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第三十六章 柔情妒意
蓦然间,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座大殿。朱宗潜一眼瞥见门后的春梦小姐,陡然大悟。
长啸一声,挥刀比划出一个架式。这一招刀势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甚是奇诡奥妙,刀光笼罩的范围极广,宛如电光一闪,照澈了山河大地。
其时殿内漆黑无光,春梦小姐全然瞧不见他又创出了一招。却生怕他突然出手攻来。使出那新悟出的第十二招雷霆刀,非死不可。是以赶紧侧跃丈许,贴墙而立,全然不敢动弹。
朱宗潜果然打算拿她试手,但他却不肯偷袭暗算,提一口真气,朗声道:“姑娘能够在短短的刹那间,自解穴道,足见高明,在下还要领教领教。”
春梦小姐道:“你当真想取我性命么?”
朱宗潜提高声音道:“假如姑娘抵挡不住,以致遭遇伤亡之祸,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春梦小姐道:“总而言之,你已是不惜取我性命了?”
朱宗潜朝着话声举步迫去,刀交右手,阵阵森严凌厉的刀气,如怒涛狂潮般涌出。
春梦小姐骇然而退,大声道:“你早先突然对我生出杀心,这刻复又如此。可见得你本身已足具杀我的原因了。”
她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故此我猜测你一定是已薨的西王的儿子,对也不对?”
朱宗潜循声迫进两步,厉声道:“不错,因此我有意诛灭东厂爪牙。姓武的一家也休想要享皇亲国戚的富贵荣华。”
殿外电光一闪,两人彼此都瞧得清清楚楚。朱宗潜但见这个艳丽之极的女孩子,面露骇惧之色。自有一种楚楚可怜之态,心中不由得一动,竟生出不忍之意。
春梦小姐哪里知道他居然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暗念他既然已暴露出身世的隐,此时此地,万万不能泄漏出去。因此他非杀死自己不可。
这么一想,再也不敢停留,趁着一片漆黑之隙,回身就走。
直到她已窜出殿外,朱宗潜方始发觉,急急放步疾追,心中说不出有多么后悔。暗念:“此女一旦漏网,她的武师兄,也就是真正主持东厂的武国舅武瞻,定要尽倾全力来对付自己。”
假如他刚才不是存有怜惜之意,则她逃走之时,由于气机感应,手中宝刀自然而然即会发出。她再厉害也不能出手抵挡。
转念之际,已奔出殿外,在那狂风暴雨之中,摸黑追去。其实他一追了出去,已失去了她的踪迹。
但他记得日间查看四周地势之时,有一条道路通向山后。这时循路追去,料她定必从此路奔逃。
奔出里许,发觉雷电风雨之势,竟然有增无减。差不多每奔数步,就有电闪雷劈。虽然十分危险,随时有被霹雳劈死的可能,但这继续不断的闪电,却利于追踪,不至于全无所见。
他忽然发现春梦小姐就在前面两丈之远,顿时精神大振,提一口真气,脚下加快,飕飕急赶。
在这等漆黑一片,雷雨交加的夜晚,纵是武功高如朱宗潜,亦与又聋又瞎之人无殊。因此他奔出四五丈,便须得停下脚步。
免得赶过了头,反而坏事。好不容易等到电光一闪,目光到处,那春梦小姐已在三四丈以外。
他追追停停,老是不能碰巧在电光照耀之时,与春梦小姐凑在一起。是以一直没有法子出手。
每次电光打闪时,春梦小姐都迅快回顾,见到朱宗潜紧追不舍,是以她也不敢停步,冒着疾雷狂雨,苦苦奔逃。
也不知奔窜了多远多久,雷电渐稀。她精神一振,想道:“天助我也!”暗暗算准方位,突然斜窜入林。谁知天不做美,恰在她斜窜之际,电光一闪,朱宗潜瞧得明白。
也看清楚那一片树林甚是稀疏,假如不是在这等风雨交袭情形之下,她决计不肯躲向这片疏林内。
他跟踪转向,扑入林中。雨点打在树叶上,声音更是响噪。朱宗潜左手提剑,右手持刀,笔直奔去。
遇有树木挡路,他便抡刀挥剑,硬是开辟通道。
才走了十余丈,猛觉豁然开朗。他定一定神,在周围试走几步,发现竟是一片岭坡。
当即顺坡而下,走了不远,几乎碰在一堵石墙上。
朱宗潜先把长剑收起,腾出左手,摸索那堵石墙,心中讶想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建有房屋?无怪春梦小姐往这边跑……”
边想边摸,发觉这一堵石墙甚是宽阔,在左边转角有有一道户,伸手轻推,那扇木门入手朽湿,却被闩住。
当下又向前摸去,数尺之外,便是一扇窗户。
那窗户半边已毁,只剩下半边。从那破毁的半边窗洞内,隐隐透射出光线。朱宗潜惊讶之极,凝神一望。
敢情灯光从前面透到后面,甚是微弱,若不是走到切近,决难发现。
他艺高胆大,提气一跃,飘入屋内。
但觉寒风劲卷,水气弥漫。细心举头一望,这才发现屋顶有好几个大破洞,雨水得以灌入。
他贴身墙边,借着前面透入的灯光,先行打量四下形势。但见这屋子相当宽大高敞,是以目力不能查明所有暗隅。
大体上已可以看出这是一座神殿。
想是由于残坍破漏,所以寂然无人。他举步向透入灯光的门户走去,追到切近。
只见那道门户尚有门板,只不过朽坏多处,以致透入许多道光柱。
于是他从一个较小的破孔,向外面窥去。只见外面竟是一间较小的殿堂,石制的长供桌上,放有一盏气死风灯。
光线黯淡,可是在这等大地山河尽皆漆黑一片之时,这一盏风灯,令人不禁生出亲切可爱的感觉。
前殿内地方不大,得以一目了然,但见在那紧闭的大门后,两个人靠壁而坐,恰好是面向着他。
这两人一身白衣,却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约四旬,相貌剽悍。女的也有三十左右,五官端正。
他们都闭目假寝,没有交谈。看他们所坐的位置,似是在等候什么人推门进来,便可以抄兵器加以暗袭。
这是因为他们各自把兵刃靠放墙边,随时得以抄在手中。
朱宗潜凭借过人的天聪,一望之下,已感觉出这一对白衣男女不是春梦小姐的手下。
是以大为讶疑,用心测想他们的来历。
他瞧了一阵,心思转回春梦小姐身上,暗忖:她已晓得我的身份,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杀她灭口才行。
正转念间,右方数尺处传来春梦小姐的声音,道:“殿下,咱们暂时讲和行不行?”她居然已潜行到如此之近。假如出手暗算,在这等黑暗嘈杂的情况之下,定能得手,因此,她说出讲和二字,也不是全无所凭。
朱宗潜转头望去,仗着夜眼,在那一线微光之下,竟也能把她看个清楚。但见她全身衣裳已湿。那薄薄的罗衣,紧贴在身上,现出浮突玲珑的身段。她的头发相当凌乱,数绺遮垂玉面,却更增妩媚风姿。
她那对大眼睛中,流露出哀求畏惧之色。朱宗潜心头已软,口中却冷冷道:“讲和?笑话之至,你不是已认输了一次的么?”他故意提起宝刀,威胁的指住对方。
春梦小姐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向你求和行不行?”
朱宗潜沉默了一下,才道:“求和可以,但我不放心,须得拿住你的脉穴才行。”
春梦小姐道:“你怕我会暗算你么?”
朱宗潜道:“你别管我如何想法,总之这是条件之一。”
春梦小姐道:“还有别的条件么?”
朱宗潜道:“我还未想出来,等我想起来再说。”
他又哂笑一声,道:“你大可以不答应这个条件,对不对?”
春梦小姐道:“你想迫我跟你决斗,那样你施展第十二路雷霆刀,取我性命,是也不是?”
朱宗潜讶道:“原来你已瞧见了,第十二路雷霆刀法,哈!哈!敢情你精通这一门刀法……”
春梦小姐道:“相传这一门刀法,佚失了最后两招,那是最威猛奇奥的两招,只不知你创出的那一招,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朱宗潜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大感兴趣。但他却没有忘记把她拿住之事,当下举高宝刀,道:“你怎么说,到底答应不答应?”
春梦小姐还未回答,陡然电光一闪,可就让她瞧见了,他那英姿挺拔,威风凛凛的形象她不知如何一阵激动,闭目跨步上前,说道:“随便你把我怎么样都行……”
朱宗潜左手疾出,抓住她一只臂膀,入手但觉丰若有余,软若无骨,使他不忍得大力扣拿。
只用指尖勾住臂上经脉,内力透出,使她不能动弹。
春梦小姐全身麻木无力,软软的靠倚在他身上。两人肉体相触,自然而然生出强烈的感应。
朱宗潜定一定神,问道:“那两位白衣人是谁?”
春梦小姐吐气如兰,在他耳边道:“我也不知道,正想查究,殿下可相信我的话么?”
朱宗潜皱皱眉头,道:“别殿下殿下的叫了……那两个白衣人看来武功不弱,出现在这等地方,实在很耐人寻味。”
春梦小姐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他们既不是我方之人,亦非你的同党,在这等乱山群岭之中,意欲何为?”
朱宗潜道:“你何不出去问问他们?”
春梦小姐淡淡一笑,道:“你这话是真是假?”
朱宗潜感到她面庞贴得很近,阵阵兰麝香气,扑入鼻中,还有她的体温也透传过来,脑海中泛起她那张美丽的面庞,不由得血行加速,心情微荡。他可不敢转头去瞧她,应道:“自然是真的想你去问问他们。”
春梦小姐道:“你肯放开我不成?”
朱宗潜道:“你猜我敢不敢呢?”
春梦小姐道:“我承认不容易猜测得中你的打算。不过假如你这么做,不啻是放虎纵龙,后患无穷……”
朱宗潜道:“奇怪,你好像在劝我不要放开你呢?”
春梦小姐道:“不错,我甚至愿意你废去我一身武功而不杀死我。”
朱宗潜道:“只要这话乃是出自你的真心,我立刻让你达成心愿。”
春梦小姐道:“你当也知道武功练到我们这等境界的人,一旦失去了武功,那是比什么都要痛苦,毋宁爽快死掉。”
朱宗潜道:“横也是你说的,竖也是你说的。你简直是穷找我开心,特意胡言乱语一通……”
春梦小姐道:“我才不胡说呢,我的意思是说,废去武功虽然痛苦,但仍有补偿之法。在某种情形之下,我真的愿意失去武功……”
她说到这里,朱宗潜已大致明白了,当下道:“你莫要信口胡吹,要知你一旦失去武功,即须过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你自问熬受得住么?”
春梦小姐笑一笑,道:“过久了或者会后悔,但现在却很想过过这等可怜兮兮的日子,你信也不信?”
朱宗潜道:“我信不信以后再说,你可知这儿是什么地方?”
春梦小姐道:“这座山神庙后一道峻岭,名叫寒云,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迹。因此我全然猜测不出这两个人的来历路数。只有一点你大概也晓得,我也用不着说了。”
朱宗潜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外面那两个白衣人假寐如故,动也不动。
他们和朱宗潜相隔达三丈以上,加上外面风雨雷电,一直不停,决计听不到朱宗潜两人对话之声。
春梦小姐沉吟一下,道:“听起来你好像未曾观察出这一点线索,然而你却能抵御我的‘销魂手’,难道说你未修习过迷魂摄心功夫之人,竟能抵受得住我的销魂手么?”
朱宗潜何等聪明,一听而知,她曾经裸露出来的玉手,竟是一种迷魂奇功,名叫“销魂手”。
无怪一望之下,便自心旌摇荡,神魂欲飞。
如若不是这口“天王刀”竟有镇心定魄的奇异力量,目下情势如何演变,殊难测度了。
他冷哂一声,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销魂手是怎么一回事,但我曾修习过一种坚心忍性的功夫,当时的艰苦实是难以形容。是以当今之世,不论是人是物,欲想摇动我的心志,那简直是梦想。”
春梦小姐道:“这就是了,只因那两个白衣人分明受过某种控制心神的迹象。你如是修习过迷魂摄心之术的人,自应瞧出。但既然你只是修习过坚心忍性之术,那就难怪你瞧不出他们这等迹象了。”
她略一沉吟,又道:“天下间尽多懂得这一类迷魂摄心之术的人,这等近乎诡邪的功夫,门派极多,各有秘传。心术不端之士,往往藉此术而行恶作孽。说到外面这一对白衣男女,他们年纪已不小,受术迹象几乎已瞧不出来。由此可知这施术之人,定必万分高明。”
朱宗潜问道:“假如咱们擒下其中一人,你可有法子解去他们心神中所受的禁制么?”
春梦小姐道:“没有把握,唉!这施术之人既然能禁制武林中的好手,则他本身定然也精通武功,只不知此人是谁?竟然是咱们一大劲敌。”
朱宗潜放开手,道:“你如想查明此事,不妨出去问问他们。”
春梦小姐挺身站起,因为她是一直斜靠在他身上,同时伸手要推开门户,以便出去。
那知朱宗潜突然间猿臂一伸,把她拦腰抱住。春梦小姐只觉脑中轰一声,全身发软,跌入他怀中。
朱宗潜紧紧抱住她,脚下迅快横移两尺,站在门后,春梦小姐娇躯微动,似是要向他说话。
朱宗潜连忙低下头去,无巧不巧,正好碰上她的红唇。
登时四片嘴唇热烈地印在一起,如胶似漆,难以分开。
良久,朱宗潜猛可抬起头,恢复了理智。弯身把眼睛凑在门洞上,向外窥望出去。春梦小姐轻轻一叹,心想:“他居然忘不了外面的人,可知他不曾十分把刚才定情一吻,放在心上……”
朱宗潜健臂一紧,使她全身都偎贴在他怀中。
春梦小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人如此搂抱,但觉滋味销魂,春情蚀骨,恨不得化作一滩泥土。
又恨不得他做出更粗野的动作,她将极乐意承受一切,决不后悔。
但朱宗潜并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回过头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外面已经多出三个人,两个白衣服,一个身穿黑袍戴着斗笠,我可认不出是何路数。”
两人耳语之时,面颊相贴,耳鬓厮磨。春梦小姐心驰神醉,昏昏迷迷,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朱宗潜拥抱着这末一具胴体,鼻中不断的嗅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自不免心旌摇荡,实是舍不得放手。
霎时间但觉她腻滑的脸蛋炙热如火,使他宛如抱住一团火焰一般。他自然觉察出对方这种迷醉销魂的反应。
心头突然生出一丝报复似的快意,觉得不妨恣意放肆一点……
电光不时闪耀,照出了门后这一对年青男女紧紧搂抱在一起的景象。
而那呼啸风雨以及隆隆雷鸣,则淹没了他们的哼唧低语之声。
猛然间一个霹雳劈在极近之处,只震得墙摇瓦颤。
朱宗潜突然惊醒,抬头离开她香暖的朱唇,情绪迅即冷静下来,退后一步,再凑在门洞向外面望去。
那春梦小姐发出缠绵动人的呻吟声。
上前一步,又偎贴在他身上。她忽然吃一惊,原来她感到好像抱在冰块上,使她打个冷颤。朱宗潜仍然向外面窥看。
全然没发觉身边之人,业已大生变化。到他发觉之时,已经是穴道被制,全身失去气力。
若不是她抓住他的胳臂不放,定必向前栽跌,碰在门上。
他既不能动弹,亦不能说话,因此只能在心中猜测她何以忽然翻脸无情,向自己出手?
这刻他真是说不出的后悔,暗暗赌咒假如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不肯轻易放过,更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春梦小姐凝望着他的侧面,虽是在黑暗中,但因相距得近,兼且木门上的破洞有光线透入,是以瞧得十分清楚。
她的智慧比之平日简直有霄壤之别,只因为她胸中尽是情焰妒火在焚烧着,全然找不到一点理智。
大凡女孩子跌落情网之中,激发了真情,纵然是聪慧绝世如春梦小姐,仍然会像一般的女孩子,嫉妒、多疑、易怒和不冷静。
当她感到朱宗潜好像是冰块之时,便不由自主的暗想:“他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他只不过是感到无聊,才将我消遣玩弄罢了!他心中当然另有情人,如褚玉钏、冰宫雪女……”
这么一想,妒火直冲云霄,登时恢复了气力,出手扣住他的脉穴。
现在这个玩弄自己的男人,已在掌握之中。她可以随心所欲处置他,立刻杀死也行,回去用毒刑磨折他慢慢的死去也行。
她心中一时狂乱之极,一时又伤感得欲哭无泪。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面风雨早已停歇,雷电匿迹。
一轮皓月高悬天中,群峦众岭在柔和皎洁的月色下,宁谧而明亮。
一阵步声纷沓传来,不久就到了山神庙前,一个洪亮凶狞的声音道:“咦!这儿竟有灯光。”
春梦小姐不用瞧看,也听得出这口音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由此即可推知佟长白一起走来的纷沓步声,必是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人无疑。
庙门砰的一声被佟长白踢开,人人都小心戒备,向庙内望去。
但见一盏风灯搁在供桌上,一个黑衣人头戴竹笠,盘膝坐在供桌前面的地上,面向供桌上的神龛。
在他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白衣老者趺坐,他们却是面向庙门。此外,还有两个中年白衣人,一男一女。
大概是听到声响而跃了起身,分立两旁,凝目打量来人。
这几个人形迹诡异,态度也很古怪。
竟没有一个人开口作声,当中背向庙门趺坐的黑衣人,更是头也不回,坐在那儿像个死人一般。
佟长白提起长腿,正要跨步入内,那法音大师伸手拉住他,低声道:“等一等,这些人古怪得紧。”
佟长白果然停住跨出的脚步,口中却道:“一定是那妞儿的人,咱们进去一一拿下,再一审问便可知道。”
欧大先生拉了众人后退,低声商议。
这些人个个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一望而知这山神庙内诡异古怪,是以都不肯轻举妄动。
众人商议了一阵,都猜测不透内中有何古怪。佟长白道:“咱先进去瞧瞧,你们在外面看看。”
说罢,迈开大步,直闯入庙。
佟长白庞大的身形,带起一股劲风,殿内的几个人衣袂飘飞。这四个穿白衣服的三男一女,都睁眼打量他。
佟长白道:“这儿好舒服啊,几位从哪儿来的?”
四个白衣人都缄默不语,静静地注视着他。佟长白凶睛落在那个站着的中年人面上,狞声道:“喂!你听见没有?”
对方屹立如故,亦不回答。佟长白暴跳如雷,迈步迫近去,看他的意思竟是要出手杀人。
那中年人面色终于微微变了一下,横移数尺,唰一声掣出长刀。佟长白仰天狂笑数声,道:“原来你识得咱佟长白之名。”
要知他外表凶猛狞恶,加上一些暴跳咆哮的动作,往往使人以为他是全无心机,一味凶恶之辈。殊不知他既能名列“三凶两恶”之列,岂是侥幸可得?自然是凶暴狡诈兼而有之。刚才他就是利用自己的特别形相,极力威胁。对方如若是听闻过他凶名之人,定然不敢大意,加以戒备。
那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佟长白你的凶名虽着,但若想在此地撒野横行,那是自讨苦吃,这话信不信由你。”
佟长白道:“笑话,我老佟爱在什么地方撒野横行,谁也管不了,你是谁?”
那中年人缓缓道:“兄弟邓敖,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佟兄有何见教?”
佟长白也横移数步,提起钉锤,厉声道:“咱先瞧瞧你有没有跟我讲话的资格?”健腕一翻,那柄钉锤呜一声飞起,迅疾砸去。
邓敖长刀猛架,“当”的一声,震得退了两步,但手中长刀,仍然稳握掌心。佟长白道:“好啊,再接咱一锤瞧瞧……”
猛觉风声飒然,接着一阵森寒之气直袭胁下。佟长白不敢怠慢,庞大的身躯飘然翻开数尺,矫健灵巧之极。
目光一掠,但见那白衣妇人手提长剑,站在一侧。此妇虽是三四旬左右,但风韵犹存,尚具明艳妩媚之致。
佟长白道:“好啊!你们一起上来吧!”
钉锤舞处,发出呜呜之声,虽然尚未击出,威力却已笼罩着对方两人,迫使他们非动手不可。
外面的人已涌入殿来,这些人个个神气充足,举止凝重,一望而知尽皆是武林高手。
趺坐地上的两个白衣老者都站了起身,冷冷的打量来人。一影大师沉声道:“佟老师最好先问出人家来历,始可动手。”
佟长白厉声道:“这些家伙一个个阴阳怪气,老佟才不耐烦慢慢的问……”
话声未歇,“当当当”一连数响,原来是那邓敖和白衣妇人刀剑合璧,硬拚了三招。
他们连手之势强绝一时,佟长白竟丝毫没讨了好去。
欧大先生突然双目大睁,凝视着左边的白衣老者,缓缓道:“尊驾可是姓秦?”
他们两人年纪看来差不多,样子亦相肖,都是颀瘦个子,面貌严冷。
那老者眼中掠过讶色,这才仔细向欧大先生打量,但显然没认出对方,道:“不错,咱们几时会晤过?”
欧大先生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你就是秦天宇兄台了?四十多年前,咱们见过几面……”
四十余年可真是一段悠长的岁月,许多短寿之士,还活不了这么长久呢!那秦天宇记认不起欧大先生,自是无足为奇。
欧大先生见他凝目寻思,当下又道:“兄弟姓欧名凡,四十多年前,曾在武当山与秦兄有过数面之缘。彼时兄弟犹在师门习艺,但秦兄在江湖上已创下威名……”
秦天宇恍然道:“啊,原来是武当山冷云子前辈的高足欧凡兄,睽违多年,彼时情景,时复念及。但万万想不到欧兄丰采全然不同,目下威严迫人,竟然是名家高手的风范了。”
他伸手出去,和欧大先生相握,眼中洋溢着热情的光芒。众人都顿时感到轻松,敌意全消。
佟长白倒跃数步,正要罢手,那知邓敖和那白衣妇人如影随形的追踪猛击,迫使他不能罢手休战。
佟长白凶性勃发,心想:“咱难道怕了你们不成?”当即全力反击,链子末端那枝钉锤盘旋飞舞,发出刺耳的呜呜声。三人复又激战在一起,各施绝艺,杀得难解难分。
秦天宇向战圈瞥了一眼,迅即放开手,道:“兄弟隐居已久,时下武林高手全无所知。这一位佟兄武功高明得很,可见得数十年来人才辈出,名家高手有风起云涌之盛况。”
欧大先生讶道:“秦兄这数十年来在什么地方归隐?”
秦天宇淡淡一笑,道:“不外是深山大泽人迹罕至之处。”
欧大先生道:“哪一位巾帼高手是谁?”
秦天宇道:“我们称她为秋嫂,兄弟可以奉告的,到此为止。”
欧大先生凝目注视着他,见他眼中露出歉然的神情,当下谅解地道:“秦兄如有不便,兄弟便不再多言。”
他转目顾视一影大师等诸人,又道:“咱们且退,免得有碍秦兄之事,诸位尊意如何?”
一影大师道:“自当如此。”
欧大先生道:“但佟兄似是发了脾气,还望大家好言劝慰。”
法音大师应道:“此事交给贫僧,佟檀樾一向很给贫僧面子。”
欧大先生这样说法,自然是希望秦天宇先叫住那秋嫂和邓敖。
谁知秦天宇默不作声,欧大先生何等老练,顿时明白他必有难言之隐,才不喝退邓敖、秋嫂。
再证以他一早声明不能多说,可见得这里面复杂古怪,难用常理推测。
他心中一动,便伸手出去,道:“今宵在荒山之地,雷雨之夜,得晤故人,幸何如之。本当剪烛西窗,共话当年情事,但秦兄似是有事要办,兄弟权且握别。”
秦天宇微露黯然之色,伸手相握,道:“欧兄好说了。”
突然住口,双眉一挑,现出吃力的神情。敢情欧大先生突然运集内力,五指猛扣。他数十载苦修之功非同小可,秦天宇不得不闭口运力相抗。
欧大先生却迅即收回内力,狐疑地瞧着对方,心想:“秦兄一身功力,精纯深厚,造诣之高,放眼当今宇内已罕有抗手。但他不知受制于什么人,居然这般恪守凛遵,假如他功力只如昔年,并无精进,则有人能制伏指使于他,可就不算奇怪了。”
秦天宇似乎立刻恍悟欧大先生运功相试之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欧兄虽有回避美意,奈何时机迫切,恐怕已不能让诸位出去了。”
欧大先生只怔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微笑道:“秦兄之意,可是要我们全都留下?”
秦天宇缓缓道:“正是如此,还望欧兄不要见怪。”
其余的人除了一影大师之外,莫不露出既惊异又忿怒之容。他们之中只有法音大师的师侄大业和尚算是最弱的一个,但论起武功,大业仍属高手之流,只不过没有声名而已。
凭这许多名家高手,对方人数有限,居然胆敢要留下他们,焉能不既讶且怒?
关外高手魔鞭盛启首先发作,他粗犷的长笑一声,道:“好啊!这倒是想不到的遭遇。欧大先生怎么说?”
欧大先生道:“兄弟揣想秦兄这话必有极深用意,秦兄可认识一位宇内罕见的巾帼奇人春梦小姐么?”
秦天宇道:“目下还无缘得见,但她的名字却于最近听到过。”
他这么一答,显然已表示非是春梦小姐方面的人。欧大先生更感讶异,又道:“秦兄既然久已不曾踏入江湖,请容兄弟引见一些朋友。”
他很快把一影大师、法音、大业、杜七姨、盛启、巴灵等六人介绍过,话中隐约表示他们俱是当代高手。
以他想来,秦天宇听了这一班人的来历,定必改变主意。那知秦天宇竟全无此意,不过他倒是很客气地跟众人一一礼叙数言。之后,欧大先生又道:“秦兄如若定要留下我们,万一延误时机,反为不美。”
秦天宇轻轻喟叹一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欧兄和诸位朋友愿留者留,不愿留下的,兄弟恐怕只有强留的一途了!”
另一个白衣老者身形一晃,已站在门口,拦住去路。秦天宇话声才歇,也自跃到后门站好。他取出兵器竟是一根两尺半的铜笛。一影大师讶道:“老衲想起来啦,原来秦施主竟是全真派铜笛道人老前辈的高足……”
秦天宇道:“当今之世,还记得先师名讳之人,恐怕已找不到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