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大象逢当率了两名手下奔出院子,他的体型虽是硕大无朋,但行动却甚是轻捷速快。
他一向对这位狡谲多智的军师十分信服,是以这刻心中已打定会碰见敌人的主意。
四下甚是岑寂,他踏出院门之后,静静地屹立好一会,两眼骨碌碌地转动,打量周围的情景。
但觉毫无异状,当下提高声音吩咐道:“刘唐,你一直走出广场瞧瞧,若无可疑的形迹,便回去安歇。金武,你在这三个院落的四周巡视,等刘唐回来会合也去安歇……”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早就要困啦!但却不得不应应景,免得军师怪我懒惰贪睡。我就在那边廊下的秋海棠树后面坐一会,如若有事,可到那边叫醒我。”
那刘唐、金武二人带着笑声答应了,还陪着这个巨大的人走到长廊,等他隐没在树后黑影中,这才并肩缓缓走去。
他们穿过院门,刘唐笑道:“老金,咱们赌一赌如何?”
金武道:“好,我出五两银子押他老人家已在打呼。”
刘唐道:“刚刚相反,我说他这一回不会发出鼻鼾声,五两的注码不多不少,正合我意。”
金武道:“那就一言为定,你到外面瞧瞧,我四下巡查,我绝不经过他那儿,咱们就在这儿碰面,才一同去听听他打呼噜了没有。”
刘唐道:“就是这样吧!你这回定必输给我了,因为他老人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咱们军师爷。所以他虽然偷个懒,心中总是有点嘀咕,不敢放心睡熟。”
金武道:“咱们等着瞧吧,他老人家熬了一整天,全没合过眼,不睡得死死的才怪呢!”
他们各执一词,倒也各有道理。在暗中偷听的乡老伯觉得很有趣,决意要瞧瞧哪一个得胜。当下选定跟踪着巡查四周的金武,以便看个水落石出。
当姜石公嘱咐逢当出去查看之时,这些对话都被乡老伯听去。因此,逢当一出院门,广场东面角落的三条人影,突然被一颗自空而降的石子惊动,霎时都隐藏起来,整片广场上全无人影。
这一片广场由卓辽、阿闪和柳儿三人负责淋灌药水,其余吕杰、束大名、柳昭等都分别负责其它地方,希望分头下手,很快的办完这件重大的任务。要知这地底的火药数量甚多,断断无法全部掘出,所以只好用这特制药水灌淋。但此法有利有弊,有利的是淋灌之法省时省力,可望不致被敌人发觉。弊处是淋灌之后,须有两三个时辰之久,才能保证生效,如若在淋灌前后被敌人发觉,猛然发动,仍然能够爆炸。
正因如此,蓝峦才会出动所有的人力,准备万一被敌人发觉,便加以截杀,一方面毁去火炮,希望还能挽回浩劫。
前文也曾提过,火炮易毁,难办的是姜石公蓄养了几十个敢死队。这些人个个带着火器,当命令下来之时,他们从四方八面冲出去,这倒是十分难以阻截的。何况双方激战一起,四下惊动来观之人甚多,使得场面混乱,对一元教方面自然大是有利。
蓝峦曾经考虑过利用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要他守在广场,到了万一有些敢死队冲出包围网之时,左昆即可上前喝令他们站住,并且禁止他们施放火器。但左昆却告诉蓝峦说,姜石公的三十六铁卫只听姜石公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们。因此,蓝峦只好放弃此计,全力布置一个拦截网。
卓辽等三人得到讯号躲起来之后,隔了好久,那刘唐才悄然踅出来。
他很机警地先闪在黑暗之处,四下查看过,才敢移动。但他终于走遍了整个广场,都没发现什么。
于是他转身回去,阿闪提起一个陶瓮,跃上墙头。身边风声飒然连响,卓辽和柳儿也都提着一个瓮跃了上来。
他们已窥见刘唐回去,所以才敢现身。柳儿最先跃落广场,继续在她负责的区域灌淋药水。阿闪随手也跟着这么做,只有卓辽跃落广场之后,屹立不动,沉吟忖想。
阿闪双眉一皱,走过来低声道:“喂,你快点动手呀!现在是要你出力办事,不是教你当大少爷。”
卓辽没有计较她的嘲讽,沉吟道:“奇怪,即使是我,亦不会如此粗心大意的。”
阿闪道:“你说什么?敌人不是回去了么?假如后面还有人出来,我们的警哨早就发出暗讯,要我们暂时藏匿着不要出来了。”
卓辽道:“我也晓得这一点,又深知咱们的警哨个个都是当今一流高手,耳目极灵,大可以放心信任,所以才觉得古怪难测。”
阿闪道:“别庸人自扰了,动手吧,时间无多啦!”
原来他们这一件任务已由蓝峦等人精密计算过,都有时间限制,所以他们决不能浪费分秒的时间。
卓辽道:“好,咱们动手……”他怀疑地摇摇头,继续工作。
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已到了广场边缘,他只须跃过围墙,就可以把广场的一切,摄入眼中。
这人正是一元教七兽高手之一的“大象”逢当。他的外表虽是鲁钝愚笨,其实却十分狡诈,正如他的外型好像很迟钝,事实上却敏捷无比,反应极快。
他的手下之中,有好几个都是老搭挡。因此,当他一使诈语,假说要偷懒睡觉之时,刘、金二人便立刻接上腔,帮他圆谎,刘、金二人已明白他们的头儿是使用障眼法,把敌人的注意力部移到他们身上,以便他暗暗行动,摆脱敌人的监视和盯梢。
还有一件须得表明白,那就是在那茂密的秋海棠后面,他们一元教已暗暗挖了一个矮门,再由巧妙手法装好,除非是小心察看,否则定难瞧出。像这一类的暗门一共有七八个之多,都是在某些隐秘之处,外表上全然瞧不出来。姜石公弄了这一手,并非预料到今晚让逢当使用,而是深知此举定会有使敌人意想不到的妙用,所以事先弄了七八处。
逢当今晚便是利用其中之一,他最擅长利用自己的体型,所以诈语之中说是贪懒困上一觉,假如真有敌人窥伺在侧,定会相信。
他极信服姜石公的推测,所以知道如不出奇制胜,未必就查得出真相。乡老伯也不是简单之人,可是一则他一直盯着逢当,见他并没有跟手下说一两句私话的机会,便想不到这话会是诈语,二则他们仍然有人遥遥监视那条走廊,假如逢当离开,定会被别人发现,所以他才放心地跟踪金武,等着看戏。
殊不知大象逢当已施展手脚,移开砖块,钻了过去。隔壁乃是另一个院落。逢当悄悄从另一道门户出去,一路翻越墙头屋顶,略略兜个圈子迫近广场,免得在通道上被敌方岗哨发现。
这一着果然妙极,乡老伯这一边的人全然不知道逢当已经脱出他们监视,迫到广场边缘。
房间内的姜石公计算着时间,突然间起身,拍两下手掌,他低低发出命令道:“传令准备发炮。”话声甚低,连曹开庭都没有听清楚。
两名手下迅即出去,姜石公又击掌召来两人,传令他们去通知三十六铁卫准备行动。
这时唯一能潜匿近处,不虞姜石公发现的乡老伯业已走开。其它的人都散布在这三座院落的四周,全然不知道姜石公发出这些命令。
他的手下人衔命出去之后,老练如曹开庭也不禁变了颜色,道:“军师说的是什么火炮?”
姜石公沉声道:“就是红衣火炮,我费了不知多少气力心机才运得来。”他一面说话,一面用食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在另一只手上。这是他计算时间的方法,可以毫厘不差。
他接着便道:“孩儿们应当准备停当了,现在但等逢当有消息送回来,我发出命令,这小星坞登时天翻地覆,咱们趁机诛杀敌人,一个不留。”
曹开庭想起那无量的火药,一旦爆炸,岂同小可?不由得大感紧张,自己觉出热汗顺着背脊骨直淌流下来。他深深吸一口气,道:“军师可曾考虑到对头方面那位乡老伯?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怕咱们无法趁机取他性命。”
姜石公冷冷道:“他一定活不了,因为假如蓝峦方面正在动那些火药,这个老儿必定有份。”
曹开庭道:“但愿如此。”
姜石公不悦地哼一声,道:“你要知道,假如关大坚泄露了本教大计,蓝峦面对如此沉重的责任,定必无法担承,因此不能不找到乡老伯。本来那老儿亦未必就会理会他,可是一听此事如此巨大,他便不能不帮助蓝峦了。”
曹开庭越听越觉得不妥,因为乡老伯既然一定帮助蓝峦,岂不是对本教更为不利?
姜石公好像看透他的心思,又道:“要知那老儿如不帮助蓝峦,就未必能炸死他。正因他帮助蓝峦,势必出手帮他除去火药,这么一来,咱们一旦发动,他们都在死区之内,决无幸免之理,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曹开庭忙道:“属下明白啦!只是万一乡老伯不在死区之内,本教的伤亡可就无法估测了。”
姜石公怒道:“决没有万一的事发生,你今晚怎么啦?竟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曹开庭不敢再说,但背上的热汗,仍然流个不停。
姜石公泛起狞笑,心想:“只要一旦发动爆炸,本教自兹成为天下公敌,你们有些人纵想动摇变节,也已经办不到啦!而且此举可以迫使教主出头,一元教从此不再暗中行事,嘿!嘿!一元教的威名固然蒸蒸日上,得以慑服天下武林,但最重要的是不出三年,副教主甄红袖将变成我的禁脔了。”
曹开庭自然想不到姜石公脑海中还有这么多的古怪,更不知这中间尚潜蕴得有一个有关本教的绝大阴谋,他只是担心没有炸死乡老伯,以致丧生在他手中。
要知曹开庭也是江湖中大大著名,心黑手辣的杀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可是他目下已深悉乡老伯乃是当今宇内第一高手。若然碰上敌对的话,简直全无还击的机会,这等敌人,叫他如何能够不怕?若果把乡老伯换一个人,例如高明如蓝峦,曹开庭他亦明知很难有取胜之望,仍然可以不必畏惧。这关键便在于乡老伯没有一拼的机会,但对蓝峦却还可以出手争锋,尚有舍命一拼的机会。
姜石公侧耳倾听外面的声响,口中说道:“逢当已奉我密令,假如发现敌踪,查明果然在动地下的火药,他就用本教特制的铜哨发出警讯,免去赶回报讯这一道手续,这样敌人就减少一个拦截住他的机会了。”
他的确是老谋深算之极,每一步都缜密推算过,务求减少任何失败的机会。当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大象逢当果然取出铜哨,含在口中,然后迅即跃上墙头,放眼四望。
逢当的眼光自左方开始,沿着广场扫射一匝,最后才扫到卓辽他们工作的地区。虽说是绕场一匝地扫视,但目光可不比走路,自然较之迅快无数倍,也不过是眨眼的时间,目光就到达了那一区。
他目光到处,彷佛见到人影一闪即逝。当下心头一震,忖道:“果然有点问题,不过还不能确定,须得再探视明白,方能发出警讯。”
当然他全然不晓得事情竟然那么凑巧,所谓凑巧便是假如他一跃上墙顶,立刻向右方望去,定可瞧得明明白白有三道人影先后跃过围墙。正因他从左方开始,所以才仅仅见到一道影子,亦不十分真切。
他已曾奉令须得查明敌人乃是动地下的火药,方许发警讯,是以他不敢冒失,定要过去查明才行。再者他亦不知道有火炮之事,如若晓得,他可就未必敢发出警讯。因为他素知军师爷心黑手辣,是个不折不扣但求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立刻下令放炮。若然放炮,他逢当便难逃炸为飞灰之劫了。
这也正是姜石公为何不肯向手下泄露火炮一事的原因了。姜石公十分了解人性,情知此举若被部属得知,则他们之中定有动摇变节之事发生。
这许多事说起来好像很繁琐很麻烦,但一个大阴谋家定须顾及这许多细微之处,才能顺利推行计划。因为若有一个部分发生变化,便会影响到整个大计划。
且说逢当屹立墙头,凝神再细细扫视全场一匝,这才跃落地上,但却不是落在墙外。
他的身形仍被围墙隔住,广场上的人可瞧不见他,他也瞧不见广场。他静静地靠墙而立,耳目并用,以免被敌人突然偷袭。
过了半晌,他还是不言不动。他正在施展一种极狡猾的诡计,使敌人以为他查看过之后,全无所得而回返。因此,敌人便可能再度出动。
事实上,这刻卓辽那边恰恰被他算中,阿闪低语道:“那个大家伙回去啦,我们再不动手,就要超过期限方能交差了。”
卓辽摇摇头,道:“再等一会。”
阿闪呶嘴道:“有什么好等的?”
卓辽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女孩子头脑太简单了,碰上狡猾一点的人非吃亏不可。当下温和地道:“姑娘难道忘了刚才的事么?我说一定还有敌人再出来查看,但你却不肯相信,好不容易才被我说动,离开此地。但已耽误了一点点,以致被敌人瞥见了身影。”
阿闪顿时感到服气,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趴在墙头,向刚才逢当出现之处望去,柳儿则负责查看后面,免得被敌人从背后绕到。
卓辽又细声道:“那个大家伙在江湖上声名甚着,姓逢名当。外型虽是粗笨,其实却是很工心计之人。假如不是他的话,在下早就出去继续工作了。”
阿闪赌气不响,心想等会若然全无变故,我不大大的讽刺你一番才怪呢!
又过了一阵,卓辽也渐觉自己可能是太过多疑,心想我心中再数十下,假如还无人影出现,我就出去继续工作,免得过了期限。
他在心中默默地数着,很快就数了十下,正要开口,突然阿闪用手肘碰他一下,原来那边墙顶竟出现了逢当的身影。
她低低道:“你真行,这该死的大个子竟没有走开。”
墙头上的逢当眼见全无动静,便先把铜哨收回,跃落广场。他沿着围墙走去,一路都用阴影掩蔽着自己,不久,已走到卓辽他们那边,只见他蓦地跃过围墙,落在墙那边的露天院落中。
他的举动事先全无预兆,假使围墙内有人潜匿,定必想不到他跃过来而败露了形迹。
伏匿在另一处屋脊后的卓辽、阿闪和柳儿三人,见他使出这一手,不由得都在心中骂一声:“好狡猾的贼人。”
阿闪对卓辽的机智更加敬佩,原来当那大象逢当沿着高墙走动之时,卓辽便要他们撤退,一同躲藏在屋脊之后。其时阿闪还嫌他小题大做,故作紧张。直到现在眼见逢当果然跃过高墙查看,这才大大佩服那卓辽真有先见之明。
逢当四下查看过,并无敌踪,方始当真放心,跃出广场,一径回去复命。
乡老伯一直跟踪着金武,但见他小心翼翼地在这紧贴着的三座大院落外面巡查,他的行动甚是缓慢,每一个地方都瞧上老半天。
最后,他回到走廊上和刘唐会合,双方比一比手势,便一直奔回他们所居的院落。经过大象逢当潜匿的地方时,竟不停步,似是忘记了早先打赌之言。
乡老伯觉得奇怪万分,用心查听一下,方知树后杳无人迹。于是转身找到监视这一边的朱机伯,向他询问逢当几时离开的。
朱机伯讶道:“没有看见他离开,您老已查出他不在树丛后面了么?”
乡老伯沉吟道:“奇怪,他已不在那儿。我往高处守望,你去树后查看一下。”
朱机伯片刻便自回返,失色道:“树后的砖墙有个洞穴,逢当竟是钻过邻院,避开了咱们目光。这刻不知已曾发现了咱们的行动不曾?”
乡老伯迅即潜入姜石公那座院落,但见姜、曹二人都聚精会神地等候任何讯息。他心头大震,忖道:“我要不要冲入去把他们立时杀死?”
正在寻思,一种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他。不久,大象逢当匆匆进来,向姜石公摇头道:“广场上毫无可疑迹象,属下先用诈语,如此这般的说,接着又使用金蝉脱壳之计,悄悄掩出广场。”
姜石公道:“你为何去了这么久?”
逢当道:“属下因为好像瞥见人影一闪,心有所疑,便用种种手法查个水落石出,及至确知乃是眼花瞧错,方敢返回向军师复命。”
姜石公道:“做得很好,照你如此小心行事,本军师大可放心,相信敌人方面全无行动了。”
在外面窃听的乡老伯这刻才放了心,暗中叫声惭愧,忖道:“假如不是卓辽机智过人,早就被这些狡猾的狐狸们查出我们的图谋了,若然因此而惹起大爆炸,则这个责任完全得由我担承了。”想到这一点,顿时增添了几分重视敌人之心。
姜石公随即命人传令,把火炮收起,又着他手下的敢死队解散休息,等明天出动。
卓辽等几组人总算顺利地完成任务,整个小星坞平静如常,数千人俱都沉酣梦乡之中。谁也不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正有两个大集团在激烈地斗法。
× × ×
天亮之后,人们开始活动。负责接待宾客的部属向蓝峦报告说,许多名门大派的知名之士或是领袖人物纷纷莅临。
照理说这些人物的身份都十分尊隆,蓝峦应当亲自迎接才对。但他乃是“密室量才”的主持人,又须安排其它仪式,所以都由朱机伯代表接待。
这时消息早已传来,人人都听闻王元度经过一整天的苦斗,通过了最后一关,成为“金鳌大会”五届以来第一个真真正正登上宝座的人,不过这个消息还须经过早晨的颁奖大会宣布,方能证实。
此时,另一宗谈判正在进行,由日月坞最能言善道的十道指挥李公衡跟一元教方面的人接触,要用他们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换回日月坞三个失踪的好手。
李公衡很快就跟曹开庭正式碰上,当面谈判。曹开庭没有承认他是一元教之人,只诿说晓得有这么一回事,愿意替双方奔走。
李公衡当然不会说破,却用种种巧妙的言词套住曹开庭,迫得他非迅即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不可。
曹开庭去了一会,回来向李公衡道:“对方已答应这条件,他们还说日月坞乃是宇内有名的所在,决不致言而无信。因此,目下他们先释放那三位朋友,李兄见到他们无恙回返之后,亦须立即把左兄送回。”
李公衡想不到如此爽快,兴辞而出。果然不久,失踪多日的和潜、祖远、童威等三人已安然返回。李公衡便把经过详细告诉左昆,互相参详好一番说词,左昆便回去了。
离举行颁奖大典还有一会,但蓝峦却忙得不可开交。他已陪同各门派的领袖人物谈起今日邀请出场的“大宗师”一事。这个人选当然非同小可,须得这些门派之长都予以承认,方能作数。否则到时有一两位开口表示反对,事情便将闹得不可收拾。
参加这一场会议之人共有十一位,连主人蓝峦、关大坚、朱机伯、武季重共是十四人之多。他们在布置得宽大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商议这一宗武林大事,在座之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少林、武当、华山、峨嵋、衡山、黄山等六大门派的主脑人物,此外的五位俱是当今的耆宿名家,俱负一方之望。
蓝峦在这一件事上已费了不少心血,暗中进行了许多手脚。他晓得唯一的困难阻碍就是一元教之人,在座的十一位高手名家之中,即使是六大门派的主脑人物,未必就不曾被一元教罗致了去。正如以前关大坚在日月坞中地位何等高崇,而同时他却是一元教的四大护法之一。因此,这件武林大事若然生出波折,无疑是一元教的杰作,他必须极为小心地应付,免得开罪了武林朋友,而又使乡老伯不欢。
他先向大家征询意见,在座诸人都提不出哪一个可以称得上宗师的人选。
蓝峦这才说道:“兄弟却要提出一位老前辈,他的真姓名迄今无人得知,但一般接近他的人都尊他一声乡老伯。”众人都大感讶异地交换眼色,只有少林的寒云大师,武当的乔半瓢真人不动声色。这两位出家人在武林中声名不算响亮,但他们在本派中的地位却仅次于掌门人,身份甚是崇高。在座的人全是当代有数人物,自然晓得。换了一些较次的人,可就不一定会瞧得起他们了。
大家窥测不透这寒云大师和乔半瓢的心意何在,峨嵋派的铁伞先生褚大均首先道:“老朽近年来罕得离开四川,是以见陋寡闻,竟未曾听过这位老先生的威名。”他性情耿直爽快,当场说出心中的想法。
冀南名家董贯一捋白髯,接口道:“不错,这位老先生以前好像从未涉足江湖,不过蓝坞主既是推荐出口,定然当真具有宗师的资格,因此,兄弟已有七八分承认之意。但最好无过于找个机会让在座诸位都拜睹这位乡老伯的绝世功力,那就十全十美了。”蓝峦微笑不语,等在座之人都发表过意见,他才开口。
华山派的代表是声名极盛的杀手锏夏观言,此人年方四旬左右,却已经历过无数风浪,为人强悍凶狠,相貌亦透出一股猛鸷之气。他起立道:“本来以蓝坞主的地位,这宗事已可以自作主张。但今日既然集众会商,在下不便辜负蓝坞主广征众意的用心,是以直言愚衷,还望蓝坞主宥谅。在下认为乡老伯恐怕未能当得宗师之称。”
蓝峦道:“夏兄务请详细赐示尊见。”
夏观言扫视一众高手之后,才道:“乡老伯无疑亦是当世异人,但在座多人都未见过。除非蓝坞主一意孤行,在下没得话说,否则总要开过眼界,始能心悦诚服。”
他的道理也很简单,只是未见则存疑之意。座中一位淡装雅容的中年妇人接口道:“夏大侠说得不错,蓝坞主何不设法安排一下,让大家开开眼界?”
这位淡雅妇人便是蓝明珠的师父,武林中两位著名女性高手之一,人称洞庭翻车夫人。另一位则是蓝芳时的师父琥珀刀何心寒。
这翻车夫人本来从不离开洞庭,但这一回竟也驾临小星坞,参观金鳌大会,令人相当注目。在平时还没怎样,目下正是日月坞与一元教暗中激斗之时,翻车夫人突然莅临,又使蓝峦担上一重心事。
他生怕这位高手已经被一元教罗致了去,而在表面上她却是蓝明珠的师父,关系相当深厚,等如潜伺肘腋间的心腹大患一般。因此,他特地邀请她出席,以便窥测她的态度。她既已持反对意见,蓝峦可就在心中有了初步印象,正式把她列入嫌疑份子。虽然翻车夫人后来讲得很漂亮,说是为了公理,她不得不撇开交情,照事论事。
黄山蒲家高手蒲谷起身道:“兄弟亦未听闻过乡老伯的大名,不过兄弟仍愿全心附和蓝坞主之意。”
这时变成了二对二之势,一个身材横壮五旬上下的人起身道:“鄙人已无须列举什么理由,反正今日的意见只分为两种,一是须得见乡老伯的绝艺才觉心服,一种是不必瞻仰即可同意。鄙人斗胆把这两种意见分为一二两项,一是前者,一是后者。”
他扫视了诸人一眼,但见人人都不做声,便又道:“鄙人赞成第二个意见。”
此人身大声宏,威风凛凛,乃是杭州铁鼎周,声名极盛。蓝峦与他全无交往,见他如此捧场,不觉投以感谢的一瞥。另一位五旬上下的江南名家陆阳起身道:“兄弟亦赞成第二个意见。”
现在情势是二比四,附和蓝峦的占了优胜。六大门派中的衡山派高手五行掌阮东明道:“老朽亦附和第二个意见。”
蓝峦道:“还有几位表示意见?”
西川大侠吴峤洪声道:“兄弟窃以为第一个意见较妥。”他在这十一人之中,身份地位都算得最高。不过他是个人身份,而其它六大门派的人却各自代表本门,声势略有不同。
座上只剩下少林、武当这两大门派尚未开口。那寒云大师冷峻的目光一直凝望着空间,武当乔半瓢则双目半瞑,似是对目下争论之事,全不关心。
众人都没有开腔之后,寒云大师道:“贫衲认为第一个意见较妥。”他乃是少林寺的代表,份量极重。
乔半瓢这时方始睁开双眼,道:“贫道亦以为第一个意见稳妥得多。”
这两大门派这么一表示,全场形势改观,变成了六对五的情势,即使加上蓝峦,亦不过是六对六,不能作出决定。但蓝峦一点也不紧张,缓缓点头,正要发作,忽然有人叩门,朱机伯出去一问,回来道:“钱万贯兄、吕少侠、田不恭道长三位有事赶来。”
蓝峦忙起身道:“请他们进来。”转面向众人道:“钱兄是江南百钱庄庄主,乃是当世的奇人异士。另外两位吕少侠则是武当吕大侠的令郎,田道长是峨嵋乐天子道长的高足。”
刚刚介绍过他们的来历,钱万贯最先踏入室中,但见他儒雅风流,仪表过人,实在令人想不到他是当世之间第一位大赌客。
钱万贯面含微笑,潇洒异常。入室后向蓝峦等人招呼过外,并且游目四瞧。
他的目光迅即停定在寒云大师的面上,向他颔首微笑。寒云大师当他踏入门之时,就已经身躯一震,好像碰上了什么震骇之事一般。如今见对方向自己颔首,登时认明白他是谁,连忙起立。
众人都见到寒云大师起立迎客,而且露出肃敬之容,不由得亦大为奇怪,人人缄口不语,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寒云大师合什施了一礼,道:“寒云参见师叔。”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那钱万贯居然是少林寺出身,已是十分奇怪之事,何况辈份又如此之高,竟是少林高手寒云大师的师叔?
要知寒云大师年逾六旬,钱万贯瞧起来才不过是三旬上下的儒士。就算他是四十岁,但比起寒云大师仍然相差二十余年,如何能当得他的师叔?
钱万贯颔首道:“你来得正好,请坐下,咱们先谈一谈正事。”话虽如此,他并没有立即与寒云大师谈什么正事,却在蓝峦的介绍之下,一一与在座之人见面招呼。那些名家们见他身份不比等闲,而且他的“百钱庄”更是在北南数省极为著名的组织,江湖上不少有关他的神奇传说,在座之人大半晓得。因此,谁也不敢对他怠忽轻慢,一方面暗暗猜想他何故在这等场合突然出现?
钱万贯应酬过外人之后,便在寒云大师身边坐下,低声道:“我听说你不同意推许乡老伯为当代武学宗师,所以特地前来找你。”
寒云讶道:“钱师叔,你认识他么?”
钱万贯道:“何止认识,我还亲自领教过他的手段。若论武功造诣,当今之世,只有另外一位异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寒云道:“另一位是谁?”
钱万贯道:“就是与先师论交的宣老先生了。”
寒云大吃一惊,道:“宣老先生乃是大雄祖师十分尊崇推许的人,假如乡老伯真能与宣老先生相提并论,自然没得话说了。”
钱万贯道:“你既已晓得,那就向大家宣布你改变意见。将来如若掌门人有不满之意,由我承当此责。”
寒云点头道:“既然师叔吩咐,我便依言去做。”他立刻向在座之人宣布立场改变,惹得人人大感惊奇。他们都想探明其中之故,可是寒云大师既然不曾述说理由,只好等散会之后,凭交情向他私下探询了。
这时吕杰和田不恭早已进来,他们分别向本门的列席高手见了面,都说及乡老伯之事。
田不恭在峨嵋派地位甚高,因为他的师父乐天子一则武功高强,数十年为峨嵋挣回不少声誉,二则他辈份尊而人缘好,凡是派下之士,无不对他十分敬爱。因此,田不恭亦大大沾光。当他向铁伞先生褚大均一说,褚大均便道:“你的话决不会假,愚兄大可以相信,何况连少林寺也改变了立场,足见这位老前辈真是隐名高手。好吧,我向大家宣布改变意见便是。”
吕杰却进行得不大顺利,因为他的处境较为复杂,那位乔半瓢真人在武当派中的地位更高于吕杰的父亲吕一超。尽管在江湖上吕一超的声名比乔半瓢响亮千百倍,但按照门规,吕一超见到乔半瓢之时,仍须恭恭敬敬,不敢稍有失礼。
吕杰向他报告说乡老伯实在武功通直之时,乔半瓢毫无表情,最后冷冰冰地道:“你今日虽是名列十杰之内,但年事尚轻,见识未广,我不能凭你几句话,就用本门声誉去支持这位乡老伯。”
吕杰一瞧同来的两人都能达到任务,自己却说不动这位乔师伯,不禁又急又羞。
乔半瓢真人又冷冷道:“你如果没有别的话,可暂时离开此房,在外面等我。”
吕杰素知这位师伯不讲情面,即使是地位崇高如掌门真人,亦处处尊重他的意见。自己身为晚辈,如何能够继续 嗦?
当下已大感颓丧,觉得非放弃不可了,突然间,触忆起当日乡老伯指点自己武功之时,说过一些话,顿时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道:“启禀师伯,这位老前辈曾经到过咱们山上两次,据他说,一次明上,一次暗上。小侄曾听过这事,所以当时不敢接腔。”他说时已觉察乔真人露出瞿然注意之容,心中暗喜。乔半瓢果然问道:“他什么时候到过咱们山上?”
吕杰道:“好像是二十年前左右。”
乔半瓢面色一沉,道:“他提起会过什么人没有?”
吕杰不敢隐瞒,道:“他只说了一句,是说掌门人矫然不群。我告诉他说,目下乃是掌门真人,他便说昔年掌门真人才不过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果然脱颖而出,执掌门户。”
乔半瓢道:“这话有点意思了,假如他就是二十年前到过咱们山上的那位异人,自然可以承当宗师之称了。”
吕杰道:“他老人家提到本门渊源,又命小侄演练剑法给他瞧,当时蒙他指点,得益不浅。”
乔半瓢颔首道:“如此最妙,我瞧瞧他怎生指点你,便知真伪。”他回头向别人道声失陪,便和吕杰离开,在隔壁院落中,命吕杰演练剑法。
吕杰当日在台上与卓辽硬拼之时,曾仗乡老伯指示的秘奥心法,练了好几招驭剑之术。这本是剑道中上乘绝学,若非略加变化,以吕杰的功力,决计施展不出。而这种驭剑之术,天下只有武当一派识得,乃是不传之秘。
现在吕杰正是演练这几招给乔半瓢瞧,乔半瓢浸淫剑道数十载,熟悉本门心法秘艺,是以一瞧便知不假。同时更万分佩服乡老伯的造诣,居然能变化招式,以便让吕杰这等功力之士,也使得出来。
他已毫无疑问,立即回返屋内,宣布改变立场。这么一来,局势改变为八对三,而在八张同意票之内,六大门派在其中。
这时反对的三人也无法违逆众意,甚至连他们亦深信乡老伯定有这等资格,否则以少林、武当、峨嵋这等名门大派,焉能轻易改变意见,转而支持乡老伯可以称当宗师的荣衔?
乡老伯全然不知道他身份之确立,曾有如许波折。他面对数千武林之雄,却也不由得感到无限兴奋。尤其是当蓝峦向群众介绍之时,全场那种讶异钦羡的眼光,以及轰雷似的掌声,使他大有飘飘然之感。
在那宽大的台上,人数不少,全是天下武林名家高手,早先开会商议的十一位高手,自然亦在其中。
乡老伯主持颁奖仪式,他把一枚纯金的鳌首金牌和一张面额十二万两的银票,一同送给王元度。
数千对眼睛,皆在乡老伯和王元度身上流转,谁也不曾注意到一元教的姜石公亲自奔离广场。
这个心胸恶毒的人,赶到红衣火炮之处,传令准备。但手下之人却报告说,火炮被人毁损,表面仍然完好,事实上已不能使用,因为药引通路已经完全闭塞,若想再行穿透,少说也须花上三五日的时间。
姜石公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又得悉另一门火炮亦是如此,不由得急疯了,转身便奔回广场。
他下令三十六铁卫布成一个坚阵,谁也侵入不得,自己却取出一枚蓝色的火弹,托在手中,他如一掷落在地上,不管地底的火药爆炸与否,单是这一枚火弹,就足以炸死自己和那三十六铁卫。
姜石公那么城府深沉之人,面对着死亡之神,也不由得沁出冷汗,双眉紧锁。至于那三十六铁卫,因为全都背向着他,所以全然不知浩劫之将至。
这一着正是蓝峦所希望的事,他推测那姜石公在大受刺激之下,定会大怒出手,企图趁这机会炸死所有的人。他自然不晓得地底的巨量火药已完全失去效用,所以这一出手,徒然使他自己奸谋败露,使一元教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亦因而永远不能再跟日月坞作对。
但蓝峦却万万想不到姜石公有如疯人一般,居然使用这种威力极大的火弹,连自己带手下数十人一同炸死,也在所不惜。假如他知道这姜石公竟是如此疯狂之人,他就会早一步通知姜石公,说出地底火药已毁之事。
蓝峦并非惋惜姜石公的性命,而是他这么一来,使局势大变,不但没有人相信这大量的火药是姜石公的杰作,甚至认为这是蓝峦栽赃嫁祸之计。因为以常理而言,谁会不惜先炸死自己,企图引起这一场浩劫,毁灭数千条性命?
在台上的乡老伯分别把纯金奖章和一张二万两的银票赠给其余的九名入围高手。他们虽然不曾夺得锦标,但这刻亦已踌躇满志。第一点是他们的声名已远播宇内,无人不知。第二是这一张二万两的银票委实是一笔巨额财富,可以用来办许许多多世俗之事。
数千江湖豪雄,莫不因蓝峦的大手笔而震惊,今日他已赠送了三十万两出来。本来十名高手每人二万两,而又另外加赠王元度十万两,便一共是三十万两了。这还不说,他宣布过将来每一届金鳌大会,都赠送二十万两,分与那入选的十大高手。虽说每一届相隔五年,但这一笔支出,委实能令人咋舌心惊!
颁奖仪式完成之后,已到了高潮结束的时候。台上的蓝峦,还在向乡老伯及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说话应酬。
在西首的一群人当中,姜石公手托火弹,目注地面,他一直作出欲掷的姿势。但他脑海中仍然有些念头闪动,使他一直迟疑未决。
忽然在他正对面的坚阵外翼,发生了变化,原来是一个中年文士闯入阵内,使阵势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