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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八荒》第九章、青山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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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小小的溪流,溪流上有座石砌的拱桥,隔着桥边不过三二十步,起一幢两暗一明的砖瓦房,屋前围以竹篱,自篱门到阶端,铺设着青石板通道,地方很干净,也很隐蔽,这里距离最近的市集,亦在十多里以外了。
  溪边,钟若絮正就着一块平滑的石头,轻轻搓洗着衣物,看她一会儿用皂荚,一会儿换木棍,一会儿又拿水清濯,动作熟练又自然,显见这位大姑娘是习惯于操持家务的。
  隔着钟若絮不远,任霜白就盘膝坐在一截树桩上,午后的秋阳,染得他苍白的面颊干添一抹朱红,他静静的望向钟若絮这边,似乎也能看到钟若絮鬓间的汗珠,徽酡的容颜,似乎小溪的粼粼波光亦入眼内。
  捣衣声停息的片刻,任霜白轻声开口道:
  “歇着吧,别累着了。”
  钟若絮回过脸来,抿唇一笑:
  “你就把我看得这么娇嫩呀?这些活儿,我做惯了,一点累不着我,趁下午日头好,早早洗完了晾起来,入黑就能收摺啦……”
  任霜白道:
  “以前,你和令兄在‘鬼马帮’的时候,也都是由你招呼令兄的日常起居?”
  点点头,钟若絮道:
  “‘鬼马帮’的首脑级人物,并不和大伙一起生活,干时各带着家眷分开来住,哥跟我配得有一幢房子,家务事当然就要我来操理了,其实男人家有几个会洗洗弄弄的?多少年来,谁主内,谁主外,差事不早巳分定了?”
  任霜白莞尔道:
  “这倒不一定,在我眼睛还未失明的辰光,我就经常替我师父做饭洗衣,小缝小补我也来得,你大概不相信,我还会钉鞋底、拿细竹编凉席呢。”
  拧干手上的一件短衫,钟若絮边睁大两眼:
  “当真?”
  任霜白道:
  “不骗你,等有空闲,我露两下给你看,一般而言,都说女人的手巧,殊不知男人的手亦有巧的,端看你处在什么环境下,肯不肯去学罢了。”
  钟若絮感慨的道:
  “霜白哥,如果你的一双眼不瞎,该有多好?偏你就狠得下心,为了完成誓愿,把自己糟塌成这个样子,你,唉,真叫何苦?”
  任霜白沉默了一会,始淡淡的道:
  “人活着,总得尽点本份,负点责任,总得有个指望,假设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办不到,活得就太辛苦、太欠缺意义了,而即使为了如此小小的原则需求,有时候,也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自古以来,天下便没有白搭的事……”
  钟若絮若有所思的道:
  “你腿上的伤,快好了吧?”
  任霜白摸了摸曾被施心痕“双蝎螯”伤及的部位,神色平静:
  “已经合口了,只是前些日肋骨受创的地方还偶而不适,隐隐有闷痛感,我想,再养歇几天,应可无碍!”
  把洗净的衣物放进一旁的篮子里,钟若絮顺便就着裙兜揩干双手:
  “搬来此地也有半个月了,霜白哥,你朝后有什么打算?”
  任霜白道:
  “过几天,我要出门办两件事,办妥之后,咱们便合计合计,怎么替你哥哥报仇。”
  钟若絮有些悒郁的道;
  “哪两件事,非办不可?”
  任霜白无可奈何的道:
  “非办不可,这是我和屈寂当初的约定,我起过誓的。”
  日光垂落到溪面上,钟若絮道:
  “霜白哥,有没有危险?”
  任霜白笑了笑:
  “任何主动侵犯他人的行为,都免不了要遭到抗拒,至于这抗拒的力量是大是小,除了事先的查探之外,犹得看几分当时的运气,钟姑娘,施心痕图谋令兄妹之举,不就是个例子?”
  钟若絮不禁愁上眉梢:
  “这么说来,你要去办的事,仍有着难以揣测的风险了?”
  任霜白舒直双腿,道:
  “江湖生涯,水里来、火里去,要想过得太平,谈何容易?”
  钟若絮用手微掠鬓发,低着声道:
  “霜白哥……我,我陪你一起去,行不行?”
  任霜白轻喟一声:
  “我要去的地方,不适合你去,钟姑娘,那全是在玩命。”
  钟若絮忙道:
  “你别以为我没有用,霜白哥,多多少少,我也能帮上点忙。”
  眼睛对着钟若絮,任霜白缓缓的道:
  “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钟姑娘,我只是不愿你跟着我去涉险,这不关你的事,所以,你并无义务、更无必要承担任何可能的闪失。”
  钟若絮强颜笑道:
  “老实说,跟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不管有个什么后果,总比日夜悬吊着一颗心,忐忑不安的数日子要强……”
  任霜白摇摇头:
  “你不能跟我去,钟姑娘,钟家如今仅剩下你这一根孤苗,万一有个不测,你叫我怎么向你九泉含冤的哥哥交待?朝后,你还有更重大的责任要担,不相干的事,你就别管了,这趟出去,我自识得利害。”
  钟若絮神情黯然: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行?”
  任霜白道:
  “再过三五天,就该上路了,老屈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待办的事,他虽然不曾设下时限,却已明里暗里表示过他的盼切,反正迟早得替他了结心愿,早办了,早脱身也好,钟姑娘,我等于被他拿一根无形的绳子拴着,誓约未尽,便永难超度……”
  钟若絮怅怅的道:
  “霜白哥,这世上,怎么坏人恁多?”
  任霜白苦笑道:
  “其实好人也不少,可惜的是,我们全没遇上。”
  钟若絮拧着两手,道:
  “这一去,约摸多久才能回来?”
  略一沉吟,任霜白道:
  “总得一个多两个月吧,钟姑娘,你无须为我担心,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要多吃多睡,想些高兴的事,你要知道,忧愁最易催人老。”
  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来,钟若絮的眼眶反倒湿了: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霜白哥,你要多保重,早去早回……”
  任霜白吸一口气,不使自己的心绪流露于形色:
  “我省得……房租已付过一年,你尽管安心住下去,我床底下那口小木箱里,有三百两银子和八十两金叶片,这些钱,我想足够用到我回来,你不必太省,日子过得舒坦些,我才宽怀……”
  钟若絮抽噎一声:
  “霜白哥,你,你比我的亲哥哥对我照顾还周全,我从没想到,在我失去了世间唯一的亲人之后,犹能遇上一个如你这般相待于我的人……”
  任霜白的声音里也充满情感:
  “这都是缘份,钟姑娘,我们一样来自孤苦的境遇,一样遭受世道的折磨,坎坷人生,应该互相搀扶,互为依持,或许,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怔了怔,钟若絮道:
  “为什么要说‘或许’?”
  任霜白的双瞳中,浮起一片雾氲似的迷蒙:
  “有些关口,有些劫数,要全过得了,才能继续往前走,但有一关过不去,也就可以歇息着不必再跋涉长途了,钟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
  钟若絮低缓的道:
  “你一定会逢凶化吉一转危为安的,霜白哥,因为你是个好人……”
  任霜白走近前来,伸手接过满盛衣物的竹篮,沉沉一笑:
  “在这个人间世上,所谓‘好人’的定义是很难遽论的,不过,我也希望如你所言,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下半生,钟姑娘,日头偏了,我们回去吧。”
  十分自然的,钟若絮轻轻挽住了任霜白的臂弯,偏西的阳光拉长了两条身影,而且,重叠在一起。
  静荡荡的一片湖水,水面上浮漾着薄薄的烟雾,雾霭拂动间,透出几丝隐约的寒意,偶而一只水鸟掠波低飞,啾啾清鸣,便越发显得这座群山环抱中的湖泊那股子特俱的幽冷与空渺。
  芦花在萧索的秋风里摇晃!一根鱼线也就随风微摆于波际,鱼线连着钓竿,钓竿握在一个身形瘦削,须眉如雪的老人手中,老人着一袭灰袍,足登芒鞋,容颜清癯,神气盈足,颇有几分出尘遗世的意味。
  他坐在湖边的这段枯木上垂钓,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但是,身边的鱼篓空空,却不曾钓起一尾鱼、仿佛他的目的并非湖中之鱼,只是为了领略这份瑚光山色的灵逸而来,悠悠然里,恍似画中之仙。
  鱼线闪动了—下,反射出一抹淡淡的白光,老人像是对着湖底的游鱼说话:
  “请出来吧,你也到了这一阵子,水冷风寒,不嫌冻得慌?”
  草丛间悉悉轻响,任霜白默默走了出来,他双手拢在袖筒,瞳底深邃阴沉,像是两口永远静止不波的古潭。
  老人没有转脸过来打量任霜白,仍然专心一志于他的钓竿上:
  “年轻朋友,你是来找我的么?”
  任霜白僵硬的道:
  “如果前辈是‘孤鸿’阙离愁的话,在下就是来找你的。”
  老人淡淡一笑:
  “你找对人了,年轻朋友,我正是‘孤鸿’阙离愁。”
  任霜白抿抿嘴唇,道:
  “‘青木山’‘玄波湖’多年来一直有条潜龙,潜龙极少呼风唤雨,却法力深沉,敛隐不露,但是,潜龙毕竟是潜龙,决非一千沽名钓誉的蛇鼠之辈所堪比拟。”
  这位“孤鸿”闲闲散散的道:
  “不知你老弟口中的这条‘潜龙’,指的是何许人?”
  任霜白道:
  “当然便是前辈。”
  阙离愁捻须摇头:
  “老弟,你未免过份高抬我了,我阙某何才何能,配称‘潜龙’?自避居‘青木山’二十余年,平日倘徉林泉,种种菜,钓钓鱼,孑然一身,几若孤魂野鬼,说得好听一点,日子如同闲云野鹤,难听点.便是慵懒疏怠,百无一用,像我这种老废物,别说沾不上‘龙’的边,只怕连龙尾巴也搭不着……”
  任霜白道:
  “前辈太谦了,在下久闻前辈大名,江湖传闻,但要孤鸿影现,神刀乍亮,则所向披靡,前辈虽少行道天下,唯艺业高超,修为精湛,偶而出手,即足令人印象深刻,三折其腰!”
  阙离愁这时才移转目光,望向任霜白:
  “你倒是挺能为我吹嘘,年轻朋友,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见过你,自然更谈不上与你交手,如此溢美之词,当从何来?”
  任霜白笑了笑:
  “在下承认一向不曾拜识过前辈,亦无此幸由前辈指点高招,可是,十六年前,有一个人却经前辈屈节教训,且永志于心,不敢稍忘……”
  雪白的眉毛微微抽动,阙离愁缓缓的道:
  “我老了,十六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那么迢遥的往事,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你说说看,那个人是谁?或许我还能够想起来……”
  任霜白道:
  “他叫屈寂,前辈,‘九心绝屠’屈寂。”
  在嘴里喃喃念叨几遍,阙离愁终于依稀记起往年的这么回事;他一双白眉微皱,摇摇头,轻声叹一口气:
  “你说的人,原来是他,好在我这一辈子虽是个武夫出身,与人动手的次数并不算多,若和其他好勇斗狠的同道一样,这十六年前的一抹波光掠影,岂不早已忘怀?”
  任霜白道:
  “如此说来,这桩公案前辈是记得的了?”
  阙离愁平静的道;
  “提起此事始末,几近无聊,那一年,记得是个大清早吧,这姓屈的忽然没头没脑找来我这山居,指名道姓向我叫阵,我与他素昧平生,更毫无恩怨可言,姓屈的上门挑衅,强行逼战,实在没啥道理,我自则不肯相与,无奈他却纠缠不休,态度越来越见凶横!”
  任霜白补充着道:
  “他是想拿前辈的‘冥天刀法’,印证他才到手的‘劫形四术’秘本内所载精要……”
  阙离愁冷冷一笑:
  “据我的记忆,那时姓屈的根本不会这套刀法,何须‘印证’?他一个明眼人,又如何获取‘劫形四术’的精要?我认为他纯然是无理取闹,只图用我一点虚名当他宣扬江湖的垫脚石!”
  任霜白道:
  “这个意思亦不是没有,不过,前辈无妨再往深—层想,屈寂半生练刀,自认在刀法上已有相当造诣,十六年前,他因缘际会,偶得‘劫形四术’真笈,虽未亲加习修,内中奥妙奇巧之处却可意会,而前辈素以刀法享誉武林,他不找前辈切磋,又去找谁?更何况他自诩技艺已臻仙境,借前辈他山之石乃以攻玉,名益双兼,一举数得,前辈见拒,他怎肯干休?”
  抖动了一下钓竿,阙离愁道:
  “姓屈的刀法不弱,然则,离那‘仙境’可仍有一段差距,至少,当年是如此;年轻人,并非我老头子妄自菲薄,我练了一辈子刀,直到今朝,隔着所谓‘仙境’,还有老大—截呢……”
  任霜白道:
  “前辈过谦了。”
  阙离愁盯着任霜白,道:
  “年轻人,扯了这大一阵,你尚不曾见告,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任霜白苦笑道:
  “老实说,前辈,在下乃受屈寂之命而来!”
  稍稍一愣,阙离愁不解的道:
  “他叫你来干什么?我与他莫不成尚有瓜葛相连?”
  任霜白咽了口唾沫,涩涩的道:
  “前辈,每个人的胸襟有宽窄,涵养有深浅,屈寂没有前辈你这般的度量,睚眦之怨,对他来说也是锥心刺骨,无日或忘,当年试刀的结果,他认为乃是生平的奇耻大辱之一……”
  阙离愁道:
  “胜败兵家常事,何来奇耻大辱之有?我练了一辈子刀法,也有失手于人的时候,一个习武者,谁敢夸言独尊天下、唯我称雄?”
  任霜白低喟一声:
  “他要有前辈你这样的豁达想法,早就天下太平了……”
  另一句“我也少受恁般折腾”的话却忍住没有出口,只跟着又—声叹喟。
  阙离愁放下钓竿,徐徐的道:
  “记得当年我并不曾难为他,虽说是他找上门来,咎由自取,我亦一马放过,笑而置之;年轻朋友,对一个强行试招落败的人而言,我自认我的做法已够得上宽宏大量……”
  任霜白无奈的道:
  “屈寂耿耿于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有一件事!”
  闸离愁回思着道:
  “无非他输了招,仅此而已,还有其他什么事?”
  任霜白神色略带几分尴尬:
  “前辈在挫败他的当口,听他说,是用刀锋挑断了他的裤腰带?是他连翻了几个斤斗,才堪堪扯住裤头,不曾当场出丑……”
  阙离愁笑了:
  “好像是这么个光景吧,我的用意,只在煞煞他的锐气,挫挫他的焰势,让他知晓人外有人的道理,手法是戏谑了点,但并无恶意,否则,那一刀下去,固可割断他的腰带,又何尝不能绐他来个大开膛?”
  任霜白道:
  “他却不这么想,他认定前辈是存心要他留下百年笑柄,贻羞天下,难以抬头。”
  阙离愁道:
  “屈某倒是挺会钻牛角尖。”
  顿了顿,他的眼睛对上任霜白的眼睛:
  “年轻人,你还没有明白告诉我,屈某叫你来,目的,何在?”
  任霜白老老实实的道:
  “他要洗雪这桩耻辱,前辈。”
  长长“哦”了一声,阙离愁道:
  “那么,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任霜白道:
  “他已瘫痪了十余年,下半身感觉全失,移动艰难……其实,就算他健硕如常,来了也是白来,时至今日,他仍不是前辈的对手。”
  阙离愁一扬白眉,道:
  “怎么说?”
  任霜白道:
  “事实是,一个残废了十余年的人,生活起居已属一种累赘,又如何再在武功上续求精进?既令他不曾成残,埋头苦修,前辈的艺业却也未尝停滞,必亦随日俱增,当初双方的差距,仍然维持相等的悬殊,屈寂便来了,脸上那把灰,怕还是抹不去。”
  阙离愁有些感慨:
  “不过,我也老了……”
  任霜白正色道:
  “前辈,人老,刀不老。”
  眼瞳中闪过一抹光亮,阙离愁道:
  “好,好一个人老刀不老!”
  望着任霜白,他又道:
  “你这么一引伸,我明白了,年轻人,姓屈的是要你代替他来出那当年的一口气?”
  任霜白低声道:
  “是。”
  静默片歇,阙离愁缓缓的道:
  “年轻人,你是个清眼瞎子?”
  任霜白抬起面孔,正对老人:
  “我是!”
  叹息一声,阙离愁道:
  “我看,屈寂十有十成把那套‘劫形四术’的邪异刀法传给你了。”
  任霜白坦然道:
  “这便是他逼迫我来的代价。”
  阙离愁若有了悟:
  “姓屈的这个人,好像不怎么讨人喜欢,也包括你在内,嗯?”
  任霜白颔首:
  “九年多了,我没有—天喜欢过他,虽然,我曾经尝试过。”
  阙离愁搓搓双手,道:
  “好吧,我成全你便是,年轻人,屈寂可揭明了要你如何替他‘雪耻’?”
  任霜白道:
  “必须照演当年的情景,只不过把对象调换过来。”
  居然还能哈哈一笑,阙离愁捻着白胡须道:
  “割断一根裤腰带,记恨就记了—十六年,姓屈的这份人味,实在不怎么样,年轻人,你跟他九年多,难为你日子是如何熬下来的!”
  任霜白道:
  “一个字——苦。”
  站起身来,阙离愁拍了拍裤管:
  “这样吧,咱们来个不伤和气、又兼俱印证高下的比试方法——年轻人,我不想伤害你,大概你也不怎么情愿松动我这一把老骨头吧?”
  任霜白点头:
  “不错。”
  阙离愁提高了嗓音:
  “看到眼前的这潭湖水啦?”
  任霜白道:
  “不就是前辈垂钓的‘玄波湖’么?”
  呵一口白气,阙离愁道:
  “正是,这‘玄波湖’湖水纯净清澈,可以入口,打眼望去,几能直透湖底,水而下游鱼可数,悠然来往,如今,我们可要打破鱼儿们的—片祥和了,年轻人,由你我分别出刀,只以一招为限,看看谁把水底下的游鱼挑起得多,谁就算赢,你说怎么样?”
  任霜白微笑道;
  “敢问前辈,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阙离愁早已成竹在胸,眯着眼道:
  “你若赢了,我不劳动手,自断裤腰带,我如赢了,罚你今晚陪我老汉饮上一缸陈酿好酒,如何?”
  任霜白颇生感触的道:
  “这样一来,便宜岂非都叫我占了,前辈好度量!”
  阙离愁坦然道:
  “不,我也有占便宜的地方,譬喻说,我是个明眼人,老则老矣,目未晕花,水底游鱼群聚何处,比你自要看得真切,这一招出手,当然挑那鱼群聚集的所在施为,年轻人,你就没有我这份便宜啦。”
  任霜白笑道:
  “这是我白找的,怨不得前辈。”
  阙离愁大声道:
  “好小子,有你的!”
  两人朝湖边各自凑近,站定后,任霜白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前辈,你老的刀,可曾随身带着?”
  阙离愁伸手摸入襟内,再一翻腕,那把长约尺半,宽如人掌的湛蓝短刀已握于五指,刀锋映幻着湖面蒙蒙的雾气,仿若猝然间闪起一抹寒电,纵使任霜白双目沉翳,亦自感觉到那凛冽沁心的光彩眩晃!
  刀口向内,微微上举,阙离愁豪气顿起:
  “看到我的老伙计啦?它已随身不离的整整陪伴了我五十年……”
  任霜白恭谨的道:
  “刀曰‘起瀑’,与前辈同享盛名于大江南北。”
  仰首长笑,阙离愁洪声道;
  “年轻人,你是越来越讨我欢心了,十六年前,来的人怎不是你?”
  任霜白不由莞尔:
  “那辰光,前辈,在下怎生上得台盘?”
  瞳底精光倏闪,阙离愁白须蓬竖,暴叱一声:
  “起!”
  蓝汪汪的一道光华,随着这声叱喝,流虹奔电也似射向湖面,阙离愁瘦削的身影在莹丽澈亮的寒焰掩映下,仿佛成为刀芒透明的一部分,然后,波漪下兴,水声末闻,刀锋上已并挑着由小而大的九条鲜鱼回来——鱼儿排列于刀刃,还活蹦乱跳的呢。
  任霜白由衷的赞叹:
  “真正一流功夫,前辈。”
  阙离愁的衣衫上未沾—滴水花,他吃吃而笑,将短刀举至任霜白面前:
  “共是大小九条活鱼,老了,委实老了,若再退回几年,相信不止挑起九条……”
  任霜白侧耳聆听,刀挑的活鱼泼剌摆动,洒起几点水痕到他脸颊,新鲜的鱼腥味扑鼻而米,可不是刚离湖的货色?
  于是,他又向湖边走近两步,屏息凝气,两眼注视水面,卓立不动——光景像是他也能看到湖底的游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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