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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夏到中国》汉传佛教无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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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入汉,永平证果,佛门学术莫盛于六朝。康乐(谢灵运)译经,二帝舍身。入唐稍衰,玄奘、武后之辑录颇类不韦春秋,钩辑百道,意存调和,无复新锐悼厉之气。禅宗盛而佛学荒,自天水(赵宋一朝)伪作楞严,后继无人,宗风惨淡。梁任公首发:唐以后和尚不做学问。后学众议佥同,胡适归罪于禅宗简化论。

此间头绪纷繁,可补者二。

其一,弘法时代恰与门阀政治重合。此间寒门俊秀上达之路,非假军功如刘寄奴,必入禅林同陈玄奘。西欧封建、日本武家亦有同类现象。政重门第,教法平等,福泽谕吉幼欲为僧正,亦以此故,幸明治变法为彼开道。教会力量来源之一,即为充当贫民守护人。废封建,则教门乏才。社会平等与政治立宪同进,即日欧社会同构性之证;华则类绝对主义“专制乃平等最大友人”[127]。封建贵族亡于秦汉,儒学门阀衰于隋唐,皆以强君尊主为果。天水儒盛释衰,非仅理学揉合佛理之功,亦有门第废、科举兴、印刷术普及、寒人仕路大开(书中自有黄金屋)、佛门受竞争性抑制之背景。禅宗学术求简,自耕求食,反证智士不入淄流[128],平民供养乏力,且夫无取于精微玄理(对观六朝帝王名臣以谈空说玄竞名)。舍以剃度为政治避难外,僧团社会构成日益劣质化,多为才弱难入科举、贫极不足自养者啖饭处。明例以游卒、游僧、游民并列,视同隐患;清人因之。寺僧有术者无过赋诗求名,充士夫清客,不复精进学理;庸常者以民家红白求饱;野僧无依者的确无异流氓无产者。

其二,以政制论。入关前及未入关之蒙、藏、满各部皆未逸出贵族政治范围,健斗无文,僧人即社会唯一文人团体,以佛法平等吸取全社会智力资源,其道甚便,且地位之尊、团体之密,汉土儒生从未企及,唯中世纪初元略近之。有清一代,满蒙王公、儒臣帝师无不跪拜称臣,诸帝唯于达赖呼上师、称弟子、受摩顶,达赖仅合掌受之,诵经祈福而已。黄教持戒之严、论辩之精亦远在同代汉僧之上,著译数量虽不及六朝隋唐,实足以羞杀宋明禅僧。宗风各异,不便论质,鉴于黄教僧俗人口之少,有此纪录实堪叹服。教门—民族—社会—政制错杂殊甚,颇与文化时间表相因。

光绪末,北廷化失败为力量,渐有化宗藩体系为主权领土(以此必削旧藩之权,蒙藏首当其冲)、化天下国家为民族国家(触发满蒙统治核心政治自杀)之意。太后遣罗西木桑[129]喻达赖十三世叩见大皇帝,为彰大清国主权张本。达赖十三世峻拒之,由是政教失和,转恩为仇。达赖通英拒北,孝钦(慈禧)令川军入藏。达赖走印度。辛亥军兴,川军假道还乡,达赖复位。蒙藏以“宗藩系于帝室,帝逊则无藩”之封建法统,否认民国。边事自此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