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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剑》第一章 夜渡舟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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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通往金陵的官道上,有一乘急骑飞驰,骑士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他拚命地策着马,扬起一篷泥沙,好像有着十分紧急的事。这是条官道,来往的行人车骑很多,那里能容他如此横冲直撞呢?何况雨后不久,路面犹湿。可是这青年的骑术很精,马也实在好,尽管车马络绎不绝,他总是能从空隙中穿过去,最多溅人一身泥而已。自然有人不服气,刚想开口骂他两句,但一看见骑尘中隐约飘闪的那面黄白交映的布旗时,就把到口的恶语咽了下去。
  天威镖局是金陵城中最大的镖局,当家的总镖头是望重一方的名武师,这汉子显然是天威镖局的镖师。虽然许天威名扬四海,他本人却非常谦恭,济困恤贫,约束手下更为严格,金陵城中的镖局有好几家,镖客们争胜斗勇,恃武凌人的事时有所闻,却从没有天威镖局的份,因此这位骑士横冲直闯,必然是有了什么重要而不能耽误的急事,吃亏的人想想也就算了。
  为了赶路,这位骑士一勒马头,折入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雨后泥泞,非常难走,却可以抄近十来里,仗着马匹好,骑术精,毫不考虑地拐了进来。行出里许,正待穿入一片疏林时。没想到斜路上刚好闯出一头黑驴,驴上也坐个年轻人。双方的势子都很急,想避都避不开了,骑士立刻一提缰,胯下的骏马也的确不凡,长嘶一声,后腿用劲,硬从驴背上跃了过去。
  这一手玩得很冒险,只要稍有差错,就会把驴上的人撞了下去,但这一人一马配合得非常好,马腹在人头上滑过,四蹄分开,居然一点都没碰到,马蹄落地,骑士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则正好看见那头黑后蹄一掀,颠起屁股,把驴上的人摔上半空,然后叭的一声,掉在泥浆中。原来那头黑驴受不了惊吓,发起脾气来,将人摔下来后,没头乱奔,窜到树林里去了,马上的骑士为了心急赶路,倒闹出这一场变故来,虽然双方都有责任,但人家摔在泥浆中,总是自己理屈,忙兜转马头回来,鞍上弯身,蒋地上的人一把拉了起来,歉然道:“兄台没摔着吧!”
  那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穿了一套黑裤褂,腰间悬了口长剑,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手一伸道:“赔!”骑士见他也带兵器,知道是江湖人,摔了一身泥水,满脸愤色,忙在身边取出一块银子,约摸有十两左右,递了过去道:“兄弟一时匆忙,冒犯了尊驾,这点小意思,请尊驾再买套衣服换上吧。”那黑衣人接过银子,仍然伸手道:“赔!”骑士微异道:“兄弟已经赔过衣服了,还要赔什么?”黑衣人冷冷地用手一指:“驴!”骑士觉得对方太岂有此理,道:“尊骑受了惊吓,跑不多远,尊驾去找一下就行了。”黑衣人仍然伸着一只手,仍然是一个字:“赔!”骑士拨转马头道:“对不起,我鹊有急事要赶路,没精神跟你纠缠。陪你衣服已经很客气了,再说错也不全在我!”
  边说边策马,准备前行。那知夹了两下马腹,连一步都走不动马在地上四蹄乱踢,还发出一声长嘶。骑士回头一看,但见那黑衣人一手抓住了马尾,拉得笔直,任凭马匹如何用力也无法摆脱掉,他立刻知道遇上了高手,因为这匹马异常神骏,负重千斤,仍可飞驰如电,却被对方一手拉住了,其人武功根基可知不差。换了平常,他一定下马来郑重道歉,因为这是总镖头许天威的关照,但今天他实在有急事,不能多作耽误,因此一扬手,马鞭直朝那人臂上击去,沉声喝道:“放开!”
  这一鞭势沉力猛,那个人偏头一躲,鞭子虽然躲开了,手却没有放开,只是身形滑动后,脚上拿不住劲,被马拖着直往前跑,骑士见他仍不丢手,跟着马匹而跑,心中不免有气,刷的一声,第二鞭又急落而下,这次是击向那人的手臂,那人不得不松开了手。骑士见把他摆脱掉了,也懒得多说话,策马急行,一口气奔出了里许,回头望望,那人并没有追上来,才放心地向前去,那知跑出十几丈后,路旁的林子里又窜出一条黑影,直扑马头,一下子扣住了辔头:“下来!”那人的劲力很强,硬将马从急驰中止住了,马口被勒出了鲜血,幸亏这是头受过严格训练的良马,虽负巨痛,仍然没发性子,否则早把人摔下来了。
  骑士一看仍是那位黑衣人,心中吃了一惊,这家伙不知怎么反而跑到前面来了,看样子一场纠纷难免,但他实在不愿意惹事生非,忙从马上跳下来,双手一拱,道:“朋友,兄弟是天威镖局的镖头路金标,因身有急事,必须要尽速赶到金陵,得罪之处,请朋友多多包涵。”黑衣人哼了一声道:“不行!”路金标急了道:“朋友,只要你高抬贵手,让我赶到金陵,把事情交代后,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不行!”路金标真的生气了,大声叫道:“你想怎么样?”“杀你!”手已按到剑把上,路金标退后一步,握住腰间的刀道:“朋友,我们往日无怨,近曰无仇,只为了一点小事,何必要闹得兵刃相见呢,我是真的有急事!”
  呛然一声,黑衣人的长剑离了鞘道:“拔刀!”路金漂才把刀拔出来,黑衣人已经刺来一剑,路金标用刀架开,遢来不及回招,第二剑已然飞速而至直贴前胸刺了进去,路金标没想到对方的剑法如此神奇,但他知道厉害,不敢移动身子,否则剑一离体,伤处立刻血涌无救了,因此他忍住痛苦,颤着铊音道:“朋友!你贵姓?”“方衣!”“方朋友跟路某有过节吗?”“不错!”“路某从未见过朋友,从那里来的过节呢?”“刚才!”“就为了这点事,方朋友要杀死我?”“是的!”
  路金标叹了口气又问道:“方朋友是铜官山一伙的?”“不是!”“跟他们有交情?”“没有!”路金标的胸前已开始剧痛,咬牙忍住道:“朋友!你已经刺了我一剑,气也出了,可否就此放我一马?”“不行!你非死不可!”“为什么?”“因为你引得我说了第二个字,我有个规矩,向来以一个字与人交谈,等到第二个字出口,对方就非死不可!”“这是什么屁规矩?”“少废话,你是死定了,我才多跟你谈几句,但是我没有耐性,你有什么身后的事要交代的?”路金标长叹一声道:“遇上你这种怪人,路某只有认了,路某本人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只希望朋友能将我尸体送到天威镖局,告诉总镖头说,我们西行的那支镖,在铜官被人劫了,对象不明,我身体有一枚金钱镖,是对方发出来的暗器,请总镖头从速查明对象,追回失镖……”
  “可以!”这两个字才脱口,剑光又是一闪,路金镖的头颅已飞了开去,尸身砰然倒地,方衣抽回长剑,在路金标的身上擦去血迹,归回鞘里,然后轻叹道:“这是第九次杀人了,师父这个誓约真是不易遵守呀,而且这次杀人实在是不必要,我不该冒出下来两个字,我的修养越来越差了,难道是杀多了人的缘故吗,这样下去,等到十年期满,我不知要杀多少人呢,师父这个誓约是什么意思呢?”他茫然地摇摇头,把路金标的头捡回来,由马背上抽出一条毯子,将尸体连头包了起来,横在马鞍上,然后牵着马,直向金陵走去。
  进入金陵时,已是上灯时分了,天威镖局设在闹市上,门面虽大,门口却只有两个人在招呼着。方衣牵着马过去,门上的那个伙计刘二就迎了过来:“这不是我们路镖头的马吗,怎么到了客官手里了?”方衣递上一个拜帖,刘二见上面只有“方衣”两个字,忙问道:“方爷是要见我们许老爷子吗?”方衣嗯了一声,刘二又问道:“请教有何贵干?”方衣也不理他,抱起马上的尸体,往里直闯,刘二忙追上来叫道:“方爷!您请等一下,到底有什么事?”方衣到了柜台上,将尸体一放,然后解开毯子,刘二一见就惊叫道:“啊呀!这不是路镖头吗,是谁杀了他的?”“我!”
  刘二又是一惊,连忙往后跑去,不一会,许天威从后面出来了,他虽然年过六旬,依然精神矍铄,神态也十分镇定,朝路金标的尸体看了一眼,然后才对刘二道:“收进去,赶紧买棺木收殓,暂时别通知他家里!”刘二答应着,抱起尸体往后去了,许天威手拈方衣的那份拜帖,端详了片刻才道:“听说路老弟是死于阁下之手?”方衣又嗯了一声。许天威仍是很沉稳地问道:“路老弟一定有得罪阁下的地方了?”方衣只点点头。“他如何开罪阁下致死呢?”方衣一声不响,取出另一封密缄递了过去。许天威接过密缄,拆开来后,首先从里面掉出一枚圆形的古钱,边缘磨得锋利如刃,方孔的四周都有一个王字!
  许天威神色微变,拈起古钱道:“这是阁下的?”方衣摇摇头,继续用手指密缄,许天威才抽出一张纸,但见上面写着几行飞龙走蛇般的草书:“西行镖于铜官山遇劫,对方身份不明,仅此一钱为线索!”许天威轻叹一声道:“我知道这趟镖一定不会太平,但想不到对方会搬出这群煞星来!”方衣忍不住问道:“谁?”许天威先问道:“阁下与这批人有关系吗?”方衣摇摇头,许天威道:“我想也不可能,因为我看阁下满脸正气,绝不会是那凶神恶煞的同类,路老弟是在金陵不远处才碰到阁下的吗?”方衣点点头。许天威道:“只有他一个人?”方衣点点头。“那么护镖的人是全军覆没了,路老弟能逃出重围已经不容易了,没想到会死于阁下之手,但他能取到这枚金钱镖,总算有了线索可寻!”
  方衣指着钱镖又问道:“谁?”许天威道:“天南三煞中的追魂钱镖王伯虎,这三个家伙是寸步不离的,王伯虎现了身,陆中扬与史仲威一定也出马了,在索命珠与化血飞梭围攻之下,我的人怎能逃过这一劫呢,这封密缄是路老弟带在身上的吗?”“不!”“那就是阁下代为传告的了?”方衣点点头,许天威拱手道:“多谢阁下将路老弟送回来,这个消息对敝局来说实在太重要了,那批镖货不能受损失,我原来以为随便派个人护送,也许可以不为人注意,那知还是叫对方缀上了,早知如此,我就自己去了,对不起,现在我要立刻出发去追回失镖,不能再奉陪阁下了,阁下有事尽管请便吧!”
  方衣微惑愕然,想要开口动问,但又忍住了。因为他要问的话,无法用一个字表达清楚,仍乍了一揖,回身向外走去,许天威忽然又道:“还有一件事,路老弟的死,我瞒不过他的家里。他只有一个胞妹,是我的弟子,我会尽量劝阻她,但也许没有用,他们兄妹的感情极为深厚,万一她要找阁下报仇,请阁下念在她是个女孩子……”方衣点点头,然后迳自走了。
  这时刘二愤然地道:“老爷子,他杀了路镖头,您怎么放他走了呢?”许天威一叹道:“没有办法,金标一定是触犯了他的禁忌,才白送了一条命,假如不为了那趟镖,我自然要理论一下,现在我必须以全副精神去追回失镖。”刘二问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许天威道:“一字魔剑。”“江湖上没这号人物呀。”“这是别人给他取的名号,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一个月来,金陵、江宁、丹阳三处,有八个武林高手丢了脑袋,都是他的杰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算了,你到路家去报个讯,别告诉金花,这个仇她报不了!”
  刘二立刻苦着脸道:“老爷子,那我可不敢去,这位姑奶奶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如果不说个清楚,她会当场揪下我的脑袋来,您是她的师父,有时还得让她一点呢!”许天威悠然一声长叹,道:“他们的父亲路元刚是我的拜兄弟,也是为了我的事丢了性命,临终托孤,叫我好好照应他们兄妹,结果我事情太忙,金花始终是由她这个哥哥带领长大,这次……算了,你把金花叫来,只说我有紧急事情找她,别的都不用说。”刘二答应着去了,心中感到很奇怪,许总镖头是他十几年的老东家,凭着一枝枣阳槊,打遍天下无敌手,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畏首缩尾过,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薄情过。
  路家兄妹跟许天威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路金标被人杀死了,他居然无动于衷,把对头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还要瞒着路金花,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真怕那个年轻人吗?金陵附近死了八个武林高手,怎么会毫无所闻呢?许天威足不出户,怎么知道是那个年轻人杀死的呢?还有那支镖也邪门得很,生章上门时是刘二接的,一个瘦老头,押着一箱破书,指明要到福建泉州府,那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古书,不过是普通的写诗、时文而已,许天威却郑重其事地接了下来,派出局里最好的三个镖头护送,放着近路不走,偏偏要绕道安徽铜官山铜陵县治中的一座小土山,从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盘踞,怎么偏偏就出毛病,而且劫镖的天南三煞也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虽然刘二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但是他在镖行多年,知道自己不懂的事情太多,越是透着神秘的事情,凶险也越大,许天威不让自己知道太多,也许是一番好意,因为江湖上因为知道太多而被人杀以灭口的例子层出不穷,他只是个小伙计,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路家离镖局两里路,刘二赶到时,路金花在院子里练刀,这位大姑娘才二十岁,武功已够得上是一流,许天威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怕她力弱,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铜槊而教她练双刀,那知这位大姑娘好胜心强,背着人在家里偷练臂劲,几年下来,她的双刀居然可以跟许天威的铜槊酣斗百招而不怯。人长得挺秀气,个儿却不矮,比刘二还高半个头,镖局里的人都管她叫一丈青,那是水浒传里扈三娘的绰号,用在她身上却更为合适,刘二很怕她,见了面,只说许天威有请,一个多余的屁都不敢放。路金花性情也很伶俐爽快,没什么娘娘气,听见许天威叫她,夹了双刀,头上包块帕子就出门了。
  刘二是骑了头骡子来的,奋力催赶,还是让步行的路金花走在头里,进了镖局的大门,她觉得情形不太对,原本冷清清的局子,此刻更有一股阴森之气,柜上连一个人都没有,到了后堂,但见一口红漆棺材,已经钉上了,几个镖伙正在用生漆封口,她怔了一怔,这口棺材她认得,是许天威过六十岁生日时,一个好朋友送给他的。那是一口真正的上好沙木材,时价约在千两银子之上,许天威是留作自己入土时用的,现在怎么用上了!莫非他有了什么不测吗?不会呀,中午她还与许天威一起吃饭,老英雄还是好好的!她正急得想问究竟,许天威转了出来,目中垂泪,哽咽着道:“金花,你来得正好,给你哥哥叩个头吧!”“我哥哥……”大姑娘脑门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飞,耳边只听得许天威悲戚的声音道:“往西的那支镖出了岔子,护镖的人一个没回来,金标还算落个全尸……”
  路金花定了一定神,犹自不信地道:“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哥他……他真死了吗?”许天威点点头,然后道:“他中毒药暗器,总算还能撑着回来,说完话才咽气,样子很难看,我不等你赶来见一路面就作主收殓了……”路金花像一条中箭的哀狼,一下子扑到棺盖上,哭叫道:“不!不是哥哥,打开来让我看看……”许天威使劲拉住她的胳臂,才没让她把棺盖掀开,沉声道:“金花,人已经死了,有什么好看的?不让你见面是金标自己的意思,为了实现他的心愿,我把自己的棺材让给了他!起来,擦擦眼泪,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待办!”路金花擦擦眼泪,神情变为冷漠而镇定:“师父,是谁下的手,我一定要替哥哥报仇!”许天威道:“他没说,只带回一枚古钱,看样子是天南三煞中,追魂钱镖王伯虎的暗器,金标身上的毒,不是陆中扬的索命珠,就是史仲威的化血飞梭,因为这两件喑器都淬有剧毒,沾上就致命,我也没法细查!”
  “天南三煞是什么人?”“那是三十年前纵横武林的三个煞星,近几年已经消声匿迹,所以很少有人提起,六十岁以上的人大概还有点印象,金标带回了一枝追魂钱镖,必然是他们三个人!”路金花顿了一顿问道:“师父打算怎么办呢?”“镖必须追回,仇也一定要报,但这两件事情要分个轻重缓急,金花,你是个明白人,一定知道孰先孰后。”“我知道,这批镖关系着……”才说到这里,许天威眼睛一瞪,她连忙停住了,想想才接着道:“能够一起办最好,否则自然以追回失镖为主!”“这才是你本份所该说的话,否则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失望的,我们虽然少读圣贤之书,但当侠义之事,才不辜负我们这一身武功,对得起地下的祖宗。”“师父,您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走?”“马上!金标的马骑回来了,你可以接过去乘骑。”
  路金花的粉脸上又堆起一阵悲戚道:“您的菊花青,哥哥的黑旋风,是我最喜欢的两匹马,我一直想……”许天威也黯然地道:“我也打算再过一两年把菊花青让给你,没想到竟是金标的黑旋风先转手了。”路金花神色一凛道:“师父!您有对头的线索吗?”“目前还没有,出事地点在铜官山,离金陵并不太远,天南三煞自己不会看出那批破书,必然是为别人利诱而下手的,我们根据这个判断,赶到附近去,多少总有个头绪,但愿时机还赶得及,否则真不堪设想了!”路金花朝棺木跪下,叩了三个头,喃喃地祝道:“哥哥!但愿你冥灵庇佑,使我能手刃仇人……”“别耽误了,马已经叫人备好了,你收拾一下……”“没什么可收拾的,家里叫个人去照顾一下,我马上就跟您走,这是去拚命,我还要打扮吗?”“你要弄清楚,这是出远门!”“我知道,随身衣服可以在路上买,双刀已带在身边了,十二口柳叶飞刀我是时刻不离的!”
  “你带着飞刀干吗,难道你早知道要出斗?”“我那里会知道,是您说的,刀不离手,我带着飞刀,随时都准备着练……”“你这孩子……不过也多亏你这份苦心,不到六年,你已经快赶上我了,再过几年,我这做师父的要倒过来向你请教了!”虽是句笑话,却没有人笑,许天威朝棺木看了一眼,又轻轻一叹道:“走吧!趁天黑赶一程,天亮前可以到芜湖,我找几个老朋友问问,也许能有点消息!”“师父!就是咱俩人去?”“是的,这件事我不敢找人帮忙,对头下在得势的时候,我们虽然靠着一点武林中的力量使对方略有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我们,但我们要找人帮忙,也许朋友中就有我们的敌人,暗里的敌人比明里的敌人更可怕!”
  路金花默然片刻才道:“您可以找信得过的朋友……”老镖师长叹一声,道:“金花!信得过的朋友不是没有,但是这种危险的工作,我不忍心去拖累他们,当然还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不计身家危险来帮我们,但是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不能轻易表明身份立场,这趟工作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假如不是金标死了,我连你都不想拉进来,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并没有必要……”路金花立刻瞪起眼睛道:“师父!您教会我武功,不就是要我继承先人的遗志吗?怎么又把我撇开了呢?”许天威苦笑一下,摇摇头道:“我不是把你撇开,实在是对你有更高的期望,否则你也满二十岁,你的武功也足可独当一面了,为什么我坚持不让你保镖呢?”“是呀!哥哥每晚回家,总对我重复晓谕民族大义,叫我别忘记爹的死,我都听熟了,可是我要求参与实际行动时,他总是左右推托,说是还没到时候,我不明白你们究竟要我干什么,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别急,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你不必问,这一次我是实在要人帮忙,而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想到你身上,我们还是走吧,时间对我们很重要!”
  于是一老一少出了门,镖局中的马夫早已准备好两口坐骑,一匹是灰色带白点的菊花青,另一匹就是驮着路金标尸体回来的纯黑色骏马黑旋风,菊花青的鞍袋挂着一个长布卷,里面套着许天威的成名兵器枣阳槊!路金花看见黑马的嚼口上还滴着血,怜惜地抚着道:“哥哥骑得太急了,把的嘴都勒破了,其实黑旋风善解人意,不用催也会知道赶路的!”“金标是负伤赶路,神智已近半昏迷状态,那里还知道轻重,得亏是这匹马,否则半路上就把他摔下去了!”“跑了这么远的路,还能再跑吗?”“能,你看并没有疲态,好马就是这一点名贵,任何情况,你需要的时候,总能达成你的期望!”二人扳鞍上马,一前一后,向挹江门奔驰而去,这时候城门早已闭了,但是守门的军卒看见是许天威,立刻很客气的为他开门,还殷勤地问道:“许老爷子,这么晚了出城去,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生意上门了?”许天威客气地点点头连声道着辛苦,塞过去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军卒眉开眼笑地接上,连声道谢!
  出了城门,路金花愤然地道:“这是什么世界,连个守城门的小兵也懂得伸手要钱,这个朝廷非要推翻不可!”许天威看了她一眼,她有点不好意思:“师父!我是随口说说,旁边没有人,我知道言语小心的。”许天威一叹道:“朝政腐败,权臣当道,是件很心痛的事,但也幸亏他们见钱眼开,我们才得如此方便,否则今天我门就出不了城,又何必埋怨呢?”“笑话,这垛城墙我闭着眼也能翻得过去!”“城墙拦不住我们,但拦得住马,没有这两匹马,我们就无法在天明前赶到芜湖,若耽误了时机,损失更大,你算算这笔帐,就应该感谢朝政的腐败了!”路金花又默然了。
  来到江边上,许天威呼船摆渡,路金花不禁愕然道:“师父!到芜湖是顺着江走,你不是跑退了吗?既然要赶时间,为什么又要跑退路呢……”“金花,镖出了岔子,金标又脱围而出,对方一定会加强注意我们动静,所以我们宁可兜个圈子减少麻烦!你没出过远门,对于江湖这一套还得多学学……”“我们本来就是要去追寻失镖的,对方派人来拦截我们,正好逮住几个问问消息,为什么反而避开他们呢?”许天威苦笑一下道:“金花,对方已经得手了,目前他们是设法阻拦我们,以便东西出手,因此派在路上的人一定是高手,你我只有两个人,即使能一关关闯过去,只怕也失去时效,东西早就转手了,所以我们虽然绕远一点,却可以更快赶到地点,你明白吗?”“明白了,闯江湖真不简单!”“所以我不希望你走这一条路,但让你历练一下,长点见识也好,将来你正式从事工作时也多一点阅历!”
  “将来我到底要从事什么工作?”得不到回答,她只有轻叹一声:“我知道,不到时候您不肯告诉我的,但老是让我憋着多难受!”“金花!你必须练习一下,磨磨你的躁性,因为你将来所负的任务中一定要完全忘却自我……”说着渡船已经过来了,船很大,由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摇着橹,一个老头儿掌舵,二人上了船,将马也牵了上去,老头儿才道:“夜里过江,船钱要加倍的!”“可以!要多少?”“平常是人客一吊,马匹两吊!”“行!不过才六吊,我加四吊酒钱,给一两银子,两个人,两匹马,总共二两,但希望能加点劲快一点!”老头儿一笑道:“二两银子您还是等天亮坐别家的吧,我这条船太大,白天渡一次也不止二两!因为我们要等坐足了人才开船,不能光为你们二位单跑一趟!”路金花愤然道:“你究竟要多少?”“五两,酒钱在外,我们已经干了一天,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并不指望再做这趟,嫌贵就另请照顾别家!”
  路金花正待发作,许天威却道:“五两就五两!”“师父!他们简直是存心敲诈!”“不能这么说,人家说的也是实情,本来天这么黑了,谁不想早点休息,多要几个也是应该的!”“渡资先惠,二位都带着坐骑,到了对岸,你们上岸骑着马一跑,我们三个人六条腿也追不过八条腿!”许天威毫无犹豫地掏出一块银子,拈了拈道:“这一块不会少于八两,除去渡资,剩下来算酒钱,你总够了吧!”老头儿接下银子,藉着船梢的风灯看看成色,又试了试轻重,才藏进怀中,嘻开扁嘴笑道:“大顺子,二怔子,开船吧,今儿的算命先生真灵,他说我们晚上一定有财气,果然接到了一位豪客,你们的媳妇有着落了!”
  那两个小伙子将船撑开,掉过头去,刚要启航,岸上又冲来一条人影,船离岸才丈许,那人奋力一纵,恰恰跳上了船舷,借着灯光,可以看出是个黑衣的年轻人,戴了一顶皂笠,腰下悬着剑,摸着船板坐了下来。一个小伙子横起眼睛道:“你干什么?”年轻人掀着笠帽,许天威心头微震,他认得这家伙正是傍晚时送路金标尸体前来的一字魔剑方衣!但见他抖手入怀,抛着一块银子,约摸钱许。掌舵的老头儿看也不看地道:“这算是船钱?”方衣嗯了一声,老头儿冷笑道:“一钱银子就想过江,客官,你想得太简单了,你问问这两位付多少!”路金花觉得这船家贪而无厌,十分可恶,忍不住道:“老头儿,整条船的渡资我们都付过了,多搭一个人,是你们的外快,你还争多争少,未免太贪了!”老头儿道:“姑娘,规矩不能坏,我宁可不赚这份外快,也不能载他过去,客官!你请上去吧!”许天威道:“船家,船归我包了,搭多少人是我的事儿,你不要这一钱银子我要,你快开船吧!”
  老头儿怔了一怔:“你们认识?”许天威道:“不认识,但我急着通江,船已经离岸了,你要他回去,总不能推他下水,如果送他回去,又耽误了我的事,你还是快点开船吧!”老头儿道:“不行,晚上过江规定是两吊,我不能坏了行规,您若坚持带他,我连你们都不送了。”许天威道:“也好,你把银子还给我,我也不想搭你这条船了,我原图的是快,你这么磨菇下去我等不及!”老头儿没想到许天威会打退堂鼓,一时倒没了主意,还是他那叫二怔子的答腔道:“爹!算了,反正船资已经由这位老太爷付过了,多戴个人有什么关系呢!”老头儿一横眼道:“你懂个屁,这小子带着家伙,黑夜里冒上船来,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负责?”“你们不过一条破船,怕人家会动你的歪主意不成?”老头儿道:“姑娘,我是替你们担心!”路金花傲然道:“我也带着家伙呢!”说时一拍双刀,老头儿道:“姑娘,你不知道,现在江上很不安静,经常有歹人活动,派一个人跟踪消息,如果有值得下手的,就连络江上的同党……”
  许天威笑道:“我们倒不在乎,因为我们就是几两碎银子,没有值得人眼红的地方,你快开船吧!”老头儿道:“可是你出手很大方呀!”“我要赶到对江去讨账,去迟了怕欠债的人跑了,所以才急着过江,我讨到了账,倒是该担点心,现在可不怕,你快开船吧,别误了我的事!”老头儿看了方衣一眼才道:“这是你自己要他搭乘的,出了事可别怨我,二怔子,开船吧!”两个小伙子开始摇橹,船慢慢向对岸驶去,路金花见方衣除了嗯过一声外,始终不开口,船家那样说他,他也不动声色,倒是觉得奇怪,凑在许天威身边道:“师父!我看这家伙很邪门,会不会是对方缀着我们下来的?”“何以见得呢?”“第一他上船时一跃丈许,船连动都不动一下,分明是个练家子,第二他始终不开口,人家那样说他也不在乎!”“金花,你观察得很详细,只是弄错了对象,值得耽心的不是那年轻人,而是这船上的一老二少!”
  “他们有什么问题吗?”“你看那两个小伙子摇橹,连水花都不溅起半点,这么大的船,他们毫不费力就推动了,分明是江湖高手!”“他们是干这行的,自然有点力气,不溅起水花,是他们技术纯熟,未必就是练过武功的!”“你的眼力还是不行,现在是逆风,又是逆流,这么大的船,再添上两个人也摇不动,他们两枝橹却轻而易举,橹身吃力很重,已经弯了,他们却一点不用劲,这证明两个家伙都是内家高手,还有那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可没有什么动静呀!”“对了!正因为他毫无动静,才更可疑,你看那年轻人上船时,已经露了一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会家子,外行也知道是练家子,普通应该敬而远之,不去招惹才对,他却偏要赶他下去,直到我表示也要下去时,这老头儿才改变主意,你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呢?”
  路金花沉思片刻道:“这船家是专为对付我们的,怕那年轻人碍事,才不想叫他搭船,可是又怕失去我们,才勉强同意了,师父,我们已经被对头缀上了!”“你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以为渡江就可以甩开对方了,那知道对方布置很周密,到底还是缀上了!”“师父!咱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不要,提高警觉,得时而动,我还要弄清一下对方的布置,是不是还有接应的人,咱们人少,必须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能在危急中求胜!”路金花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紧张的状况,抱着初生之犊的心情,倒没有恐惧,只是感到不耐烦!
  船仍在缓慢前进,路金花忽然又问道:“师父!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来路呢?”“这船上的三个人是我们的对头已经证实了,那个年轻人跟他们不是一路的,自然不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但也不一定是我们的朋友,你别去管他了!”“在这条船上非友即敌,怎么能不管呢?”“我是说他不会跟我们作对,但不一定会帮我们的忙,他有一身本事,到时候足可自卫,何必要我们去费心呢,这个人的脾气很怪,尤其不喜欢多说话,所以我才劝你别理他,否则自讨没趣,不是没意思吗?”“师父认识他吗?”“有过一面之缘,也略略知道他一点,但没有深交,所以他不打招呼,我也装作不认识算了……”
  路金花还想问,忽而上游淌下一条大船,老远就有人在船上喝道:“来船停下,听候检查!”把橹的老头儿立刻将船打横过来,路金花忙问道:“那是什么船,为什么要我们听候检查?”老头儿道:“是水师巡检营的!”路金花愤然道:“岂有此理,半夜里检查什么,尤其是在江心中间,别理他们,你尽管走你的!”老头儿一笑道:“姑娘,我们是指着这一行吃饭的,自然得受他们管辖,检查一下也没关系!”许天威沉声道:“这条路我也不是第一次走,从来也没见水师检查过,那条船真是水师巡检营吗?”老头儿道:“最近因为江上不宁,才开始巡查的!”“水师船应该挂起官旗,那条大船上什么都没有!”“晚上不悬旗,我们都认得船,绝不会错!”“也许是歹人冒充官船呢!”“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这是要砍脑袋的!”许天威冷笑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假如我发现来船不是水师营的,第一个就砍你的脑袋!”语毕从鞍袋中抽出铜槊,凝势待敌。
  老头儿装着害怕地叫道:“不得了,有强盗要杀人喽!”一个翻身,由船尾翻下江去,那两个小伙子抽起木橹,迳直往许天威身上搠来,许天威横槊反击,哗喇声响,两枝木橹都被扫断了,那两个小伙子毫不在乎,甩手将断木掷了通来,许天威挥槊架开,那二人已在船板上捞起两把钢刀,一纵而前,抡刀就砍了过来!路金花的双刀也从肩上出鞘,接住一个小伙子对杀,许天威却摆槊道:“金花!你别管,注意马匹受伤,留神那条大船,别让那边的人上船来,这两个家伙交给我!”路金花却倔强地道:“不!师父!交给我好了,我的双刀还没有正式跟人交过锋,正好借他们两个练练手!”许天威一想也对,铜槊急横,将另一个小伙子逼退回去,路金花的双刀展开,接住了两个人厮杀!
  这两个小伙子的刀法很精,腕力也很沉,着着进逼,似乎将路金花的双刀压住了,但许天威毫不紧张,他知道这是初次与人交手时必然的现象,再过一会,她自然会把握住搏杀的机巧而展开反攻的,所以仍全神注意大船。那翻下江中的老头儿泅向大船,探出头叫道:“正点子来了,很扎手,最好来几个人帮帮忙!”大船已驶近渡船,相距两丈多处煞住了,遥远观战,船上有一个中年汉子问道:“郭老丈,点子只有三个?”“正点子只有两个,另外那个小子是半路插进来的,好像也是个练家子,但不知道是不是一路的。”“你摸准就是两个人吗?”“我这边就来了两个,岸上的事我不清楚!”
  那中年汉子沉吟片刻才道:“最好弄弄清楚,目前咱们还不能公开行动,许老儿的江湖朋友很多,如果给人知道是咱们做翻的,恐怕会引起很多麻烦!”老头儿双手一搭大船的边舷,翻身上了船道:“仇大人,在江中就是咱们一伙子,做翻了也没人知道,别的事不去管它了,许天威上了咱们这边,是咱们的运气,如果咱们交上许天威的脑袋,比天南三煞那一票还值价呢!”中年汉子笑道“郭老丈,你放心好了,功劳少不了你的,可是在下的职责与你不同,要顾到整个大局!”老头儿微怔道:“仇大人的意思是要留下活口?”那姓仇的中年人笑道:“能留下活口最好,许天威肚子里的资料比他的脑袋还有用,天南三煞虽然劫下了那批东西,却无从捉摸起,游总教练带了一批专家前往研判那些资料,但我们如能从许天威的口里问出那暗谜的解释,岂不更领先一步,因此我希望能生擒下来!”姓郭的老头儿道:“恐怕不容易,许天威很扎手!”
  中年人大笑道:“他上了郭老丈的船就容易了,以老丈的水里功夫,还怕他逃上天去吗?”老头儿道:“大人是要老朽凿通船底吗?”中年人道:“这倒不劳费神,在下已经派了一批人下水去了,就怕许天威水里也来得几下,那才要麻烦老丈!”老头儿望了渡船上的战局,见路金花的双刀已挽回颓势,将两个小伙子逼后,不禁面有忧色道:“这女的是许天威的弟子,想不到也如此了得,犬子恐怕不是敌手,请大人派几个人过去支援一下!”中年人微笑道:“老丈不必担心,许天威是老江湖了,那根铜槊也有点斤两,他据槊静守,就是防范我们这边人过去,我这儿人手不少,只是水陆并兼的不多,陆上的高手去不了,水下的人功夫不行,令郎们再支援一下,等船一沉,他们不战自乱,必可手到擒来!”
  这两人谈话的声音很大,渡船上听得清清楚楚,许天威有点急了问道:“金花!你水里怎么样?”“我是个女孩子,那有机会常练,最多可以淹不死,在水里动手就不行了!”许天威急了道:“那就糟了,他们要凿船呢!”说着船底已听见叮叮之声,许天威更为紧张,船头上的方衣忽然起身,拔出长剑迳直往船底扎去!他刺得很准,也很深,每一剑下去,船底就冒出一条水柱,同时船边上也冒出一条人影,那些人都穿着水靠。冒出水后,有的还蠕蠕而动,有的只剩下半片脑袋,在灯光的照耀下,可以隐约看见他们的身边暗红的水色。足足有七八个人,都是大船上派来凿船的,也都丧生在方衣的剑下,许天威急了道:“方大侠,你虽然杀死了他们,可也把船底系穿了,我们仍是要糟……”方衣但笑不语,却把船上的两匹马推下江去,马匹是天生会游水的,们昂着头,在船边游动,因为这两匹都是受过训练的良驹,护主心重,不肯离开去。
  水冒得很快,没有多久,已经注满了渡船,因为全船都是木质的,浮力也不小,所以水没到舱板下寸许时,居然静止不动了,许天威毕竟是老江湖了,立时明白方衣此举的用意,更佩服他的心计过人!因为船底虽通,却不会沉的,只是怕翻,方衣把马赶下水去,减轻重量,这条木船戴重几个人还没问题,而且因为船身吃水很深,对方想把船弄翻也没办法了。方衣将水下的人解决后,身形急进,剑光闪处,与路金花厮拚的两个小伙子之一立刻身首异处,另一个见情势不佳,翻身就往江中铫,他快,方衣的剑也快,凌空一挥,活生生将他的两只脚斩了下来。大船上那姓郭的老头儿见两个儿子在眨眼间一死一伤,又悲又怒,连忙跳下水将伤足的儿子救上大船,然后捞了一对峨嵋刺,又想跳下江去,却被那中年人拉住了道:“郭老丈,你等一下,这个家伙不简单!”郭老儿厉叫道:“他杀了我一个儿子,伤了一个,我非要他偿命不可,还等什么!”中年人冷冷地道:“郭老丈,在水底你是一条龙,到了陆上,你的功夫还不如令郎,现在就是让你去,你又拿什么跟人家拚,我是爱惜你才拉住你……”郭老儿道:“现在还是在江里呀!”
  “不错,虽然在江里,你可迟了一步,船已经漏了,却没有沉,我手下能水的也全报销了,除非你能把人家弄翻到水里去,那才是你的天下,你一个人成吗?”郭老儿翻起大眼睛叫道:“难道就此算了不成?”中年人阴恻恻地一笑道:“怎么能算了,即使你肯放弃杀子之痛,我还得贯澈我的任务呢,但不能用你的办法了,你等着瞧我的好了,保证能捞回令郎一条命!”郭老儿这才悻然走过一边,那中年人朝方衣看了一眼道:“阁下是天威镖局的人吗?”“不!”“与许天威有关系冯?”“没!”“即然没关系,阁下为什么插进淌混水呢?”“碰巧赶上了!”听他说了这五个字,许天威的心头一松,在所有的人里面,只有许天威一个人知道一字魔剑的怪毛病,今天落入对方的围困,在陷身江心中间突然增加了这个帮手,那真比叫化子拾到黄金还值得高兴!
  那姓仇的中年人却不知死活地问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要找的是许天威,又没惹上你!”方衣冷冷地道:“我在船上,你们凿船就牵连到我!”姓仇的中年人沉声道:“那要怪你倒霉搭错了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此行肩有什么任务!”“不知道!”方衣冷冷回答。“我叫仇匡,阁下身手不凡,想必也在武林中是个有字号的人物,至少该听过这个名字!”“没听过,仇匡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仇匡微微一笑道:“阁下一定是新出道的朋友,想在江湖上创点名头,所以才插手乱管闲事,可是朋友这次可摸错了门路,仇某现居西厂副总教练之职!”“西厂是干什么的?是织丝还是卖木材的?”“你连西厂都不知道?”“我从乡下出来,我们乡下只有织丝跟卖木材的才叫厂,这两种厂房不过生意做得大一点,也没有什么吓人的。”
  仇匡笑道:“原来阁下是刚离家出来闯天下的,难怪不知厉害,西厂是朝廷专门捕捉叛逆的衙门。”“朝廷的官制中好像没有这个衙门呀!”“这是新成立的衙门,朝廷为了镇压叛乱,特设东西两厂,东厂是专司廷臣的言行监察,西厂是以民间为对象,尤其是一般江湖叛逆之徒,具由西厂责成捕杀!”郭老儿叫道:“仇大人,你跟他噜嗦这些干嘛?”仇匡笑道:“此人的剑法很合我的味,出手就见血,下官的工作任务就需要这种好手,是以开导他一下……”郭老儿愤然道:“仇大人,我的儿子一死一伤……”仇匡道:“我不禁止报私仇,我用我的,老丈报老丈的仇,我们两下并不冲突,我也不会帮那一边的忙!”郭老儿气得双脚直跳叫道:“我们为的可是公事!”仇匡冷冷地道:“为公事可以循例请一笔抚恤,却不能硬求我替老丈报仇,我忙公事还来不及…”郭老儿翻着一对大白眼,气得全身直抖,声道:“仇大人,你说这种话未免太不顾道义了吧!”仇匡哈哈大笑道:“老丈,这一说可真有意思,西厂乃朝廷衙门,岂是讲道义的地方,再说要讲道义,贤父子就没理由参加这次行动,因为你也是江湖人,无缘无故,无仇无隙对许天威下手,道义又何在呢?”
  郭老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仇匡却笑着朝方衣道:“朋友,我相信你已经了解大致的状况了,如果你想弄个正正经经的出身,现在倒是个机会!”方衣沉默片刻才道:“这个出身能到什么程度?”“那要看阁下的表现,如果成就优异,屡建奇功,循序迁,最高可以到四品的前程!”“你现在是几品呢?”“三品,但是你没有这个机会,西厂只有正副总教练是三品实衔,可惜都有人占住缺了!”“如果你们出了缺,总该有人递补吧!”仇匡听出语气不善,怒声道:“混帐东西,本大人是看重你这份人才,你竟敢消遣老爷!”方衣也冷冷一笑道:“我一剑随身,天下任意逍遥,连见皇帝老子都不必低头,你竟拿一个见不得人的四品官来打动我,岂不是做你的春秋大梦吗?”仇匡悖然变色,伸手一指道:“大胆叛逆,居然敢侮辱朝廷,罪当碎尸万段,拿下来!”
  他身边有两名佩剑的侍卫,在他的指挥下,飞身纵起,直向他们的浮船上落下,人未至,剑先发,方衣冷笑一声,双足一蹬,人也离船而起,在空中与一名侍卫过了一招,但见人影乍接又分,方衣仍落回原处,那名侍卫却凌空腰斩,尸体分成两段,坠落江中。另一名侍卫倒是上了船,也躲过了路金花的双刀拦截,可是进步出剑攻击时,却为许天威一槊击中腿弯,砰然跌进江中,此人勉强略识水性,手忙脚乱地爬回大船去了!仇匡见自己这边两个高手不过一招之间,就被对方折败,而且还死了一个,顿感脸上无光,呛然长剑出鞘!大船舱中出来一个宫监打扮的中年人,以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仇大人可是打算亲自出手?”仇匡对这个宫监十分尊敬,恭身道:“洪公公,您是大行家,想必看出这几个点子很扎手,只有下官自己去了!”洪公公阴笑道:“仇大人自己出手也不行!”
  仇匡脸色一变,洪公公又道:“咱家不是说大人的武功不如,而是对方占了地利,虽入重围,却可以据险顽守,以逸待劳,大人武功高过他们也是莫奈伊何!”仇匡这才回复颜色道:“可是下官必须冒险一下,因为事关机密,不能拖得太久,以免被别的过往船只碰上……”“那倒不会,咱家早已安排好了,打听得许天威出了门,咱家已经拿了片子,着令金陵水师部队拦住上下游的船只,不准通航,一直到天亮都不会有船来的!”仇匡道:“还是公公行事周密!”洪公公摆摆手道:“但事情也不宜拖久,我们虽奉有王命,目前那几个老顽固都还执掌兵权,不能惹恼他们,许天威可能还有同党,做得乾净俐落,令他们抓不着证据,大家都好说话,否则麻烦就大了!”“下官正是顾虑及此,才求速战速决,以目前情况看,下官或能缠住这小子,如果能请洪公公劳动大驾……”洪公公笑道:“咱家不能出手,就是仇大人也要避免出手,因为咱们还不能公开活动,目前只能将一切行动归诸于江湖人的私斗,否则许天威的那注镖,谁都能拦下来,何必又巴巴的把天南三煞给拉了出来!”“下官明白,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洪公公阴沉沉地一笑道:“事情本来很简单,都是大人要信任这个姓郭的,由他们领先启了头,才变成扎手了,如果派一条普通民船到江心放上一把火,比囊中捉鳖还容易,何至于弄得如此狼狈?”仇匡的脸色颇为尴尬,苦笑道:“水龙神郭啸天曾经领辖过长江水寨,下官想他是南七省黑道总瓢把子,多少也该有几分真功夫,那知道他们如此不济事!”洪公公却又笑道:“郭老儿的功夫是不错的,咱家早早就有耳闻,最近可能是有了什么变故,给他把功夫耽误了!”郭老儿轻叹一声,木船上的许天威却心头一震,他虽然知道这姓郭的父子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曾经显赫一世的黑道领袖人物,二十年前,提起水龙神郭啸天,连小孩子都吓得不敢哭出声。他名震天下,却深居君山水寨,很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十年前,君山水寨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居然无形中解散了,郭啸天也无声无息地失了踪,不知何故会在今天出现,变得这样狼狈,这是江湖人物没落的悲哀!但郭啸天能领袖长江六处水寨的黑道人物,本身艺业绝不会如此稀松,这里面必然有个变故。只是现在没精神去推敲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了,最重要的是如何闯过今夜的难关,因为那个洪公公正在跟仇匡偷偷地咬耳朵,不知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那二人商量一阵后,洪公公才笑道:“仇大人,就照咱家的计划办,咱家为了避嫌,还是先走一步,船后面有条小舢板,麻烦你找个熟手送咱家一趟!”仇匡笑道:“公公请先启驾,下官绝不会误事,大江中驾小舟,只有郭老丈有此功夫!麻烦他送公公吧!”郭啸天立刻表示异议,洪公公笑道:“郭老英雄,你想重振雄风恢复旧业,咱家可以一肩担承,因为咱们精擅五阴素脉,必能找出你的病源,再者令郎的双足残废,也必须急救,才能保住性命,我们先走吧!”短短的几句话,却颇有说服力,郭啸天居然乖乖的抱起受伤的儿子,跟着姓洪的宫监走了,船后系着两条舢板,他们下了船,就向江边摇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这边大船上仇匡却冷冷地道:“许天威,你趁早束手就擒,还可以保全老命,否则我就要下杀手了!”
  许天威凛然道:“许某身许江湖,心存君国,这条命根本没看成自己的,你们这批寡廉鲜耻的武林败类趋奉权奸,残害忠良,君上虽然一时被惑,但总会有觉醒的一天,那时你们的报应就到了!”仇匡怒喝道:“利口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倔强,王统领,通知底舱的弓弩手发弩,务必杀死为止。”王统领就是被许天威击下水去的那个侍卫,听见仇匡的命令后,立刻下到底舱去了,这条大船竟是经过伪装的战船,没有多久,船身打横,露出一排方格形的窗口,伸出一列长弩对准浮船上的三个人。许天威连忙拆下一块船板,交给路金花道:“金花,这是机弩,劲道很强,你用板护住身子!”接着自己拆了一块,还要为方衣拆一块,却被方衣摇手拒绝了,许天威道:“方大侠!这弩一发就是三枝,十几架弩同时发射,可无法招架的!”
  方衣仍是摇手拒绝,大船上一声号令,但见乱弩如蝗,密集涌至,许天威与路金花仗着船板掩护,倒是全挡住了,方衣则不当回事,一只手挥剑磕架,一只手凌空捕接,不管弩势来得多密,总是伤不到他,而且他捞到手中的弩箭,就用手反掷回去,势子一样的劲猛!刹那间,弩手倒被他或杀或伤,翦除了八九名之多,惨呼之声连续不断地发出,那个王统领气急败坏地奔上船头道:“仇大人,来人武功太高,这个办法不行!”仇匡怒道:“不行也得行,不准停止!”“可是二十名弩手已经伤亡过半了!”“死剩最后一个也不准停止,继续攻击!”王统领无可奈何又下舱去了,再过片刻,伤亡更多,只剩三四个人,也不敢露面了,只在窗洞中伸出弩来,盲目地发射,有一大半是射空的,仇匡的目的似乎只在牵制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乎弩箭的效能,所以也不加催逼。
  许天威看出情形不对,低声道:“方大侠,他们发弩只是扰乱我们的注意力,恐怕另有阴谋!”方衣冷静地注视着仇匡的表情,不做任何回答,过了片刻,忽然他们脚下一动,那条浮船中裂为两半,将方衣与许天威分开了,许天威大叫道:“底下有人拆船!”叫声才毕,他脚下的半条船又散了,路金花一个重心不稳,翻身掉下江去,而且好像是被人拖住了,直往水中沉去,许天威连忙钻入水中去援救,方衣长啸一声,冲天拔起,手中剑舞成一片圆形的光幕冲向大船。大船上的仇匡早已有了准备,抖剑迎击,呛啷声中,虽被震退了一步,可是毕竟将方衣击坠江中。方衣落水后,身子一个反弹,往前窜去,许天威刚好冒出头来道:“底下有人把小徒掳走了!”方衣一埋头,又像游鱼似的穿进水里,过了一会儿,一手执着剑,一手托着晕绝的路金花冒出了水面。
  许天威赶紧泅了过来叫道:“方大侠,怎么办?”方衣将路金花往他面前一推道:“马!”那两头骏马仍在水中泅泳着,见主人落水,很快地泅过来,许天威忙将路金花搁在马背上,方衣却由另一个方向攀上了大船,与仇匡展开了激斗,两人的剑法都相当精绝,一时竟鞑分胜负,船上还有一些武师,也都纷纷地上前加入围攻,许天威见状,忙又上前想帮忙。可是方衣却用手一指对岸道:“走!”许天威道:“方大侠是为了我们才卷进漩涡,许某怎能置大侠于不顾,我们死活都在一起!”说着长槊一搭船边,跳上了大船,也搭上几个人对搏起来,这条大船上的武师个个都是好手,战况十分激烈,方衣的一支剑被仇匡缠住,精招迭出,也无法将仇匡杀退,一时性起,竟然放开了仇匡,改向其他人下手。
  人急,剑厉,碰上他的人很少能支持过第二个回合,差不多全是一招之下,或死或伤,刹那间竟被他砍翻了十几个,背后的仇匡也杀红了眼,拚命上前想拦堵他,许天威却看出方衣的战术用意,专神去缠住仇匡。因为许天威用的是长槊,占了距离上的便宜,仇匡虽然在前面,每当快接近方衣时,未及发招,许天威的长槊已够上位置,一槊急刺,硬将仇匡拦了下来。船上约摸有二三十名武师,死伤在方衣剑下过半,剩下的人又有一半被迫跳下了水,仅剩五六个人也满船乱窜,逃避方衣的追杀,仇匡急得大吼道:“你们过来绊住许天威,由我来对付那小子去!”那五六个人闻命不敢再躲,一涌上前,又被方衣狙杀掉两涸,只有三个人冲了过来,三般兵器齐上,总算将许天威拦了下来,仇匡接住方衣,又展开了恶斗!
  许天威独斗三人,虽然尚能应付,却也无法取胜,忽而江心传来一整马嘶,遥远望去,但见有一条小船移向马匹所泅的方向而去,看不清楚是谁。许天威忙道:“方大侠!小徒又有危险了,请你去解救一下,然后直渡对江!”方衣看了一下回问道:“你?”“我尽量想法子脱身,假如赶不到,请大侠帮个忙,护送小徒到三柳庄求援,夺回那批失镖,此中关系千万条人命,万不能有所错失!”方衣应了一声,奋力避开仇匡的急攻,回手一剑,砍在断帆索上,索断帆落将他与仇匡都罩在里面。等仇匡从帆布下破帆而出时,方衣已姚进江中,向对岸飞泅而去,仇匡不会水,只得狠狠地过来夹斗许天威。许天威朝江中叫道:“方大侠,小徒是路金标的妹妹,金标虽死于天南三煞之手,请你再转告她一声,应以大局为重,个人的私怨暂时且丢过一边!”
  方衣在江中听见了先是一怔,路金标明明是死在他剑下的,怎么归到天南三煞头上去了,再往深处一想,才明白许天威的用意,加快速度,直往前去,等他赶到小船所在,已离江岸不远,那姓洪的宫监正将路金花擒在手中,指示受伤的郭老儿回航向江心,方衣一个猛子扎下水底,到了船下面,单手一推一板,小船翻了过来。姓洪的宫监似乎不会水,一面拍水保持不沉,一面大叫道:“郭老英雄,快来救咱家,别去管那妞儿了!”郭啸天本已擒住了路金花,但是被方衣追来,在臂上扎了一剑,逼得放了手,翻船后,他又抓住了路金花,看见方衣追来,想起他剑法的厉害,不敢对敌,迫得将路金花丢开,赶去救姓洪的宫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