纳,遣人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也先知有备,不敢攻。登驰蜡书人奏,京师戒严。
《登传》言:“朱勇等军覆,仓猝议旋师,登告学士曹鼐、张益曰:‘车驾宜入紫荆关。’王振不从,遂及于败。当是时,大同军出多战死,城门昼闭,人心汹汹,登慷慨奋励,修城堞,缮兵械,拊循士卒,吊死问伤,亲为裹创傅药,曰:‘吾誓与此城共存亡,不令诸君独死也。’”又云:“登初至大同,士卒可战者才数百,马百余匹,及是马至万五千,精卒数万,屹然成巨镇。登去,大同人思之。”若登者,可为能尽职矣。而清代《御批辑览》深斥登之拒君,此诚所谓御批,知惜其身而可弃其国。又以登能守大同,而不能使白羊、紫荆二关不失,致也先直犯京师,以见其不纳君之罪。夫登守大同,若各关守将皆如登,也先何致阑入?大同无兼制各关之责,何以归罪于登一人?如果大同纳也先兵,挟天子以令内地各文武,自登为倡,皆相率入于敌矣。
壬子,十月初五。诏诸王遣兵人卫。乙卯,初八。命于谦提督诸营将士,皆受节制,都指挥以下,不用命者,先斩以徇,然后奏闻。乃议战守之策,石亨请尽闭诸门,坚壁以老之。谦曰:“贼张甚,又示之弱,是愈张也。”乃分遣诸将兵二十余万,列阵九门外,谦自与亨帅副总兵范广等阵于德胜门以当贼冲,悉闭诸城门,绝士卒反顾。下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于是将士知必死,皆用命。也先自大同至阳和,进陷白羊口,守将遁,守备通政使谢泽扼山口,兵溃,叱贼被杀。丙辰,初九。也先抵紫荆关,喜宁导之夹攻关城,守备都御史孙祥、都指挥韩青战死,关遂陷,长驱而东。丁巳,初十。诏宣府、辽东总兵官,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巡抚皆人援。也先自紫荆关奉上皇过易州,至良乡,父老进茶果羊酒。进次卢沟,园官进果。上皇作书三:一奉皇太后,一致帝,一谕文武群臣。
此三书必受也先之命,诱胁宫府,以导敌入京者。英宗既被掳,受也先指使不获自由,亦无足怪。惟如《郭登传》,言登拒也先奉英宗欲入大同时,英宗遣人诏登曰:“朕与登有姻,何拒朕若是?”登奏曰:“臣奉命守城,不知其它。”英宗衔之。太祖女永嘉公主嫁郭镇,镇为英子,登又英孙,故云有姻。后英宗复辟,登几不免,以言官劾,论斩宥死,降都督佥事,立功甘肃。则英宗本意,亦竟以守土相拒为不然矣。清代《御批》亦深以丧君有君之说为非,此真君主之偏见也。
戊午,十一日。也先兵薄都城,列阵至西直门,上皇止德胜门外。是日,都督高礼、毛福寿败敌彰义门北,杀数百人,夺还所掠千余口。己未,十二日。寇拥上皇登土城,喜宁嗾也先邀大臣迎驾,帝以通政司参议王复为右通政,中书舍人赵荣为太常少卿,出城朝见。喜宁又嗾也先以二人官小,邀于谦、石亨、胡濙、王直出见,索金帛万万计。复、荣不得见上皇而还。廷臣欲议和,遣人至军中问谦,谦曰:“今日止知有军旅,他非所敢闻。”已而也先遣骑窥德胜门,谦、亨设伏空舍,令数骑诱敌,敌遂以万骑来薄,伏兵出,范广发火器击之,也先弟孛罗、平章毛那孩中炮死。敌转至西直门,都督孙镗斩其前锋数人,逐之,敌益兵围镗,镗力战不解,会石亨分兵至,敌引退,欲还土城,居民皆升屋呼号,争投砖石击敌,嚣声动地,会金都御史王站督毛福寿、高礼援至,寇乃引去。也先初轻中国,既至相持五日,邀请既不应,战又辄不利,其别部攻居庸者五万,会天大寒,提督守备居庸关兵部员外郎罗通汲水灌城,冰坚不得近,七日,敌遁走,通追击之,三战三捷,斩获无算。也先大沮,又闻勤王师且至,壬戌十五日。夜拔营,由良乡而西,大掠所过州县,仍拥上皇北去。帝以谦、亨功大,封亨武清侯,加谦少保,总督军务,谦辞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也,敢邀功赏哉?”固辞,不允。甲子,十七日。也先拥上皇出紫荆关。丁卯,二十日。诏止诸藩及各镇勤王兵。
也先人寇,脱脱不花在后,未人关,闻败而遁。时瓦剌君臣鼎立,也先专兵最多,脱脱不花虽为汗,兵数少,阿拉知院兵又少,三人外亲内疏,其内犯利多归也先,而害则均受。至是脱脱不花遣使人贡,帝从胡濙、王直等议,厚赏赐以间之。十一月壬辰,十六日。上皇至瓦剌老营,惟袁彬、哈铭从。自出紫荆关,连日雨雪,上皇乘马踏雪而行,上下艰难,遇险则袁彬执鞚,哈铭随之。哈铭,蒙古人,幼从其父为通事,至是亦侍上,上宣谕也先尝使铭,也先辈有陈请,亦铭为转达。既至虏营,也先来见,宰羊拔刀,割肉为敬。寻值上皇圣节,进蟒衣貂裘,设筵宴,尝谓上皇曰:“中朝若遣使来,皇帝归矣。”上皇曰:“汝自送我则可,欲中国遣使,徙劳往返。”喜宁闻而怒曰:“欲急归者彬也,必杀之。”
英宗在北,《史》言:“初入敌营,也先有异志,雷震死也先所乘马,而帝寝幄复有异彩,乃止。及上皇至老营,所居毳帐,每夜有赤光绕其上若龙蟠,也先大惊异,寻欲以妹进,上皇却之,愈敬服,自是五七日必进宴,稽首行君臣礼。”凡此等语,皆中国自文饰之词,其中惟却也先妹,为所敬服,或是实事。
十二月,喜宁劝也先西犯宁夏,掠苑马,直趋江表,居上皇南京。袁彬谓上皇曰:“天寒道远,陛下又不能骑,徙取冻饥,且至彼而诸将不纳,奈何?”上皇亟止宁计。宁愈欲杀彬,屡谮之也先,上皇力解乃止。
景泰元年闰正月甲寅,初九日。也先寇宁夏,用喜宁计。庚午,二十五日。寇大同,至沙窝,郭登召诸将问计,或言:“贼众我寡,莫若全军而还。”登曰:“我军去城百里,一思退避,人马疲倦,贼以铁骑来逼,即欲自全得乎?”按剑起曰:“敢言退者斩。”径薄贼营,奋勇击之,诸将继进,呼声震山谷,遂大破其众,追奔四十余里。又败之栲栳山,斩贼首甚众,夺所掠男女一百十六人,马九十八匹,牛骡驴六百二十一头,器械四百有奇。自土木败后,边将无敢与寇战,是役,登以八百骑破寇数千,军气益振。捷闻,封定襄伯。后寇数至,登屡击却之。以上为《纲目三编》据《实录》,所叙较详。《登本传》则稍略。《瓦剌传》言:“景泰元年,也先复奉上皇至大同,郭登不纳,仍谋欲夺上皇,也先觉之引去。”凡此皆上皇之所以获归,敌以乞和中国,赖朝贡为谋利之地,战不能胜,必出于和,不还上皇何待?凡勇于却敌者,即忠于返上皇者也。清《御批》亦知和不可议,又以拒君为非。郭登之于上皇,力夺则可,为敌所诱,以迎驾为导敌则不可。此与于谦辈意合,所以卒能有成也。君主偏见,其论直自相矛盾而已。
二月壬辰,叛阉喜宁伏诛。先是,宁数导诱也先扰边,上皇患之,言于也先,使宁及总旗高斌等还京索礼物,而命袁彬以密书付斌,俾报宣府,设计擒宁。宁抵独石,宣府守将设伏野狐岭,令斌绐宁至其地,伏尽起,斌直前抱持之,遂擒宁送京师,群臣杂治磔于市。上皇闻宁诛,喜曰:“自此边境稍宁,吾南归有日矣。”喜宁亦王振私人,从上皇北行,上皇竟能设计除之,不以昵振者昵宁。此其一隙之明,所以犹得返国,返国后又念振不已,终为下愚而已矣。是年四月,浙江镇守中官李德上言:“诸臣擅杀马顺,同于犯阙,贼臣不宜用。”下廷议,于谦以为不足问。上曰:“诛乱臣,所以安众志。卿等忠义,朕已知之,勿以德言介意。”此为《明通鉴》文。其详见《王站传》。廷臣请族王振,郕王使出待命,众伏地哭请,马顺廷叱诸臣,站时为户科给事中,首淬顺发,且啮其面,众共击之毙。王深重站,且召言官慰谕甚至矣。至是阉党已发此议,虽不从而亦终不抑阉焰,不待天顺复辟而始翻族振之狱也,喜宁其阉之不幸者矣。
景泰元年三月间,瓦剌迭寇朔州、宁夏、庆阳,官军御敌,互有杀伤,民被杀掠甚众。大同参将许贵奏:“迤北有三人至镇,欲朝廷遣使议和。”于谦曰:“前遣季铎、岳谦往,而也先随人寇;季铎等以上年九月奉使,以太后命达之上皇。继遣王复、赵荣,不见上皇而还。见上。况我与彼,不共戴天,理固不可和;万一和而彼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坐困,不从则速变,势亦不得和。贵居边疆重地,恇怯若此,何以敌忾。”移檄切责。自是边将无敢言和者。敌寇边不得志,势必求和,求和而上皇自返,若和议起自中国,则坐听要挟而已。明廷一意用于谦,庙算先定,较之南宋,惟主和而徽、钦卒不能返,景帝非真欲上皇返者,而不知袭宋高宗之故智,以和议误军事,此则明宗社之幸,而亦景帝之城府不深也,若于谦则诚社稷之臣矣。
是月,郭登败敌于大同。四月,总兵官朱谦力战退敌于宣府。是时敌锐而骄,以宣府、大同可旦夕下,而谦与登屡却之。其它近边屡扰,不免杀掠,而皆非敌敢深入之地。会喜宁已诛,也先失其间谍,所部多死伤,而脱脱不花汗、阿拉知院自遣使议和后,皆撤所部归,于是也先亦欲息兵。又耻自屈,乃先令阿拉知院遣参政完者脱欢等至怀来议和。边将以闻,帝用陈循言,赍使令还,而以敕谕阿拉,未行,也先忽拥上皇至大同,遣使赍文书,以讲和为言,而自率众至城下。郭登仍欲谋夺上皇,敌觉,遂拥上皇去。登以使及书奏,帝厚赉使,令与完者脱欢偕还。
敕谕阿拉文略曰:“我朝与尔瓦剌和好,也先违天犯顺,朕兄太上皇帝兴师问罪,也先又辄遮留,毒我生灵,残我边徼。朕嗣承大统,宗室臣民,咸请兴兵讨罪复仇。朕念也先屡请送大驾回京,以故遣人赐书授赏,乃也先诡诈反复。今阿拉又使至,朕欲从尔,但闻也先仍聚众塞上,意在胁挟,义不可从。即阿拉必欲和好,待瓦剌诸部落北归,议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战也。”
王直率群臣上言:“也先求成于我,请还乘舆,此转祸为福之机,望陛下俯从其请,遣使往报,因察其诚伪而抚纳之,奉太上皇以归,少慰祖宗之心。”帝曰:“卿等言良然,但前后使者五辈往,终不得要领。今复遣使,设彼假送驾为名,来犯京师,岂不为苍生患?贼诈难信,其更议之。”已而阿拉使复至,胡濙等复以为言。于是帝御文华门,召廷臣,谕以宜绝状。直又对曰:“必遣使,无贻后悔。”帝不悦曰:“朕非贪天位,当时见推实出卿等。”尚书于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宁复有他?顾理当速奉迎,万一彼果怀诈,我有词矣。”上乃顾谦改容曰:“从汝从汝。”议遂决。时礼科给事中李实慨然请行,以实为礼部右侍郎,大理寺丞罗绮为少卿,及指挥马显等,令赍玺书谕瓦剌君臣。时在景泰元年六月。以二十七日己亥,实等奉使,至七月初七日己酉,实等至瓦剌营,也先既见,读玺书毕,乃导谒上皇。时上皇仍居伯颜帖木儿营,惟袁彬、哈铭侍,实等见上皇泣,上皇亦泣,因问太后、皇上,又问二三大臣,泫然曰:“处此逾年,始见卿等。”实等颇以上皇前宠王振太过,以致蒙尘,请还京引咎自责。上皇意不怪。《实本传》:实使时失上皇意,后以居乡暴横,斥为民。
实等既行,脱脱不花及也先所遣使皮儿马黑麻等复至趣和。诏礼之,赐之宴。使者言于馆伴曰:“昨知院使来,朝廷使人偕往。今吾等乃汗及太师所命,若不报使,事必不济。”胡濙等奏其语,廷议请简四人往,帝命俟实还议之。及使者将返,王直等固请报使,庚申,七月十八。遣右都御史杨善及工部侍郎赵荣为正使,以都指挥同知王息、锦衣卫千户汤允绩副之,赍金银书币以往。濙等言:“上皇在瓦剌久,御用服食,宜付善等随行。”不报。未几实还,述也先语云:“迎使夕来,大驾朝发。”廷议请更遣大臣。帝曰:“杨善既去,不必更遣,但以奉迎意致也先,即令善迎归足矣。”
景帝之于上皇,始终无迎驾之说致也先,其不欲上皇之归,自是本意。但其阻上皇之归,乃纵令诸将奋勇御敌,而不与敌和,使敌失贡市之利,则愈阻驾返而敌之送驾愈急矣。宋高宗之不迎两宫,乃日日言迎驾,日日言求和,杀猛将以媚敌,输厚币以饵敌。敌以为一失两宫,中国未必帖服如是。此其冒屈已迎驾之名,而行其恋位忘亲之计,蹙国土,堕国威,均无所惜。故景泰之较宋高宗,其功罪不可以道里计也。英宗被掳而明犹全盛,景帝之不负祖业,不涉阴险,实明宗社之福矣。
太监《兴安传》:“也先遣使议和,请迎上皇,廷议报使,帝不怪,令安出呼群臣曰:‘公等欲报使,孰可者,孰为文天祥、富弼?’词色俱厉。尚书王直面折之,安语塞。及遣李实往,敕书不及迎上皇,实惊走白内阁,遇安,安复诟曰:‘若奉黄纸诏行耳,他何预?’”此李实初使时未有迎驾敕也。实未返而杨善继往,仍非迎驾专使,迨实返而议遣迎使,帝终不使,但令善口述奉迎,即由善迎回足矣云云。愈不欲迎驾而驾返愈速,竟以杨善口语而得之。《善传》又言:“也先曰:‘敕书何以无奉迎语?’善曰:‘此欲成太师令名,使自为之,若载之敕书,是太师迫于朝命,非太师诚心也。’也先大喜。”此又见迎驾之终无敕语。《史》以此归功于善之辞令,辞令特实力之外表耳,不有主战之君相,戮力之诸将,敌岂口舌所能挫?此古今论交涉之标准也。
王直等诸臣多言宜遣奉迎专使,帝不得已,乃从群臣议,乃遣实往报,既而曰“俟善归议之”,卒不遣。己巳,七月廿七。善至瓦剌,时瓦剌即在鞑靶之地,故往来甚速,善与也先问对,备详《善本传》中。次日即见也先,竟许善请。《善传》又言:“知院伯颜帖木耳劝也先留使臣,而遣使要上皇复位。也先惧失信,不可,云云。”也先果守信如此耶?盖一要请而中国即不奉迎耳。又次日,也先引善谒见上皇。又二日,八月初二日癸酉,上皇即发自瓦剌。此皆《景帝纪》所书之日,盖使至瓦剌,四日而以上皇归,迎驾为莫大之事,四日为至短之期,口语无敕为至轻简之举动,一时或称杨善之能不辱命,或称也先之前倨后恭,而于景帝则惟见贪位拒兄之失,不知其能任将相,力战自强,功在列祖列宗,以后之国祚,倍于以前而又过之,谁之功也?
《明史·瓦剌传》:“也先设宴饯上皇行,也先席地弹琵琶,妻妾奉酒,顾善曰:‘都御史坐。’善不敢坐。上皇曰:‘太师着坐便坐。’善承旨坐。即起,周旋其间。也先顾善曰:‘有礼。’伯颜等亦各设饯毕。也先筑土台,坐上皇台上,率妻妾部长罗拜其下,各献器用饮食物。上皇行,也先与部众皆送,约半日程,也先、伯颜乃下马伏地恸哭曰:‘皇帝行矣,何时复得相见?’良久乃去,乃遣其头目七十人送至京。”是为上皇返跸,终景泰守御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