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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海鹰扬》第十七章 岂忍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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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廷玉“哼”一声,倏然跃退丈许。
  那七名白衣人竟不追赶,他迅即隐入树木黑影中,忖道:“这些人都是负责保护这个发号施令的高台,是以不肯追我,只不知那座高台有什么人?如果不是严无畏或雷世雄,定然也是独尊山庄中极为重要之士,而且必定深通韬略,将才出众之士,我今晚若能杀死这些重要人物,对独尊山庄自是莫大的打击。”这么一想,雄心杀机填满胸膺。
  他打量一下四面形势,发觉那司令台占住最高的地方,加上那座高台,更是居高临下,目光能够及远。在那司令台附近十丈方圆之内,并无战斗。
  因此他考虑到若是恃强硬闯,不免被高台上之人见到,若是严无畏也在台上,一定瞧得出自己刀法盖世,生出戒心,也许立刻发动全力围攻,使自己陷入极不利的局势中。
  当下借着野草树木的掩蔽,往横潜移出数丈,然后悄悄向前迫去。
  才走了丈许,蓦地“嗤嗤嗤”连响数声,几粒体积细小的暗器向他藏身之处袭到,接着右前方传来一个雄壮声音喝道:“什么人?”
  这几粒暗器大概是铁莲子之类,虽是劲道重疾,手法却不凶毒,可见得对方乃是迫住他前进之意。
  罗廷玉一让身,已避过暗器,绕个大圈奔到对面,这才再向司令台摸去。
  他往前移之时,草丛中突然刀光一闪,向他腰腿砍到。罗廷玉心知若是向前闪避,必有数刀齐出,把他围在核心。
  因此他宝刀一挑,架住敌刀,人已向后迅退。果然没有敌人现身追赶。
  现下他已知道这座司令台的四周,已布下一道严密无比的防范圈,任何人只要欺进司令台三四丈左右,必定受到拦截。
  罗廷玉怕是不怕,但若想闯过这一道禁圈,要不露出武功,却实在很不容易。
  他定一定神,迅速动脑筋寻思,猛地灵机一触,泛起满面笑容,举步匆匆奔去。
  他向厮杀声最激烈之处赶去,临到切近。但见刀光旋飞,剑气乱舞,东一簇人,西一簇人,都在舍命苦斗。
  罗廷玉展开迅速身法,查看这一片地方的形势,掠过许多正在交战的人身边,偶然也得出刀封架突然攻上身来的刀剑。
  眨眼工夫,他在一堆纷乱厮杀的人们旁边停下,但见十六七个白衣人,各持刀剑,正在围攻一群倭寇,已占得优势。
  倭寇人数虽是稍多,却架不住这些白衣人俱是武林好手,接战之下,若非人数悬殊,总是抵敌不住。
  罗廷玉一纵身,落在战圈中,宝刀连使“霆斗雷驰”、“左旋右抽”、“河泄山倾”三招绝学,但见刀光潮涌,迸射搏击,霎时间已砍翻了三个白衣人。
  同时由于他刀势威猛,冲乱了白衣人的阵脚,使得倭寇方面亦占得便宜,连伤了四个白衣人。
  白衣人还未看得清楚,罗廷玉身刀合一,砉然一响,冲破刀剑笼罩,出了圈外。
  他左脚一踩地,身躯疾旋,欺近两名倭寇背后,左手快逾闪电般探出,点了这两个倭寇穴道。紧接着又施展迅快身法,点了另两名倭寇穴道。他这几下动作神速之极,口咬宝刀,双手分挟四名倭寇,一闪身没入黑暗之中。
  那些倭寇们竟还不知己方已失去四人,继续向白衣人猛攻,双方实力大约扯平,因此两边伤亡甚重,转眼工夫又倒下七八个人。
  罗廷玉回到司令台禁圈附近,放下手中之人,他已看准了形势,当下吸一口真气,功行双臂,抓起一个倭寇,猛地扔了出去,人离手时,已迅快一掌拍活了他的穴道。如此连接施为,看起来倒像是四名倭寇先后飞跃扑入一般。
  草丛树影中连接飞跃出好几个白衣人,抡舞刀剑,拦截飞纵入来的敌人。
  那四名倭寇身在半空,已恢复了自由,眼见有白衣人现身截击,为了活命,个个都挥刀拚命,招毒势猛。这一道严密无比的禁圈受此突袭,顿时大见纷乱。
  罗廷玉乘机迅即伏身在黑夜的野草中,潜行欺入,居然容容易易,就迫近了那座司令台。
  距离木台尚有两丈左右,他停下前进之势,仰头凝神望去。但见台上一共站有四人。
  但其中之一乃是站在另一层的桌面上,左手提着一面盾牌,右手提着长剑,目光矍烁地查看周围形势,似是负警卫之责。最上面的一层站着三个人,罗廷玉运足目力望去,但见这三个人之中,一个是白发白须长长披垂的长衫老人,另一个则是身量窈窕纤细的黄衣女子,秀发垂到双肩,随风飘拂。还有一个则是瘦子,年岁相貌无由得悉。
  罗廷玉眼见这台上竟有女子,觉得万分奇怪,再衬上那个须发皆白,宽袍博带的白衣老人,使这气氛显出诡异古怪。至于那个瘦子,却反而合情合理,因为他背上插有两件兵刃,显示出乃是武林高手。
  罗廷玉寻思道:“这个白衣老人和黄衣女必定是独尊山庄的一大秘密,我务须查个明白,将来方可收知己知彼之奇效。”
  方转念间,只见那黄衣女点燃一个红灯笼,双手连动,灯笼便沿着竹竿冉冉升起。接着又取出一物,放在唇角,吹出“呜呜”之声。
  霎时间四方八面都出现火炬,因是身处地势最高之处,所以连罗廷玉也看得明白。但见黑夜之中,数百火炬,散布在方圆数里之地,杀声连连,刀光闪闪,威势陡然倍增。
  台上的黄衣女子,转头四看,似是藉那点燃起来的火炬,便可以判断出敌我之势。
  她很快便又连连吹出“呜呜”之声,但见正东、东北、和正北方,百十支火炬迅快移动。不过很快就混入其它的火炬之中,辨别不出。
  罗廷玉骇然忖道:“不得了,她竟擅长行军布阵之学,虽然黑夜之中,仍然能判断出两军形势,利用红灯笼和那特制的号角,指挥霜衣队变化形势,移强攻弱。独尊山庄有这等异人相助,将来一旦发生大会战,我翠华城方面万难抵御,必被击垮无疑。”
  一念及此,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也生出速速狙杀了她的决心。
  他提一口真气,趁那第一层的白衣大汉瞧向别处之时,迅如闪电般贴地往前蹿去,落在台下六七尺之处。但他脚尖方一踩地,忽然转过一念,猛地里倒纵回去,在草丛间潜行疾走,霎时已退出数丈。
  七八尺处两人正在拚斗,不远处又有三对人方在激烈搏斗,原来这四对正是早先的四名倭寇,还在作困兽之斗,凶厉特甚。霜衣队方面只剩下四人与他们捉对儿厮杀,其它的人全无踪迹。
  罗廷玉怔一下,想道:“好厉害的埋伏,任何人见了此情此景,定必以为再无别人防守,一径冲来,便须陷入重围无疑了。哎!这便如何是好?”
  原来他忽然退却之故,便是想趁这边尚在激斗之时,潜行迫近,突然击杀一名白衣人,拖到茂密的草丛中,脱下他的衣服,披在身上,以便淆惑敌人视听。可是目下局势毫不混乱,他一出现,必被敌人发现无疑。
  他两道剑眉紧紧皱起,虽在这等紧张局势之下,心中仍然闪动着高台上那个黄衣女和白衣老人的影子。这个谜团如不设法侦破,他将必是寝食不安,耿耿于心。
  突然间一声惨叫,一条人影“蹬蹬蹬”直退到他身边,方始停步。罗廷玉抬头一望,但见这人乃是其中一名倭寇。他乃是吃白衣人一刀砍中,负伤猛退。罗廷玉猛地伸指疾点,戳中他腰间大穴,那倭寇登时翻身跌倒。那倭子倒地之后,对方竟没有追过来查看。
  罗廷玉等了一下,大为失望。因为他已蓄势待发,只等那白衣人一跟过来,立时发刀突袭。
  他忽然一笑,心想:“这倭子的衣服我也可以借用啊!”
  于是轻轻挟起尸体,躲入一处树丛中,迅快穿上那倭子的衣服。好在不必讲究合不合身,只须有那两只蝴蝶翅膀一般的阔袖就行了。
  罗廷玉换妥衣服之后,提刀再度向司令台迫去。迫到两丈左右,又等得第一层之人转眼他顾,这才蓦然跃去,落在离台七尺之处。
  突然间脚下传出一阵清脆的金铃声。他大吃一惊,心知已踏到对方布置的机关,是以发出警铃。这等布置很简单而难防,但须在木台四周草上铺上一块块数尺方圆的丝网,网上系有警铃。任何人偶一误触,登时暴露了行藏。
  铃声一响,台上第一层的白衣大汉已转过来,瞪目凝视。罗廷玉情知藏匿不住,索性不躲,挺直身躯,提刀仰望。
  最顶的那一层上,那个瘦子大喝道:“凌队长即管放手对付此敌。”竟是一口川腔。
  罗廷玉心中一动,记得那贾心泉的报告中,严无畏手下五大门派中,武胜堂堂主何旭,乃是瘦子,向来称霸川黔,使的是利钩长剑两般兵刃。此人既是四川口音,身量矮瘦,背上又插着两件兵刃,定然是他无疑。
  还有就是这个白衣大汉,被称为“凌队长”,贾心泉报告中载有霜衣队十二队长之名,第一个姓凌名子流,乃是“子”字队的队长。与“午”子队的队长奚午南,并列为两大高手。
  这个凌队长,当是凌子流无疑了。凌队长应一声“遵令”,“唰”地扑下,半空中举起长剑。作势待劈,左手盾牌护住身形,猛撞下来。
  罗廷玉见他攻势威猛之极,果然是身怀绝学,功力精深之士,不由得雄心陡奋,暗念我今晚如不教你见识见识,定必以为天下无人,当即迅快一闪身,避让过剑势,振腕一刀劈去。
  这一刀向盾牌攻去,对方果然没有闪避。原来天下间任何人使用有盾牌,都绝不让避敌人兵刃,事实上也没有人会向盾牌砍劈。
  罗廷玉这一刀大出常理之外,莫说对方决不闪让,即使有心闪让,亦是有所不能。“当”的一声脆响起处,敢情凌队长手中盾牌乃是钢铁打制,并非藤竹编结。是以刀盾相碰,发出巨响。
  凌队长但觉敌刀猛若迅雷,劲道强绝,震得一条左臂都麻木了,人也被刀势冲远了六七尺之处。他双脚落地站稳,怔怔吸气运功,催动血气运行左臂,竟不暇顾敌。
  罗廷玉猛地双臂一振,身形拔起,已飞上了第一层台上。那是十二张四四方方的木桌拼凑而成的平台,当中有四只方桌,在这四只方桌之上,又另有两只方桌。
  一道人影呼地飞坠下来,落在他面前六七尺之处。只见此人双目光芒打闪,眼神特别的亮。左手长钩,右手长剑,已布好门户。
  罗廷玉头上仍然缠住一条头巾,眉毛以上,尽行掩去。因此,虽是还露出了大半截面孔,但是黑夜之中,对方仍然无法瞧得清楚他的面孔。
  这个年约五旬的瘦子冷冷道:“独尊山庄武胜堂何旭在此,尊驾是谁?”
  他瞧了罗廷玉出手一击,武功手法不似东瀛源流,是以开声喝问。
  只听这个缠首倭子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句话,嗓音粗哑,不知说些什么。
  何旭见这倭子武功奇高,颇生畏怯之意,心想如若此人前来讲和,则未尝不可一谈。可惜身边无人懂得倭语,却也无法。
  罗廷玉乱说了一句倭语,连他自家亦不明其意。眼见何旭发愣,心中大喜,怒喝一声,扬起宝刀。
  何旭但觉敌人刀上杀气如狂潮怒涛卷到,竟然抵挡不住,退了两步。罗廷玉蓦然向上跃起。何旭方自一惊,却见一道人影横飞而至,在半空中截住敌人,换了一招。
  “当”的一响,人影乍分。罗廷玉终究没能抢上,仍然飘落第一层平台上。
  这个出手截击之人正是凌队长,他明知敌人武功奇强,但仗着铁盾占得便宜,硬碰硬截,剑发如风,凶毒无比,果然把罗廷玉逼落。但他这一招又复震得左臂麻木,急急运功催动血气。
  何旭趁这机会窜上第三层方桌上,居高临下,严密监视对方动静。以他的身手,纵然正面拚斗会败于对方刀下,但目下是居高拦截之势,却也不惧敌人冲得上来。
  罗廷玉连冲三次,都被何旭钩剑迫退。第四次欲上以前,先仰天长啸一声,真力充沛,行遍四肢百体,决意作最猛恶的一冲,务要破关直上。
  何旭从啸声中听出敌人内力极是深厚强劲,加上他精奥奇妙无伦的刀法,这一击定是他生平未见的险恶关头。当下也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拚死拦截。
  最上面的高台上,突然飘落一阵柔美语声,道:“何先生,不必拦阻他,让他上来。”
  何旭一愣,道:“小姐你……”
  那黄衣女已接口道:“此是军令,不得多问。”
  声音虽是柔美如故,但却甚是坚决,使人不敢不从。何旭躬声道:“是。”
  黄衣女又道:“尔等可在台上三丈左右巡逻警戒。”
  何旭又应了一声,道:“是。”
  迅即掠下地上,和凌队长两人退出三丈,绕圈警戒。
  罗廷玉心中充满了惊奇,听那何旭口气,一方面极为恭敬遵从她的命令,但最初却露出了一点口风,好像耽心她的安全。
  若然她武功有限,那白衣老人亦不行的话,则她下令部属撤走,让自己上台,是何用意?但他心中急于瞧一瞧这个黄衣女究竟是何许人?不暇多想,轻轻一跃,已扑上了最上一层。
  这一层高台只有两只方桌之地,若然动手拚斗,实无回旋之地。
  罗廷玉横刀当胸,凝目望去,却碰上白衣老人炯炯有光的双眼,这个白衣老人手中拄着一支拐杖,杖身本身弯曲虬结成一节节,形状奇古。拐杖首挂着两只红灯笼,站在黄衣女身侧,稳立不动。
  那黄衣女站在边缘处,背向着他,长长的云发随风飘拂,自有一种轻逸空灵之态。
  她头也不回,低声道:“阿伯,何先生和凌队长有没有遵令行事?”
  白衣老人拂须一笑,道:“他们岂敢有违小姐的法旨。”
  他们对答之时,好像不把罗廷玉放在眼内。罗廷玉心知若论交锋对敌,这刻应当把握时机,立刻出手,击杀这两人。此举若然奏功,是可大大削弱独尊山庄之力。但虽然明知应当如此,却发不出刀招。
  白衣老人居然掉转头,游目四顾,道:“小姐,咱们已大获全胜啦!”
  黄衣女道:“不错,这一次倭寇大举进犯,人数多逾五百。本庄以寡敌众,幸而获胜。”
  白衣老人道:“此是全仗小姐韬略奇奥,有神鬼莫测之机,方能大歼倭寇,建此不世殊勋。”
  黄衣女轻轻叹息一声,道:“建功立勋,岂是我一个女儿家份内之事呢?”
  白衣老人道:“小姐的话虽是有理,但今日之战,倭寇伤亡惨重,元气大伤,自是无量功德,沾惠万千百姓……”
  他略略一顿,又道:“只不知倭寇方面伤亡若干?”
  黄衣女缓缓道:“他们伤亡人数当在三百五十人以上。”
  他们谈论敌情,抒说心中之意,一对一答,自由自在。简直没把台上还有一个敌人之事放在心上。
  罗廷玉不禁又惊讶,又忿怒。
  只听黄衣女长吁一声,道:“好啦,倭寇已经溃退,都在奔窜逃命了。”
  白衣老人道:“恭喜小姐旗开得胜,总算没有白费了心机。”
  罗廷玉忍不住转眼四看,分布四下田野中的火炬移动得极快,隐隐看得出甚有法度。想是因敌人溃退,是以追奔逐杀。
  黄衣女螓首轻摇,大片秀发迎风飞起,甚有韵致。
  她轻轻喟道:“虽是杀戮残暴敌人,但仍然是难消难解的恶孽,唉……”
  她低而柔美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悯哀怜之意,一听而知她定是个心肠仁慈善良的女孩子。白衣老人侧着脸瞧她,满面俱是怜惜疼爱之情。罗廷玉直到这时,还瞧不出黄衣女的面貌。但觉此女神秘莫测,处处与常人不同。
  又由于这红颜白发相辉映的两人,对于他的存在似是全不放在心上,这就使得他既不服气,而又大增好奇之心。
  他心念一动,宝刀微振,陡然间涌出一股森寒凌厉的杀气,笼罩住黄衣女和白衣老人。
  黄衣女背向着他,是以表情如何不得而知。但白衣老人却身躯一震,拐杖一摆,横封门户。他杖上也涌出一阵强劲潜力,抵御那森寒威杀的刀气。
  罗廷玉身形全然不动,但两只蝴蝶大袖却被对方的潜力吹动,拂拂作声。罗廷玉心中大是惊讶,只因这白衣老人功力之强,竟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白衣老人比他更为吃惊,这是因为他杖上内功劲道,虽是强绝一时,但仍然不能阻挡对方的刀气侵入。但觉森冷之气逼肤侵肌,宛如跌落冰窖中一般。
  黄衣女道:“好冷啊!”
  白衣老人道:“那是这个倭子的刀气,老汉无能,竟使小姐受惊了。”
  黄衣女道:“原来如此,阿伯你想不想知道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高手?”
  白衣老人道:“老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高明的功夫,自然想知道他的武功源流,但是……”
  他沉吟一下,没有立刻说下去。
  黄衣女道:“但是什么?”
  白衣老人道:“但是据老汉所知,小姐你从未走过东瀛,怎能懂得东瀛的武功源流呢?”
  黄衣女笑了一声,声音异常的娇美动人,说道:“阿伯你以为他是东瀛武士么?才不是呢,他也是我们汉人,只不过穿上倭子衣服骗过别人眼目而已。”
  白衣老人重重地“哦”一声,突然间满面泛起怒色,恨恨地望住罗廷玉。罗廷玉万万想不到这个黄衣女竟拆穿了他的戏法,但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望他一眼,更谈不到观察他了。
  然而她却能够道破他的伪装,当真是极奇怪极不可思议之事。照她的口气听来,这黄衣女甚至当真晓得他的武功源流,这又是一宗极不可思议之事。
  白衣老人怒哼一声,道:“原来这厮乃是倭寇的走狗,甘心为虎作伥,荼毒我汉人,实是罪该万死。”
  黄衣女笑道:“阿伯别生气,他不是这种人。”
  罗廷玉挺刀迫前两步,哑声道:“你们是谁?”
  语气甚是严厉。他脚步所停之处,恰好是在白衣老人拐杖威力的边缘上。
  假如他往前移动多了一寸,白衣老人为了不让对方欺入拐圈之内,非迫得出手不可。
  黄衣女道:“你如想知道我是谁,可随阿伯先行前往一处地方,我收拾完此地残局,马上就到,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罗廷玉沉默了一会,才说出惊人的答复。
  他冷冷道:“不必了,我非杀死你们不可。”
  白衣老人大吃一惊,拐杖上自然而然传出一股潜力,此是他提聚功力准备出手而致。
  黄衣女吃吃一笑,道:“你真有杀死我们的把握么?”
  罗廷玉道:“这是我的事,无须先告诉你。”
  白衣老人怒喝一声,提拐迅若风雷般当头击到。罗廷玉挥刀一架,“当”的一声,火花溅射,敢情这老人的拐杖,竟是钢铁之质打制而成。
  这一拐的势道重如山岳,罗廷玉心头一震,暗想:“好强的膂力。”
  白衣老人见对方随手一刀,就架住了他铁拐当头罩击之威,心中也自骇然,冷冷道:“无怪如此骄狂自傲,你再接老夫三拐……”
  老人话声未歇,已抡动那根铁拐,左抽右扫,横着攻了两招,风声呼啸,劲厉刺耳。单是这等劲道风力,寻常高手已难立足得住。
  罗廷玉闪过第一招,眼见第二招扫到之时,势道更强。登时晓得他的铁拐手法另具绝学。若是接连闪让,第三招一定更为威猛莫当。
  因此他迅即挥刀一挡,刀拐相触之际,他已斜斜拨开敌拐,是以只发出一下沉哑的响声。
  他这一刀破解了敌拐威力,却没有乘机反击。
  白衣老人喝一声“好刀法”,挫腕收回铁拐,呼一声迎头砸劈。罗廷玉出刀一架一拨,又化解了他这一拐。
  他两次使的都是“君临天下”七大绝招中的“宇宙盈虚”一式,但变化大异其趣,然而手法气势之间,又有脉络可寻。
  白衣老人凛然收拐,凝神待敌,口中道:“小姐,此人的刀法可称得上天下无双,咱们须得小心了。”
  这话的意思是他已试探出对方刀法妙绝当世,是以没有把握能拦阻得住他的攻势。
  黄衣女一直背向他们,站在方桌最边缘之处,听了这话,发出一阵娇柔的笑声,似是不把这等关紧生死的危险放在心上。她忽然间提高声音,道:“凌队长岂可违我军令?”
  原来那凌子流已奔到台下,仰头张望。
  他听到黄衣女的叱问,连忙躬身道:“小人实是心悬小姐安危。”
  黄衣女提高声音叫道:“何先生安在?”
  三丈外有人应道:“小姐有何吩咐?”
  黄衣女道:“阵前违令,动辄有全军覆亡之虞,与我斩了违令之人。”
  这时候,即使有人催促罗廷玉动手,他也决不肯听从,定要等瞧那凌队长是否处斩?
  武胜堂堂主何旭那么高的身份,这刻居然不敢出言顶撞抗命,朗朗应道:“小姐的法旨在下听到了。”
  他举步奔到凌队长身边,左手一伸,已抓住他的双胛,五指扣住他肩胛上的脉穴,使他全然不能动弹反抗。右手迅即掣出了长剑。
  罗廷玉大为震凛,忖道:“难道他当真遵命一剑杀死了凌子流不成?”
  何旭把长剑搁在凌队长颈上,朗声道:“军法森严,令下如山,不得有违。但这一次情况特殊,凌队长乃是一心一意准备保护小姐,是以不知不觉中有违法旨。论军法自应斩首,但若论情理,却有可恕之道,愿小姐三思,赦他一命。”
  黄衣女道:“如是饶赦了他,日后我拿什么去部勒别的人?”
  何旭道:“戴罪立功,自古多有,在下深盼小姐法外施恩,让他立功赎罪。”
  黄衣女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看何先生的面子,命他立刻追赶敌寇,斩十个首级来见我,少一个就打十军棍,以示惩戒。”
  何旭一松手,躬身道:“多谢姑娘。”
  凌队长也不由得拜伏地上,谢过赦免死罪之恩。随即飞奔而去,追杀倭寇。
  何旭也迅快退回原来防守的地方,真的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罗廷玉看完了这一幕,虽然敌方不曾损折了一名大将,但欣喜之情尤过于何旭当时杀死了凌队长。
  只因假使何旭全然不敢开口求情,实时一剑杀死了凌队长,便显示出独尊山庄军法森严,权责极高。
  这等敌人,已经具备足了“先为不可胜”的条件,即是说独尊山庄已经是不会挫败,无隙可乘的力量。若然如此,罗廷玉定须被迫考虑到放弃报仇之念了。
  但何旭这一求情,显然他尚有抗命的力量,权责不专,那黄衣女智慧再高,兵法再好,也仍有失败的空隙破绽。因此罗廷玉内心中欢欣鼓舞,喜不可言。
  黄衣女娇美的笑声,轻轻传入他耳中,使他精神一振,又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两人身上。
  只听她缓缓道:“你还要杀死我们么?”
  罗廷玉哑声道:“我瞧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放过你们。”
  白衣老人冷冷道:“你可敢到下面宽敞之处,与老夫决一死战么?”
  罗廷玉道:“我要杀的人第一个是她,第二个才轮到你。若是离此决战,须得等我杀死了她以后……”
  白衣老人年岁这么大,何等老练?但仍然掩饰不住震惊凛骇之容。他勃然大怒道:“我家小姐与你何怨何仇,为何你要加害于她?”
  这刻他可不敢鲁莽出手,深恐对方一下子冲到他的拐圈,伤害到黄衣女。
  罗廷玉尚未回答,黄衣女已道:“阿伯不必着急,他诚然有意杀死我,但我岂有这么容易就被他杀害得了的?”
  说话之时,徐徐掉转娇躯。罗廷玉定睛望去,但见她脸庞虽然完全向着自己,可是她却用一只手按住长长的秀发。
  这一大丛秀发,把她的面部下半截完全遮住。因此,他只见到她的额头,长眉、凤眼,还有半截鼻子。
  她的肤色白皙异常,宛如无瑕的白玉琢成,眉长入鬓,显示聪慧过人。那对凤眼中神采照人,双眼有如点漆,顾盼之间,使人魂销。
  仅仅是半截脸庞,已经风情万种,绰约多姿,足以令人心醉神迷。
  她轻移莲步,迎向罗廷玉。夜风吹拂起她的黄衫,迎风飘举,倍觉动人。
  白衣老人忙道:“小姐不可移动位置。”
  原来她刚才所站之处,乃是方桌的一角。白衣老人的位置虽是稍稍斜侧了一点,并非直线拦阻在她与罗廷玉之间,但他拐杖的长度却足以封锁住这条通路。
  黄衣女发出娇美的笑声,道:“我要瞧瞧他怎样杀死我?”
  她徐徐行去,已走到罗廷玉面前三尺之处。
  白衣老人见她不听,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好紧张地迫近罗廷玉身侧,提拐作势,随时可以击出。
  黄衣女在罗廷玉面前一站,黑溜溜的眼珠在他面上转了几转。笑道:“你打算怎样取我性命?”
  罗廷玉面对着这个娇弱美丽的女孩子,听她口气似是不懂得武功,一时之间,当真激发不起提刀杀死她的念头。
  黄衣女又笑道:“我看这样吧,你还是跟崔阿伯先走,我随后就到,这样,你既尚有机会杀死我,又暂时不会被别人测探出你的身份来历,好不好?”
  罗廷玉心中突然触忆起血洗翠华城的仇恨,顿时涌起满腔杀机,双目射出森冷光芒。
  黄衣女见他目露杀机,惊得退了半步,轻轻道:“你的心肠好硬啊!”
  罗廷玉突然发出宝刀,寒光一闪,刀锋已斜斜搁在她香肩上,只要沉腕落刀,即可把她颈上人头斩下。
  白衣老人惊得面目变色,提拐欲扫,却又怕这一击,反而迫使对方宝刀落下,伤了小姐。因此他空自着急万分,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局势如此惊险紧张,黄衣女发出柔和的笑声,道:“谅你也不敢杀我。”
  此时此地,她还出言相激,只把白衣老人骇出一身冷汗。
  罗廷玉冷冷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黄衣女道:“我不知道。”
  罗廷玉道:“既是不知道,何以又叫我跟那老丈先走?”
  他的声音森寒似冰,大有杀她之意。
  黄衣女道:“我博知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只要你跟他走,到时我就能从你的刀法上,得知你的出身来历。”
  罗廷玉哼一声,道:“这话虽是吹牛,但也还罢了。刚才你竟说我不敢杀你,是不是?很好,你现在再说一次,瞧瞧我敢不敢下手?”
  这时的凶险程度又比早先有过之而无不及,假如黄衣女当真再说一次,罗廷玉被迫之下,自然非下手不可了。
  白衣老人喝道:“小姐不要说话……”
  黄衣女道:“我一定要说,谅你不敢杀我。”
  台上顿时一片死寂,全无声息。
  黄衣女美眸紧紧闭住,似是准备受那身首分离的一刀。白衣老人口中发出沉重的急促喘息声,缓缓跨步迫近去,拐尖直指罗廷玉腰胁问的大穴。
  罗廷玉恶狠狠的瞪着这个黄衣女,但觉她真是神秘莫测而又勇气过人,当此生死关头,仍然一点也不肯让步。
  他手中宝刀虽快,胆力亦足,杀人并非难事。然而这刻宝刀却迟迟难落。
  白衣老人用上全神,一面迫近敌人,一面窥伺可乘之机。心中的紧张,真是无法形容。
  忽见罗廷玉退开两步,收刀入鞘。白衣老人一怔,竟忘了抢上去护住小姐。
  只听罗廷玉道:“老丈请吧,纵是龙潭虎穴,在下也得走上一趟。”
  白衣老人疑惑不定,却不敢怠慢,生怕这人变卦,连忙作个手势,道:“这边走。”
  两人先后跃落高台,那何旭远远望见,却没有过来询问。
  罗廷玉紧紧跟着白衣老人,疾向西方奔去,掠过草丛中的埋伏岗哨,竟无一人挺身拦截。
  大约奔出七八里路,但见前面一片竹林,却有一条道路笔直通入林内。白衣老人一直奔入去。
  罗廷玉到了林口,略一迟疑,旋即忖道:“我定要把她的来历弄个水落石出才行,这林内纵有千军万马埋伏,我罗廷玉何惧之有?”
  入林后道路变得相当弯曲,绕来转去,幸而每一个转角都挂有一盏红灯,方能疾走。
  不久,突然出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