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么强烈地怀念王小石,以致他在那一刻以一种激情的语调告诉温晚:“其实,我带那么多人赴京,为的也是杀人――至少杀了罪魁祸首:蔡京。”
“我已隐居这么多年了,活到一百岁死还是死,不如做点痛痛快快轰轰烈烈的事才爽爽落落高高兴兴地死。”
“大宋江山,快要给这一群蛆虫吸干吸尽、消亡殆尽了,不过,中原气局,根基尚在,不是举手便可斩杀的。要大好河山不变色,五陵豪杰尽欢颜,首先得要诛杀蔡京!”
“杀蔡京已经是有心有志之武林人物的一大目标。”
“也是最好玩和最有意思的一个游戏。”
“杀死蔡京。”
杀蔡京。
――这是他们共同恪守的信诺。
也是奋不顾身的目标。
他,有一张镀了一层金似的脸。
所以平常时他是戴面具的。
今天他没有。
他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气色:
他看到杀气。
――一缕灰气自眉梢升起:破坏来自他的兄弟朋友。
他冷笑,心暗忖:一向如是。
他的兄弟,朋友,向只碍着他的前程,从不对他提擢援助。
他已在道上。
他人在驿站大车店。
他发现自己的气色如此,就知道不日内就有杀伐。
――也到了决一生死的时候了。
于是元十三限就发出了信号。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信号,混在风里,只有“自在门”训练出来的子弟,才能接收得到。――对于太高和太低的声波,我们一般人都听不到。
只有在听觉里校正了频率才听得见。
如果你有这种收听别人听不到的本领,或者拥有这种收听他人无法听见频道的机器,你就可能听得到人家在肚里咒骂你的话和在心里赞羡你的语言,还有千里外亲友的声音。
天衣居士也是在路上。他们一路上都乔装打扮,分批往京城推进,行动非常谨慎小心。
他们在咸湖附近集合,正要拟定下一趟行程,但这时候,他就感觉得出来:一,元十三限已经出动了。二,他们已在对敌状态。三,厮杀很快就会展开。
他不觉有点愁眉不展起来,他身边至少有四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什么事?”
“恐怕元十三限已快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这么快!”
“元师弟有的是这个本领。”
“我们本来就是来对付他的,他发现了只是提早对决,怕什么?!”
“不。我们下手的对象仍是蔡京,他们越早发现,便会把战场往前推,我们越是无法接近京师,对我们的目标则愈难入手。”
“那我们该怎么办?前进,还是后退?”
“有时候,后退不一定便是吃亏;前进也有可能是送死。你知道京城是在什么方向?”
“北方。”
“我们先向南行。”
“那不是愈走愈远了吗?”
天衣居士笑了。
“有时候,你为了确实能抵达北方,所以才应该往南走一阵子。”
“那岂不是离京城愈远了?”
“不。除非已杀入京师,接近目标。否则的话,离京一千里和离京五百里,效果完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无法下手。当不能奋进时,勇退就成了一种转进,敌人要追击你,就要远离大本营;若按兵不动,我们则可缓一口气换一种方式又再偷袭过去。”
“我明白了,”蔡水择道,“那我们转移的路向,宜隐秘,但又走露一点风声,让敌方知道。”
唐宝牛却教训他道:“什么?!我们是故意引他出城离京呀,万一他们不知道,岂不前功尽弃了?!”
温宝笑了。
笑哈哈,不作声。
朱大块儿比唐宝牛还大块头,但心细如发,“别人容或不知,但元十三限这样子的对手,却一定能觉察到。若走得太张扬,他反而不信。知己知敌,百战百胜。”
天衣居士笑道:“我还得在京里找一些人来扰乱他的心神,搅一搅局。”
这回又是蔡水择发问:“谁?”
“‘发梦二党’的人,”天衣居士道,“他们曾欠我一点情,加上‘天衣有缝’生前在生死关头上帮过他们,而且他们人多势众,在市肆民间影响力可谓树大根深,正好执行这种搅局的任务。”
蔡水择仍是问:“就算为了报恩,‘发梦二党’的首脑温梦成和花枯发,就敢为此开罪蔡京吗?”
天衣居士道:“蔡京曾命白愁飞、任劳、任怨等人血洗花枯发的寿宴,他本来是意欲嫁祸朱月明,但却给‘八大天王’、‘天衣有缝’、王小石等揭破了他们的假面具,现在,京师里的武林豪杰,谁都知道蔡京和白愁飞是断容不下他们的,他们也都不甘受戮,正待奋起一击。”
蔡水择问:“我们怎样才能通知‘发梦二党’配合行动?”
天衣居士微笑向张炭注目,“我们有‘天机’组织的高手在。”
“天机”是江湖上最善于传讯的组织。
刺客之间,一向都有极为严密的传讯方式。
张炭是“天机”龙头张三爸的义子。
他当然也善于传信。
唐宝牛见蔡水择转去跟张炭传信去,便没好气笑道:“蔡水择这笨瓜蛋,老是问个不停,大家都懂的事,只有他不懂,真懵。”
唐七昧道:“对,他最笨。有次,我听唐青说他跟斑家几兄弟在一起,斑文拿出一锭金子和一两银子问他:‘你选哪一样?’你道他怎样?他真的去选了一两银子!真是笨到家了!那时唐红不信,唐青就说:‘你也试试看。’唐红就拿了二两银子和一两银子,摆在他面前,问他:‘你要哪样?’道他如何?他竟还是选了一两银子:你看他有多笨哪!”
这时,蔡水择见张炭找了间米行,把一张纸条卷成蒜头模样,夹入粒大色白而杆软有芒的“雪里拣”堆里,不一会就有人拿去,蔡水择叹道:“民以食为天,无处不卖米,乡镇必有米行,凡舟、关、市、镇、乡、街、桥、井、店都代为传讯,不致传递有误。”
张炭只“哼”了一声,不理他。
蔡水择讨了个没趣,回到天衣居士身边,方恨少见着有趣,自己讨了一锭银子,又叫唐宝牛掏出一角碎银,问他:“我们来玩一个把戏可好?”
蔡水择睁大了熊猫眼问:“什么玩意?”
方恨少兴致勃勃地道:“这儿有一锭银子和一角碎银,要是给你,你选哪样?”
蔡水择呆呆地道:“给我?”
唐宝牛更加热衷:“对,给你,给你,哪份你喜欢,你就拿去。”
蔡水择钝钝地道:“真的?”
唐宝牛、方恨少都一迭声说:“当然是真的。”
唐七昧仿佛看得津津有味,同大家笑说:“看哪,傻子又来表演白痴脑袋了。”
何小河啐道:“怎么这样捉弄老实人!人家可没惹着你们。”
唐宝牛道:“咱们只是给钱他取,又不是欺负弱小!”
梁阿牛诧道:“真有那么呆的人吗!”温宝却只笑呵呵的,不作声。
却见众人一阵爆笑,蔡水择果然选了一角碎银,心满意足地走开去了。
大家见蔡水择果真笨到这样子,都笑得直打跌。
温宝却不笑了,只说:“聪明,聪明。”
众人不解其意,“你说谁聪明?”
“当然是小蔡了。”
“他?他也算聪明?!难道你活昏了头,也跟他一般脑袋不成?!”
温宝笑道:“要是他拿大的那份,哪有那么多呆子拿钱出来给他自选?他看来吃亏,其实是发了不少财!”
唐宝牛、方恨少、唐七昧等全呆住了。
只张炭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喃喃地道:“他可精似鬼呢!跟他同行一道,等着挨欺受骗吧!”
未几,在京师里,听说至少有三十一路风烟二十七路飞骑,要谋刺蔡京。
还有一帮人马,从相师、郎中、箔匠、油坊、刻字匠、浅盐匠、农田、青楼女子都掺杂其中,据说要弑君换朝,他们的切口是:“四大侠客辅一龙,敢教酷日换丽天。杀身成仁相顾惜,得遇风云上九重。”
京畿内,一时为之风声鹤唳。