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教的自我转型和扩张是1000~1500年间世界历史中最急剧而显著的变化。第二个变化,对未来更重要的变化是文明世界的两端西北欧和日本兴起了两个新文明。
二者都与相临的更古老而且更复杂的文明有着比较紧密的联系:日本与中国、西欧与拜占庭。日本和欧洲都表现了鲜明的尚武精神,且这种尚武精神以其他文明民族所未知的方式深入社会各个阶层。这赋予他们面对更优雅的邻居时一定程度的强大力量,使欧洲人和日本人向这些邻居借鉴他们认为好的东西时,不需要放弃自己的优越感和文化特性。异常的灵活性和增长能力见成效了,大约到1500年,中世纪欧洲和日本的文化和文明风格的许多方面都达到了堪与世界上任何其他文明相媲美的水平。
中世纪欧洲
到1000年,西北欧的居民拥有人数比较多的骑士阶层,他们的武器装备和训练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军事力量都具有单骑决斗的优势。以重犁为基础的庄园农业为整个社会提供了充足的经济支撑。另一个优势是通过砍伐随处可见的林地,农业随时可以扩大。最后,精力充沛和精明能干的城市居民、继承了古代精妙神学教义的教会,随时准备组织和推动经济和文化生活的进步。
拉丁基督教世界各条边界的地理扩张最戏剧性地证明了西欧情况的改善。斯堪的纳维亚人和西部凯尔特人被有效地融入欧洲社会是一个历经几个世纪的过程,但是挪威和冰岛(1000年)皈依基督教以及盎格鲁-撒克逊骑士入侵威尔士和爱尔兰(1171年)使最终结果非常明确。在东部,日耳曼骑士征服了易北河以东的广大领土,并在那里进行殖民活动;其他人则利用船只航行于波罗的海沿岸,征服了普鲁士、立窝尼亚(现代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但是渗透并征服俄罗斯内陆(1241~1244年)的企图失败了。波兰和匈牙利只有通过模仿日耳曼骑士的武器装备、输入日耳曼(和犹太)市民以提供基本的手工业者和商业服务,才能抵御日耳曼的压力。当然,在此过程中,这些拉丁基督教世界的前哨比以前更牢固地融入了西欧社会。
拉丁基督教世界最重要的前哨是南部和东部,因为那里的穆斯林和拜占庭为欧洲文明贡献了比蛮族人的胆量和落后更多的东西。诺曼人对南部意大利和西西里的征服(1059~1091年)把以前的拜占庭领土置于教皇和“法兰克人”的统治之下[1]。基督教徒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长期推进也逐渐逼退了穆斯林的边界,直到1492年摩尔人在直布罗陀海峡欧洲一边的最后一个据点格拉纳达被收复。这些征服比壮观的十字军开赴圣地、爱琴海、北非和埃及要持久得多,尽管十字军导致欧洲第一批海外帝国的建立。但是,这些帝国在许多世纪里经历了盛衰变化,直到其中最后一个威尼斯共和国于1797年随着威尼斯被拿破仑·波拿巴的征服而灭亡为止。
海外地理扩张伴随着内部大量巩固工作同时进行。巩固活动在各个方面持续下去,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仍然不足以长期固定欧洲的制度和文化模式。欧洲(较近的西欧)文明异常的变动性的确是它最突出的特点。动荡的欧洲一旦产生有潜力的“经典”生活方式,正如中世纪第一次发生的那样,那么特定的社会秩序和文化的重大苦难就立即被放弃了。经历一段困难时期后,另一个有潜力的“经典”模式就出现了,但也仅仅经历了同样的命运。世界上没有其他文明以这种方式经历如此迅速而反复的变化,虽然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日本文化历史的突然转向和变化比欧洲经历的任何事情都更急剧和突然。差异在于日本历史的重大变化是为了应对其他国家创立的局面,而欧洲人主要是为了应付他们自己制造的尴尬和机遇。
从海洋向商业开放之初就开始的地理逆转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欧洲和日本历史近来的不稳定,这种逆转使文明世界里从前遥远而孤立的偏远地区变得向各种外来海洋影响开放。根深蒂固的差异不仅导致这两种文明内部出现两极分化和紧张关系,而且有助于解释所发生的事件。
欧洲的经济稳定活动
从大约10世纪初期到14世纪中期,西北欧迅速地开展了清除森林、建立新村庄、在旧耕地周围扩充新耕地等活动。接着,至少欧洲大陆部分地区,黑死病(1347~1351年)的肆虐,加上不明原因的市场、地租和税收变化,阻碍甚至逆转了农业发展。到那时为止,欧洲几乎所有易开垦的土地都被耕种了。进一步提高农业生产需要新作物、挖掘沟渠、排干沼泽,或者其他暂时还未出现的昂贵的技术革新。
城市生活呈现出大致相同的变化曲线。1000~1300年间出现了非常迅速的上升趋势。此后,增长缓慢了,或者完全停止了,除了个别地区外,如德意志的波罗的海沿岸或意大利中部和北部,积极地开发了波罗的海和由日耳曼和法兰克骑士建立的利凡特“帝国”的新商业领域,城市发展持续到公元1400年之后。此后,商业技术的重大革新更多地集中于德意志中部和低地国家,采矿和鲱鱼捕捞给这两个地区的大规模资本主义企业越来越多的刺激。
欧洲商业最突出的特点是初级和大众商品的重要性。消费相当广泛的商品,如毛呢、谷物、鲱鱼、铁器等都进入跨地区性贸易商品之列。奢侈品和为富人设计制造的精美商品只占欧洲商业大河中的一小部分。在大多数文明地区,运输费用昂贵,长途贸易局限于相对大众商品价值高得多的商品。欧洲人能够承担运输价值低廉商品到远方市场的费用,因为侵入岩形成的海岸线和流程长、水流缓的河流使水路运输可以到达欧洲大多数乡村地区。船运自然比陆地运输的价格低廉得多,在缺乏良好道路的时代,陆地运输不得不由牲口拖曳货车来进行。
印度和中东都没有欧洲那样密布的水路运输网,但是中国的大运河和河流、日本曲折的海岸线都提供了像“远西”一样优越的水路运输条件。但是正如我们在前一章所看到的,中国的社会结构受官僚和地主支配,阻碍了造船和贸易的自由发展。至于日本,他们直到1300年后才大规模地发展海外贸易。17世纪初,经过一段英雄般的航海繁荣之后,像中国一样,日本政府也禁止所有的航海事业。因此,只有在欧洲,富有进取心的商人阶层在一个有利的地理环境中发展了海上运输的技术潜力,而不会受到反对的官员的阻挠。
因此,大约从1000年起,欧洲人处于利用天然水路把大众日常消费品运输到市场的有利地位。当然,在多风暴和被洋流困扰的西北欧水域变得非常安全之前,造船和航海技术还有待改进。船舶驾驶的关键技术在维京人时代就已经改进了,例如,效率高得多的船尾舵补充了船尾桨。从此造船业发展和繁荣起来,后来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所描述的经济专业化优势在中世纪欧洲自然增长了。贸易和商业几乎影响到社会的每个阶层,因为农民和市民以及地主都能从小商贩、手工业者或店主手里买得起一些工具和其他生活必需品。换句话说,市场关系比附着于土地上的亚洲更深入地渗透到欧洲社会肌体之中。欧洲手工业生产相应地也比其他地方更适合粗陋水平和廉价市场的要求。
政治巩固
整个中世纪,各种重叠的管辖权互相争夺统治权。罗马教皇与帝国的继承人和查理曼的后继者都声称对整个基督教世界——实际意思是只有拉丁基督教世界——的普遍领导权。民族国家的君主、封建王公、各级地方封建领主、城市(在欧洲边缘地区)甚至氏族和自由村庄,都互相争夺权威、权利、豁免权、管辖权等。
我们把1000~1500年欧洲政治演变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皇帝(即神圣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他的头衔起源于查理曼的篡位)得到大多数德意志和部分意大利主教的支持,力图把所有地方性的统治者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实际上,法国、英格兰、西班牙、苏格兰、斯堪的纳维亚、波兰和匈牙利等王国一直自行其是。为了统治德意志和意大利,历代皇帝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从1059年开始的第二阶段,罗马教廷带头寻求教会的纯洁和改革运动。这次改革剥夺了皇帝任命德意志和意大利(部分地区)主教的习惯权力。长期的斗争开始了,在斗争过程中,教皇与意大利南部新兴的诺曼王国、意大利中部和北部的城市结成联盟,以便找到所需要的军事力量,抵御一连串愤怒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从北部发动的入侵。但是,到1254年,帝国权力彻底崩溃了,剩下罗马教廷作为唯一声称拥有拉丁基督教世界普遍统治权的一方。
教皇的权威很快便与法国和英国的民族君主制发生了冲突,以前英法通常只是松散地结盟,作为反对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声称拥有基督教世界最高领导权的不确定形式。1303年,当法国国王的部下绑架教皇卜尼法斯八世时,既没有遇到教会的反对,也没有遇到世俗政权的报复,新的权力平衡得到了明显的证明。不久,教皇和西欧各国的国王进行了讨价还价,结果教皇放弃了不经国王协商就可以任命主教的权力,作为回报,国王同意教皇代表可以向本国教士征收特别的捐税。实际上,国王和教皇共同合作,削弱地方的管辖权和独立性,特别是双方都希望削弱教俗贵族的权力和势力。
但是在德意志和意大利,事情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面积狭小的意大利城市国家和各种王公的权限取得了主权国家的许多属性。1273年,经过长期大空位之后,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从此,直到1806年皇位被废除为止,除了少数例外,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连续占据皇帝的宝座。他们的权力与其说依靠帝国的头衔,倒不如说依靠位于德意志东南部的奥地利的世袭领地。
帝国有气无力地复兴后不久,它的获胜对手罗马教廷遭受了严重的挫折。教皇克里门特五世及其后继者把教廷设立在法国南部小城阿维尼翁(1307年),因此,变成法国国王的亲密盟友,有时甚至是其代表。扭转这种局面的努力却导致阿维尼翁和罗马两个敌对教廷的建立(1378~1417年)。只有通过全体主教会议才能恢复统一,该会议由皇帝西吉斯蒙德(1414~1417年在位)召集,在瑞士的康斯坦茨城举行。类似的普遍教皇君主制再也不能在这种经历中幸存下来。
在转向关注中世纪欧洲文化巩固之前,代表制和议会制政府的发展必须先交代一下。这种独特的政治组织制度有两个源泉。一方面,教会法认为,主教必须由主教区内的全体教士选举产生,共同关心的事务必须通过教会领导人会议协商解决,无论是在地方性的宗教会议上还是在全体主教会议上。特别是在14世纪,相互敌对的教皇都声称拥有对教会的最高领导权,教会改革家阐述了详细的观点,论证利用宗教公会议解决争端的方法。有些人甚至争辩说,所有合法权威都应该来自被管辖区域内的人的同意,这些同意由指定或选举出来的代表表达出来。这种思想随时可能转化到世俗政府,这些世俗政府的统治者与其臣民之间的传统关系为议会发展的第二个来源提供了条件。各级王公贵族不得不一直与其附庸协商,特别是在进行新的重大活动之前。最初,这种协商主要发挥两种功能:解决贵族随从之间的争端,详细讨论是否进行特定的军事行动。此外,现在还应该加上批准“协助金”,即王公贵族为了某些公共事业而需要的货币捐纳。
随着时间的推移,协助金变得越来越重要。许多骑士或骑士领地占有者(去世的骑士未成年的幼子)向领主交纳货币,代替应召亲自服役。因此,骑士军役有时被折算成固定的货币。这使国王能够招募一批领取军饷的作战人员,就事情的性质来说,他们对国王的服从高于对分布全国各地的地方领主的服从。
但是一旦货币事务变成国王与其附庸之间协商的主题,那么把城市代表也纳入宫廷似乎就是明智的,当然,市民也是最肥沃的现金来源。市民代表通常与贵族地主代表分开,就座于一个单独的房间或“等级”里。高级教士也组成一个单独的等级,因为他们也处于教皇的领导下,与世俗权威具有特别的法律关系。用这种稍微偶然的方式,欧洲每个重要王国的国王或王公就王国境内所有重大利益问题与代表协商就变成了习惯,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税收问题,还有其他普遍关心的事务,因为代表们很快便发现,直到国王纠正弊政,或者至少承诺这么做,他们才应该批准新税收。
通过这种代表制度,欧洲国家内部重大的利益冲突都找到了或多或少有效的表达场所。农民利益的代表很少,城市手工业者也是被遗忘的人群。但是在涉及有产者和纳税人的大多数事务中,他们的声音还是能够被听到的。
因此,欧洲的政治巩固措施就把社会中的最活跃成分以其他文明国家所没有的方式卷入了政治过程。统治者、地主和商人之间比较密切的合作因而得到了保障。例如,任何欧洲政府很难像中国明朝皇帝那样,不顾诸如船主和水手等大规模集团的利益,禁止建造任何航海船只。公共行政官员虽然有些犹豫不决,但是总体上有效地保护臣民经济利益的意识已经深深地扎根于欧洲政府的机构之中。从这个意义上看,像贸易和商业一样,欧洲各国政府都是非常普遍的,但是也正是基于同样原因,它们能够适应新的经济企业形式——特别是当革新似乎可能带来额外的税收时。
文化巩固
从欧洲开始复兴到1200年的两个多世纪里,对阿拉伯和拜占庭文化传统中吸引西欧人的任何东西的渴望,加上勇敢和充满活力的创造性,为中世纪欧洲文化赋予了新的光芒,这只有古代希腊作为中东文化模式的学徒并最终超越它的时代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在西班牙和南部意大利,学者们组织了系统地把阿拉伯语著作翻译成拉丁语的工作。大量专业著作和百科全书式的信息,因此被增加到以前绝大部分为宗教著作的拉丁语文化遗产中。其中亚里士多德的著作被翻译成拉丁语产生的影响特别大。西欧人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发现了一整套关于普遍事物的理性的、完整的、有说服力的体系,但是,这套体系是异教的。对那些拒绝自愿放弃任何知识传统的人来说,把亚里士多德思想与基督教真理调和起来的任务是极其关键的,无论是新来的亚里士多德逻辑学还是旧的基督教信仰。
欧洲文化的一个层面——总体上来自蛮族世界的遗产,特别是骑士生活方式——也需要融入基督教模式,因为10世纪的野蛮和暴力与基督教的信、望、爱相去甚远。
这些挑战最初都遇到了不计后果的放任。圣安瑟伦(卒于1109年)和彼得·阿贝拉德(卒于1142年)似乎已经感觉到,如果人们坚决而严肃地追求理性,那么人类理性与基督教信仰必将互相支持。因此,圣安瑟伦发现可以证明基督道成肉身的逻辑必要性,彼得·阿贝拉德开始对基督教作家之间围绕教义的争论而展开了批评性研究。与此同时,在法学领域,修道士格拉先(约1140年)从正反两方面有力地论证了教会法本身的自相矛盾,而欧内乌斯(约卒于1130年)则开始系统地研究罗马法,以期找到打开严重影响欧洲地方性习惯法的普遍混乱大门的钥匙。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尝试一下的。
1000年后西欧的复兴还可以由被称为“罗曼式”风格的大型石头建筑的发展证明。西欧建筑师显然放弃了以前占有一席之地的拜占庭建筑风格,而更喜爱残存的罗马巴西利卡和早期基督教堂所提供的建筑风格。以同样异常的自信心,蛮族的暴力通过诸如十字军(1096年开始)等事业而至少部分地被基督教化了,此外,还通过发展骑士理想,要求武装人员扶助弱者,向妇女献殷勤,保护“圣母”的教堂等。
约1200~1300年间,中世纪欧洲文化复兴的最初热忱发展出更复杂、动荡但更丰富的内容。基督教信仰、宗教修会、对历史权威的天真接受,与人类理性、世俗、关键能力之间的紧张关系变得尖锐了。但是这些紧张关系以各种各样的、混乱的方式暂时有效地被缓解了,因此,形成了中世纪文化的一个伟大高潮——13世纪的综合,从此一群重要的敏感的西方人带着怀旧的心情回顾这些。
在神学领域,信仰和理性被圣托马斯·阿奎那(卒于1274年)和大阿尔伯特(卒于1280年)完全调和了。阿奎那的《神学大全》罗列了权威性的观点,并对许多信仰和伦理道德问题,仔细推导出答案。他的著作很快就被认为是半官方的基督教教义阐述。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和其他一些观点因此被巧妙地用于提高基督教真理,而且根据信仰与理性绝不可能相互矛盾的总体原则,有些神学真理不能轻易达到无须外界帮助的理性,所以必须通过神圣的启示才能向人类传授。但是阿奎那并非没有批评者。其中最有影响的批评者怀疑其冗长的逻辑证据,他们更喜欢来自神秘体验的神圣事物的确定性和通过密切观察而获得的世俗事务知识,而不喜欢依靠感觉提供的信息。如思想家圣波那文都(卒于1274年)和罗杰·培根(1294年)就代表了松散的柏拉图主义(和方济各修会)的知识传统,这种知识传统有意识地反对敌对的多明我修会的阿奎那和大阿尔伯特的亚里士多德主义。
在行动方面,多样性和差异性比综合性更加明显;但是敌对的趋势和理想以给予人类冲动广泛空间的方法而达到平衡。例如,基督教的骑士制度被“浪漫主义的”理想所抗衡,这种理想强调温文尔雅的(即私通的)爱情和在追求感官享受时敢于冒险的行为准则。或者,散布于纺织工人和其他手工业者中的异端遇到了方济各和多明我托钵僧团的宗教虔诚的抵制。与其他修道士不同,托钵僧团就在俗人中间生活和工作,他们布道、照顾病人、帮助穷人和无依无靠者,用另一种方式为基督教理想提供了实践证明。方济各修会的创立者圣方济各(卒于1226年)和多明我修会的创立者圣多明我(卒于1221年)都是这种新基督教感情暴发的最重要领袖。但是这里也存在困难,因为圣方济各对圣洁的强烈追求促使他濒于异端的边缘。他的一些门徒批评教皇和主教没有效仿基督和使徒过贫穷生活(像托钵僧团原则上所做的那样),这就已经滑过了边缘,尽管他们的圣徒创立者一直勒令不许越雷池一步。经过长期立法后,这些“精神上的”方济各修士被谴责为异端,尽管(或因为)他们极端虔诚。
13世纪的文学活动表现了各种不同流派的思想和感情,其中部分用拉丁语,部分用各地方言。大众故事常常粗俗地反对教士,根据《圣经》故事改编的天真虔诚的“神迹剧”演出,反映了城市生活的多样性。当时最伟大的文学家是佛罗伦萨的流亡者但丁(卒于1321年)。他的爱情十四行诗和政治著作,以及最重要的基督教史诗《神曲》提供了13世纪欧洲生活丰富多彩的最准确画卷。
艺术史表明了鲁莽地奔向多样性的同样趋势。13世纪哥特式主教堂以其复杂、精美取得了巨大成功,解决了为基督徒做礼拜需要大型空间的问题。但是哥特式建筑风格很快演变为越来越复杂的装饰,直到纷繁复杂的窗饰模糊了墙面的拱肋、扶壁和柱子的简洁性。这种华丽堪与后来经院哲学的复杂和偶然的烦琐相比拟,也可能由于基督教信仰一定程度的薄弱性,故而增加喜悦和奢华的表达,而这正是“精神的”方济各修士抨击高级教职人员世俗化的地方。
中世纪文化综合的全面争论是1300年后的时代特点。14、15世纪,各种圣洁理想与人类对现实的满足之间的冲突,没有发现任何真正满意的解决方法。在此期间,意大利的发展与阿尔卑斯山以北欧洲的舆论导向出现了重大分歧。意大利变成有意识地复兴古典文化的中心,实际上是复兴罗马文化而不是希腊文化。许多受过教育的意大利人发现,研究异教拉丁诗人和西塞罗不仅提供了优美文学的样板,而且为人们应该如何生活和行动等问题提供了有价值的见解。那些鼓吹这些观点的人骄傲地自称人文主义者,他们很少公开与基督教决裂。实际上,人文主义文学艺术价值观常常得到富有的教会人员的欣赏,教会人员是文艺复兴运动最重要的赞助人之一。
在意大利城市的环境中,一种新的艺术风格诞生了。像人文主义者的西塞罗风格拉丁文一样,它也是小心翼翼地模仿古代样板。建筑方面,圆柱、壁柱、圆拱构成了“文艺复兴”风格起源的因素。绘画方面,只有少数古代作品样板能够得到,可能因此发展出更深刻的原创性。大约从1430年起空间和线条透视法赋予意大利画家系统、非常理性、有视觉冲击力的技巧,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排列物体。其结果是创立了一种强烈而独特的绘画风格,1500年后不久,这种风格走向成熟。直到19世纪末,它一直是欧洲绘画的基本风格。
在阿尔卑斯山以北,这种成功而冒险的新人文主义宣言和自然主义的兴趣则没有被表现出来。相反,欧洲文化传统中各种不协调因素之间的某种僵化起了阻碍作用。当雇佣军在法国富庶地区大肆抢掠财产焚烧房屋时,华丽的宫廷骑士精神与英法百年战争(1337~1453年)的残酷现实是多么不协调。大众的不满情绪在农民起义和诸如英国的罗拉德派和波希米亚的胡斯派新异端运动中得到了宣泄。
欧洲文化的中世纪结构显然陷入了困境,但是对它的最终批判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而且只能由重大历史事件才能决定性地发起,如海洋向欧洲船只开放,和几乎与此同时发生的宗教改革。但是,关于现代欧洲起源的问题将留在本书第三部分讨论。
日本
日本早熟的宫廷文化没有完全消失,即使当帝国权力变得只不过是影子的时候。但是作为日本社会穿过北部群岛扩张先锋的边界贵族并不分享或崇敬第一个宫廷从中国唐朝全盘输入的优雅而反军国主义的文化。相反,他们发展了一套行为准则和武士道,强调作战勇敢、忠于选定的主人、每个武士互相尊重彼此的人格尊严,无论多么贫穷或多么绝望。武士(日本武士被称为samurai)道变得严格而有约束力,甚至变成了成文法令。它起源于成功的军队纪律和精神,这是个别军官为了自己或部下扩充势力而招募的军队。当然,一支成功的军队占有一片领地,从领地居民那里征收捐税。世袭占有变得普遍了,但是为了保持已经赢得的一切果实,还需要持续的警觉和随时准备在战场上证明个人或集体勇气。经常性的地方战争是其结果,因为不同战斗队伍的成员之间的任何争论都只能依靠刀剑来解决,也正因此,一支战斗队伍内部也不是一直可以用和平方法解决成员之间的分歧。
因此,日本的封建主义非常类似于中世纪早期欧洲的封建主义。甚至日本保存下来的不起作用的帝国最高宗主权也类似于欧洲人模糊的帝国观念。当然二者之间有重要的细节差异。例如,日本武士组成宗族(真实的和假想的),而欧洲的骑士被契约关系——臣服礼和效忠礼——而不是被家族关系所束缚。此外,维持日本作战阶层的农业生产方式也完全不同于欧洲。像中国一样,依靠手工劳动的精耕细作在日本盛行,稻田在这种耕作方式中占有中心地位。相应地,数量庞大的农民阶级构成了整个日本社会非常贫穷但勤劳的大众基础,因为日本平均每个家庭生产的余粮比欧洲农民要少。
大约在1300年以后,日本社会中的第三种成分开始取得更突出的地位——那就是聪明的市民和水手。对中国的先进航海技术的重大改进使日本社会能够出现这种发展。指南针、可调节的船板、龙骨、布帆而不是狭小的竹制船篷、造船规模和力量的增加,都是从中国传播到日本的。这使日本的船只沿海航行变得切实可行,甚至跨海航行到达中国、东南亚、比较近的太平洋各岛屿。捕鱼业很快发展成为重要的产业。然后,当中国在15世纪30年代退出海洋时,日本迅速在西南太平洋地区占据了海洋优势。
在这些情况下,海盗活动和海上抢掠为那些缺乏足够的土地或在地方斗争中失势的贫穷武士提供了一种非常诱人的生涯。因此,日本海盗很快便蹂躏了中国沿海。他们把大量抢劫的财物带回故乡的港口,这些港口的城市生活变得比以前更重要了,部分地就是建立在这些丰厚战利品的基础之上。商人和武士互相紧密依赖的结果是产生了一个好战的、自立的中产阶级,它在文明世界的唯一同类就在欧洲,欧洲的海盗也有助于市民风气的形成。
日本城市兴起也意味着新的社会环境出现,中国礼仪和日本现实两极之间都能表现自我。市民迅速创造了比粗鲁武士尚武理想优雅得多的日本高级文化。根据武士宗族和战争队伍的战争故事改编而成的戏剧就是这种互动的产物。日本绘画风格的发展是另一方面,它与中国风格有关,但又不同于中国风格。武士行为把这种优雅提炼为茶道,丝绸服装的运用是第三个方面。
日本的宗教历史反映了和中国同样的本地化独立发展的趋势。佛教的禅宗最初从中国引进,但是在日本土地上,禅宗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国先例的方式与武士道结合起来。年长或战败的武士常常遁入禅宗寺庙,他们在那里找到了顿悟的形而上学教义,作为其冷血的军国主义世俗生活的弥补。大约从1200年起,佛教净土宗开始在日本占据突出地位。这支佛教派别吸引了更广泛的大众。它根据宗教集会来组织,公开批判作为普通人与救世主之间中介的僧侣。禅宗和净土宗偶然也会诉诸暴力行为。禅宗寺庙的确常常是大地主,因此,觉得自己不得不像武士宗族那样捍卫它们的财产。另一方面,净土宗激发了许多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这些起义爆发于1400年后,但是都没有取得长期成功。
15世纪,对自称天照大神后裔的天皇家族崇拜发生了重要变化。这种崇拜以前几乎完全局限于天皇的宫廷和家族,而且与中国的祖先崇拜形式完全同化。但是1400年后,天照大神的主要神庙祭司开始对传统神话进行更详细的阐述。因此,这种崇拜取得了形而上学的神学意义,可与佛教教义相比。这种被改变后的崇拜,或称“神道教”,能够而且的确对正在形成的日本民族认同和独特性的意识具有吸引力,他们成功的海上抢劫及其引发的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扩大极大地刺激了这种意识。
因此,到1500年,日本社会和文化的复杂性、强大、融合性已经可与旧大陆任何其他文明共同体相媲美。但是相对狭小而孤立的地理位置和相对强大的日本文化承载者的种族同一性,束缚了这个新兴文明的全面发展。或者人们更应该说,日本文明传播到日本列岛之外并吸引其他民族(如菲律宾人和爱斯基摩人)进入它的影响范围之前,竞争的航海文明,即伊斯兰教文明和欧洲文明就已经占据了优势地位,有效地把日本文明限定于一定范围,使它不能以从前地理位置优越的新文明那样的方式传播到其他民族之中。但是,日本及时取得了文明开化的地位,在现代保持了全面的文化和政治独立,而非洲、澳大利亚和美洲不发达民族的文化发展却不能做到这些,我们将在下一章简要地提到这些。
[1]拜占庭人和穆斯林将所有拉丁基督教徒都称为“法兰克人”。作为一个文化标记,这个术语有利于淡化他们与其东部和南部邻居之间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