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内战爆发(1642~1643)
埃塞克斯仍然按兵不动,他写信给上院,希望能再与国王尝试议和,若不然,他就正式履行他的职责,以武力解决问题。如果他的信能早到几天,也许会大受欢迎,可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6月16日,贵族们听说连打败仗,就坚称他们愿意效忠国王,并准备了新的议和条款;下议院议员们却不是这样,他们的愤怒多于灰心。
国王的诺丁汉起兵
国王得知议会的各种安排后,也从举棋不定的犹豫中挣脱出来,表现出更大程度的坚毅。王后从荷兰运来了为数不多的武器军火,但答应会运更多过来。国王派出招兵的人,在西北各郡取得了一些成功。朴茨茅斯守将戈林起义效忠国王。全国各地都有保王党起事,他们强行进入议员和他们朋友的家宅,劫夺钱财马匹军械,送到约克。查理觉得这样违反秩序的行为有损他的事业,便要抑制他们,但又要激发保王党的热心,就亲自巡行约克、莱斯特、德比、诺丁汉与林肯等郡。每到一处,他都感谢贵族的忠诚,亲切地与平民谈话,宣布他恪守本国法律,笃信本国宗教。演说过后,乡绅们防守庄园,市民们重筑城墙,民团每天操练,一切都预示着战争即将到来。在国内很多地方,战争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双方对垒过几次,也流过血,不过与其说是战争反而更像打架。国王曾进攻赫尔和考文垂,未获成功,却给议会落下口实,说国王先发起冲突。双方都怕对方说自己先开战,尽管已准备牺牲一切来维护权利,可都害怕对未来负责。8月23日,查理终于决定正式号召他的人民武装起事,在诺丁汉举起国君的旗帜,旗上写着口号“该撒的东西应还给该撒”[ 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22章,第21节;又见《马可福音》,第12章,第17节;又见《路加福音》,第20章,第25节。
]。国王在诺丁汉等了几天,盼望国人热情响应,结果却无人前来。议会在离北安普顿十多英里远的地方建立军队,有几团人。保王军少将雅各布·阿斯特利爵士担心国王的安全,和几个枢密顾问官一起力劝国王再同对方谈判。国王却说道:“怎么,还没开战就先讲和!”但他们认为国王兵力单薄,坚持言和。8月25日,派了四个代表前往伦敦,却毫无所获,下院甚至不许他们传口信。9月中旬,国王离开诺丁汉。他虽不愿意离伦敦更远,但由于西方诸郡更支持他,于是将大本营驻扎在什鲁斯伯里。
埃塞克斯伯爵上任一个多星期了,9月9日,他从伦敦出发,很多群众拥着他,在空中摇着代表他家族的橘黄色旗子。他到达北安普顿,那里已经聚集了近两万人。他奉命传递一份请愿书给国王,劝国王回伦敦。国王若不听从的话,他可以跟随国王,无论走到哪里。议会指示:无论使用任何方法,都要尽力拯救国王的两个儿子威尔士亲王与约克公爵,脱离那班背信弃义的枢密顾问官们,送交议会。
请愿书最终未能递交,因为国王宣称,他决不肯从叛逆手中接受请愿书(10月16日)。国王在什鲁斯伯里加强了力量,恢复了自信。许多新兵终于从西、北两方赶来,他夺取几郡民团的军械(这几郡略有抵抗),以装备新兵。议会送到爱尔兰的装备要在切斯特登船,也被国王截下。各地天主教徒和乡绅都给他送来钱财,他的党徒也秘密从伦敦送钱出来。现在,他麾下约有一万两千人。他的外甥鲁珀特亲王[ 弗雷德里克五世和伊丽莎白的次子,波希米亚的国王。伊丽莎白是查理一世的姊妹。
],9月初从德国带来马队,一来就蹂躏邻近地方,得到了掳掠残杀的恶名。埃塞克斯缓缓前进。9月23日,他到达伍斯特郡,离国王不过十多英里,却在这里待了三个星期,还未采取任何行动。查理见敌军按兵不动,自己打了几次小胜仗,局势略有改善,就大胆起来,决定前往伦敦,争取一击结束战争。国王出发后的第三天,埃塞克斯回师追赶国王,保卫议会。
于是,伦敦一片骚动,没人料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危险。保王党刚开始有所行动,人民就很恐慌,但这种恐慌很快变为愤怒。议会行动坚决,充分利用人民的愤怒,立刻采取防卫措施来反抗国王,并对保王党进行严厉打击。他们派人查看城里城外的马厩,凡是合格的马匹都被征为军马;又发动热心市民匆匆筑起许多堡垒,大街上有链条拦阻,堆放了许多障碍物;民团终日操演,一接到号令就可以出发。
10月24日早上,从伦敦几英里外的阿克斯布里奇传来一个消息,说两军已经交战,议会军队大败,很多军官或战亡或被俘。据说消息来源是一个苏格兰人——詹姆士·拉姆奇爵士,这位骑兵上校在逃经该镇时传出消息。几乎同时,又传来一个大不相同的消息,说埃塞克斯打了一个大胜仗,国王的残军纷纷败走,军队正派人奋马扬鞭赶来伦敦,报告这个好消息。
议会和人民一样,不知道真实情况,就吩咐关闭全市店门,民团不许离防,市民候命,还要每个议员宣誓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决服从埃塞克斯统帅。10月26日,沃顿勋爵和斯特罗德先生才从军中送来战况和战果的正式报告。
原来,10月23日,两军在凯因顿附近,沃里克郡的埃奇山下打了一仗。当时埃塞克斯赶上国王的军队,他虽有一部分炮队和几团人马留在后面,却决定立刻攻击。国王也做出同样的决定,双方都急于求战。埃塞克斯意在拯救伦敦,查理的目的却是扫除对他满怀敌意的种种障碍。午后两点钟,两军开战,力战到傍晚。诚实的福蒂斯丘爵士所率领的骑兵刚一冲锋就投降了,议会的骑兵被削弱,被鲁珀特亲王打得狼狈而逃。可是亲王太过鲁莽,又想乘胜追击,一口气追赶了两英里多,完全不顾后方发生什么事。最后,汉普登的炮队前来阻击亲王,亲王只好折回战场,这才看见国王的步兵队已经被击溃。统帅林赛伯爵受了致命重伤,还被俘虏;国王的大旗也落入议会军队手中;国王一度成为孤家寡人,面临被俘的极大危险。查理和他的侄子力劝军队再战,但他们已溃不成军,乱成一团,实在无计可施。两军都在战场过夜,两军都自以为取得胜利。议会方面损失了较多的士兵,国王方面则损失了许多有名的人物和军官。破晓时分,国王查看他的军队,发现有三分之一的步兵和更多的保王党失踪。这些人并非全部战死,而是因为天寒又缺粮,加上第一次交锋的凶猛,使许多志愿人员开始厌战,就分散了。国王还想再打,以便一鼓作气开往伦敦,但不久他就发现这是办不到的。议会军队也在讨论同一问题,职业军官们(都是在大陆编入队伍的),如达尔比尔上校等,以自己的经验指出,军队里都是新兵,他们已经吓慌了,不可能马上投入战斗。议会只有这一支兵力,应多加训练再作战,不可孤注一掷。于是,埃塞克斯将大本营迁到沃里克,在国王军队后面,这样可以密切关注他们的动静。几天后,国王向伦敦方向前进,却不打算立即到达伦敦,他将大本营扎在牛津。当时全国的大市镇中,牛津对他最忠诚。
伦敦与牛津都公开举行了感恩礼拜仪式。议会的朋友们奔走相告,虽然议会只赢得一场小胜利,却得到大解放。但不久他们就看出,这次解放并不完全。国王的军队散布在各处,离伦敦更近,大部分逃兵已经回营;埃塞克斯的军队却离伦敦更远。好几个地方的守将,还未开战就投降国王或自行逃走。国王将大本营迁到里丁。鲁珀特亲王到处搜刮掳掠,直逼伦敦四郊,令伦敦人心惶惶。上院提议讲和,于是令埃塞克斯率军靠近伦敦,又要求国王给六个代表颁发安全通行许可证。前天夜里(11月2日),国王才宣布约翰·伊夫林爵士为叛徒,因此不准他加入六人行列。下议院议员们就收回提议。11月7日,埃塞克斯回来了。11月8日,市长召集市民们在市政厅开一个大会议,布鲁克勋爵和哈里·文爵士代表议员前去参加,他们鼓舞市民的勇气,号召他们投到将军麾下。国王得到党羽的情报,得知伦敦的一举一动,就加快进兵,很快到了离伦敦仅十五英里的科恩布鲁克。议会不再坚持让伊夫林当代表,愿意只派五人前往。11月11日,查理友好地接待了他们,说:“无论在什么地方,即使到了伦敦城下,我也愿意讲和。”11月12日,国王的答复在上院宣读,彼得·基利格鲁爵士前去谈判停战条件。他在离伦敦七英里的布伦特福,看见双方又发生了冲突。原来国王虽然同意议和,却仍继续前进,出其不意地攻击驻扎在布伦特福的霍利斯队伍,希望能一鼓作气攻进伦敦。没想到霍利斯这一小队士兵打得很勇猛,驻扎在不远处的汉普登和布鲁克勋爵及时率军赶到,大家共同抵御国王的全部军队达几小时之久。伦敦已听见炮声,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埃塞克斯此时正在上议院,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带领他所能召集的人前往支援。可是还没等他到达,仗就打完了,参战的议会军受到很大损失,在一片混乱中撤走。国王占领了布伦特福,却停顿下来,好像无意前进。
伦敦大为愤慨,此时人们什么都不谈,只谈国王的背信弃义和残酷不仁。有人说国王本来企图在夜深时攻城,置城内居民的生命和财产于不顾,任凭那些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保王党糟踏。人们咬牙切齿地怨恨国王,说他居然将战争带到伦敦城下,致使万千人民大难临头。议会立刻利用这样的愤怒情绪,请学徒们投军,答应他们从军的时间将作为学艺的时期计算。伦敦市从市民团中选出四千人,交给斯基庞统领。整整一天一夜,这些民团士兵和志愿兵陆续列队出城,加入军队。布伦特福战役过后的两天,埃塞克斯由两院议员陪同,检阅了两万四千人,队伍部署在特伦罕草地上,行列森严,如临大敌。这里距离国王的前哨还不到一英里。
在特伦罕草地上,将军们的军事会议重新召开了,这个会议是在埃奇山战役时开始的。汉普登和他的朋友们热烈要求立即进攻,他们说目前人民意志坚决,渴望胜利,机不可失;老军官们仍持反对态度。此时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反对者的论据更为有力。一天,正当军队列阵准备向国王开战时,不知什么原因,有二三百个从伦敦骑马出来看热闹的旁观者,忽然拍马狂奔回城。议会军队一见这种情形,勇气顿时动摇,许多军人流露出想弃军回家的样子。误会解除之后,他们才恢复镇静神色,妇女们送来许多食物慰问自己的丈夫及儿子,军人们重新恢复自信。埃塞克斯坚决不肯仅凭众人的一腔热血去冒险打仗,他命令已经前进的军队撤回来,在四周采取守势。国王也很怕遭遇,因为军火已空,于是也下令退兵,最后回到牛津过冬,退兵的时候毫无阻拦。
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当初国王退兵的时候,将军们的迟疑引起人们种种猜测,议会领袖们虽努力压制,却徒劳无功,甚至在伦敦市,也有许多人满腹怀疑。主和派在城内大肆宣扬他们的主张,声势逐渐壮大。12月19日,一些人递上请愿书,一面慷慨激昂地谴责天主教士和专制,一面却要求议会恢复和平。议会把这些请愿书压下没有发表,并威吓起草请愿书的人,由于许多请愿书是从乡间递到贵族院的,人们认为贵族们比较愿意接受这样的请愿书。不过,与此相反的请愿书也不少。一方面,有新选出的地方官员及本市的公会会员;另一方面,有较下层的市民与群众,他们都很崇拜下议院中那些大胆的领袖。因为多少要给主和的人一些满足,于是商定由本市公会正式递请愿书讲和,但不是由议会讲和,而是要国王自己提出讲和。1643年1月2日,市公会的一个代表团奉两院许可前往牛津。当他们敦促国王回伦敦的时候,国王微笑了一下,答应镇压所有的骚乱。他打发代表团带着他的答复回伦敦,并委派一个人去当着市民们宣读他的答复。1月13日,人们聚在市政会听他读信。曼彻斯特勋爵和皮姆在场,如果国王有所指控,他们就准备用议会的名义予以驳斥。国王的信又长又尖刻,满纸都是指责他人的话,可并未表示他愿意讲和。皮姆和曼彻斯特勋爵作出答复。群众大喊:“我们要和他们同生共死!”之后的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提和平请愿书了。保王党尝试调停双方,也始终没有得到更好的结果。
各郡的情况却并非都是这样,议会党与保王党之间的斗争很激烈,而且都是居民们自发进行的,几乎完全不问牛津与伦敦在干什么。不到六个月,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好战的同盟会,人民可自由参加。这些同盟会成立之初,就按照自己的观点立场或求国王或求议会,委任并授权他们的领袖,给予募兵、抽税之权及各种必要措施。此后他们就各自为政,几乎全凭自己的判断行事,有时会报告伦敦或牛津,说明他们的情况,有时也要求给予协助或请示办法[ 当时有两个主要的同盟会。在北方,达勒姆、诺森伯兰、坎伯兰、威斯特摩兰诸郡支持王室;在东部,诺尔福克、萨福克、牛津、亨廷顿、贝德福德、埃塞克斯、林肯和赫特福德郡支持议会。其他还有几个地方,例如中部的北安普顿、沃里克、莱斯特、德尔比和斯塔福德诸郡的同盟会支持议会,东南部的多塞特、萨默塞特、德文和康沃尔诸郡的同盟会也支持议会。
]。如果本地没有这种同盟会,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就会招募人数不多的队伍同对手进行战争。在某地,如果短期内,主和的舆论占了上风,也会表现为独立组织。1643年2月,在约克郡和柴郡,双方都认为与对方势均力敌,如果战斗只会导致两败俱伤,所以就订立了正式的中立条约;几乎同时,在英吉利两端的德文郡与康沃尔郡互派委员,彼此严肃地相约互不侵犯。议会与国王都谴责这种协定。虽然订立了和约,但人们的自我克制能力并不值得信任,因此他们不久也冲突起来了,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厉害。东方、中部以及东南各郡,都是富庶的地方,以议会方面的势力为最雄厚;北方、西方及西南各郡,田产分化较少,工业也欠活跃,高等贵族势力较大,因此国王的力量占优。不过,即使在国王势力强大的地方,也被充足的反对力量限制着。议会方面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凡是支持议会的郡,大都是密集和毗连在一起的,共同形成一个坚固的圆形地带以保卫伦敦。保王的各郡却相反,从西南蔓延到东北,从地角到达勒姆郡形成一条狭长地带,被议会势力拦腰隔断。这些地方本来就不够团结,彼此间消息又不灵通,因此很少合作,仅能保卫查理设在牛津的大本营后方。当然这个地方全是保王派,可惜它是一个深入敌境、形势孤立的地区。
时值严冬,双方的主要军队几乎都毫无活动。每天每处都有出其不意的小战斗,一些小城池在双方手中争来夺去,双方有输有赢,彼此得失的规模相当。市民们此时虽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军人,却能遵守纪律,积累经验。有几个领袖开始崭露头角,但还不足以闻名全国,因为他们的影响还只限于地方一隅。尽管人们的感情沸腾,但两派在对待对方的态度上还是彬彬有礼,都没有完全消灭对方的意图。保王党虽然有时奸淫掳掠,又无远见卓识,却并不凶残;长老会会员虽然为人严峻,奉教若狂,却仍然尊重法律与人道。在历代内战中,这样的先例很少。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虽各为其党,却不曾永远断绝往来,当有需要时,仍能彼此相助。俘虏们只要答应不再打仗,大多数就被释放了。只有鲁珀特亲王的残忍野蛮引起人们的愤怒,群众一提到他,无不表示反对与憎恶,把他看作一个粗野无教化的外国人。虽然各处都在进行战争,但那种促使战争加速了结的狂怒并不曾出现,双方好像都害怕过重地打击对方。议会和国王都继续在那些无关大体的辩论和毫无结果的会议中浪费时光。
2月中旬,王后的归来推动了事态发展。王后在荷兰待了一年多,显示出非常灵巧的活动能力,她能够使保守谨慎、热爱共和的荷兰人关注她的事业。英国贵族在荷兰很有势力,她的女婿、荷兰的州长,当然会全力支援她。议会也曾派出沃尔特·斯特里克兰前往荷兰首都海牙,请荷兰联邦不要忘记当日英格兰曾出力帮助他们取得自由,因此现在他们至少应该保持中立。但是荷兰人不听,公然对他表示恶感。斯特里克兰等了很久才得到召见,最终只得到政府模棱两可的宣言。王后带着四艘装满军械、火药、军官与战士的船返回英国,议会立即命海军上将巴顿进行拦截。1643年2月22日,王后的船队在伯林顿上岸,巴顿才追上他们。巴顿炮击该地,炮弹落在王后的住房上,甚至她的卧室里。她匆匆起床,在乡下躲避了几个钟头。不久,全国都在传播她面对危险如何勇敢的消息。纽卡斯尔勋爵带领一队士兵护送她到约克,乡绅们欣喜若狂,满腔愤怒地声讨那个叛徒巴顿。许多天主教徒赶来投靠王后,纽卡斯尔勋爵不久就发现,他的麾下已经有为数可观的士兵。王后继续住在约克,她并不急于和丈夫会合,宁愿自己一人发号施令。只要有人献策,王后都肯倾听。尽管她内心最中意的是暴力的计策,却仍很小心地表示对所有效忠的人都一视同仁。同时,她秘密和议会的某些领袖们谈判条件,并颇有成效。斯卡巴勒的守将休·乔蒙德利曾在一个月前打败过一批保王分子,却在3月底答应把该市镇交给王后;约翰·霍瑟姆爵士也有意打开赫尔的城门,请王后进来,而当初他曾很无礼地闭门不许国王进城。总之,整个北方的保王党都充满热忱和希望。议会派却忧心忡忡,保持沉默,三番五次地写信到伦敦求援。
议会自身也觉得很为难。刚开战时,议会预期可以迅速成功,不料加税使人民口出怨言。现在有人建议重新讲和,同时建议为证实双方的诚意,应在开始议和时就遣散各自的军队。本杰明·拉迪亚德爵士赞成这个提议,他说:“我们不能像在日耳曼那样打仗,如今我们四面环海,只能像在斗鸡场内打仗一样。除了拿我们的头颅与肋骨和敌人拼命之外,再无坚固的堡垒。有人在本院说过,我们的良心迫使我们去惩罚杀害无辜的凶手,但是先生,今日若不尝试议和,那么将来所流的无辜的血,由谁去负责?流血伤亡是莫大的罪孽,它污染了大地。我们为什么还要将这片土地污染下去呢?”2月17日,这个提议被否决,不过多数票只比少数票多三票。拉迪亚德的话被许多好心人传诵,下议院的领袖们一想到要被迫求和,就不寒而栗。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接受会对下议院造成致命伤害的条件,才能换来和平。但最终他们还是让步了。3月20日,双方进行初步磋商之后,议会派五个委员前往牛津,奉命在二十天内先讨论停火,然后谈判和约。
国王礼貌地接待他们,他们也卖弄排场以显示尊严。但是谈判一开始,那些华丽的排场就不起作用了。议会和国王都不能接受对方的条件,因为这些条件在战争开始前就被不客气地拒绝过。国王与下议院的领袖们都不愿让步。王后从约克写信给他,劝他不要讲和,她因为国王不经自己同意就开始谈判而感到不快。她对丈夫说,若不能正式派卫队保护她,她就要离开英格兰。国王密令驻扎在牛津的军官们递呈文阻止停火,议会委员们在私下谈话的时候,竭力以未来相恐吓,也是枉然。几个从苏格兰来的委员,请他召集苏格兰议会,表示愿意居间调停,国王也不听,还警告他们不许干预英格兰的事。最后,他答复委员们,他愿意到议会,条件是会议地点必须迁到一个离伦敦至少二十英里的地方。议会一得到这个答复,立刻让委员们连夜赶回伦敦。
议会委员们在牛津的行动,尤其是他们与国王和宫廷的交往,使主战派对他们无法信任。此时的情形很不妙,事事都暴露出分裂的迹象,但人们又想加以掩饰。春天到了,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必须考虑战争的问题。就在委员们回到伦敦的那一天,埃塞克斯又出发了。汉普登仍主张立刻开往牛津,围攻国王,但埃塞克斯或是由于不够自信,或是由于对成功感到不安,拒绝了这个冒险的计划。他仍然驻扎在牛津和伦敦之间,决定为议会安全着想,先攻克里丁。
4月27日,里丁被围十天后终于投降。汉普登再度提议攻取牛津,埃塞克斯坚决不肯。他绝不是一个怀有二心的人,更不是畏缩不前,只是一直怀着不忍作战之心。正因如此,战事还没开始的时候,下议院里就有人愤怒地反对他,甚至提出能否撤换他。据说有人提议由汉普登接替他。不管汉普登有没有统帅军队的能力,他在埃塞克斯麾下只能当一个上校。自开战以来,别的人都已经取得更为独立的地位以及更大的荣誉。在北方,费尔法克斯和他的父亲,一直以最大的勇气和纽卡斯尔勋爵争夺这片地区的控制权;曼彻斯特勋爵成为东方诸郡的盟主,曾给北方和中部各郡的议会党提供过有力支援,手下有好几队组织完善的民团随时准备出征;克伦威尔上校也已在同一地区以各种惊人的战绩闻名,他的神机妙算和指挥有方,证明了他的天才和能力;西方和南方,有位威廉·沃勒爵士击败过几队保王党,在三个月之内攻下好几处地方,因而获得“征服者威廉”的称号。有人说,议会何愁没有将军和军队?因此,如果埃塞克斯拒绝去征讨保王党,那么他必须让位给别人。
汉普登以及政党的魁首们一直力劝这位伯爵好好振作起来,也无意与他分离。此时意见分歧还没有公开爆发,只在掩盖下偷偷起着活跃作用,埃塞克斯不久就感觉到它的效果了。那些表面上对他敬重无比的人,实际上却用尽力气偷偷阻挠他;那些拥护他的人,认为口头上替他说说话就够了,不肯再费力给他实际的支援。不到一个月,他就不得不抱怨说,军队情形很糟,一无军饷军粮,二无军服装备。他把军中所缺物资告知主管供应的各个委员会,可是他的敌人比他的朋友更积极活动,在各委员会里拥有更大的影响。将军的所有申请都没有结果。第二次战役虽已开始,却看不出什么具有决定性的改变。
此时,另有一支军队正在不声不响地逐渐形成。当时,牛津和伦敦的军队每天都会发生小摩擦,议会军常吃败仗。特别是保王党的马队,议会军的骑兵见到它就害怕。汉普登曾和克伦威尔谈到过这个问题,于是克伦威尔决定训练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他到东方各郡招募青年,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旧识,全是小地主或小地主的子弟。他们全是勇猛耐劳、奉教狂热的人,因为信任克伦威尔而投到他的麾下。他们参军后立刻被禁止享受家庭的安乐,禁止染上军人的放纵习气,奉命遵守最严肃的纪律,进行最严格的训练。他们的领袖坚持要求他们在军中尽心竭力,要求他们将信教的狂热精力和军人恪守纪律的坚决性结合起来。等到开战的时候,志愿军组成一支约有一千人马的队伍,由克伦威尔指挥。
一个月过去了,几乎平静无事。里丁的陷落,一度使牛津恐慌万分,国王甚至在那里思忖是否应该逃走。议会被内部的不和所掣肘,它应付内讧所花费的精力大大多过才付外敌。议会有时想让所有人满意,但通过的议案却总是得不到结果。长老会派要求长期成立一个教士大会以彻底改革教会。大会果然召开了,但议会自己就指定了一百二十一名会员,另有三十名非圣职人员,十名贵族,二十名众议员。这个大会既无权力,又不能独立,只能在议会有所咨询时,提供建议。有人指控王后卖国,没有一个人反对,5月23日,皮姆把议案送住上议院,但之后再没有人过问此案。由于国玺不在,法律的执行每天都受到阻碍,其他公共事务和私人事务也无法进行。5月中旬,下议院命人另铸一个大玺,不料贵族院拒绝同意这个行动。上院害怕成为滥用君权的象征,而不是他们没有大玺的认可就行使君权。有时,议会各派能够共同表决通过一个议案,形成一种看似一致却没有任何作用的假象。更多的时候,各派势力不相上下,在彼此抵消之后,力量就化为乌有。看来要等待某些外部条件来迫使他们永远联合,不然就只能永远分裂下去。
5月31日,下议院破获了一件牵涉甚广的大阴谋。据说有几个贵族,几个下议院议员,还有一大批市民都牵连在内。他们策划要武装保王党,夺取伦敦塔,抢夺军火库以及重要军事据点,要拘捕两院的领袖们,最后将国王的军队领进伦敦。下议院派出一个调查团,负责将事情弄清楚,并拘捕相关人员。
被捕的人包括下议院议员埃德蒙·沃勒,一个有名的诗人——汤姆金斯和他的妻舅,一个富有的市民——查洛纳,还有其他几个人。他们都承认存在着一个阴谋,不过所说的情形有详有略。至于这个阴谋的动机和范围,各人的理解却不同。有人只不过想拒绝纳税,有人想逼两院和国王议和,也有许多人只是出席过某个会议,还有的人不过是帮助列出某些市民的名单。虽然看法与动机各不相同,但阴谋却是久已形成,而且逐渐发展的。现在回忆以前的蛛丝马迹,三个多月前的那次谈判,沃勒就是前往牛津的几个委员之一,从那以后就常有人与牛津通消息。有几个加入保王党的商人,因躲避议会的制裁,就离开伦敦,成为国王身边的重要人物。其中有个名叫赫尔的,秘密住在比肯斯菲尔德,受托传递消息。有个贵妇名叫奥比涅,议会特许她前往牛津办理私事,回来的时候她带着一个小盒子,装有国王的命令,授权几个阴谋家用国王的名义征兵收税。
目前的证据已经超过法律需要,议会如果能找到材料的话,还可以翻出更多的证据。沃勒极其卑劣地想要保命,就不断指控别人,毫不犹豫地夸大这次阴谋的范围。波特兰勋爵和康韦勋爵都曾从他那里接受过秘密指示,他的答话又牵涉到诺森伯兰勋爵和其他许多人。被卷入的人们虽然没有做过法律意义上犯罪的事,但许多人知道此事并表示赞成。不过,议会没有利用敌人的卑鄙表现,只传来七个人到军事法庭受审,最终只定了五个人的罪,其中查洛纳和汤姆金斯被判处死刑。7月5日,死刑执行,他们像勇士一样视死如归,带着令人感动的至诚,对自己主张的正义性表示怀疑。查洛纳走上死刑台时说道:“我曾经祷告上帝,如果我们的策划是不光明的,那么就让世人知道吧。看来上帝已经听见我说的话。”汤姆金斯说道:“这件阴谋被人发现,我倒是觉得高兴,因为它很可能会产生不良后果。”沃勒原本也该判死罪,但在他亲戚(克伦威尔就是其中之一)的帮助下,被免除一死。
几天之中,下议院的领袖们扬扬得意,以为揭破阴谋以及惩办预谋的人,就可以暂缓他们的党内纠纷。不料希望很快破灭。伦敦几处大教堂刚刚举行过感恩礼拜,颂声还在耳畔;由于时局紧迫而举行的议会团结大宣誓,余音还没停息,议会就觉得自身已被外患与内斗逼迫得更加厉害了。
议会的败退与反抗
国王得知伦敦阴谋败露的消息,却并不在意,因为他几乎同时得到消息,他的将军们在南方、西方、北方都取得大捷。6月19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使他又想到了伦敦和议会。前一天,有传言说两军在离牛津十多英里的查尔格雷夫打过一场骑兵小仗,鲁珀特亲王奇袭议会军,汉普登受了伤。这个新闻在牛津引起一番轰动,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倒下。国王听到这个消息,就想趁此机会同这个强有力的仇敌讲和。这时汉普登的乡下邻居盖尔斯博士恰好在牛津,他又常和汉普登保持密切联系。国王便吩咐博士,以博士自己的名义派人去问候汉普登。博士表示迟疑,说道:“我一直被他认作是一个不祥的人。有一次我的货物被劫,我向他求助,结果信差刚进他家门,就有人来报,他的长子死了。很久之后,我因同样的问题去求他,不料信差刚进家门,又有人来报告他已出嫁的爱女奈特利夫人的死讯。”虽然这样说,博士还是接受了国王的委托。6月24日,信差刚到达,就看见汉普登已奄奄一息。他的肩膀被两枚子弹击伤,度过了极度痛苦的六天。信差告诉他是谁派他来进行问候,汉普登听了全身震动得很厉害,好像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再过几秒钟就死了。国王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非常满意,终于有意讲和了。在牛津的宫廷中不再提起汉普登的名字,即使提起来,也是以胜利者的语气说:汉普登战死的地方,就是他从前反抗国王的地方,当时他是执行议会关于民团命令的第一人,也是募兵反抗国王的第一人。
议会和人民却不一样,全部表现出最沉痛的悲悼。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博得全国人民的信任。温和的人信赖他的明智,激进的人信赖他的爱国赤诚,老实的人相信他的正直,连好玩阴谋的人都佩服他的谋略。他为人谨慎小心,遇事却敢冒险上前。他的死亡使大家措手不及,人们的希望受到震动。不过,人民的爱戴和信任也使他的美德和英名永存于世。
汉普登之死成为议会接下来两个多月噩梦的开始。埃塞克斯的仇敌们继续掣肘他,致使军需严重匮乏,他属下的将领们又不断打发信差来要钱、军服、军火和军械。与此同时,战事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6月30日,北方的费尔法克斯在艾瑟顿泽地吃了败仗;威洛比勋爵已难以坚守林肯州,原是议会保障的东部诸郡联盟就快要开门迎接敌军了;西南的情况更不妙,威廉·沃勒爵士一周内连输两仗,每次都败给康沃尔的农民。议会的军队毫无纪律,往往整队整队地逃跑。议会派来的监军,原是奉命激发军人们的热情,不料监军们自己先恐慌起来,又把恐惧传给别人。七八月间,多尔切斯特、韦默思、波特兰、巴恩斯特普尔、比德福、汤顿、布里奇沃特巴思等地先后投降敌军,连国内第二重镇布里斯托尔也被攻克。伦敦每天都能听到城池丧失的消息。牛津却正相反,随着自信心的加强,军力也与日俱增。7月13日,王后带了三千人与几尊大炮,在凯因顿沙丘与国王会师,去年两派第一次交锋就是在这个地方。当天,威尔莫特和霍普顿两人在威尔特郡的朗德韦沙丘大败议会军队。查理夫妇凯旋回到牛津。
埃塞克斯仍然按兵不动,他写信给上院,希望能再与国王尝试议和,若不然,他就正式履行他的职责,以武力解决问题。如果他的信能早到几天,也许会大受欢迎,可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6月16日,贵族们听说连打败仗,就坚称他们愿意效忠国王,并准备了新的议和条款;下议院议员们却不是这样,他们的愤怒多于灰心。下议院促请上议院迅速通过关于国玺的议案,却被拒绝。7月初,下议院议员们以自己的权威命人刻了一颗大玺,一面刻上英格兰和爱尔兰的国徽,另一面刻的是下议院在威斯敏斯特开会,却没有任何代表贵族院的象征。在这种分歧下,贵族院本来极有可能会鼓吹埃塞克斯将军的议和主张。不料,就在6月20日前后,国王因为前几次胜仗而高兴到忘乎所以,就正式宣称,聚集在威斯敏斯特的那些人已经不再构成两个真正的议院。由于许多议员已经退出,又缺乏辩论的自由,议会已失去合法存在的根据,因此他不再称他们为议会。最后,他还严禁全体臣民服从那个叛逆的集团。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加罪之词,反而促使两院重新团结起来。7月5日,两院共同议决派代表去请求苏格兰人,派兵增援英格兰的基督教徒,因为他们有被天主教士永远奴役的危险。当埃塞克斯的信到达上院的时候,上院已决定不再送议和条件给国王,而要求他先收回关于不再承认上下两院合法地位的声明。
埃塞克斯并不强求别人接受他的看法。他劝告他们议和,原是出于一片忠诚,既然议会决定开战,他就遵守议会的旨意。几天之内,伦敦各派重新团结起来,人人都对埃塞克斯表示敬重,他很快就得到军火与援兵。沃勒虽然打过败仗,但议会仍然对他的勇敢表示感谢,仍将他看作一个极其有用的人。6月29日,下议院在霍瑟姆把赫尔城献给国王之前,将他逮捕并关进伦敦塔,听候惩办;7月3日,费尔法克斯勋爵接管了他的军队。7月22日,议会下令在东方各郡招募新兵,归曼彻斯特勋爵统率,克伦威尔担任副指挥官,任中将。由两名贵族和四名下议院议员组成的委员会正快速赶往苏格兰。教士大会中的大多数教士已离开伦敦,分别前往他们的教区,抚慰人民,号召他们重新努力。在伦敦市的一所教堂里,每天都有教士举行特别的礼拜仪式,求上帝护佑那些为保卫国家和法律而出征的战士。每天早上,鼓声一响,就有成群的市民前往街头堡垒做工事。议会和人民从来没有展现过这样充沛的活力,也从来没有这样团结一致。
但是危险仍在增加,国王到处得胜,人民虽然情绪高涨,却也有一些人不肯再受议会的牵连。住在沃克的格雷勋爵原本奉上院之命到苏格兰去联络,却借故推辞,贵族院就将他送到伦敦塔里关起来。拉特兰伯爵本来应该和他一同前往,现在也借口有病不走。下议院的委员们只好自己前往,因为北方大路不安全,费尔法克斯又无法分兵护送他们,就只能走水路,走了整整二十天(7月20日至8月9日)。当时,国王接受劝告,刊布了一篇较为温和的宣言,这样又有了议和的希望。8月4日,由于诺森伯兰伯爵的提议,上议院议决同国王讲和。这次的条件较为温和,其中要求:双方立即遣散军队;由于亲附国王而被排除的议员,重新请他们回到议会;民团及教会问题,留待将来谈判,一个问题归宗教会议解决,另一个问题则归议会审议。次日,他们把这些条件送到下议院,同时高傲地宣称,现在到结束国家灾难的时候了。主战派被人如此出其不意地袭击,就竭力抵抗,说这样的冒险或许会使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又要求至少等到苏格兰的回音再作决定,但全无效果。最终,九十四票对六十五票,议决对贵族的提议加以考虑。
此时,主战派受到剧烈震动。在这样的逆境中求和,得到的绝不是和约,而是大败,于是他们决心全力反对这个计划。8月6日晚,市长彭宁顿(他不在国王大赦之列)召集市参议员们来市政会开大会,翌日就递了一个威胁性的请愿书,要求下院取消上院的议案而代之以一个新议案。递呈人阿特金斯同时把新议案送上。有人写了一些小册子,在前一天四处分发,动员了不计其数的人们来做这个议案的后盾。贵族们费尽力气才从人堆中挤进去,向下院抱怨群众的粗暴无礼。下院已经开始讨论议和了,辩论许久之后,八十一票赞成讲和,七十九票反对,议院内沸腾起来了。聚集在院外的群众宣称,一定要得到使他们满意的答复才肯解散。反对讲和的人慷慨激昂地要求重新投票,坚持说原来的投票有错误。于是重新投票,仍是八十一票赞成讲和,但对方的数票人称他们共得到八十八票,议长立刻宣布了这个结果。主和的议员们惊惶万分,茫然不知所措,只有狼狈离院。
两天后,8月9日,一大早就有两三千名妇女包围威斯敏斯特大厅,头戴象征和平的白色带子,递上一张语调悲哀的请愿书,表示赞成上院主张。约翰·希皮斯利爵士走出来告诉她们,下院也愿意讲和,希望她们先回家。妇女们还是不肯走,到了12点钟,人数增至五千之多。一群人走入下议院的大门喊道:“讲和!讲和!”警卫队是几个民团士兵,劝她们退出,反而使她们更加激动起来。卫兵只好强迫她们退到楼下,有人放了几声空枪吓唬她们,她们却说:“不过是火药!”就开始扔石头打民团,民团随即以实弹还击。这时候有一小队骑兵到来,手执大刀冲向群众。妇女们让开一条路使骑兵冲过,又一面打骂他们。最终,在几分钟可怕的拥挤以后,她们全都散了,只剩下七八个受伤的妇女在那里啼哭。此外还死了两人,其中有一个许多人都认得,她是一个歌手,自幼就在伦敦大街上唱古老的民歌。
用欺骗和暴力赢来的胜利使下议院议员们很不体面,尤其是正在以法律名义进行改革的时候。现在已经有一句流行话:凡是责难国王的事,议会自己没有一桩未曾犯过。上议院十分愤怒,人民已经流血,自身肝肠上的创伤已经超越其他任何感觉。波特兰、洛夫莱斯、康韦、克莱尔、贝德福德和霍兰勋爵,都离开伦敦到国王那里去了;诺森伯兰伯爵回到他在贝特渥斯的堡垒。这些都是知名人物,他们虽不构成议会的全部势力,但至少曾作过议会的后盾。几个市民领袖见自己受到孤立,十分吃惊,好像受到威胁一样。现在苏格兰那边仍没有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委员们是否平安登陆。他们每天都怕听到国王正向伦敦前进的消息,也怕听到国王已经包围格罗斯特的消息,那是议会手中唯一的西部大城,也是阻断西南和东北王室军队联系的重镇。危险使热情发生了变化,两派现在都在认真考虑各自的处境。无论哪一方的势力,都没有强大到能够打倒对方,也没有强大到无论战或和都稳居优势。于是暂时抛弃所有的不信任,暂停所有的个人野心,派出一个包含几位最热心主战的议员在内的委员会,去见埃塞克斯,告诉他议会正在设法招练新兵,同时以充分的军需供给他的军队。总之,他们把国家命运交到他的手中,并保证议会完全信任他。因此,埃塞克斯伯爵专心作战,满腔热情,似乎已别无他求。霍利斯一度打算举家隐居大陆,已经申办护照,现在又取消了,决定留在国内。无论在什么地方,曾被控为怯懦或叛逆的人,现在都带头筹备作战;他们过去激烈的反对者也热心支持他们。这些明智的行为,不久就收到效果。沃勒和曼彻斯特正在分别训练后备军;各种必需物资及时送到埃塞克斯的军中,此时只有他的军队可以作战,四队伦敦民团自告奋勇投到他的麾下。8月24日,埃塞克斯严格检阅军队以后,当着两院几乎全数议员的面,统领一万四千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准备日夜兼程地前进,以支援格罗斯特。国王已在两个星期前紧紧包围了那个地方。
查理在最近几次得胜之后,没有下定决心攻取伦敦,是他深以为憾的。他曾做过攻取伦敦的计划。在攻下布里斯托尔之后,他立刻派遣菲利普·沃里克爵士通知纽卡斯尔勋爵,要他从北向南进军,和国王的军队会师伦敦城下。但勋爵不愿意离开他的势力范围所控制的地区,更不愿在国王军队中屈居于那个其貌不扬、缺乏教养的外国人鲁珀特亲王之下。他以赫尔仍在敌人手中为由,拒绝离开约克郡。沃里克把这个答复带给国王,国王却不敢公然表示不悦。王后仍旧劝他向伦敦进军,但是查理不太欢喜冒险。许多优秀军官劝他围攻格罗斯特,国王最终同意了这个建议。8月10日,他亲率军队占据了能够俯瞰格罗斯特的高地,不算居民的话,该镇只有一千五百人防守。
国王一到,立刻要格罗斯特投降,限两小时内回话。还没到两小时,就有两个代表从市内出来,一个是普特西军士长,一个是市民。他们来到军营,说道:“我们从格罗斯特市来,现回话与陛下。”于是有人带领他们见国王,他们捧着一封信读道:“我们是格罗斯特的居民、地方官及驻守军人,谨复陛下,我们将按照我们的誓词和忠诚,效忠陛下并为陛下的子孙守卫此城。因此我们感到全体都有义务服从议会两院所昭示的陛下命令。天神庇护,我们决心防守此城。”大臣们听到这几句简单的答复如此坚决,如此清楚,正准备表示讥笑和愤怒,查理却示意他们不许动手。国王和他的仇敌们一样严肃,说道:“你们若寄希望于救兵,那就大错特错了。沃勒已经完蛋了,埃塞克斯来不了的。”使者们一回到城里,居民就放火烧了四郊,如此,他们只需要守卫城墙以内的地方了。
战斗持续了二十五天(8月10日到9月5日),保王党全力攻城,城里的人以不知疲惫的勇猛进行防卫。守军只留一百五十人作为后备军,其余兵士日夜不息地站在城防前列。市民与军人同甘共苦,妇女协助丈夫,子女协助母亲战斗。守将马西开城击敌数次,只有三个人乘此机会逃走。保王党军队久攻不下,开始肆无忌惮地蹂躏四郊以示报复。军官们命士兵掳人勒索赎金,交了赎款才重获自由。营内的士兵日益不服从命令,营外的人民对保王党也愈加痛恨。国王原本希望围困这个城市,饿死守城的人,忽然听见埃塞克斯快到了,令他大感意外。鲁珀特亲王从大军中拨出一队骑兵,企图阻拦,却没有成效。埃塞克斯伯爵在大路上长驱直入,势不可当,敌人反而被他击退。查理想施缓兵之计,就打发一名使者前去议和。埃塞克斯答复道:“议会不曾命令我议和,议会只命我解格罗斯特之围,现在我要去解围,我愿将骸骨留于城下。”于是继续前进。第二天即9月5日,他正在普雷斯伯利高地上部署他的军队(离城五英里),看见国王的大营中一片大火,他就知道格罗斯特已经安全了。
他赶快进城,送去各种食物,极力赞扬守将、士兵和居民们的勇敢,赞扬他们救了议会,并给议会争取到了营救时间。随后,轮到人们热烈感谢埃塞克斯了。两天后,他就启程返回伦敦,因为眼前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只有他的军队才能保护议会。
在他回去的途中,一切都很顺利。有好几天他用计使敌人完全弄错他所走的路,西伦斯特以及储存在那里的许多军粮都落入他的手中;他的马队几次打退鲁珀特亲王所统率的骑兵,大获全胜。等到9月19日快到纽伯利的时候,他看见敌军已先到一步,占据了该镇和附近的高地,并拦住通往伦敦的大路。国王亲自站在队伍前列。这一带地方对议会不怀好感,当地人把所有东西都很小心地掩藏起来。无论战争输赢,他们都非打这一仗不可。
埃塞克斯没有迟疑,翌日破晓,他亲领前锋攻击主要的高地,赶走占据高地的军队。他轮流和各队交战,又依次攻打各重要据点,直到天黑,双方一直奋勇地相持不下。伦敦的民团表现得特别出色,鲁珀特亲王打散敌人的骑兵后,曾两次冲向民团,但他们仍站得密密麻麻,长矛如刺猬一般岿然不动。埃塞克斯、斯基庞、斯特普尔顿、梅里克等将领身先士卒,仆人们、工匠们和随营的闲人们也冲出阵来,如同最勇猛的军官一般勇敢。天黑后,两军仍保持着各自的阵地,事实上埃塞克斯是有所进展的,但保王党军队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本来期望明天再打,不料天亮后,他吃惊地发现敌军已经撤退。他就趁机飞速前进,除了鲁珀特的马队几次来攻毫无结果以外,再无拦阻。两天后,他的军队顺利到达里丁。
这场恶战使保王党灰心丧气,比起他们的对手来,他们并不缺乏勇气,可是他们的坚韧却远不如对方。保王党这次损失巨大,在国王的记忆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二十多个著名军官阵亡,其中有几个不但官居显要,而且德才兼备。例如新婚不久的森德兰勋爵,阵亡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岁。他才识兼优,无论是明智的领袖还是本党基督教徒都爱戴他。又如凯尔纳丰勋爵,是个优秀的军官,他以待人公平赢得军人的爱戴,他最重诚信,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算数。又如福尔克兰勋爵,他是保王党的光荣。虽被伦敦斥为公敌,却是一个爱国人士;虽是牛津的一个大臣,却被人民所敬重。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看到人民所受的痛苦,预见到更大的灾祸,他的希望破灭,内心深处长期处于不安。与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两手托住头,一言不发,最后惨然地喃喃自语道:“和平!和平!”只有看到议和希望时,他才能稍微振作一下。战争的那天早上,他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高兴,他对朋友说:“我对这种时局感到厌倦了,我预料本国将来要受许多痛苦,但我希望在天黑之前摆脱痛苦。”于是他自告奋勇投入拜伦勋爵的队伍,刚一开战就有一粒子弹打中他的肚子,他坠马而死,但是没人看到。翌日才寻到他的尸首。他成为这个崎岖动荡时代的道德牺牲品。他的朋友们,特别是海德,因为失去这个好朋友而感到无比悲痛;大臣们却因为一向与他不和,对他的死无动于衷;查理表示了相当得体的惋惜,但是之后同大臣们议政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轻松多了。
9月24日,两院派来的代表团到达里丁,向埃塞克斯表示感谢,询问军中所需,还问他要求些什么。议会得救,而且自认为现在的形势已足以避免危险卷土重来。和平谈判也同样顺利。当埃塞克斯正在格罗斯特解围的时候,哈里·文终于抵达爱丁堡,同苏格兰人签订了很亲密的同盟和协约。这是一个庄严的政治性和宗教性条约,它的宗旨是联合两国力量来保护同一事业。当天苏格兰就分别召开了国会和宗教议会(8月17日),投票批准。次日,苏格兰委员们启程前往伦敦。两院在伦敦同教士会议协商之后,也批准了这个盟约(9月18日)。一星期后(9月25日),全体议员在威斯敏斯特的圣马格雷特教堂,免冠肃立,举手向天,宣誓恪守盟约。盟约承诺改革教会并拯救两万一千名苏格兰人。这个盟约受到伦敦市的热烈欢迎。长老会的忧虑消除了,希望也实现了。9月26日,埃塞克斯进入伦敦,议会和伦敦市民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伯爵和他的朋友们决心尽量利用这次胜利。他走入贵族院,向他们辞职,求他们允许自己退隐到大陆(10月7日)。他说国家已无危险,因此他逗留在这里的责任已经解除。当他统兵的时候,已经饱受痛苦,而且他预料不久后这些痛苦将会重来。威廉·沃勒爵士仍然拥有一个不受他节制的独立官职,他自己担任着大元帅的名位,就必须独自负起全部责任,现在却有人拥有不服从大元帅命令的权利。他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地位的痛苦。贵族们听见他的宣言,大为诧异,决定即刻同下议院会商。下议院得知埃塞克斯的宣言后,就迅速赶来告诉上议院:沃勒已辞职,以后愿听大元帅的指挥,而不再听从议会指挥。他们要求派一个委员会,在议会散会以前就把这件事办妥。沃勒和他的朋友们毫无怨言地服从了,埃塞克斯和他的朋友们则是胜而不骄。如此,两党好像在开始竞争的时候就言归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